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显然没心思兴师问罪,听罢杨弘的指责,便顺着他问道:“那杨大人有何高见?”

杨弘一早瞧黎国舅不顺眼才出列指责,这会儿躬身谢罪据实以告:“微臣尚未想出。”

朝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朝臣束手无策,谁都不希望景元帝看向自己,个个都低垂着脑袋。景元帝沉住气环顾众人,最后将视线停在了韩晔身上:“落驸马,此事,你怎么看?”

第153章

景元帝沉住气环顾众人,最后将视线停在了韩晔身上:“落驸马,此事,你怎么看?”

韩晔抬起头,面色无辜地出列,又无能为力似的低下头去,回应道:“回禀父皇,臣已经多年不曾回过北郡府,对北疆战事和民生常态一无所知,父亲也数月不曾来过书信了…臣无能,尚未想到合适的对策,不能解父皇之忧,实在惭愧。”

韩晔的言行举止向来无可挑剔,这番话说下来,景元帝也再不能指望他,这时,户部侍郎戴汝良出列道:“陛下,去年年末至今年开春各地皆有旱情,与青幽蓟三州相连的河东平原麦子正在收割,江南的水稻还未成熟,岭南路远,也救不了急,而且各地粮仓的陈粮想必也所剩无多了,突厥人选这个时候南下…十分狡猾。”

“朕是要你们想对策,不是让你们告诉朕突厥人有多狡猾,情况有多危急!”景元帝大怒。

群臣再次静默无声。

等到下了朝,朝臣从太和殿出来,多数还在唉声叹气地想着对策,被杨弘怒骂了的黎国舅也默不吭声,捋一捋他那稀疏的小胡子,神情苦恼异常。黎戍跟在他老子后头没敢开腔,他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战场粮草,只是心里头冒出来一想法——司徒赫那小子去了大西北,虽说他是英勇无匹一个顶十个吧,但要是十天半个月不给他饭吃,他小子不就玩完了么?

呸,才想完,立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呸呸呸,尽想些不吉利的,要是前线真没吃的,他黎戍就是驮也要给他驮几袋子口粮去,稻子麦子玉米五谷杂粮样样齐全,哪能让赫将军饿着…

墨誉瞧见他父亲神色凝重,似乎心不在焉,这几日都是,连去前院请安陪他用膳,也好像没什么情绪。对国家来说,陛下说了算,可对一个大家族来说,父亲才是一家之主,任何的流言蜚语正室侧室长子庶子的争论都没有用,只有得到父亲的认可,才算有了倚仗。本想上前去问问,奈何今日是双日,该去宫中为七皇子讲课,墨誉只好忍着,随来迎他的小太监一道往七皇子的住处去了。

韩晔上了马,晨起的太阳照在他背后,将人和马的影子都拉得老长,他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两只老狐狸的多年恩怨,只能用战事来比拼么?若仔细看,他深不见底的星目染了浓浓哀伤,那抹笑也渐渐发苦,如果北郡府真的得偿所愿,他又怎么可能活着离开盛京?父亲有那么多儿子,少了他一人,太无关紧要了…

“落驸马,武状元一案有了点线索!”刑部尚书刘显成叫住韩晔道。

“哦?”韩晔转过头,神情瞬间凝重,深蹙的眉一直不曾舒展开来。

“是啊,昨夜审讯那些被关押的举子,有人指控说,武状元遇害当夜,有两人去过那间客栈,且找武状元说过话,还曾一起喝了酒…”刘显成将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都对韩晔说了。

韩晔早翻身下了马,与刘显成对站着,其实,他并没听清刘显成说什么,太阳从他的右眼处直射过来,晃得他有些晕眩,他从那光晕里看到林岑之含泪的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有,他最深爱的女孩含恨瞪向他的那双明眸…他的手不自觉便在袖中握得死紧,抠得掌心刺痛,凶手就在这里,还需要什么线索?

耳边的声音忽然都停了,韩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向对面的人扯开一个浅淡笑意,应道:“好,我随刘大人去看看。”

袖中紧握的手又一点一点松开,他迈出的脚步比谁都踏得稳实,韩晔,这就是你的路,无论如何,你得往前走,一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

左相处理好政务乘轿子回府,走到半道上轿子被人拦了,左相听出是管家的声音,掀开轿帘恼火地斥道:“叫什么叫?这青天白日大街上的,成何体统?”

瞧见管家的脸色煞白,左相蹙起眉:“出什么事了?快说。”

管家只顾着粗喘气,机灵地四下望了望,凑到左相耳边低声道:“老爷,三公子…闹出人命来了!”

“什么?!”左相大吃一惊,“说清楚!”

“是,老爷。”管家急得在原地直跳,怎么都歇不住,据实以告道:“三公子杀了碧波阁的一个小倌还有那小倌的姘头,奴才赶不及告诉您,本想拿钱去打发了完事儿,谁料他们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奴才见银子也解决不了问题,便让府里有些身手的家丁一不做二不休…可是,可是谁曾想到竟有人救了他们,还绑了三公子说是要…要送官!一命…赔一命…”管家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弱,咧着嘴不敢看左相的脸色。

京官权臣的纨绔子弟,玩得过了也是常有的事,谁的手上不曾有过几条人命,只看管家这副驾轻就熟的样子,便知这种事已非第一次了。

左相十分意外:“谁这么大的胆子?”

出了事,不问不肖子孙的罪,先问谁插的手,自然是出于左相的自信。那些京官官爵较低的不敢与相国府为敌,平起平坐的各家之间没必要弄得鱼死网破,多数时候即便撞着了也选择视而不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管家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战战兢兢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老爷,这是那人给您的信…”

左相接过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是他?!”

这字迹何其熟悉,已经搅扰了他七日之久,叫他每夜不得安睡,如今催命符一般地又扔到他面前来,信上寥寥几个字,字迹极为工整:“城郊十里亭,聊表心意。”

左相呼吸不由地粗了,很快回过神,低声对管家道:“备马车,带上几个人,随我去城郊十里亭。”

城郊十里亭人烟稀少,只一个供歇脚的亭子,发配边疆的罪犯多数从这儿出发,因此普通百姓轻易不敢靠近。左相下了马车,隔了些距离望过去,见亭中跪着一人,那人被五花大绑着,头上还罩了块黑布,看不清他的样子。

左相屏住呼吸,对家丁招了招手,家丁走过去,扯开了那块黑布,那被绑的人惊恐地“啊啊”叫了起来,赫然正是左相府的三公子墨洵,墨洵脸上都是血,嘴被人塞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见了左相,双膝擦着地往他那儿挪,模样好不狼狈。

“哎呀,三公子…”管家忙上前去拿掉了墨洵口中的东西。

“爹!爹!救我!救我!”墨洵的嘴一得自由,忙哭着大叫道。

左相起初没吭声,这会儿见墨洵虽然狼狈,倒没受什么伤,顿时气急攻心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咬牙切齿道:“孽畜!你做的什么好事!杀人放火,你好大的胆子!”

墨洵素来猖獗惯了,眼里从没旁人,听罢左相的斥责还辩解道:“是段袖那个贱人背叛我!他背着我勾搭别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贱人?你到现在还不知反省!”左相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管家扶着他坐下,墨洵把事情的经过原委都道了出来。原来,墨洵玩够了女人之后,突然学着黎戍对男人起了些心思,便与那些狐朋狗友结伴混迹小倌坊,同那段袖勾搭在一处了。墨洵头一回与男人作乐,死心眼得很,整日与那段袖腻在一起,连家门都不愿回了,也不准旁人亲近段袖。

偏那段袖是坊间出了名的风骚花蝴蝶,受不了墨洵的强烈控制欲,便趁着墨洵不在又与旁人亲热上了。不知是谁告的密,这二人被墨洵捉奸在床,墨三公子眼里哪能容得下沙子,一怒之下就把这对奸夫淫妇杀了。

人死了他还没清醒,刚走出门就被人给逮住了,他那些手下一个都成不了气候,眼睁睁看着他被五花大绑蒙着头丢尽车里,对方扬言说要杀人偿命,他以为这回死定了,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他老子来了,他如何不喜极而泣,连那嚣张的气势都回来了一半,也忘了方才刚被扇了一个耳光,身子仍跪着,仰头望着左相道:“爹!爹!你一定要给儿子做主啊!那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敢抓我,我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俯仰间,左相看到墨洵背后捆着他的绳子里头夹着一封信,他已经相当有经验了,便一声不响将那信抽出来,打开,逐字逐句地扫过:“身为重臣之子,国之危时仍宿娼勾栏夜不归宿,此为罪一。草菅人命,目无王法,此为罪二。不知悔改,败坏门风,将墨家清誉毁于一旦,此为罪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其罪当诛。然,法理不外乎人情,罪子年纪尚浅,若要重罚着实不忍,现已平息一切事端,妥当善后,聊表心意。”

短短的几句话,左相看完出了一身冷汗,前面两条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置墨洵于死地,最后一条念及了亲疏关系,表明了他的身份,再告诉他一切都已解决妥当,他只需把人带回去便可。

不声张,不露面,言辞间真诚恳切却满含威胁,什么叫妥当善后?他如何信他?

可不信他,又能如何?

左相把那封信捏在手心里,在墨洵又过来哭喊时,他一脚将他踹翻,忍着天大的怒意骂道:“孽畜!你真该一命抵一命了!走!回家去!”

再怎么愤怒,毕竟是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坐在马车里,左相一路上都在斟酌解决的办法,等马车停下时,他还是没有想出。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去见见那个一直不曾正眼瞧过的废物儿子。

西边彩霞满天,墨问与他的妻正坐在偏院的小屋前用着晚膳,一只只红色的蜻蜓从他们面前飞过,若是不关心国事天下事,只他们二人,这情景真是颇为温馨和睦。

五月,墨问胃口似乎好了不少,吃的比四月略多了些,却还是不怎么沾荤腥,像庙里吃斋的和尚似的。他的妻素来是无肉不欢的,他不能吃,便看着她吃,神情异常温柔。偶尔,他的妻见他瞧得专注,以为他也想尝尝,便将吃食伸给他,他不接,却探过身在她的唇边吮一口,再偏开头看别处,不管她什么反应。

然而,这无耻行径做多了就不灵了,探身再迅速也亲不到,他的妻早有了防备,但亲不到逗逗她也很有意思,墨问看着她蹙眉的模样笑得像个傻子——他自己却不知道。

管家就在这时从桃林里走出来,百里婧手里的筷子停下了,瞧着略胖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走过小桥流水,给他们请安,最后才入正题:“大公子,相爷…请你过去一趟。”

墨问说不了话,神情颇为意外,百里婧坐直了身子,戒备地问:“什么事?”

------题外话------

乌龟爬回来了,准确地说是怕回家了,呼呼,回家真好,真好…谢亲们的不离不弃,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努力写文,恩。

第154章

墨问说不了话,神情似乎颇为意外,百里婧坐直了身子,戒备地问:“什么事?”

管家为难道:“奴才也不知,只是相爷让奴才来请,便轿也来了…”见百里婧要起身,管家又忙道:“婧公主,相爷说让大公子一人去,您…”

墨问自然知道为什么,适时握住百里婧的手,在手心里捏了捏,这才写道:“乖乖吃饭,等我回来。”

他已经如此说了,百里婧也不好再跟着,而且左相也不至于会对墨问做什么,她并不需要如此担心。

轻便的竹撵抬着墨问往前院去,百里婧站在小屋前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再坐下,看到面前的饭菜,发现自己已经饱了。

竹撵停在左相的书房门口,左相亲自跨出门槛来迎,管家搀扶着墨问进书房,再带上门。因书房内昏暗,已掌了灯,左相的神色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故作镇定。

墨问是哑巴,自然不会开口,只是一脸无辜地瞧着左相,左相在房中走来走去,终于开口道:“…洵儿的事多亏了你。”

墨问微微一挑眉,冲着左相轻轻一笑,执起面前小几上的热茶吹了吹,喝了一口,不对他的胃口,他便又搁在了桌上,对左相的吞吞吐吐,他的眉宇间倒没半点不耐烦,他等他继续说。

左相多年修炼的奸猾在墨问的“无辜”面前无计可施,他怎么耗得过一个哑巴?只能又开口道:“我让人去查了,那死的小倌和嫖客家里人都不见了,他们若是再来闹事该如何是好?”

墨问面前的小几上放了笔墨,听了这话,他不慌不忙地执笔在白纸上写道:“人都已安置妥当,父亲不必担心。”

他不说他们死了没有,也不说是否斩草除根,让左相忐忑不安,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人在我手上,怎么处置就看你的了。

左相讨不到半点便宜,也完全猜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无奈之下只得妥协:“好,一切都听你的。我欠了你们母子的,都一并还清了吧…在我百年之后由你继承墨家所有。”

墨问的神情还是没有意外,他低头在白纸上写:“父亲言重了,倒显得生分得很,只是这些年口头上的话听得多了,就有点不大相信,父亲总该让我放心才是。”

把柄都在他的手上,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左相走到书桌前坐下,提笔迅疾地写了起来,书房里安静极了,外头守着门的家丁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左相放下笔,在那纸上盖了他的印章,那鲜红的无法涂改的标记让他好一阵颓然怔忪,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墨问身边,递给他。

墨问接过来,看罢,抬头凝视着左相,眼神格外无辜,他把那白纸黑字收下,望着左相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颇为不忍,写道:“其实,除了这些,我还有很多好处父亲许久以来都不曾瞧见,不如先试一试,看看我对父亲是否还有些用处。父亲若有什么困扰,大可与我说说。”

左相墨嵩虽不敢再小看墨问,却也没真的对他存多大期望,便故意将今日早朝时景元帝的烦忧对墨问说了,言毕道:“若你日后承袭相国府,并非我一人说了就算,得不到陛下的认可,什么都是虚的。”

这话中的理虽然不错,但多少含着警告的意味。

墨问微微勾起唇角,敛下的眉眼中精光迸射,气定神闲地在纸上写着,随后拿给左相看,左相看罢大惊:“这…这简直是…”

他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墨问却再没理会他,起身,自左相手中接过写了字的纸,走到灯罩前…薄纸一碰到火便燃了起来,那大胆的计策很快成了一堆灰烬,什么痕迹都不留。

左相还呆愣着,墨问垂首向他浅浅行了个礼,便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管家见状忙迎上来,让小厮抬了墨问又送回偏院去。夜色完全降临,稍有些颠簸的竹撵从前院到西厢时碰到了木莲和墨誉,墨誉扫了一眼管家,这才出声礼貌地唤了他大哥,木莲垂手立在一旁,没开口,墨问淡笑着点了点头,竹撵便已经抬过去了,他哪有功夫与他们寒暄?这种居高临下前呼后拥的感觉,许久没有过了,倒显得他格外尊贵似的。

不过,对墨问这个身份来说,这三年的确过得极为憋屈,若他想,怎会只偏于西厢后院一隅?被人忽视惯了,乍一露面,倒觉得怪怪的,别人还无所谓,他的妻会如何看他?

回到偏院,他的妻就站在小屋门口等他,西边的月儿已升起了,快到十五,月光分外皎洁,她那身浅色衣裳在月光下一照,让墨问花了眼,很像是他曾听过的那首曲子里遥远的归宿。墨问自方才起略略忐忑的心都安定下来,老远便朝她伸出手,他的妻见状迎了上来,竹撵停下,他终于牵到她的手。

管家寒暄了两句便带人退下了,偏院是不祥之地,他可不敢久留。

“左相找你做什么?”百里婧搀扶着墨问往回走,一边问道。

墨问握着她柔软的小手,越捏越舒服,听到问,他想了想,正要写,自远山去后一直伺候墨问的小厮桂九道:“大公子,水烧好了,您可以去药浴了。”

每月月初的药浴,因为墨问箭伤未愈拖到了今日。上一次药浴时他对她表白,把她吓得情绪大变落荒而逃,这次…墨问自然不会放过她。

他停下脚步,在百里婧手心写:“小疯子,你随我来,帮我搓搓背。”他写完低头看着她,他个儿高,百里婧仰头也无法与他平视,只是他的眼神太过无辜无害,这几个字里头把亲昵和求助都写尽了,还夹着那么点求欢的味道,理所当然的口吻,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似的。

百里婧果真没法拒绝,眼神率先躲闪开,应道:“哦。”

又一次随墨问入浴室,他除了衣衫坐在浴桶里,水面上飘了一层形形色色的药草,整个浴室里都是药味。这一次要轻车熟路许多,热水在哪,她人应该在哪,墨问都不需要再交代了。

墨问先用澡巾湿了湿身子,便转身递给了百里婧,随后人贴上桶壁,双手搭在浴桶边缘上,一点都不客气。百里婧望着他的背影,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开,长胳膊不胖也并不瘦,这胳膊抱过她,这副病弱的身子让她取过暖,这人永远沉默,唯一叫得出来的只有她的名字。

百里婧在心里叹了口气,挽起袖子伸出手去替他擦背,偌大的浴室里只听得见些微水声,听久了让人觉得空落落的,墨问回头看她一眼,随后收回伸展的双臂,又用双手交叠吹起了那首叫《萤火》的曲子。

和着水声,曲子听起来比那夜苍凉浑浊许多,可墨问永远都让她无可奈何,他接不上气了还硬要吹,最后只能听见一阵阵聒噪的风声,他还回头冲她笑,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百里婧忍不住“扑哧”一声跟着他笑了,握着澡巾的手轻推了他一把:“傻乎乎的…笨蛋…”

墨问听罢,微一挑眉,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双手捧着她的脸很干脆地就吻上了她的唇,热烈且深入,勾着她的舌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墨问的手湿着,头发湿着,松开她时,百里婧的脸上全是水,连长长的睫毛都挂了水珠,一眨即落,那模样可爱又滑稽,墨问顿时笑得开怀,百里婧原本好玩又好动的恶劣性子被他激起,又羞又恼地撩起浴桶里的水泼他:“墨问,你可恶!可恶!”

多少年不曾有过这种欢欣的时刻了?墨问眼中闪着柔和宠溺的光芒,陪她一起闹,不一会儿百里婧身上全湿透了,发髻也被墨问的大手揉散,闹得累了,墨问拉着她的手写道:“小疯子,你闹腾起来真有劲儿,我真想一辈子陪你闹。”写完,将她的手带到唇边深深一吻,他的唇,温凉。

百里婧的心防又被攻陷一寸,韩晔以前总说,丫丫,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担心?原来,离开了韩晔,竟还有人愿意陪她一起疯。多幸运。

“一辈子还长着,你急什么?”她拿过干绢布盖在了墨问的发上,红着脸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了,别泡太久,我…让桂九进来替你穿衣…”

墨问没再为难她,虽说已裸呈相见过多次,小姑娘的脸皮到底是薄,靠在浴桶边缘,墨问细想她的那句话,她说,一辈子还长着,急什么呢…傻瓜,你竟还不明白,什么都不着急,急得只是你怎么还不是我的,何时才能是我的——从心到身子的每一寸都是我的。放了这么久的长线,难道只图一个吻?

别傻了。

夜晚,躺在同一张床上,墨问自然而然搂她入怀,紧贴着她睡,百里婧又问:“左相说了什么?你今晚似乎很高兴。”

这个问题肯定是绕不过了,墨问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摊开她的手掌写道:“之前我对你说想要出仕,前些日子也对父亲说了,他竟十分支持,我料想他定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这般和颜悦色。但,你是我的妻,你的面子便是我的面子,他瞧不起我倒也无所谓,我只怕给你丢了脸,努力想着能做些什么…婧儿,若将来我做的不好,你千万要告诉我,这颗心虽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它只听你一个人的。”

墨问道行太深,几句话哄得百里婧完全无话可说,百里婧知道墨问素来沉稳,这“急功近利”何解她却不知,她答道:“你的身子不好,朝堂上的事乱的很,你吃得消么?既然知道急功近利不对,为什么还要犯这错呢?”

墨问又写:“婧儿,虽然我是无用,但总想着能配得上你,你这么好,我若想陪你一生一世,总该努力一些,让你有的依靠,不必受旁人的委屈。不过,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空想的,不知能否做到。”

百里婧沉默半晌,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闭着眼睛轻声道:“…你有这心,便够了。睡吧。”

墨问收紧长臂,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夏日寂静,此刻,想到天长地久的又何止一人?

“若一月内不得粮草补给,大西北的将士可能引发暴动,加上突厥南下攻势迅猛,城池必破…”

晋阳王府的书房内,韩晔凝视着手中的密函,看罢,放在了桌上,提笔回复。自从百里落派人去了鹿台山,王府内暂时安定了许多。没了那些吵吵闹闹的事端,韩晔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眉头,他的忧愁无法纾解。

战事已起,这些危急形势谁都知晓,景元帝为此焦头烂额,常朝的惯例也不再遵循,整日询问群臣意见,都得不到满意的解决。

怎么可能满意?边疆外患固然可怕,内患却更加危急,一国之君对外藩不存一丝信任,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五月十四,早朝议事,群臣想了数日,将绞尽脑汁的想法一说,没有一条通得过。

眼看着群臣束手无策,景元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左相在列队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迈开步子出列,道:“陛下,老臣有一荒唐的策略,不知当讲不当讲。”

------题外话------

+_+小黑屋关了一天,才写了这么点。

第155章

眼见群臣束手无策,景元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左相在列队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迈开步子出列,道:“陛下,老臣有一荒唐的策略,不知当讲不当讲。”

群臣这才敢抬起头,一面想着兴许左相会与他们一样受训,一面倒真盼着左相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主意来解了他们的危困。景元帝已颇不耐烦,也并不指望左相语出惊人,揉着眉心道:“说吧。”

左相却静默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陛下,如今正值百姓青黄不接之时,整个国家尚存余粮的只有那些囤积了粮食的巨富商人,但他们素来对朝廷并无贡献,恐怕还想趁打仗了好发一笔国难财。老臣知晓现下最无奈的举措便是向富商买粮,可料不准那些商人会从中作梗,毕竟朝廷这些年也没正眼瞧过他们,老臣担心他们会心存怨念,故意为难。所以,老臣大胆地建议,陛下何不撤除科举禁令,给那些地方上的巨富商人及其子孙们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当然,此举并非完全荒唐不可行,毕竟巨富商人之中也不乏才学兼备之人,也可为我大兴选拔人才,毕竟,英雄不问出身,更能体现吾皇圣明…”

左相说完最后一个字,声音都颤了起来,满手心的汗。

商人,在大兴国素来地位低下,自开国起,便被列入科举中无资格应试的几类人之列,沦落到与倡优之家,患废疾及犯十恶、奸盗同等的尴尬处境,如今已逾百余年。左相这一策略何止是荒唐,简直大逆不道,公然与大兴祖制相抗。

朝堂鸦雀无声,连最爱出风头的黎国舅也不吱声了,人人都等着景元帝发怒。可是,群臣队列中却有人对左相刮目相看起来,这个老滑头从政许久一直墨守陈规,能不吭声绝对不会蹦出一个字,如今突然提出这等惊人举措,着实让人意外,就连墨誉的心也不由地跳了几跳。

景元帝没有立刻发作,胆小怕死却好事者如黎戍,偷偷抬起头越过前面那官员的肩膀看上去,见陛下眉头微拧,片刻过后,才终于开口道:“若是废了禁令,那些奸商却不买账,又当如何?”

景元帝的这句话让左相陡然松了一口气,忙道:“回陛下,长久以来,巨富商人所患的不过就是没有功名,若此番得到特赦,定会感谢陛下恩典,加上商贾以奸猾出名,很会见风使舵,兴许朝廷不需花费国库银钱便可征得粮食。突厥人南下准备充足,我朝仍需大量钱财维持粮草辎重以抗敌军,不可叫那些土豪坑了去。”

既然景元帝有此一问,事也就成了三分,再听了左相的回答,景元帝便叹息了一声道:“也罢,规矩虽说是老祖宗定下的,但是不破不立,便依了左相的意思拟旨,废商贾不得参加科举之禁令,另往各地富商处买粮,立册记功。国难当头,朕不仅给商贾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论是谁,只要于国家有功,收复山河击退突厥之时,朕定论功行赏绝不亏待。”

陛下的旨意都下了,群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人开口道:“陛下,商人狡诈动摇不定,言而无信,恐怕无法…”

左相转头望着那人道:“林大人,你有更周密的想法么?不妨说来听听。”

“我…”那人闭了嘴。

景元帝这些天来总算露出些许笑颜:“征粮这件事,就交给户部去办,司徒元帅调遣兵将负责护送粮草等物品,全力支援大西北,绝不能让边关将士缺衣少食…另外,左相用心良苦,敢言众之不敢言,朕颇欣慰,众爱卿当好好向左相学习才是。”

左相自入朝堂起几十年来,虽说官路亨通,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长过脸,得陛下无上赞誉,心里畅快之际,脑中不由地想起病秧子脸上镇定的浅浅笑意,他若无其事地烧了那张薄纸,对他是否会将这计策禀明圣上毫不在意。他在白纸上写道,我还有许多好处,父亲一直都没有瞧见…

确实没瞧见。简直瞎了他的老眼。

下了朝,朝臣围着左相赞颂不已,左相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志得意满地寒暄,墨誉走在最后头,思索着父亲平日的做派,觉得不可思议,下台阶时冷不丁一脚踩空,差点跌了下去,这时,旁边一只手恰好伸过来扶了他一把,墨誉偏头看去,见是韩晔,忙站稳了道谢道:“多谢落驸马,我…没看清路,真是失礼了。”

韩晔清俊的面容上浅笑千年不变:“墨状元不必客气,小心。”说着,看向前头被众人簇拥的左相,笑道:“左相大人足智多谋,能解陛下之忧,着实让人敬重。”

墨誉神色有异,挤出一丝笑容道:“墨誉替家父谢过落驸马谬赞。”墨誉素来与韩晔并不相熟,且都不是黎戍那种自来熟,一时找不到话茬,两人俱已下了石阶,墨誉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问道:“不知武状元遇害一案可有进展?”

韩晔从墨誉的语气中察觉到他的关切,面上的笑容收了,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道:“找到一丝线索,正在追查凶手去向,只是…刑部的案子素来是不准官员私下询问的,墨状元…”韩晔说着看向墨誉,顿了顿。

墨誉忙焦急地解释道:“不…不是,我不是不懂,只是…只是…”他支吾着低下头去,道:“是这样,落驸马应该知晓我…我大嫂婧公主被下了禁足令,一个月内不得出府,她对这事十分关心,又没办法出门打听,而我大哥也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府中潜心休养,我怕大嫂忧思过度,所以,才来问一问案情进展,并无别的意思,落驸马不要误会…”

韩晔弯起唇浅笑,似是完全信了:“原来如此。”

墨誉心里有鬼,怕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忙拱手道:“哦,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七皇子处侍读,落驸马,失陪了。”

韩晔轻点了点头,墨誉便转身往东边皇子所住的寝宫去。早朝刚散,太阳方从东边升起,照在墨誉的绿色六品朝服之上,少年生得身姿修长,面如冠玉,这身绿朝服他穿起来倒不似寻常官吏那般庸俗,较之左相府其余三位公子,不知要高出多少。

可是,墨誉毕竟年少,他才多少道行,碰上韩晔几句话便暴露了他的心思。论关系,木莲与百里婧都是林岑之的师妹,对林岑之遇害一事自然关心,而木莲如今是墨誉的妾室,关系较之百里婧理所当然亲密些,可方才墨誉只字未提木莲,却口口声声念着大嫂,那种焦急、支吾、不安,韩晔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看得出来又如何呢,只是让他心里的痛更深一层罢了。见不到她,却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禁足令一下,她第一个怨恨的仍旧是韩晔吧?

“爷。”

不期然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韩晔抬起清淡的眸看去,他恍惚行路,已是到了太和殿广场了,韩文韩武都等在那。

等到出了皇宫,入了城西晋阳王府,韩文道:“爷,木易军师来了口信。”

“说。”韩晔缓步走着。

“鹿台山之事已安排妥当,只等鱼儿上钩。北郡府水深火热,成败在此一举。”韩文一字不漏地重述道。

韩晔听罢,未做只言片语的回复,哪里不是水深火热,他已身陷如此境地,还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左相墨嵩那主意功利之极,却被景元帝采纳,老狐狸摆明了一副就算废了老祖宗的规矩,也得将北郡府推上前线的架势,何人阻止得了?如今,只得静观其变,瞧瞧那些得了特赦令的商贾们会如何反应…

三日之后,各地州府都得了朝廷发布的公文,商贾们听到特赦令,起初根本不信有这等好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谁都不甘将未来的权势拱手让与旁人,打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主意,纷纷慷慨解囊,只为在朝廷的功名册上为子孙留下些荣光,也吐一吐百余年来的怨气。不消几日功夫,朝廷便得了粮草无数,召集各地的屯兵运往大西北前线。

彼时,突厥人势如猛虎,连下蓟州边城蓟北、上谷等数城,司徒赫早已抵达西北边境,与突厥人对峙于第一边防线。

边疆虽然水深火热,可战事对盛京城的百姓来说,遥远得像在天边,日子照常过。

这几日,左相待墨问更是出奇地好,整个相府人尽皆知了,三公子墨洵自从一怒之下杀了相好的段袖和他姘头后,以养病为名在府中闭门不出,心情郁闷之极。他母亲大夫人刘桂香连日来往他住处跑得很勤,他媳妇儿李若梅哭哭啼啼地抱怨着前阵子相公夜不归宿的事。

然而,刘桂香担心的哪里是儿子在外头玩不玩,听罢,非但不教训儿子,反而训斥起媳妇来,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你是正室,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以后怎么当家?何况你相公都已回来了,你还想指望着往男人的头上爬不成?你以为自个儿是皇家的公主么?就算是皇家的公主还会被下禁足令,女人还是要安分守己点好!

这番话说下来,李若梅哭得更厉害了。

刘桂香烦闷,拉着儿子道:“你爹最近很奇怪,对那病秧子竟好得不得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给偏院送去,管家那墙头草天天往西厢跑,一副狗腿子的模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墨洵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仗着有婧公主给他撑腰,要不然他那废物死了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