四喜眼睛一红慌张地道:“奶奶最近常听到怪声,晚上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屋子里也莫名其妙地有佛香的味道,还有人敲木鱼…可是奴婢们都听不到,只要天黑下来,屋子里的灯就要都点起来,就算这样奶奶也不敢睡觉,只要一闭眼睛就是一身的冷汗,太太请了郎中给奶奶瞧,郎中开了压惊的药奶奶吃了也没用,奶奶说要请人做法事,太太不肯…奶奶这才求着太太请您过来,您就给奶奶求求请,请人做几日的法事,好歹让奶奶好起来啊。”

田氏仔细看着四喜,四喜眼睛没有躲闪,里面满是焦急,“实在不行,您将奶奶接回陈家住一阵子…”

接回陈家,这要让人怎么说?说不得林家会趁机休了琳芳。

田氏不做声,旁边的沈妈妈道:“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别乱说。”

四喜立即看向田氏,奶奶也是因二太太才看佛经的,否则也不会在屋子里供佛龛,这样年纪的主子,哪个早早就天天吃斋念佛,还不是二太太菩萨的名声在外,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隐约传来琳芳念经的声音,四喜鼓起勇气接着道:“太太您若是不管奶奶,奶奶的病不知还能不能好了,这才几日就瘦成这个样子,饭食也不进,再这样折腾下去,人怎么受得了。”

田氏板着脸,现在这个关头怎么好再提做道场,林大太太上门说的就是别再让琳芳再这样信佛。

田氏站起身从侧室里出来,琳芳盯着佛经看。田氏走上前拿起佛经,琳芳一把抢夺过去,牢牢地抱在怀里不肯放开。

田氏抬高了声音,“琳芳你还听不听母亲的话?”

琳芳眼睛这才挪到田氏脸上,“母亲…我一直…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有佛祖…是真的有…佛祖天天和我说话…她们都听见了,所有人都听到了,母亲,你也信我一次,谁都能不信我,母亲怎么能不信,这里面的事母亲最明白。”说着扔掉怀里的书,紧紧地拉住田氏的手,“母亲…”说着眼泪也流下来,“母亲,您救救我,我再也受不了了,它们就在这里…只要我闭上眼睛…它们就在我耳边说话,母亲您带我回去吧,带我回紫竹院…”

沈妈妈见状也来劝说,“奶奶稳稳心神,什么都好说。”

田氏看着琳芳暗淡无光的眼睛,心里一软,“琳芳你听母亲说,你哥哥才成亲,家中事多不好现在就接你。你先养病,过些日子身上好些了母亲再和你公婆商量,让你和姑爷一起回陈家住几日。”

琳芳听得这话一下子堆坐在垫子上,“母亲这是不肯救我了…”

旁边的沈妈妈面露不忍,用袖子擦擦眼角,“好好的奶奶怎么就…病成这样。”

田氏想到琳芳平日里的模样,拉起琳芳的手,“母亲回去问问你祖母,若是行,我就来和林家商量,你看可好?”

琳芳抬起死灰的眼睛,“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田氏点头,“是真的,你放心,是真的,你只要听母亲的话先不要这样念佛,好好去床上歇着,母亲自然有法子。”

琳芳不停地点头。

田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忙招呼下人将琳芳扶起来,谁知趁着这个机会琳芳又将地上的佛经抱在怀里,转动起手中的佛珠来。

林大奶奶的病越来越重,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闹得满京城都知晓。林家去陈家几次商量整件事,京里所有的郎中也都请了个遍,林大奶奶的病还不见好转。林家的事才传了几日就被一件大事压住了,皇上立二王爷为储君,即日起入养心殿旁听皇上处理政务。

整个京城如同开了锅的水,一下子翻腾起来。

大周朝虽然早已废了东宫,当今皇上却将从前的潜邸赐给了二王爷。

朝廷经了这样的大事,先是人人不安,等到一切成了定局又异常安静下来。二王爷佐理朝政一丝不敢放松,每日进宫最早出宫最晚,这样勤恳颇让皇上欣慰。得了消息,淑妃娘娘在后宫闹了两日被皇上因礼数不周责罚禁足三个月,从此之后就像失了宠。皇上每晚睡在景仁宫,帝后的感情也愈加笃厚。

转眼从秋天到了冬天,政事仿佛也暂时被搁置下来,所有人张罗着过年,街面上张灯结彩异常热闹。

琳怡在京中的两个铺子都赚了不少银钱,给下人的红包加了不少,府里的管事妈妈领了银钱来谢恩,琳怡让巩妈妈,“将大家送来的点心也拿来些让大家都尝尝,累了一年也该吃些好的。”

巩妈妈笑容可掬,“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忙又谢恩。

琳怡正要让大家散了,门上的婆子进来传消息。

巩妈妈去听了,脸色微变,走到琳怡身边禀告,“林大奶奶不行了,陈家准备去瞧呢。”

第三百二十章 画像

琳怡收起笑容,将手里的茶碗放下,“什么时候的事?”

巩妈妈道:“听说前两日就米不粘牙了,陈二太太过去看了几次,说是精气都快熬没了,要是这样下去最多能挺到春天。”

琳怡问巩妈妈,“有没有听说陈家二房准备怎么办?”她以为田氏总该有些动作,不至于让琳芳就这样病死在林家。如今二王爷已经是储君,长宁师太的风波也算是过去了,怎么田氏还让林家这样为所欲为。

巩妈妈摇头,“二房那边最近谨慎的很,像是没有要接林大奶奶回娘家的意思。”

田氏在人前总是一副慈母的模样,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过也是顾着自己的利益。琳怡很庆幸没有田氏这样的母亲。

巩妈妈接着说:“广平侯夫人明日就要去看,虽然是在正月,和亲家走动走动也是应该,外面也不会生出闲话。”

琳怡点头,也应该这样,看向巩妈妈,“让人去广平侯府说一声,明日我和母亲一起去林家。”

巩妈妈应声出去,琳怡进了书房,周十九正好看完公文,撩开袍子和琳怡一起坐在临窗罗汉床上,“看完礼单了?”

都是正月里亲戚、朋友往来的礼物,今日没事琳怡就和管事的一起核对出来。

白芍亲自送上茶,周十九喝了一口,琳怡才道:“琳芳不行了,明天我想和母亲一起去林家看看。”

周十九抬起眼睛,“秋天得的病,现在才正月。”

琳怡颌首,下面的话不用说彼此都心知肚明。表面上林家是保全自己,其实是从背后给了陈家一刀,陈二太太田氏在外的名声大不如从前,很多人议论琳芳能有今日都是果报。陈二太太田氏为了谋利连女儿都利用,将来陈家还有更大的祸事。

这样的话题一开,陈二太太田氏这些年出入内宅借着讲佛经和权贵拉拢关系的事一件件都被扯了出来。普远大师和长宁师太闹出的事。本就该有个人来承担,既然皇上没有明着将五王爷叫去训斥,五王妃那边也毫不留情面地将错信奸人的罪过一股脑推给旁人。

那个人自然就是和长宁师太交好,整日去五王府讲佛的田氏。

田氏为了避祸只能身居家中。就算去清华寺上香,也没有人愿意和田氏说话。

按理说林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可不必再急着为难琳芳,她虽然和琳芳没有什么姐妹之情,可是仔细想想,“琳芳年纪轻轻…林家也真下的去手。”

琳怡话音刚落,橘红进门禀告。“书画铺的管事来了。”

京里的两个铺子都在初八开张,大约是又收到了大银钱的书画,于是来问问主意,琳怡就看周十九,“郡王爷去吧,妾身的眼光不如郡王爷。”书画的事大部分都问周十九,周十九在外面知道的消息多,很少会看漏眼。

周十九笑看琳怡。“让人将棋盘摆上,我们下盘棋。”

琳怡起身送周十九出去,回到屋中让白芍。“挑两件礼物来,明日我要带去林家。”

白芍到后面挑了两块砚台。

林家是,就连下人都知晓要送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应景儿。琳怡摇摇头,“我记得前几日宗室营送来两只花开富贵的大花瓶,就用宣旨包好放在盒子里。”

白芍应了一声将砚台捧了下去。

琳怡坐着喝了碗茶,将上次周十九和她没下完的残棋摆出来。棋子还没摆完,周十九大步进了屋,手中还拿着一幅画。

周十九神情淡然,莫不是书画店受到了赝品?周十九向来不看重钱财,就算这样不过一笑了之罢了。

周十九将手上的画卷给琳怡。琳怡边将画展开边问,“怎么了?”

画展开了一半,琳怡面露惊讶,“这是…”这是田氏的观音像,可这观音像和她在田氏房里看得不一样,都是以田氏为模子。只是这张画像中观音穿着打扮不似佛像描述的那般,严格来说,这不是观音像而是田氏的肖像,画卷里的田氏嫣然一笑,有几分风流媚态。

周十九道:“铺子里还有几张类似的,管事做不了主来府中问,卖画的人被扣在店中,是不是要惊动官府。”

惊动官府,免不了要一路查下去,田氏要羞愤而死,陈家也会被牵连,琳怡道:“从前我就见过以陈二太太相貌画的观音像,现在陈家还有一幅,真的查起来,这画不知算是被谁流传出去的。”

琳怡和周十九商量,“画都买下来,卖画的人就送去陈家二房,二房那边有二老太太这个长辈在,这些事就请长辈定夺。”京里不止他们一家书画店,他们收到了别人未必没有,不出半日京中就会炸开锅。

陈二奶奶的画像流入市井,让外面的男人评头论足,这只怕是京中最难堪的事。

周十九道:“别人家未必没有,都在等这个机会罢了。为了陈家的名声,只能悄悄行事。”

也就是同意了她的安排。

琳怡吩咐下去,将手里的画收好,将来也好有个对证。

天已经黑下来,廊下的红灯笼都点起来,照的屋里屋外十分明亮,外面烟火声音不断,还能让人感觉到年中的喜气,不过在陈家二房听来如同平地惊雷。

琳怡喝口茶和周十九下棋。

陈家二房那边,陈大太太董氏捂着慌跳不停地胸口,急急忙忙往二老太太屋里去。

大奶奶蔡氏正陪着二老太太笑着说话,转头看到大太太董氏连斗篷也没穿,苍白着脸如同撞了鬼般闯进来,不由地一怔。

二老太太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大太太,“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失,”说着招呼身边的丫鬟,“快去给大太太拿杯热茶暖暖身子。”

大太太不等丫鬟下去,径直走到二老太太跟前,声音低沉,“老太太,出事了。”

二老太太皱着眉头看过去,大太太董氏紧攥着手帕忍不住颤抖。

蔡氏看看陈临斌,陈临斌起身向二老太太告辞,两口子从二老太太房里退出来。

大太太董氏将身边的下人也打发出去,这才将话说清楚,“康郡王府的书画店收到几幅画,画的好像是咱们二太太,康郡王府那边不敢声张偷偷将卖画的人绑了送来咱们府上,请老太太定夺。”

二老太太正拿茶来喝,听得这话指尖仿佛被茶碗烫了连忙将手收回来,抬起头看向大太太董氏,“你说什么?”

大太太董氏面上焦急,“咱们二太太扮过观音,紫竹院里不是还有一幅观音图,同样的画还送出去几幅,五王府就有,我想是不是因这样…才被人拿出照着描了些,从前那些画都是在内宅,现在被卖去了市井…”

二老太太只觉得一股热血一下子烧上了头,握着椅子把手起身,谁知没有站稳差点就摔下去,大太太忙上前去搀扶,二老太太心中火气上涨伸手将大太太甩去一旁,“是不是琳怡动的手脚?”

大太太愕然,想到琳婉嘱咐她的话,现在二王爷是储君,琳怡又和皇后娘娘交好,日后说起康郡王府都要小心些,于是低声道:“应该不会…琳怡又没有二太太的画像…再说如果是这样何必将卖画的人送到咱们府上。”

二老太太伸出手,“快,让府里管事将人带下去细问。”

大太太应了,又想到什么,“我看还是将二太太也叫来,问问二太太都将画像都送给了谁。”

二老太太看向董妈妈,“去…将二太太叫来。”

董妈妈一路去紫竹院,大太太董氏走出月亮门吩咐身边的方旺媳妇,“我忘了拿二太太那幅画,快…去前面将画拿来给老太太送去。”

方旺媳妇去拿画,大太太回去屋里将话说给陈允宁,陈允宁眼睛一亮,“这是真的?”

大太太颌首,“人和画都带来了,还能有假?”

陈允宁先是一怔,脸上露出笑容来,委实笑了好一阵。

大太太故意板着脸问陈允宁,“亏你还笑得出来,咱们陈家的名声算是没了。”

陈允宁冷笑,“她也有今天,我还以为她要当一辈子的善人,”说着一顿,“这些年我们没少被她算计。”

说到这个大太太董氏眼圈一红,“别的也就罢了,敦哥她也不放过,老太太现在也不喜欢我们敦哥。”敦哥用弹弓打鸟却将陈临斌的大丫鬟杏儿眼睛打瞎了,这件事传到了外面,让陈允宁好久都抬不起头来,她本是幸灾乐祸,琳婉嘱咐她这时候要替敦哥抱屈,她这样一说,陈允宁果然感激她大度,从那以后她事事都听琳婉的。

陈允宁道:“看老二怎么掩住丑事,田氏会不会一死保清白。”

大太太道:“她怎么舍得死。”

“不死?”陈允宁有些阴阳怪气,“由不得她,族里也不会这样不了了之。”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大太太去二老太太房里打听消息,才走到房门外就听到田氏哭泣的声音,接着是陈允周的怒吼,“让我查出这个人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第三百二十一章 恻隐

大太太董氏在门外听得心中欢跳,半晌才揭着帘子进内室里去,陈允周正在看手中的画像,捏着画轴的手不停地颤抖,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火气,恶狠狠地看向田氏,“你说,你都将画像给了谁?”

自从成亲以来,陈允周第一次和田氏动气。

田氏心中本就慌张,如今被这样一吼,硬是愣在那里。

大太太董氏走过去神情怜悯地搀扶着地上的田氏,“二叔也别光怨弟妹,还是先想法子,还好现在画像没有传出去,外面还不知晓。”说出这些话,大太太的心几乎跃起来,多少年了,田氏都扮演着她如今的角色。

田氏也似乎发觉出什么,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大太太。

二老太太看向陈允周,“你遣几个执事将京里的书画铺子都看一遍,明着暗地都要仔细打听,有类似的就买回来,银钱不够我屋子里有,快去…”

陈允周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画扔在几案上,转身大步出了门。

二老太太看向地上的田氏,田氏下意识地捏住手,手心里是一串紫檀佛珠。

大太太董氏将田氏扶到一旁坐下,似是不经意地捡起画来看,看到画上的人,大太太忍不住惊呼,“这是谁,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田氏眼望着大太太董氏拙劣的表演,心底的那根刺越扎越深,从此之后她要常常在大太太眼睛中看到这种神情,讥诮、得意、嘲笑,想到这里。她心底一热仿佛有热流一下子涌了出来,一直到了她的喉咙,让她恶心的想吐。

琳怡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快亮了。外面的自鸣钟铮铮作响,白芍和玲珑正商量要将自鸣钟先请下去,让琳怡再睡一会儿。

琳怡起身伸手勾了勾床边的围铃。白芍忙进屋里来。

琳怡“怎么没有叫起。”

白芍笑道:“郡王爷走的时候特意叮嘱让郡王妃多睡会儿。”

她很少有睡这么死的时候,起身也觉得十分疲倦似的,“晖哥怎么样?”

白芍道:“正和乳母玩呢,郡王爷走的时候特意去抱了一会儿。”

周十九抱儿子,还要选她不在场的时候。君子抱孙不抱子,在她面前偏要装作是翩翩君子。

琳怡起身梳洗,门房来说东西已经备好。等到广平侯府来马车,比原定的时候晚了会儿广平侯府的车马才到,琳怡让人将礼物搬上,踩着脚蹬上了车。

小萧氏将琳怡拉到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琳怡两眼。觉得琳怡气色很好,也就放下心,等马车开动伸手整理琳怡的鬓角,“要开恩科了,街上都是轿马人役的好不热闹,我们是为了避开,才多绕了半圈,因此耽搁了时辰。”

宗室营是不经科举入仕的,琳怡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琳怡道:“咱们族中可有子弟下场?”

小萧氏笑道:“有呢,家中的西园子已经收拾出来,专供族中人落脚…”说着顿了顿,“往年有些都去二房那边,今年都登了我家的门,想来是你父亲在族中名声好了。大家都肯来。”

族中人气旺也是广平侯府的脸面。

琳怡看看小萧氏,她们这次去林家,林大太太难免会试探小萧氏的口风,于是低声叮嘱,“我们只是去看琳芳,母亲不要和林大太太多说二房那边的情形,免得因此落人口实。”

小萧氏脸上一红,“来之前你祖母已经嘱咐过我,我从前不知晓林大太太是何等人,现在我也看透了,她有半点的善心,琳芳又怎会成如今的模样。”

琳怡颌首,“我是怕林大太太见了母亲要哭诉,母亲想起从小的交情来。”

小萧氏倒没想过林大太太能做到这一步,谁知马车才在林家门前停下,琳怡的话就应验了,林大太太顶着通红的眼睛出来,见到小萧氏眼泪汪汪,“该我先去府中拜会夫人才是,怎么反倒让郡王妃和夫人过来。”

小萧氏笑道:“大太太客气了,都是亲戚,谁来不是一样的。”

林大太太亲切地看向琳怡,“郡王妃生产之后气色倒是好多了,真是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