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冒着风险将他要的东西偷了出来,都是宫中的珍品,他似乎觉得她还有点意思,便开始教她武功。起初的一两年,他每个月会来宫里几次,三年后她的武功和心智都有所成了,他却骤然离开。她在他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布局,如何隐忍蜕变,如何靠自己去争取那些想要的东西。他开阔了她的视野,为她规划了人生的道路,让她知道她今日所受的苦并不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而是为了再也不受人摆布全然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渐渐地做到了,从自卑怯懦变得温婉可人,从哀怨愁苦变得独立坚强。容貌不及百里婧,她就拿妆容和性格来补;引不起父皇的注意,她就与王公大臣的妻妾女儿多多往来赢得可亲的美名,她事事努力,尽善尽美,到后来嫁与韩晔、扶持黎家、对付司徒家,她越走越顺…

如今黎家大业如日中天,百里婧成了众人眼里的笑柄,她在不久的将来会赢得无上的身份地位,她最想与之分享的就是她的恩人、她的师父!只有她的师父真正地救了她,且从来没有期待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然而,她竟连师父的样子也不曾见过。

月光拉长她的身影,四周空无一人,百里落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正要转身,侧旁树影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地袭近她的身。百里落冷哼一声,将那人的招数一一化解,才过了几招,她就用内力将那人逼退了一步远,喝道:“是你?!别装神弄鬼的!”

来人一双眼睛邪肆,在百里落的怒喝中收了手,笑道:“美人儿,你还是这么敏感,身上的刺是越长越尖利了,好扎手啊!”

百里落眯起眼睛,双手在袖中握拳:“你跟踪我?刚才看到了多少?”

那男人耸耸肩,抬手挡了挡她的逼近道:“嘿,美人儿,你可别激动,我只是看你一人在此赏月孤单寂寞,就想上前来陪陪你,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要杀我灭口吧?”

百里落冷笑:“鬼才信你的花言巧语!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那男人的笑渐渐收起,正色道:“把韩晔的玉佩给我,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他藏起来的秘密。”

果然又是玉佩!百里落心里虽然好奇,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是派人告诉过你了么,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你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却一直在为你做事,这交易对我来说可一点都不公平。换句话说,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想要玉佩,自己去拿!”

那男人无可奈何地叹气,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来:“美人儿,你可真是过河拆桥,为了对付你的好妹妹,我可是用尽了心思啊,还为自己招惹了不少仇恨,你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我了呢?”他立在百里落身侧,考的极近,笑道:“若我能近得了他的身,何必还要等到今时今日呢?”

百里落无动于衷:“你等不等,与我无关。你们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想知道,更何况我的好妹妹我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了。”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美人儿…”那男人盯着她,语气渐渐阴森起来,就在他要对她下毒手之时,百里落警觉地闪过身,却来不及,肩上中了一掌,身体弹了出去。

“你…”

“你…”

百里落刚吐出一个字,就见那男人同样惊愕万分地喊了出来,数个暗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绝顶的身手将那个男人牢牢制服,接着,一道白衣以飘忽的迅速从天而降,那双深邃的星目如寒冰一般冷。

“韩…韩晔…”那男人震惊,声音都开始哆嗦。

韩晔却什么都不对他说,冰冷的手捏住他的下颚,面无表情地将一小瓶药水悉数倒入了他的口中,随即点了他的穴,不准他吐出来,一滴不剩地全咽了下去。

韩晔的面容苍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鬼神般可怖,他盯着那男人,唇边无一丝笑意,连冷笑都没有,他阴测测道:“这么多年,这是我最想还给你的。滋味如何,不消我多说。”

男人眼睛睁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上半身完全动不了,想咬舌自尽也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药物侵入他的体内,再缓缓渗入五脏六腑。

第232章

除了白湛,没有人明白韩晔这句话的意思,即便这毒药无色无味,可因为知晓药性,白湛感觉如饮了最烈的酒般割喉,五脏六腑开始撕裂。“九死一生”之所以称之为“九死一生”,因为中了这种毒能活下去的人堪称奇迹。

百里婧没有死,是她命大,他白湛却不一定有这个命。从鹿台山离开两年多以来,他一直避免同韩晔正面碰上,没想到今日却还是落到了韩晔的手里,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盯上他了?

但是,白湛又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认输的人?他直视着韩晔,眼神里仍旧带着些许抹不去的邪肆,虽不能张口说话,却用唇语道:“大师兄,鹿台山一别,经年无恙啊。我可真不懂大师兄的意思,几次三番地救下小师妹,上天入地地寻药保她性命,她却对你恨之入骨另嫁他人。这会儿她正在哭丧呢,要多伤心有多伤心,可惜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大师兄你啊!哼,若大师兄不幸身亡,小师妹也许根本不会掉一滴眼泪,大师兄为他人做嫁衣裳做得还很精致嘛。”

韩晔从不是个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挑拨就乱了心智的人,既然他用唇语,韩晔便也无声问道:“西秦的使者之中是否藏有一位显赫的人物,且是白家的死敌,否则,你何至于不惜暴露了身份也要刺杀他?”

白湛邪肆的眸子一缩,韩晔果然眼毒,连受了伤快死了也还能保持极端的清醒和敏锐,白湛不由地更佩服韩晔了,没有人分得清韩晔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受了伤,虚虚实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然而,白湛却微微笑了,眸中邪色更重,他看着韩晔,脸上竟有了种无畏:“我已经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抓了我,用任何手段折磨我,我也不过就是个死。你想弄清楚的,自己去查,我一无所知。”

唇语刚说完,白湛的下颚又被韩晔捏住,迫使白湛的视线正对上韩晔的。跟当年在鹿台山的半山腰陵墓中一样,韩晔的眼睛阴森可怖嗜血而残忍,让惯常以狠毒自居的白湛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无论白湛如何反应,或怕或惧,韩晔仍旧面无表情,没有笑,没有嘲讽,不带情绪,因此他说出来的话定然极为认真,不容忽视:“不惜认命赴死也要守住死敌的身份,那人定是西秦豪族,于西秦不可缺少之人,而能让白家刻骨嫉恨的,莫非是薄家的阁老或薄相本人?你护着他们,他们可不一定也会护着你。”

韩晔推测的功夫确实厉害,没有因为白湛的嘲讽就放弃,且一刀就戳中了白湛的软肋。白湛的唇张了张,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料韩晔再狡诈,毕竟不是西秦之人,哪怕将西秦豪族之间的恩怨查得再清楚,可到底还隔着一层,那个藏在西秦使者中的大人物,连西秦薄家的阁老都未必知晓其身份,更别说韩晔了。不是猜不出,是没有人料想得到,九州大地最权势滔天的西秦大帝,竟出现在东兴的盛京城中。

若非白家追踪了他三年之久,也定会以为那男人还在行宫中养病。

白家需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男人杀死,揭穿薄延长久以来隐瞒大帝死讯把持朝政的阴谋,借机一并铲除薄家,扶持二皇子继位,重现白家在大秦第一豪族的地位。

因为计划的隐秘,男人行踪的飘忽,还有白家随时可能变成乱臣贼子的危险,一切都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能奏效。杀,暗杀,不惊动任何人,只要置那个男人于死地即可。

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得手,因为这是在东兴的国土上,那个男人的暗卫跟他们一样不敢轻举妄动,可没想到还是失了手,他们中了埋伏损兵折将。更可恶的是,哪怕他们只剩下一个人,也还是不能揭露那个男人的身份与他同归于尽,因为这毕竟是大秦的国事,且亦关乎白家的声誉,无论能不能杀死那个男人,他都不能说。

如今,韩晔戳到了白湛的痛处,假如在西秦使者中的尊贵人物是薄家的阁老或薄延本人,那还好办些,薄家再如何嚣张也不敢拿大秦的家丑让外人看笑话,而若是大帝…他会放过白家?

白家不能同任何人同归于尽,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到这里,白湛一笑,却说了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天真无邪的小师妹成了寡妇,从此以后就要孤枕难眠了,大师兄夜里何不去陪陪她叙叙旧?”

韩晔唯一不能触碰的死穴也被白湛拿捏得紧紧的,他甚至知道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根本无关紧要,但他不肯告诉韩晔。都是死对头,他凭什么告诉韩晔?

韩晔听罢,狠狠地捏住白湛的脸,逼视着他,让他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他手腕上的辟邪木佛珠圆润,在月色照耀下像颗颗棋子。他没杀白湛,吩咐暗卫将他带走。

有人陪着他受尽折磨,未尝不是件痛快事,白湛的血从牙缝里渗出来,月光下狰狞可怖,他却还在笑,邪肆的眼神盯着韩晔的脸,不曾为做过的事忏悔分毫。

在韩晔与白湛唇语交流的时候,百里落一直没有出声,她没有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晔是什么时候到的,她与师父、与那个男人的种种他又看去多少听去多少?

唇语百里落听不懂,又因为离得有点远,黑暗里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唇动,除了韩晔说的第一句话,她无法判断他们后来到底说了些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慌最是磨人,百里落难得有些忐忑。

等到暗卫将白湛带走,月光树影之下只剩韩晔和百里落二人,百里落刚才被白湛偷袭中了一招,手正捂在肩头处,指头戒备地揪紧。

她是知道韩晔对百里婧何等在乎的,上次派人去迷津谷截杀百里婧,差点被韩晔掐死,用莫须有小产的借口将她在晋阳王府内禁足数月。而她刚才已经在刚才那个男人的面前承认,她将百里婧害得差不多了,韩晔会放过她?上次“取次花丛”的账他们也还没算过呢。

做贼心虚的人机关算尽,连自己欠了对方些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防备着对方随时来讨要。

然而,让百里落失望了,韩晔居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幽幽道:“他是西秦的细作,你与他勾结只会断送黎家的前程。”

百里落知晓那个男人的身份居然还是韩晔告诉她的,这实在让她预料不到,她也隐隐后怕,但想起另一个问题,急于求证,便追问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跟我没关系,他想要你的玉佩,说那里面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如果我们合作下去,我想,我有必要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韩晔侧过脸看向她,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也没立刻告诉她,他说:“秘密快要藏不住了,过几日你就会知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他说完,也不等她,径自往晋阳王府的方向而去。

听韩晔的口吻是打算将秘密告诉她的,她也不好再追问到底,百里落却还是感到很疑惑,无法解释的疑惑。韩晔居然不对她兴师问罪,还要把他的秘密告诉她,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等晋阳王回京,他们的大事就快成了,到时候天下易主,免不了一番混乱…她想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情形,只觉得心头有一股隐隐按捺不住的兴奋,快要蹦出心口来了。

黑暗了许多年,终于得见天日的那种兴奋。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委屈时找不到一个人诉说,她将会站在权力的巅峰之上,将从前欺辱过她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下!可惜,她最想与之分享的师父云游四方去了,多么遗憾啊。

疑惑也好,兴奋也罢,百里落到底是志得意满的,韩晔既然不在乎百里婧,那就最好,等过几日她就会让天下百姓都来看看,他们尊贵而备受宠爱的荣昌公主是个怎样可怜又可笑的模样!

第二日,墨问出殡,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片惨然的素色,这浩大声势与当初百里婧下嫁墨问时的热闹截然相反,由火热的红到凄然的白,由欢喜的乐声到萧然的曲调。百姓们沿街站立,像目睹荣昌公主大婚时一样,目睹她送亡夫入土,流露出几分同情或叹息,其实根本事不关己。

墨问虽然是驸马,葬制规格较高,却不可能入百里皇族的陵园,礼官为他选了块风水极佳的墓园,且将他之前亡故的三位妻子的棺椁一并迁来与他同葬。

墓穴已经挖好,只等抬棺入葬,众人都在等着百里婧的命令,礼官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便出声提醒道:“婧公主,吉时已到,驸马该入土为安了,若是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大好。”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让亲人妥协,果然,百里婧放在棺木上的一只手轻轻地握了起来,然后缓缓地移开…

“嗯。”她说。

礼官一抬手示意,立刻有人上前准备抬棺。

“等等!”百里婧忽然开口。

人人都看着她,一身白色的丧服,粉黛不施,黑色如缎的发绾成髻,上面插着白色的绢花,衬得她的脸毫无血色,倾国倾城的容颜黯淡了几分,令见者不禁心怜。

百里婧走上前去,风大,她的鬓发乱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攥在手心里,迟疑道:“能否开棺,本宫想最后再看看他。”

棺盖已经封上,再打开就是对死者的不敬,但是谁也没有异议,礼官默许他们上前撬了棺钉,毕竟等墨问一入土,就真的生死两茫茫了,隔着巨大的坟冢,夫妻情分彻底尽了。

棺钉打得太深,费了些功夫才全部撬掉,众人合力将沉重的棺盖挪开,露出身着华贵礼服的墨问,他安静地躺在里面,衣衫遮住了他的伤口,他看起来完好无缺。虽然十月的天已转冷,尸体停了七日,难免会有一股尸臭,百里婧站在棺木旁注视着脸色青灰的墨问,一动也不动,站成了荒原上的枯草一般。

过了一会儿,百里婧忽然朝棺木伸出手,将墨问放在身前的左手牵起,随后微微俯下身,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她轻轻地吻在了他泛青灰色的手背上…

自从墨问死的那日起,百里婧便再没有因为他而哭过,这一刻,当吻过墨问的手背,她却忽然克制不住地滑下泪来。冰冷的手,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任何墨问的感觉,好像在提醒她,他已离她而去,并且再不回来。无论她如何忆起从前那些他亲吻她手背的瞬间,那种轻缓而礼貌的触碰,珍爱而疼惜的温柔,全都随着他的死去而消逝了。

一触即止。她学他,不再僭越一步,就好像新婚翌日清晨的他一样。

随后,她将一直攥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任他握着它安静地睡去。

“封棺吧。”她退后一步。

“是!”

众人忙上前去,视线几乎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死人的手,他们看到了一只雕刻成女娃娃的一样东西,成色很好,应该是宝石做的,他们并不认得,再仔细看,好像是个精致的人形哨子。

“嘭——”的一声,盖棺定论,棺钉重新被敲入,将棺盖封死,除却珍稀的各类陪葬品,里面的那人竟还握着一只哨子,这真让人心生恐惧,难道说,活着的人还希望死去的那人会再次吹响哨子么?

抬棺木入墓穴,填上土,棺木渐渐被埋于黄土之下,什么都看不见了,百里婧眼睁睁看着翻飞堆积的黄土,一层层覆盖、垒高,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一软就朝一旁倒去。

守灵七日,再如何坚韧的身子都熬不住。等百里婧醒来时,已经在从郊外墓园回去的轿撵上,她掀开帘子,外头的女官立刻问她:“婧公主,陛下问您是否即刻搬回宫中居住?”

只因她成婚的时候仓促,来不及建公主府,墨问一死,她作为百里皇室的尊贵公主,不会像普通的民间寡妇那般在夫家守寡一生,无论她再嫁与否,她都是要回宫里去的。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百里婧的眼神渐渐森寒,她克制自己等了七日,一直等到墨问入土为安,如今,那个丧心病狂杀害兄长的墨誉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去刑部大牢。”百里婧沉声道。

女官虽然被惊住,却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命轿夫抬去了刑部大牢。

自从相府出了这种事,左相墨嵩一下子老了十岁,为了挽回相府仅剩的颜面,他只得随百里婧一同前往刑部。

可是,等到了刑部大牢一问,牢头却道:“昨夜犯人已经畏罪自尽,小人已奏明陛下了,也命人去禀告公主、相爷,想是今日事忙,还未见着两位的面。请公主和相爷恕罪!”

墨誉畏罪自尽了?

左相一惊,但是随即想,这样也许最好,他身为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墨誉被处以极刑。然后,他偷眼去观察百里婧的神色,只有等婧公主这祖宗消了气,整件事才能有个了结。

百里婧却显然不肯善罢甘休:“畏罪自尽?尸首呢?”

牢头道:“因是重犯,已叫仵作验明正身,拖出去了,只等陛下旨意才好处置。”

百里婧迟迟未语,好像一直以来想要报的仇忽然无处可报了,她堆积在心里的那些痛和悔开始反噬自身…

第233章

墨问下葬前夜,墨誉在牢中畏罪自尽,刑部将此事呈给景元帝,景元帝却迟迟未能查看。只因晋阳王府命人送来刺客一名,说当日在围场正是此人对落驸马下的手,一箭当胸,伤及韩晔的性命,而前日西秦使者遇刺一事,也与他有关。

韩晔伤未痊愈,未能到场,来禀明此事的是晋阳王府的侍卫总管韩城。

景元帝如何能听信晋阳王府的片面之词?

“哦?此人如此神通广大,是何来头啊?”景元帝问道。

韩城道:“此人身上纹有鹿桑花的图案,是西秦荥阳白家的人。”

“西秦白家的人?”景元帝眼神锐利,“你的意思是,西秦豪族胆敢在大兴的京城撒野?不仅刺伤晋阳王世子,还胆敢对西秦使者下手?他们是何居心啊?”

韩城蹙眉:“奴才不知,只是如实禀告陛下。奴才以为,若真与西秦白家有关,陛下何不召西秦使者一问究竟…”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还是黎国舅先开了口,道:“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那些西秦使者很是可疑,他们一来就招惹了几多事端,说不定正是西秦夺人眼球声东击西欲图不轨的把戏!”

景元帝想起昨日西秦使者聂子陵说,刺客未曾查清,他们不便离开大兴,且要亲眼看到婧驸马下葬,才可向大帝交代…若是细细追究,言辞确实颇为可疑。

不多时,聂子陵便被请至大兴皇宫,景元帝亲自问询此事。一见到那被捆绑扔在一旁的黑衣人,聂子陵有一瞬的心惊,心道果然是出事了,白家也忒大胆了点,居然敢派人来盛京刺杀陛下!

然而,经过这几日,他已被他主子调教得沉稳许多,即便他真是个木偶,也能自己走两步了,何况在刺客一事上,主子早就教过他该如何应对。

因此,在景元帝问他是否认识被绑着的白湛时,聂子陵很意外地挑眉道:“此人在下从未见过,又怎么会认识?陛下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说。”

虽然聂子陵这话不大恭敬,但出于被冤枉的西秦的尊严上,也无可厚非。无论刺客是否为白家的人,西秦都是不能招惹的。

景元帝自然知道其中利弊,便命人将白湛身上的衣物撕开,他的后背上赫然纹有一朵鹿桑花,景元帝道:“听说西秦荥阳白家的族徽就是鹿桑花,朕想请聂大人辨识辨识。”

聂子陵是聂家最没出息的子弟,很少过问政事,然而西秦各大族将各自的声誉看得最为重要,无论四大豪族中的哪一姓,都以家族利益为第一位,不论生死。

聂子陵此前当然见过白湛,却基本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如今白家的嫡孙公子在东兴被抓捕,以刺客罪被他国皇帝审问,如果传到西秦去…

后果可想而知。

聂子陵不由地心里一寒,面上却越发镇定下来,冷笑道:“东兴陛下的意思是,这人是大秦白家的子弟?故意来东兴行不轨之事?还落在了晋阳王府的手里?事情发生得未免太过巧合了。难道陛下不觉得是有人故意挑拨东兴与大秦的关系么?陛下如此英名,仅凭一个纹身就断定他是白家的人?”

见群臣不语,聂子陵手心里捏了满满的汗,继续道:“在下出身河内聂家,亦是大秦名门望族,不知东兴的家族利益于各子弟来说价值几何,在大秦,那是比生死还重要的!若是有人令家族蒙羞,就该自刎以谢罪!陛下想必知晓,白家在大秦是何等地位,我大秦当朝皇太后和历代皇后皆出自白家…”

他说着,对着西方一拱手,以示恭敬:“即便是大帝本人,也要对白家礼让三分。试问,堂堂白家的子弟,又怎会跑来东兴盛京兴风作浪挑起是非?这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冤枉!”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大兴朝臣议论了一番,却并不敢对聂子陵严加斥责,一来,他们没有证据,二来,碍于西秦国力的强大。

讨论到最后,除了黎国舅等人坚持己见,主张严查西秦使者外,其余的朝臣都力主将刺客收押,仔细调查后再做定论。

白湛中了毒,韩晔刻意琢磨过药性,并没有立刻要他的命,只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的意识还清醒着,听了聂子陵的话,他心里霍然一松。

因为,聂子陵嘴里说的话,定然代表了那个人的意思,那句“若有人令家族蒙羞,就该自刎谢罪”分明是说给他听的。聂子陵不指证他是西秦白家的人,便表示,大帝知晓却不追究,只要他一死,白家便不会被牵连进去——

是的,家族利益最重要。大帝在提点他,告诉他,放弃白家的身份,保全白家的声誉。而他白湛即便能活着回到长安,也难逃一死,还会让白家被拿捏住把柄…两相权衡,大帝知道他不会反抗。

白湛想通了便认命了,他身为白家的子弟,却无法在死后回归故土,葬入宗祠,都是韩晔害的!韩晔以为他会乖乖听从他的摆布,将西秦陷入不义之地?

“刺客他…他…”

有人发现了什么,惊讶地叫出声,众人看过去,才发现被捆绑住双手的刺客,侧着身用鲜血淋漓的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字:“韩…”

朝臣哗然,都看向晋阳王府的人,晋阳王府的侍卫总管韩城却丝毫不见慌张,单膝跪地道:“世子交代奴才,刺客恼羞成怒或许会反咬一口,若陛下怀疑晋阳王府的忠心,世子即便垂死病中也会亲往陛下面前请罪!”

景元帝周围都是吵闹声,一丝清净也无,他早就觉得烦躁,便挥手道:“将刺客带下去吧!朕对晋阳王府的忠心丝毫不曾怀疑,对西秦与大兴结交的诚意也感同身受,朕不会让任何奸诈小人兴风作浪!韩城,传朕的口谕,命晋阳王世子好生休养身子,不日晋阳王便要回京了,父子相见,也算乐事一桩,应当开心才是!”

又对聂子陵道:“西秦使者不妨在大兴多留几日,朕定会查清刺客身份,给使者一个交代。”

见景元帝已下旨,群臣、聂子陵等人也无法再说什么,一场辩论以白湛被收押而暂止。

等到众人散去,整个紫宸殿内只剩下景元帝一人,身为帝王,高高在上,却最难揣测人心,无论是西秦的使者,晋阳王府,还是被绑缚的那个刺客,他一个都不信!

一众太监宫女都在殿外,独高贤在一旁伺候着,见景元帝面如寒霜,便轻声道:“陛下莫要心忧,几日下来已是憔悴了许多。老奴这就命御膳房备下清心养神的药汤。”

说着,高贤就往紫宸殿外走去。

才刚刚命小太监往御膳房跑一趟,高贤一抬头,就看到黎国舅站在树荫底下,见他看到他了,黎国舅点头一笑,抬脚朝高贤走来。

黎国舅对高贤示好已非一日两日,宫外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往高贤那儿送,作为景元帝面前几十年未曾离身的老奴,高贤的颜面是最大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知黎国舅有心与他结交?

然而,已身居国舅爷的高位,还想着巴结陛下面前的老奴,是在打什么主意?

这么想着,黎国舅已经到了高贤跟前,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堆着笑:“高公公,上次老夫同您商量的事,高公公考虑得如何啊?”

“这…”高贤沉默片刻,亦以笑脸相应道:“国舅爷吩咐,老奴哪敢不从命啊?承蒙国舅爷看得起,以后有什么可以行方便的地方,国舅爷只管开口便是。”

黎国舅见事成了大半,那双小眼睛里迸射出光芒来:“他日事成,老夫定不忘高公公成全!只要有七殿下在一日,便有高公公一日的荣华富贵!”

一到冬日,深宫之中秋叶落了,凄凉满目,更见阴冷,有人在暗地里谋划着惊天大事,而七皇子的寝宫之中却格外热闹。

“七殿下!您不要胡闹了!”宫女在庭院里追逐,却怎么都赶不上七皇子百里明煦的脚步。

他手里握着皮影戏的小玩意儿,一路往长廊深处跑着,回头频频跟宫女们做鬼脸:“你们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七殿下,要是让娘娘知道你不认真读书,他会杀了奴婢们的!奴婢们求您快回去吧!这里风大,您当心冻着了!”

百里明煦才不肯听呢,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烦人的功课,正像飞出笼的鸟儿似的自由,他加快速度往前跑,一下子撞到一个急急奔过来的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一把抱住了他:“哎唷,七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啊!”

那追着百里明煦的宫女忙叫道:“小福子!快拦住七殿下!快啊!”

那叫小福子的小太监一边抓着百里明煦不放,一边急喘气道:“姐姐们,我刚才听说,七殿下的老师…状元爷墨誉昨儿夜里在牢里头自尽了!”

百里明煦本来还在挣扎,听到小福子这话,吓得呆住了,他是不喜欢跟墨誉念书没错,可他没想过墨誉会死。

宫女们在七皇子的寝宫里,倒不比在别处那般受束缚,听罢,一人唏嘘道:“怎么就死了?一点兆头也没有。”

另一人哼道:“杀人偿命,他敢杀了婧驸马,就该偿命!我看哪,他就算是自杀了,也该被鞭尸!”

百里明煦才不懂什么刑罚,凭着小孩子的道理来判断错对,跟着附和道:“原来墨誉是坏人!他死得好!”

他想了想,还笑起来:“我以后不用读书咯!他死得太好了!以后我可以玩啦!”

他笑着,挣脱了小福子的束缚,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七殿下!”

“七殿下!”

宫人们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追着喊着,可见,旁人的生死在他们的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无论婧驸马还是墨誉,都只是一时的话题罢了。

百里婧在等,等墨誉的判决,即便他畏罪自杀,也还要定一个罪行,死者已盖棺定论,凶手绝不能留下全尸。

然而,第一日没有消息,刑部的意思是,陛下太忙,还无暇顾及此事。而宫里的来人已着手收拾百里婧的东西,准备让她搬回宫中去住。

自三月初十成亲至十月初十墨问遇害,整整七个月,他们夫妻偏安相府一隅,这里却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回忆,让如今活着的人一步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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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生计担忧、奔波,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有点无暇顾及的感觉,很对不起亲们。时光啊,好不经用,呵呵,不晓得说神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