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地让人想到琳芳嫁进林家以来身无所出的事来,林大太太果然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像我们大奶奶,是个没福气的,小小年纪就…”

小萧氏忙劝慰,“琳芳年纪还小,等身上的病养好了,生养孩子还不容易。”

“但愿是这样,”林大太太叹口气,“郎中都请遍了,还托了人请到御医来,都是束手无策,我是眼看着琳芳这样熬,着急也是没法子,”说着看向琳怡,“郡王妃帮忙劝劝,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两日了。”

小萧氏惊讶地道:“现在还不肯吃东西?”

林大太太摇头,“我是喜欢这孩子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和佛祖有缘…难不成年纪轻轻就要被带走…”说到这里,林大太太垂下头,仿佛步子也沉重了许多。

往事一幕幕地从琳怡眼前掠过,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琳芳的处境。

几个人走过长廊,沿着抄手走廊到了林大太太住的南正院。

丫鬟打起软帘,林大太太将琳怡和小萧氏请进屋中坐下来。

小萧氏就问琳芳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大太太道:“都怪我将那佛龛挪出来,我也是怕她被长宁师太骗的迷了心窍,谁知道从此就发了病,大家都睡的安静她就突然叫起来,先是将正青赶出了屋,然后就说佛祖要将她打入阿鼻地狱。”

这和外面传的一般无二。

和林大太太说了会儿话。小萧氏无心久坐,“我还是去看看琳芳。”

林大太太颌首,带着琳怡和小萧氏去琳芳的院子。

宝瓶门前站着一个回事的小厮,看到来了人忙上前行礼。

林大太太道:“大爷在么?”

“在呢。”小厮恭谨地回话,“大爷带了郎中去给奶奶诊脉了。”

林正青在家…

小萧氏看向林大太太,“大爷没有去上衙?”

“没有。”林大太太叹气,“琳芳病成这样,我怎么敢再放他走,万一有个不好,他总是有个主意。”

刚踏入琳芳的院子,小萧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这大白天的…怎么这样…”

整个屋子四周都用帘子挡住。半点阳光也透不进去。

林大太太眼泪就掉下来,“是琳芳让的…不能让佛祖看到她,否则就会将她捉走了。这屋子里是半点光也不能见的。”

琳芳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厚厚的帘子撩开,屋子里的丫鬟挑着灯在一旁迎接,屋子里的灯架上点着不少的灯。饶是这样比起外面的阳光普照,还是十分阴暗。

林大太太吩咐丫鬟,“将灯旋亮些。”

话音刚落,林正青就领了郎中从内室里出来。

琳怡抬起眼睛去看林正青,儒雅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眉毛紧皱仿佛真是忧心妻房。那郎中去侧室里开方子。

林大太太忙问林正青,“怎么说?”

林正青摇摇头,“都是一样。”

“这可怎么办呢!”林大太太一时面如死灰,眼泪又淌下来。

屋子里传来琳芳断断续续的喊叫声。

小萧氏和琳怡对视一眼急走两步。林大太太也忙跟在后面。

进了内室,琳芳的声音格外真切,“佛…珠…佛…珠…呢…”

旁边的四喜忙将手里的紫檀佛珠递过去,“在这呢…在这呢…奶奶,刚才郎中诊脉碍事奴婢才摘了。”

琳芳仰面躺在床上,脸颊深凹下去。头发散乱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顶,骨瘦如柴的身子在锦被里瑟瑟发抖,琳怡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吓了一跳。

小萧氏惊讶地止住脚步,好半天才又上前拉起琳芳露在外面的手,“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琳芳像是没看到似的,眼睛动也不动,只有嘴唇还蠕动着,“经…经…经…”

四喜哭道:“奶奶是想听经书。”

林大太太道:“快…那就讲给大奶奶听。”

屋子里传来小丫鬟磕磕巴巴读经的声音。

林大太太解释,“特意找了个认识几个字的,让女先生教了一遍,琳芳没有经书连水也不肯喝的。”

屋子里久不见光,有一种特别奇怪的味道。

琳怡走上前仔细看着琳芳,小萧氏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琳芳丝毫不动容。琳芳这个模样哪里还能听得进旁人的话,琳怡顺着琳芳的目光向床顶看,黄花梨的八步床上,雕着卍字花纹。

琳怡看向琳芳的陪嫁丫头四喜,四喜眼中没有半点异样的神情,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林家连陪嫁丫鬟也笼络住了,琳芳自然只有等死的份儿。

小萧氏又靠的琳芳近些,“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和婶娘说。”

琳芳听到这话,仿佛有了反应,“嘴唇激动地开合起来。”

四喜要凑过去听,琳怡伸出手拦住四喜,自己弯下腰在琳芳耳边。

琳芳用尽全身力气,“清…清…华…寺。”

琳怡直起身子转头去看林大太太,林大太太眼睛一缩,紧着问,“怎么样?说什么?”

琳怡顿了顿,“四姐想去清华寺。”

林大太太皱起眉头,“这孩子,怎么…怎么…”

琳怡打断林大太太的话,“这也就是四姐最后一个心愿了。”

林大太太为难地摇头,“病成这样,别说去清华寺,就算连这个院子也出不得的,”说着转头去看林正青,“你说呢?怎么办才好?”

林正青淡淡地看了琳怡一眼。目光带着几分讥诮,很快却充满了伤心,走几步到琳芳床边,“等你身子好了。我就陪着你去清华寺,你说好不好?”

琳芳看到林正青不知怎么的慢慢地安静下来,无论谁来看都不会怀疑林正青。

小萧氏和琳怡回到林大太太房里商量对策。

林正青过了一会儿也过来说话。

“怎么样了?”林大太太关切地问。

林正青道:“已经睡着了。”

林大太太连连点头。“有时候也就能听正青的话。”

林正青忽然看了一眼琳怡,然后挪开眼睛,“依我看还是要找好一点的郎中来,这些药怎么吃都不见效用,说不得是没有对症。”

林大太太神色肃穆,为难地看琳怡,“正青说。琳芳这几日神志不清乱说话,不是我不让她去清华寺,她的情形真的是去不了。”

琳怡很好奇林正青指的乱说话是什么,静静地望了一眼林正青。

林正青目光深远,若有所思。“看着灯光说是着火,害怕的不得了。”

着火…琳怡心中冷笑,林正青是要提醒她,前世要不是琳芳一家逼迫,林正青也不会想要烧死她。可毕竟那把火是林正青放的,她不会和林正青不计前嫌同仇敌忾地对琳芳,琳芳固然是自私、骄纵,却还没有真正伤到她,和林家的狠毒比起来。琳芳比白纸还干净。

琳怡思量了片刻,“这几日我正让人去清华寺打听着,看看能不能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太来帮四姐,不用挪动四姐出去,不知方不方便。”

林大太太没想到琳怡会这样说,怔愣片刻。“怎么不行,我们是求也求不来呢,清华寺的师太并不好请,现在又是正月香火正盛…本想着求人帮忙,却没找到门路,郡王妃能伸手,自然是最好不过。”

琳怡道:“我有这个心,却怕给府里添乱,总要找亲家太太商议商议。”

林大太太满面笑容,“那就劳烦郡王妃。”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琳怡和小萧氏起身告辞,坐在马车上小萧氏提起琳芳颇为心酸,“你们姐妹几个,琳芳相貌最俊俏,这才出嫁几年竟成了这个模样,”说着担心地看琳怡,“你要帮忙是好事,也不知道林家会不会因此记恨你,或又去害琳芳。”

她倒是不怕林家记恨,“琳芳病成这个模样,话也说不出,”眼见是更没识破林正青的真心,林家自然不必怕什么,“我们走了林家就害死琳芳,反倒引人猜忌,母亲放心不会怎么样。”

小萧氏叹口气,“看样子琳芳的病是不会好了。”

林正青今日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琳芳的病究竟没有对症,琳芳的心结始终在冒犯了佛祖上,说不得请师太来讲讲佛法倒能好些。

小萧氏道:“人各有命数,就看琳芳能不能想通了。”

晚上等周十九回来,琳怡将琳芳的情形说了,“让人念佛经才能安稳地躺着,还想要去清华寺。”

周十九听了颌首,“献郡王爷才捐了几本经书去清华寺,想必这时候开口清华寺的主持定能应允,明日我和献郡王说一声,请他帮帮忙。”

琳怡笑着看周十九,“这样倒是让妾身省了事。”

周十九看向琳怡手里的针线,“家里开了铺子,就让管事从铺子里拿活儿,家里的针线交给下人来做,你也歇一歇。”

琳怡抿嘴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郡王爷的东西,马上换装了,我想着做多几块衬子,将来做袍子也方便,”说着去分线,“现在屋里的针线都还够用,过几日就真的要去外面买了。”

周十九放下手里的茶杯,“屋里要调人手?”

琳怡颌首,脸一抬嘴边多了些笑容,“我的几个陪嫁丫头,若是郡王爷不要,就该放出去了。”

这是在逗他,周十九清亮的眼睛闪烁,“你要是不舍得,就留在屋里。”

眼看着琳怡眼睛一抬,周十九接着说:“家里有几个管事家中尚有长子未婚配,这几日我让管事带进府让你相看,合适的话嫁过去,将来你想招回来用也方便。”

她倒是有这个心思,还没想好怎么和周十九开口,毕竟那些管事都是跟了周十九多年的,要论忠心,终究不是拿一半家仆来衡量,她将自己信任的人嫁过去,就等于伸进去一只手。没想到周十九倒是不在意。

琳怡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好。”

献郡王出面去清华寺,很快就有位讲经的师太去了林家。琳怡得了消息让人拿了份香油钱送去清华寺。

琳芳的病虽然没听说见好,好在病情却稳定下来。

自从二王爷做了储君,好消息就一件接着一件,二王爷为张风子求情,张风子从大牢里放了出来,提拔去了太医院供职,张家原被朝廷查封的产屋也归还了。

献郡王妃说起这个津津乐道,“我们郡王爷这些日子高兴的不得了,将这些年和幕僚们整理的书籍也呈了上去,海禁一开,朝廷也不那么拘束了似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出家

海禁一开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琳怡想着就好笑,“也不好,我们府上的银子花的可是多了,我看到那些新奇的就想买来。”

“都一样,”献郡王妃顿了顿,“听说陈二太太的事没有?”

田氏?她想不听都难,现在京里传的沸沸扬扬,陈二太太是个假菩萨,和那些道婆一样打着菩萨的幌子做坏事,田氏的画像被陈家买走了不少,可还是有传递出去的,这种事向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男人有男人的渠道,表面上是没有什么,陈允周脸上早就挂不住了。陈家府里传出几次消息,说是田氏寻死觅活,不过一直都没结果。

田氏不是那种轻易肯寻死的人,更何况毕竟五王爷没有满盘皆输,若是将来能翻身,不管多少污点都能遮掩过去。

琳怡道:“听说一些,大概都是几天前的消息了。”

献郡王妃道:“田氏要去济慈寺里住一段日子。”

济慈寺是京里女眷专门落脚的地方,香火并不旺盛,整个寺庙能维持都是靠收内宅中犯了错的女眷,又因和太妃们出家的长慈寺同在一处,守卫极其森严,不怕有谁进去之后能私自出来。

田氏想要不死,济慈寺是唯一的去处。

献郡王妃和琳怡正坐着,外面的婆子来道:“悟宁师太来了,说是为了四姑奶奶的事。”

献郡王妃听得这话就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改日我们再说话。”

琳怡笑着将献郡王妃留住,“才来怎么就走呢,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只是为了琳芳,郡王妃在这里还能多一份主意。清华寺的师太还是通过您和郡王爷才能请到的。”

献郡王妃想了想,“也好。”

两个人去东侧室里坐下。片刻功夫巩妈妈将悟宁师太请了过来。

琳怡和献郡王妃行了个佛礼,悟宁师太很客气地回过去,三个人都坐在椅子上,下人端了清茶上来。

悟宁师太不似长宁师太那般懂事故。坐了一会儿喝口茶就道:“贫尼是为林大奶奶而来,大奶奶的病已见好转,只是贫尼还有课业不方便总去林府为林大奶奶讲经。”

琳怡和献郡王妃对望一眼,献郡王妃先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太千万不要推辞…好不容易见了好,总不能前功尽弃啊。”

悟宁师太双手合十念了“阿弥陀佛”,顿了顿看向琳怡。“贫尼就是为了救人性命而来,林大太太已经看破红尘,想要剃度侍奉佛祖。”

琳怡颇感惊讶,“大奶奶是被师太经法打动,才有这样的心思?”

悟宁师太道:“林大奶奶本就和佛祖有缘,这是命中定数,这些日子经我**更定了心,贫尼是侍奉佛祖之人。怎好推脱,特意替大奶奶走这一趟,盼郡王妃能帮衬。让大奶奶能得偿所愿。”

琳芳想要去清华寺参佛,当时在林家,琳怡也是听到这话的,却这样剃度…琳芳是林正青的正妻,真的要如此也要林家长辈颌首,悟宁师太是知晓症结在哪里,才会来康郡王府走这一趟。

去寺庙养一段日子或许琳芳的病能痊愈,就这样让她留在林家,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琳怡看向悟宁师太。“我知道佛门还有俗家弟子,我四姐究竟年轻难免一时气盛,若能先被收为俗家弟子,去寺中暂住些时日,等心境平和再做打算,是最好不过了。”

悟宁师太没有做声。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此事该由林大奶奶权衡,并非贫尼和郡王妃所能左右。”

也就是说琳芳已经下定决心。

献郡王妃还要劝说,琳怡轻轻摇了摇手,吩咐巩妈妈取香油钱来,“初一、十五难免供奉,还请师太定要收下。林家那边我去一趟商量对策,恐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师太先帮衬着。”

悟宁师太答应下来,起身告辞。

巩妈妈忙送了出去。

琳怡这才看向献郡王妃,“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我怎么好去林家开这个口。”

就算琳芳要剃度出家,出面的也该是田氏,可如今田氏也顾不得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