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驸马。”韩晔总算开口了。

墨问回头,见韩晔已下了马背,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墨问看着他,微微一笑,似乎才把他放进眼里,也不说话,等着韩晔开口,哑巴这一身份的好处越来越显而易见了。

可即便韩晔下了马,他周身那种清俊温润的气质始终不变,被墨问那平淡无奇的苍白面容一衬,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与韩晔两两相较起来,墨问似乎只有个头能与韩晔相当。

墨问忽地眯起眼别开头,再这么看下去,他都要爱上韩晔这厮了,果然生的一副好皮囊。

“婧驸马,借一步说话。”韩晔的声音平淡无波。

墨问心头嗤笑,他让借一步就借一步?他半步都不想借给他。

偏头睨了身边的小厮一眼,那小厮立马会意,躬身接了韩晔的话道:“落驸马,婧公主今儿一早吩咐说,若婧驸马办完了公事便立刻回府,不准在外逗留太久,更不能与不怀好意的人吃饭喝酒。昨儿夜里婧驸马喝了酒回去,奴才们已受了公主重罚,下一次怕是没命活了。还请落驸马体谅我们下人,别叫奴才们为难,好回去跟婧公主交代。”

墨问真想夸夸这奴才,口齿真伶俐,比桂九那小子会说话多了,说得多中听啊,一句一个婧公主。

韩晔听罢,面色如常,唇边泛起些微笑意,深邃的星目中却并无多少暖色:“原来婧驸马竟如此惧内,小王倒是头一回听说。”他看着墨问,开玩笑似的问:“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说着,似乎耐性到了头,韩晔也不再等墨问的答复,而是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带着马儿强转了个身,骏马嘶鸣着扬起了前蹄,他回头,仍是居高临下看着墨问道:“能一辈子躲在罗裙之下,也是种福气,愿婧驸马永不失这种福气。”

韩晔语气虽平淡,声音虽清润,墨问却分明瞅见了他眸中的森冷寒意,韩晔说话真好听,一点都不侮辱他的小疯子,他只威胁他。可惜,他墨问脸皮太厚,半点不放在心上,那罗裙之下的美好滋味,韩晔这辈子都没机会尝到了。

然而,墨问完全不为所动的神情,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却有了少许变化,他一直藏着掖着,韩晔算不准他有多少实力,所以,昨夜不敢轻举妄动,今日还来试探他的底细。

跟聪明人接触得越多,暴露得越快,目前为止,他还守着病驸马的身份,无论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至少,他是左相府的大公子墨问——是大兴国的朝廷和百姓允许他步步高升的婧驸马。他不清楚韩晔要做什么,可他清楚一旦事发,自己会有何种下场,如同墨问这个身份的虚幻一样,他将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首先失去的,是他的妻。

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日子啊。

墨问叹息,躬身迈入轿中,他得回去养养神。

刚入轿,还未坐定,便瞧见轿内平躺着一块鲜艳的平安符,轿子四平八稳地往前走着,墨问将平安符拆开,扫着里面的签文黄纸——

鹿台山…

看罢,他的神色狠戾了几分,定定瞧着前头随轿身晃动的帘子,手掌猛地一收,再松开时,那张黄色签文纸已化作飞灰,随风而逝

果然好手段。

是韩晔,还是那个化名展堂的人?

每次回府都觉路程遥远,这次却觉得轿子走得太快,有些事他知道得太多太迅即,反而被束缚,他虽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可他在意他的妻——美好的一切通通碎得彻底,在她的伤口尚未痊愈的时候又加重一层伤痕。

他有时候想,该练一练她的筋骨了,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让她瞧瞧,而不是让她一无所知心智脆弱不堪。

可是,他有点不忍心。

世上太多聪明而冰冷的人了,已麻木到不能对血这种东西起一点反应。可他的妻还怕血,她还有怜悯之心,对事对人还保留有一丝天真,这种天真,与林岑之很相似——林岑之是真正的良善之人,即便与恶正面相对,他仍不忘他的初心。墨问相信,韩晔绝忘不了林岑之的死。

“驸马爷,您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回到相府,一个声音打断了墨问的思绪,他看过去,见那个叫绿儿的丫头迎了上来,却十分规矩,不像平儿那般大胆,见他朝屋里瞧,她笑道:“驸马爷,公主不知您中午回来,正准备与四少奶奶在偏院用膳,奴婢这就给您热药去。”

墨问蹙眉,又是木莲,她真是搅得他不得安生,就想拆了他的好姻缘,日防夜防,偏家贼难防。

怒归怒,墨问还是迈开步子朝偏院疾步走去。

木莲知晓偏院内又奇门遁甲的阵法,夜里她进不去,白日若病驸马在,为了避嫌,她也不好进去找婧小白,终于等到如今病驸马离了巢,她才借着婧小白的名义进了偏院。

病驸马十年不出相府,藏得这么深,突然一鸣惊人,那么他所有的秘密都该往偏院里寻。

“婧小白,从前就听说这偏院不大干净,我一直不敢进来。今儿一看,景致很是不错,与我们鹿台山有几分相似,树多,小溪清澈,倒像个世外桃源似的。你领我四处转转吧,找一找有没有鹿台山上的野菜,要是找到了,中午正好炒来吃。”

木莲说起鹿台山,正戳中百里婧的软肋,百里婧虽与木莲存了些许芥蒂,可一想起过去时光,仍觉刻骨铭心,尤其是与大师兄反目、三师兄被害后,同门师姐妹的仅存的这点情分越发难得了。

百里婧遂携着木莲转了转,从小屋前头的菜园子到后头的竹林,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回到小屋时,木莲瞧见西南面有一道紧闭的门扉,似乎一直不曾打开过,便问道:“婧小白,那间屋子怪渗人的,里头…”

百里婧看过去,应道:“那屋子不要进去,里头放着牌位。”

是墨问前三个亡妻的。

“牌位…”木莲默念了一遍,眉头蹙起。

正在这时,有丫头悄声提醒百里婧道:“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百里婧回过头,就瞧见墨问坐在竹撵上,刚涉过小溪水,她便举步迎了上去。木莲的拳头在袖中收紧,盯着墨问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容只觉难以言说的不舒服,尤其是他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的时候。

竹撵停下,墨问起身,朝百里婧伸出一只手去,待他的妻来到他跟前,他轻轻环住她的腰,低头就吻上她的唇,唇边含笑,眸中含情,吻得温柔而缱绻,完全无视一旁的木莲。他与她的妻亲热,若她瞧不惯,就滚开,若是瞧着还可以,那就继续瞧,反正他是不介意的。

大约早上还没吃够,墨问的长臂勾着百里婧的腰,让她的娇躯越来越紧地往他身上贴,终至密不透风。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那种亲密到了何种程度,看彼此的反应便知道了,习惯了,就自然而然了。

木莲的身子已不再清白,虽记不得那夜耻辱的细节,可感觉却异常敏感,她终究还是有着廉耻之心,耗不过墨问的无耻,终于再也看不下去,别开眼道:“婧小白,我走了。”

百里婧一贯是不拒绝墨问的亲密的,听见木莲的声音,她忙用手抵住墨问的胸口,稍稍推开了他,回头叫道:“木莲…”

木莲停住脚,转过头看向她。

木莲那一转头,让百里婧忽然再说不出话来——多么相似的场景。她曾害羞地投在韩晔的怀中,与韩晔在碧桃树下接吻,她那时还什么都不会,一紧张,牙齿差点磕破了韩晔的唇,她窘迫不已,韩晔却抚着她的脸笑,他的眸中只有宠溺和包容,笑道,多试几次便会了。韩晔的唇形那么好看,她每每忍不住总要想尽办法亲上一口,有好几次,三师兄和木莲就躲在大石头后面偷看,被韩晔发现了,他们俩赶忙爬起来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回头笑话她:“婧小白,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跟我们说说,大师兄好吃么?!”

她那时虽然无赖,可在这件事上脸皮还薄得很,一被他们俩笑话,缩头乌龟似的立马钻进韩晔怀里去了,大师兄好不好吃,她才不告诉他们,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边就换了一个别的男人,熟稔地与她亲密,木莲的脸上没了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笑意,三师兄永远不会再嘲笑她,大师兄…大师兄…也死了…

只有木莲知道。木莲什么都瞧见了。木莲应该知道婧小白没有变…

不,都变了。

看到婧小白陡然湿了的眼眶,木莲也与她一样记起了当初,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了,物是人非,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她若是婧小白,也许也一样不会忘了心头挚爱,但也一定不会原谅他。

木莲对百里婧轻轻一笑,眼神真挚,带着无言的安慰,而当她移开目光看向墨问时,神色却立刻变了,她会用最真诚的心祝福婧小白,却不会祝福这个虚伪的病秧子,哪怕最后与婧小白在一起的不是主人,也绝不能是这个病秧子。最纯的真,碰上最假的伪装,受到伤害的必然还是婧小白。她如此厌恶墨问。

木莲没再停留,迈开步子走了。

墨问心里堵得慌,他是得逞了没错,又占了便宜了没错,可他的妻与木莲的那个眼神让他无计可施。故人真是个好东西,只有她们彼此才懂的那点猫腻,是别人死活都插不进去的世界。

他胸口闷,伸出手指用力抹了抹唇,觉得方才吻的那会儿跟尝了条死鱼没什么分别,索然无味就罢了,还恶心,他自己怪恶心的。

照他从前的恶劣性子,他这会儿真想冲她们师姐妹二人畅快地喊一句,“都别再哭哭啼啼凄凄惋惋的了,鹿台山都没了,你们从此只管活在悼念里头吧!”

第167章

照他从前的恶劣性子,他这会儿真想冲她们师姐妹二人畅快地喊一句,“都别再哭哭啼啼凄凄惋惋的了,鹿台山都没了,你们从此只管活在悼念里头吧!”

但是,他理性尚存,忍了又忍,他不能跟她置气,一置气满盘皆输,有人巴不得他把老底掀出来。于是,墨问像是丝毫不知她情绪低落似的,捞起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唤回她的注意力。

然而,当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他的身上时,墨问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理解了当初在法华寺内,司徒赫因担心她难过而做出的种种遮遮掩掩的可笑举动,似乎只要瞒住了她,一切发生过的事便通通不存在了,自欺,欺人。

鹿台山,鹿台山…

好在,她正被禁足,那这消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她这里,待她知晓时,怕已是十日之后了。

“太阳大,进去吧。”他写下这几个无力的字眼,跟白纸黑字的削薄一般苍白,全然不能给予她抚慰。

他的妻听话地跟他回去,她不拒绝他,若搁在平日,墨问会高兴,可这一刻却让墨问越发烦躁,像有无数个太阳正在头顶处烤着他。他渴望瞧见她的生气,他不需要一个言听计从全都依了他的傀儡。这本不该是她的性子。

消息总会传开,只是时间上的早晚罢了,而搜集情报的探子也各有各的消息。

刚入夜,百里落派去鹿台山的人回来了,听罢那人的陈述,百里落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蹙眉道:“你说什么?!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那人未能完成任务,惶恐不已地跪下道:“回公主,属下一行赶去鹿台山时,山上已一个人影都不见。属下照着图上的禁地去找,发现入口被封,根本进不去。听山民说,我们去的前两日发生了一场地震,轰轰隆隆的,把什么都埋了。”

“地震?”百里落气得笑了,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迫使他抬起头来,她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往日的温婉柔弱一丝不见:“这么巧?你刚去,就地震了?”

“属下…属下不知。”那人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下头去。

“没用的废物!”百里落用力推开他,背过身去努力沉了沉怒意,却还是压不住心头的巨大恼火,转头睨着那人低垂的脑袋,惯常温柔的声音完全变了,语速不快,也不急迫,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狠:“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说给本宫听听,要是敢胡编乱造,本宫保证让你再也说不出任何胡话来…”

那人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手心满满的都是汗,咽了咽唾沫,颤抖着嗓子道:“属下…属下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山体坍塌,原本高耸的鹿台山断了半截,到处都是碎石断木,塌下半座山的石头拦在入口处,就算是神仙也爬不进去,除非将所有挡道的大石头全部搬开。可这浩大工程属下等人再力大无穷也不可能做得到,属下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动用庞大的军队,然而,即便有朝廷十营兵马的介入,没有几个月也清不出道来…”

“你的意思是…你连进也不曾进去?”百里落盯着他笑了。

“…是。”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废物!”百里落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人被她的巨大力道踹得飞出去,撞到壁上,发出“嘭”的一声响,他捂着胸口,嘴角渗出鲜血来,压抑地咳着。

听到里头的动静,晋阳王府内的护卫驻足道:“落公主,出什么事了么?”

百里落伫立在原地,隔着门,轻飘飘地答:“…没事,只是本宫失手打碎了件东西,你们不用进来。”

晋阳王府内到处都是韩晔的人,可是百里落也完全不想再跟韩晔藏着掖着,她的所有都可揭开让韩晔瞧,她也曾明明白白告诉过韩晔,她要的是什么,因此,她不怕弄出动静,也不怕有人进来。

那些护卫应该是得了韩晔的默许,准了百里落在府内的自由,听到她说无事便退下了,没有强行闯入。

就在护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百里落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随即朝那个重伤之人走了两步,道:“鹿台山上个个都是高手,即便是地震也不可能一个都不剩,通通死绝了,你不要告诉本宫,你连个尸首都不曾看见…”

那人撑着身子又跪下,挣扎着解释道:“鹿台山地处两国边境,人烟稀少,属下此去的确不曾看到尸首,却见许多秃鹫盘踞在断石之上,属下想,即便有尸首,恐怕也成了秃鹫的腹中之物,请公主…明鉴。”

“死无对证?”百里落冷笑,“你们这群蠢货除了会推脱责任,一事无成!根本就是酒、囊、饭、袋!”她怒不可遏,闪身上前,又重重踹了那人几脚,平息着滔天的怒意。

等到她终于发泄够了,那人已奄奄一息。百里落的脚踏在那人的胸口处,倏忽眯起眼,眼中晦暗,连带着额前的银锁珍珠都暗了几分。她心里有各种揣测,可最无法容忍的只有那一种,若果真是他做的,她要他好看!至于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这么一想,百里落缓缓弯下腰去,凝视着那人乱发中露出来的眼睛,低声道:“记得本宫之前说过的话么?若是你办不成这差事,本宫定不饶你。可是,听你方才这么一解释,本宫想了想,似乎不再给你一次机会,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了。那好,本宫就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能将此事做好,本宫会不计前嫌重重赏你!”

说着,她撤回脚,整了整衣摆,裙子上沾了点点血迹,她视若无睹。

那人干哑着嗓子伏在地上道:“属下…愿誓死…效忠落公主…”

百里落对他所谓的誓死效忠的宣言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带上你的人,即刻前往荆州东城外迷津谷设伏,本宫要你…杀一个人。”

沉寂了一日,五月廿六早朝前,墨问收到另一个不幸的消息,有人撒下了一张大网,将他也网在了里面。

朝堂上,群臣都明显感觉到景元帝的不快,遂低下头去,静静等圣上开口。

终于,景元帝放下手中的密折,道:“大兴正值多事之秋,朕昨夜收到密报,鹿台山变成了一片废墟。”

群臣一片哗然,互相交换着眼色议论纷纷,朝堂一时乱糟糟的。

并不是每个朝臣都对鹿台山有所了解,有个不明就里的侍郎道:“陛下,鹿台山地处两国边境,我大兴遵守协议一直不曾驻军此地,却难保邻国也能如此诚信,西秦人一贯狡诈喜怒无常,怕是他们刻意挑起事端,还请陛下立刻派兵镇守边境,以防西秦图谋不轨!”

“程侍郎的猜测虽然不错,可我大兴西北边境正遭突厥入侵,情势颇为危机,若再往鹿台山一带调兵,朝廷恐难担此负荷。”有人忧心忡忡道。

“笑话!想我泱泱大兴,竟会连一方边境也无法护卫,朱大人莫要危言耸听!”黎国舅恼了。

朝堂上又乱成了一团,墨问耳边嘈杂不已,每次一有状况出现,这些人都要争论不休,连最基本的事实也不曾查清楚,浪费无谓的口舌。

景元帝已被吵得头疼,扫视着群臣,宣布另一个消息:“自南方运往西北的三路粮草,其中有两路被劫,淮江运河,淮中官道,沿线皆守卫森严,竟能出了这样的纰漏,朕觉得十分可笑。”

朝堂死寂。

粮草被劫,意味着前线将士得不到补给,边防随时被攻破,与之相较,鹿台山之变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臣有罪。”

一个浑厚的声音,司徒大元帅出列,单膝跪地道。

不等景元帝表态,黎国舅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立刻责难道:“因担心粮草安全,陛下特命司徒大元帅安排军士押解粮草,没想到司徒大元帅却辜负了陛下的期望,生生断了前线将士的口粮,断了我大兴的西北边防!该当何罪!”

黎戍心里那个急,老不死的少说两句会死么?重点不在该当何罪,而是如何解决粮草问题,没有饭吃可是要死人的!

“当务之急,应是及早化解粮草危困,至于谁错谁对,追究起来已无甚意义,何况,若有人存心陷害司徒大元帅,怕也是防不胜防,请陛下明察!”吏部尚书杨弘出列道。

“杨大人所言极是!”户部尚书道:“启禀陛下,这十余日,各州皆有粮食收割,从各地递交的公文上看,荆州一地粮食丰收,可命人前往征粮,再火速运往西北,解边境之危困。”

景元帝直起身子,问:“谁人可往?”

黎国舅被这两人气得不轻,听了景元帝的话,立刻开口道:“回陛下,上一次婧驸马提出的征粮大计颇为可行,如今举国上下的商贾都对婧驸马颇为信赖,赢来无数赞誉。若此次由婧驸马亲往荆州征粮,想必可省不少功夫。”

------题外话------

问:—_—如果有一天婧小白变得如百里落这般狠毒,乃们觉得肿么样?

第168章 荆州征粮

黎国舅立刻开口道:“回陛下,上一次婧驸马提出的征粮大计十分可行,如今举国上下的商贾都对婧驸马颇为信赖,赢来无数赞誉。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若此次由婧驸马亲往荆州征粮,想必可省不少功夫!”

黎国舅说罢,引来附和道:“老臣赞同黎国舅的意思,当下最要紧的是北疆安危,早一日征得粮草,早一日解国之危困。荆州路途不远,此去不过数日功夫,婧驸马即便体弱,沿途有人悉心照料,也无需担忧。”

“所言极是…”

墨问心下冷笑,果然是一张大网,兜头朝他罩了下来。两路粮草被劫,显然有人不希望边疆大胜,且意图置司徒家于穷途末路的困境,而他此去荆州征粮,因为同样的道理,其中风险也不知几何。

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即便他不是哑巴,也无法开口说出半个不字。左相沉默,朝臣无一人替他说话。他唯有静待景元帝的意思。

景元帝看着墨问,神色略略有异,终是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婧驸马往荆州一趟,十日内来回,务必将此事办妥,否则,我大兴危矣。”

圣上都开了口,做臣子的自然无法推脱,墨问忙跪下去,领了旨。

“此事耽搁不得,婧驸马明日便启程吧,征粮的人马由兵部与吏部负责选调。”景元帝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接着看向一直跪着的司徒俊彦,伸出手遥遥扶着,道:“司徒元帅快起身,朕知司徒家忠心不二,为了大兴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此番意外发生,必是有人存心陷害!传朕的旨意,命刑部彻查粮草被劫一案,朕要将那些图谋不轨者五马分尸碾为肉酱!”

“谢吾皇体恤明察。”司徒俊彦站直了身子,声音浑厚,不苟言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秉持着司徒家惯常的沉默。

“至于西陲鹿台山,朕希望得到更确切可靠的消息,不愿与西秦起争执,但事已至此,边防之事不可小觑,命荆州三营兵马前往鹿台山驻扎,保护此地山民与百姓安全。”景元帝吩咐道。

“吾皇圣明!”群臣日日念符咒似的齐声道。

整个朝堂,只是少数人的天下,有人得宠,便有人失宠。景元帝赏识墨问,所以给了他这份差事,而对于韩晔,即便整个天下乱成了一团,西北困顿,鹿台山危急,景元帝也不曾念起他半句,似是完全记不得韩晔本是师承鹿台山,如今鹿台山覆亡一事对他又有多少冲击…

然而,被忽略不一定是坏事,被偏爱也不一定就是幸事。韩晔像是被封冻之人似的,完全不插一句嘴,只等着景元帝主动开口邀请——哪怕这邀请,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了,而他将因此被忽视一辈子。

下了朝,群臣结伴而出,黎戍拖着笨重的身子三步两步追上墨问,急急拍着他的肩膀道:“婧驸马请留步!”

墨问有点烦,却还是停下脚步回了头。

黎戍任何时候都笑嘻嘻的,朝廷出了事,他还能乐得出来,与墨问并排走着,笑问道:“前几日请婧驸马喝酒,听说给你惹了不小的乱子,婧小白没有为难你吧?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去替你解释!”

他可真仗义。

墨问却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没必要跟人解释,尤其是对这个好男风不务正业的戏子。

“啊,那就好,那就好啊。”黎戍点点头,摇头晃脑的,从他那异常的神色中,墨问知道他想说的话怕不只是这些。

果然,黎戍沉不住气,恬着脸笑道:“嘿嘿,婧驸马,这本不该由我来说,陛下也已经说过了,但此去荆州,除了保重身体之外,还是想请婧驸马速战速决。要知道,人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若是一日不吃,仗也不用打了,随便突厥蛮子如何砍杀,也毫无还手之力了。请婧驸马看在婧小白的份上,别让司徒家的将士们等得太久,身处险境。”

没想到黎戍竟是为了司徒家来催促他。墨问觉得好笑,黎国舅想尽办法要置司徒家于死地,可他的儿子却与他唱起了反调,反倒希望对手安全无虞。真有意思。

可是,他将他墨问看成什么人了?以为他是无心的,又忘得快,才特意跑来提醒他。

也罢了。墨问暗自叹息,他无暇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黎戍与司徒赫究竟有什么猫腻,他只想看看他的妻知道他要走,会有什么反应。

到议事处将出行这些日子的事务都交代完毕,墨问在回相府的路上一直在思量,按密报里的意思,大兴西北边境缺粮草已非一日两日,运送的粮草被劫白白耗去几日光阴,再去荆州征粮运往西北…这样耽搁下来,怕是边关将士早就被饿得无力还击了。

北疆三州的藩军大半驻守蓟州北郡府,这几百年来为防突厥人,蓟州以北至东北一带筑有长城,设下了牢固的屏障,因此,进入蓟州的门户只剩西北角的定襄关,这里每每战火连连,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即便如此多劫难,定襄关一带却又是整个边境最为繁华之处,只因突厥与东兴百姓常年在此贸易,以货易货,各取所需。前几日,朝廷捷报传司徒赫在定襄关大败突厥人,然而算算日子,若五日内再无补给,定襄关必破,荆州的粮草也救不了他们了。

墨问第一次作为谋臣想得如此透彻,可是想通了又能怎样,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即便有心也无力回天,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一步一步皆身不由己,他该如何告诉他的妻所有一切?身份不能挑明,一切便都不能挑明,从前他有多藏拙,此刻便有多束缚,是不是作为墨问这一身份,他的妻永远不会爱上他?

回相府后,墨问以为他的妻在偏院练剑,可是那个叫绿儿的丫头却道:“驸马爷,公主有些不舒服,正歇着。您去瞧瞧吧。”

墨问蹙眉,早上还送他出门了,怎么这会儿却病了。他忙举步朝“有凤来仪”去,掀开层层纱幔,到了里屋,见他的妻睡在床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忙在床前坐下,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有点凉,他遂低下头,轻拍着她的脸颊,唤道:“婧儿…”

百里婧慢慢睁开眼睛,对上墨问的脸,强挤出笑容道:“你回来了…”见他担忧,她解释:“我只是突然有点累,别担心。”

他在她手心写:“太医怎么说?”

百里婧开口道:“太医…咳咳…”她将身上的薄被抱得紧了点,墨问察觉到她手掌的冷,眉头蹙的更紧了。

绿儿在一旁听见,答道:“太医说,公主忧思过度,过于疲乏,身子有点虚了,仔细调养调养便会好的。”她很机灵,劝着墨问道:“驸马爷,您劝劝公主莫要再整日练剑了,饭也吃不下许多,再这样下去,身子肯定吃不消,我们这些奴婢瞧着也不忍心。”

墨问说不了话,百里婧转头看着绿儿道:“不用你多嘴,下去!”

“是…”绿儿讪讪地退下了。

墨问在心里叹息,短短三个月,这么多事压在她心上, 又被禁足,受了从未有过的冷落,忧思过度也是有的。

他开不了口,便握着她的手搓着,怜惜地俯身,额头贴着她的额,写道:“小疯子,瞧见你这样,我怎么舍得走。”

百里婧对上他的眼睛,问道:“走?你要去哪里?”

墨问吻她的鼻尖,也是凉的,他蹙着眉写道:“西北仍缺粮草,今日早朝,父皇命我往荆州一趟征粮,明日就出发,大约要十日才能回来。”他没提两路粮草被劫一事。

写完,便凝视着她的眸子。

百里婧不解:“你身子不好,谁都知道,朝中那么多人,偏就缺个征粮的?只怪你实诚,新官上任,想着多揽些事儿来做,就上了他们的当了,谁提议让你去的?”

她情绪一激动,眉头就皱得特别厉害,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只当他是个缺心眼的傻子,墨问笑了,写道:“确实是那些老贼的意思,盼着我做不到,给你丢脸,也让父皇为难,早日撤了我的职务。但是,放心吧,我不过去上十日,父皇遣了一队重兵保护我,衣食住行也都安排妥当了,我什么都不怕,也会尽力照顾好自己。只担心你这小疯子,又病了,脸白成这样,手这么凉。”他写完,握着她的那只手,在手心上吻了吻。

百里婧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道:“我还是不放心,没有知根知底的人跟着,肯定照顾不好你,你每日用药吃食他们都不清楚…”她撑着身子要起来:“我去求父皇解了我的禁足令,让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