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无所畏惧的墨誉在这一刻忽然胆怯起来,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否则,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临死都不能得到想要的。

他在脑子里搜索,还有谁可以救他?

是他那只顾着家族名声一己私利的父亲?

不,出了事,他第一个将他推出去,不仅未维护他保护他,还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在陛下在皇后娘娘的面前陈述他莫须有的罪状。

是那个说要提携他的落公主吗?

她花言巧语地骗了他许久,威胁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妥协,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狱中无助时,他盼她为他求情,她却让人传话,若是敢说错一句半句,她就会揭露他思慕嫂子的丑事,她逼得他无路可走。

是那个他爱着又恨着的泼妇公主吗?

不,她要杀了他,她亲手拔剑,放言欲将她千刀万剐,为她的亡夫报仇。

墨誉忽然笑得凄楚,心生无限悲凉,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竟没有一人爱他。他如履薄冰处事,苟延残喘至今,还是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夜色渐深,悲哀愈深,追捕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求生意识却越发强烈,他不想死,对,他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着,他还要向她解释,他不能死得如此冤枉。

“救我…”墨誉开口,拽着那个黑衣人的衣角,嗓音因害怕而颤抖道。

第237章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随后眼神复杂地扫向巷口,一把提起墨誉的身子道:“去里面躲躲,寺庙里清净无人,若是能躲过今夜,明日便会有人来接应你。我给你殿后!快走!”

说着,就将墨誉丢过了高墙。

什么感激的话都不让他再说,保护他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哪怕为此丢掉性命,只是…

黑衣人叹了口气,被谁发现了墨誉还活着,都还有封口的机会,一切都还尚可挽回,没想到揭露出墨誉真实身份的人竟是婧公主,这下麻烦大了。

即便黑衣人用了巧劲儿,墨誉一届文弱书生的身子骨还是摔得不轻,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刚直起腰,人却再次跌倒下去。

“咝——”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这才发现脚踝扭了,稍稍一动便剧烈疼痛。

此时,外头的脚步声齐刷刷地涌来,仿佛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然而,此刻的军队却并非为了征战沙场斩杀夷狄而来,是为了抓他墨誉。

如此劳师动众,肯定是因为她的一声命令。嫡公主的身份那般尊贵,要杀一个人,要放一个人,全凭她一句话罢了。若她说不认识他,从未见过他,一切又将会如何?

呵呵,他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不再平白做梦了,墨誉苦笑,现如今他什么都不剩,只剩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他唯一需要去思量的只是如何活下去。

这么想着,他也再顾不得身上是否沾了草屑、湿土,握着越肿越高的脚踝,稳了稳颤抖不已的身体。稍稍一碰肿痛处,他便疼得松了手,仍旧直不起腰,疼痛迫使他低矮下来,一步一挪地朝庭院深深的寺中走去,想要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只要熬过今夜,明日就有人来接应他…墨誉在枯枝败叶中穿行,记起方才黑衣人所说的话。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般告诉他了,自他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离开了牢狱,他们便如此嘱咐过他。若非他任性地想要回去解释清楚,不肯受这不明不白之获救,想必藏到明日也绝不会打草惊蛇。

他不知黑衣人是谁,不知他们为何要救他,甚至已然不知自己因何要如此卑贱地活着,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把自尊与骄傲通通踩在脚下,又有谁真心稀罕?

法华寺植有大片四季常青的松柏,听着似乎近在身后的脚步声,墨誉慌张地在树丛中穿行,妄图离那些追捕的声响远一些,于是,他专挑狭窄的小道前行,甚至林中并无路时,他也缩着身子在其中横冲直撞。

追捕声越来越清晰,墨誉已然魔障,越逃越快,原本就已褴褛的衣衫屡屡挂在倒刺上,狠狠地撕裂他的皮肉…

“什么人在哪里?!”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林外有人出声喝问道。

墨誉仓惶地蹲下来,用手抱着头,动也不敢再动,忍着脚踝处的剧痛和身上细细密密无孔不入的尖刺,他喘息着浑身发抖。

他不动,不代表旁人也不动,虽然不似寺院外的大片脚步声,可依然能清晰地听见有人朝他躲藏的方向走来。

不能被他们发现!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他必须要躲过今夜,他得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落入这般进退无路的境地?

人到了生死边缘,唯一只剩下求生意识,墨誉咬着牙,拖着已经肿得碗口粗的脚踝,一步一挪地往松林深处爬去。那处松林茂密,看起来异常僻静,夜色已然降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然而夜里风大寒凉,也给了他最凄楚的冰冷。等墨誉摸索着走到一处紧闭的偏门,靠在墙上喘息不定,以为自己足够安全时,竟见不远处有大片的亮光正在朝他靠近。

“方才好像闯入了什么东西,去搜一搜。”

“是。”

“搜仔细点儿,多事之秋,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你们项上的人头可不够砍的!”

“是!”

听这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法华寺内的僧人,墨誉忽然记起,法华寺自从被陛下封为镇国禅寺以来,为了保护寺中藏经阁内的经书,派了不少京卫军守卫在此。那下命令的,定然就是驻扎此地的京卫军首领。

太天真了,墨誉筋疲力尽地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他以为躲在寺庙之中就可得清净?若果真如此,世人该争着抢着出家为僧。

灯笼的光亮渐渐近了,墨誉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冷不防偏门被他顶开,他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门一开,眼前竟亮了起来,那光亮来自他身后,墨誉半个身子在门槛内,两只脚还在门槛外,以一种极度尴尬的姿势坐在那儿。

“你是谁?!”身后响起一道女声,隐约有一丝熟悉,墨誉已然遍身惶恐,双手撑地挪着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看到这是一个佛堂,金身的佛像前一个身着大红色袄子的女孩正跪在蒲团上。女孩的眼睛很大,在蜡烛的光亮掩映之下,她那身红袄子呈暗色,脖子上的长命锁却耀眼得刺目,反着光,令墨誉睁不开眼睛。

竟是黎国舅的女儿,黎狸。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见他不回答,黎狸又问了一遍。

被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她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墨誉,她看着他,眼神透着防备。这么晚了,一个叫花子来寺里偷些供果吃一吃,倒也说得过去,但他不肯出声,她也就有些害怕,于是,黎狸转头就想叫人:“来…”

“好好查看一番,每一间佛堂都搜仔细了!不准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不知何时,禁卫军竟已找到了此处,恰好打断了黎狸的话。

墨誉犹如笼中困兽,一丝镇定都无法再做到,他甚至都顾不得一只脚在门外,身子一转朝黎狸爬过去,口中颤抖道:“求你不要喊…求你…”

对待任何人都开始用“求”这个字眼,为了活命,他已卑躬屈膝屈辱到何种地步?他知道只要黎狸一出声,外面的人马上就会冲进来,而他将会万劫不复,再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墨誉蓬头垢面的样子本引不起黎狸的信任,但他腿脚的不便和褴褛的衣衫,以及那一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烈伤痕令黎狸眉头皱起,她将原本合十的双手放下,歪头打量着墨誉道:“你受伤了?你犯了什么罪,他们要抓你?”

黎狸自小养在深闺,原识不得墨誉,只在陪同黎戍外出时与墨誉见过几面,谈不上任何交情。而且,自从知晓爹娘有意将她许配给墨誉为妻,她就对墨誉其人有诸多抵触情绪,从此更不愿再与他相见。这会儿,她的确是一丝都不曾认出这浑身是伤的乞丐竟是墨誉。

既然黎狸不曾出声叫人,墨誉便知有希望了,他拖着几乎瘫痪的双腿缩到门后,躲在蜡烛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颤抖着声音道:“求你帮帮我…”

黎狸平生仅见的凄惨之人莫过今夜,况且她此刻在这佛堂之中,为的不过是求个好签,便对任何人都格外宽容起来,她蹙着眉看了墨誉一会儿,这么冷的天,他的胳膊上衣物被划破,隐约可见深深的血痕,他的确凄惨无比。

恻隐之心一起,她便收敛了戒备之心,用压低的声音道:“我不知你是谁,但今夜碰到我算你走运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让我查出来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了什么墨誉都快听不清了,只知已然得救,他大力地点头,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里看着黎狸,她的侧脸,那身红衣,竟让他模糊的视线中产生错觉,误以为是那个她。

想到她,只是想到名字,想到她的样子,他心里就疼,疼得蜷缩起来,锁在冰冷的墙角,阴暗而寒冷的地方,他想,若是换做她,她不会对他如此宽容。

她对他大哥那般好,哪怕他大哥是个废人。而他不是废人时,她已然不将他放在眼中,若他以此刻颓唐可鄙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绝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

绝不会的。

烛影摇曳,风声呼啸,搜索声已到了佛堂之前。

“大胆!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家小姐正在里面诵经拜佛,若是惊扰了她,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是不将国舅府放在眼里吗!”

质问声很显然来自黎府的家丁和婢女,气势上一丝不弱,完全是仗着主子势头的凶悍。

但那搜查之人偏偏就吃这一套,谁不知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是七皇子百里明煦?即便是司徒家那般威名赫赫的家族,因为没有皇子,在这场皇储之争中完全占不到一丝便宜,到头来还是要位居人臣。若七皇子继承了皇位,黎家的势头绝不会比司徒家弱,谁还敢得罪他们?

当值太久,个个都成了人精,谁不懂分析利弊?哪怕是听了两个不入流的下人的呵斥,那伙人也讪讪地受了,笑道:“原来是黎小姐在里头,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代为向黎小姐道歉…”

“哼,快走吧!待会儿我们小姐该恼了…”

在婢女的不满声中,那伙人渐渐远去,墨誉的身体一松,瘫靠在墙上。

“小狐狸,小狐狸…”

消停了不过半刻,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墨誉紧张得立刻坐直身子,他听出来那人是黎戍。黎狸会放过他,是因为年幼无知太过单纯,可若是叫黎戍碰上他,会放过他吗?

黎戍和那个她多年的交情,又怎么会站在他这一边?

第238章

“小狐狸!再不开门大哥可硬闯了啊!”黎戍在外头大着嗓门喊。

“少爷,小姐在拜佛呢,说不让大声说话吵着她…”小厮讨好地商量着。

以黎狸在国舅府内受宠的地位,即便是黎戍也及不上,她的吩咐谁敢不听啊,小姑奶奶发起火来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黎戍当然不是旁人,会吃他们这一套?

他小眼睛一眯,白了那个小厮一眼,他平日里是没什么脾气,跟下人也嘻嘻哈哈惯了,但这一瞪眼还是让小厮讪讪的,垂首乖乖退到一旁,不敢再拦着他了。

黎戍随即用力推门,门开的时候他跟着就跨入了门槛,看着跪在佛像前无比虔诚的黎狸,问道:“小狐狸,在拜什么佛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

黎狸被打断了两次,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很不满道:“大哥,你把我跟佛祖说的话都给打断了,我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瞧她的模样,是真的生气了。

“嗨,还跟佛祖说的话,搞得一板一眼,跟那个婧小白还有赫将军一个样儿…”黎戍却不管她是不是真生气,一边朝黎狸走去,一边笑道,“最近外头不太平,这么晚了你…”

黎戍的话才说了一半,余光扫到了一团黑影,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对上了一双藏在乱发中的仓惶眼睛,眉头顿时一皱:“他…”

黎狸见他发现了躲在那儿的墨誉,只得从蒲团上爬起来,道:“就是个偷供果的小乞丐,大哥,你瞧瞧他脏的,还弄得一身都是伤。方才有人来抓他,要是被逮住了,指不定要怎么小题大做。”

黎狸的模样异常天真无邪,黎戍却盯着墨誉瞧着,一直不曾移开视线,神色变了变。然而,在墨誉以为自己凶多吉少时,黎戍却收回了目光,手臂圈上黎狸的肩膀,恢复了一贯的笑脸:“是吗,是个小乞丐就算了吧,反正也怪可怜的,走,跟大哥回去。”

黎狸的脸色有些许沮丧,被黎戍勾肩搭背带着往外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佛像几眼,引得黎戍发笑,问她:“小狐狸,跟佛祖求了什么好姻缘,这样牵挂着?”

“不告诉你!”黎狸撇开头,哼道。

“哟,还瞒着大哥呢,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哥还能不知道?不说大哥就开始猜了啊!”

黎家两兄妹走后,外面的小厮和丫头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佛堂里安静得厉害,佛像前的长明灯还亮着,照得佛祖金身耀眼无比。墨誉的视线自门口移开,拖着已半废的脚朝佛像爬去,并不远的路途,他爬了好久,等到躲在佛像后面,阴影将他整个人藏起,他这才安定下来。

他敢肯定黎戍认出他了,那一眼的对视和凝望以及眼神的诧异,似乎都在说,他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在抓他,但是黎戍却没有将他交出去…

为什么他不说?他这种低到尘埃里的罪人,不是该被所有人追着赶着弄死吗?

又或者,黎戍不是不说,他已经对京卫军通风报信,马上就有人来抓他?

如此一想,墨誉又开始惶惶不安,这里非久留之地,然而他再无力气去逃,他缩在佛像背后,冷得几乎僵硬。时辰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人来,脚边偶尔爬过两只耗子,又被他惊得四窜,他靠在冰冷的金身佛像上,无声呜咽着哭泣,想着自己连方才的耗子都不如,倘若他的命可以留到明日,倘若那黑衣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是否可以重新来过?

他不再奢求太多,只求能活着,活着,还能痛,还能哭,就还有希望。

黎戍的确认出了墨誉,他是人情场上的老手,一贯懂得察言观色,尤其是对男色简直过目不忘,墨家老四的风姿在男人里头也算佼佼者,光是那双眼他见之就不会忘。

然而,他没有出声,只当不曾瞧见。

黎戍是不信佛法的,做事从来只凭自己高兴,他不揭穿墨誉是因为没有必要,若他要死,明日也是要死,外头追捕他的人那般多,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即便在这佛堂中藏得过今夜,又能如何扭转乾坤?

在他的眼里,婧驸马一死,婧小白成了寡妇固然可怜,可她到底仍旧是大兴嫡公主,权势滔天,要弄死一个墨誉,太过容易。他不参与他们的恩怨,也不愿小狐狸过多参与。该来的总要来,他顺从天命。

“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哥还能猜不出来?不就是为了赫将军吗?”回去的路上,黎戍勾着黎狸的肩膀,笑道。

黎狸当下就急了,身体侧向他,仰头辩解道:“才不是!”

“哦?不是为了赫将军,那是为了谁?”黎戍继续套话。

黎狸心里藏不住太多事,撅起唇颇为沮丧道:“我是在为婧公主祈福,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为了婧小白祈福?”黎戍倒真意外了,摸了摸黎狸的头:“你是个傻丫头,不为自己,倒为了旁人在这佛堂呆了一下午…”

黎狸有些话没说出口,她知道倘若婧公主好好的,赫将军也就会好好的,如果赫将军好了,她也就…

“大哥,我做得是对的吧?”她攥着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不确定地问,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方才求签求得并不好,她没敢拿出来让人解,竟是支下下签。

“对,你做的都对,世上再没有人像我们家小狐狸这么善良了。”黎戍搂着黎狸,夸赞道。

话音刚落,一顶小轿停在了法华寺门前,黎戍忽然就停住了脚步,黎狸很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顶小轿的帘子打起,一个挽着云髻的少妇弯腰从里头出来,面孔抬起的一瞬间,黎狸就认出那少妇是杨若兰。

杨若兰的眼眸看过来,也微微一顿,却在丫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寺门走去,黎戍等人停在寺门之内倒显得有些局促怪异了。

自那日法华寺一别,黎戍与杨若兰已有数月未见,即便是杨若兰同谢玄的大婚之喜他也不曾出席,这回倒是巧了,竟又旧地偶遇。

“黎老板。”

杨若兰已率先走到跟前,对着黎戍浅淡一笑,称呼仍旧不曾更改。

“杨小姐,哦,不,谢少夫人。”黎戍礼貌地行着礼数,却还是叫错了尊称。

杨若兰脸色微变,黎戍僵硬地笑了三声,立刻又恢复他那招牌的笑脸,小眼睛眯成一团,一副不正不经熟络的样子:“天色不早了,谢少夫人这是要…”

杨若兰眉目依旧,只是眼神中不再有数月之前的渴慕,她清清淡淡温温柔柔道:“我家相公近来身子不好,吃药总也不见效,所以我来这儿拜拜药师菩萨,可巧就碰见了黎老板。”

“哦…原来…”黎戍不知该说什么,是对谢玄身子表示关心,还是该应对她说的可巧碰见…他局促得手有点不知往哪儿放,连黎狸都察觉到了,一把将他的手攥住,对杨若兰笑道:“既然是生病的大事,谢少夫人快进去吧,时辰不早了,莫耽误了功夫,祝谢公子早日康复。我和大哥先走了。”

说着,对杨若兰一示意,就拉着黎戍朝马车走去。

一上马车,放下帘子,黎狸就鄙夷地瞪着黎戍道:“大哥怎么忽然就傻了?你不娶人家,人家已经找到好的归宿了,都是你害得我连大嫂都不能叫,差一点就喊错了口!”

若是早前,黎戍的手早就上了黎狸的头,给她一爆栗让她别胡说,然而此刻的黎戍心里着实乱得很,他似乎默认了黎狸的抱怨,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道:“瞧瞧,她没跟我,过得不是挺好吗?若是跟了我,她有的是不安生,难不成让我带着她去唱一辈子戏?”

黎狸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眉头一挑:“为什么不行?!唱一辈子的戏怎么了?”

目送马车走远,杨若兰身后的丫头提醒她:“少奶奶,时候不早了…”

“知道了。”杨若兰蓦地打断丫头的话,声音仍旧温婉而沉静,步伐一丝不乱,可她的手却在袖中紧紧攥着帕子。爱过的人,再次遇见,永远不可能了无痕迹。

全城搜索墨誉,事态已然闹大,原本在忙碌盘查中的京卫军不知接了谁的命令,全部停止了行动,人心惶惶的全城搜查这才停了下来。

盛京城内这几日出的事不少,眼见晋阳王即日回京,又有西秦使者在此,这种如同家丑一般的搜查的确不宜张扬。

然而,所有人都可以秉持息事宁人的态度,百里婧却绝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她一直呆在宫外等着搜查结果,却忽然被告知无法继续,京卫军校尉给不出答案,一直听命于司徒家的京卫军统帅当着她的面跪下,请求她处罚。

“处罚你有什么用?人呢?本宫只要找到他!”百里婧的剑抵上了那人的脖子,他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好,找不到人,那就给本宫一个解释,谁准许你们擅自停止搜查,谁给你们的胆子放走人犯!你们是想人头落地吗!”百里婧的怒已无法克制,蔓延到她周身每一处血脉,以至于她每吼出一句,身子都要发抖。

“属下不知。”那人还是不肯说。

百里婧气笑了:“不知?好一个不知道!”她忍着用剑挑断他脖颈动脉的冲动,扫视着黑压压一片跪地的士兵,蹙起眉头道:“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本宫去问那个知道的人。”

说完,她收剑入鞘,带着这利器入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刘显成是黎国舅的门生,对此事一无所知,见百里婧杀入,忙匆匆赶来,恰好见她浑身戾气,早吓得腿软。

刘显成曾亲眼见过百里婧对百里落下手,又曾目睹围场上韩晔中的那当胸一箭,如何能不对百里婧有所忌惮?若是她小姑奶奶一个手抖,他的项上人头还不得给她当蹴鞠来踢?

“人呢?说他死了,尸首在哪?!当值的是谁?谁第一个瞧见他死了?”百里婧连连发问。

“婧公主,老臣不知啊!求婧公主明察!”刘显成早已跪下了,匍匐在地上异常狼狈地求道,“若是公主要搜查此地,搜查全城,不如求陛下拟旨,莫说找一个人,即便是找一只畜生,又怎会怕找不着呢?”

刘显成咆哮哀嚎中的话语虽然刺耳,百里婧却渐渐冷静下来,谁有这个能耐阻止她所有行动,谁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帮着墨誉逃出生天?

若非有个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捣鬼,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墨誉,他可以躲到哪儿去?

那个只手可遮天的人,又是谁?

“婧公主,皇后娘娘命老奴传您入宫。”

正混乱,一道声音响起,百里婧看去,正是母后身边的福公公。

第239章

“母后?”百里婧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歇斯底里的情绪缓缓地停滞下来。

福公公伴在母后身边多年,自百里婧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若非有十分紧要之事,也不会让福公公出宫迎她。百里婧知晓,母后固然心疼自己,也断不能容忍她为了死去的墨问而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母后与父皇不同,父皇有时很懂她,母后却比谁都冷静自持。

既然在刑部问不出个结果,最稳妥的方法便是入宫找父皇母后禀明真相,揪出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凶手和企图包庇墨誉的黑衣人。

念及这一层,百里婧便不再多做停留,随着福公公入宫。

折腾了大半夜,轿撵摸黑往皇宫的方向行去,百里婧的身子在为墨问守灵七日后本就虚弱得很,凭着一点不肯罢休的意念勉强支撑着不曾倒下。然而轿撵走出没多远,她就靠在轿子里头昏睡过去。

等轿撵在宫内停下,宫女想叫醒她时,福公公抬了抬手,神色复杂道:“公主累了,让她好好睡吧,小心伺候。那位随公主出嫁,如今又回来的宫女木莲…你们好生安顿着…”

宫里的一切平静如往常,并未因为百里婧在宫外闹出的动静而混乱。

躲在法华寺佛堂内的墨誉却一刻也不曾安生,就在他以为诸事平静只等救兵之时,佛堂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墨誉不会武功,听觉并不如习武之人灵敏,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之下,他可以听到常人无法听到的轻微响动。

是,有人进来了。

并不像是寺内的僧人。

走路时一点都不坦荡,且在佛堂内转着圈,似乎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