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妃,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本宫倒想与你打个赌。就赌…即便本宫不眨那一下眼睛,你也未必能如意。”

司徒皇后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不明白。

黎妃心头却是一怔,这才想起她曾跟司徒皇后说过的那番话,她曾赌司徒皇后不会眨那一下眼睛…

为何竟旧事重提?偏偏还在这节骨眼上?

难道皇后这个老泼妇探知了他们的秘密?知晓今日将有大变?

黎妃想开口询问,司徒皇后却再不看她,也不等她反应,抬脚走远,脊背挺直,如同最挺拔的山峰。

“母妃,皇后娘娘为何要跟您比眨眼睛啊?”

七皇子百里明煦不明就里地问道。

黎妃眉头深锁,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不要乱问。”

七皇子近日的确顽劣许多,不依不饶地追问:“母妃,告诉我嘛,我也要跟您比眨眼睛。是比谁先眨眼睛呢,还是比谁眨眼睛快?我都可以的!”

黎妃被他闹烦了,将他从怀里推开,很是不满道:“玩!玩!玩!就知道玩!除了玩,你还会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母妃不担心!”

七皇子被吼得转身投进了大宫女的怀中,委屈地不敢再说话了。

黎妃吼完了又心疼,心烦意乱地走上前去将七皇子又搂进了怀里,放低声音道:“今夜不准出去,下这么大的雪,不准再贪玩,知道吗?”

转而又对宫女们道:“看住了七殿下,要是七殿下今夜出了寝宫半步,你们提脑袋来见!”

“是!”

七皇子百里明煦狠狠地瞪着那些应声的太监宫女们,嘴巴撅得老高。

上了轿,回寝宫的路上,想着司徒皇后那句信誓旦旦的话,黎贵妃心中仍觉不安,便对一旁的心腹太监道:“小方子,你去替本宫传个口信给国舅爷,问问他…今儿说要来替七殿下置办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来还是不来?”

交代完了,黎妃闭了闭眼睛,深锁的眉头一直无法舒展开,缓缓呼出一口气,怀里的手炉都捂不热她冰凉的手。

城西晋阳王府内,韩北已经消沉了一日一夜,自从心底的依仗被韩晔的阴谋摧毁,他便再无法将其他事放在心上。

等他窝在房里,饿得快要撑不住时,出得院子,才发现整个晋阳王府并未因为他的消沉而有半分改变。

他的父亲和大哥照旧对坐用膳、喝茶,他的大嫂在一旁张罗,照旧八面玲珑。

倘若他韩北的母亲是司徒皇后的影子,那么老四、老五、老六的母亲也个个都是。晋阳王府内唯一当得起正室嫡出的世子,只有他深沉阴冷的大哥韩晔。

正因为如此,他大哥才如此眼高于顶,不将他们兄弟放在眼里?

“刑部传来的消息,杀害婧驸马的凶手墨誉已被处决,景元帝下令将其碎尸万段。”

韩北才一走近,便听到韩武对他大哥说道。

韩北是不认得墨誉的,也未曾见过婧驸马墨问,只是墨誉杀害墨问一事已天下皆知,他少不得听人议论,从开始到现在,仍旧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然而,韩北不大明白的是,为何这件事会被当成要事在用膳时禀报,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其余的人也同韩北抱有同样的想法,听过便忘了,韩晔却轻微地蹙起了眉头。

墨誉前些日子才出现在城中,后被黑衣人救走,足见其身份之特殊,若是朝廷果真抓住了他,怎会只有一道圣旨,却不见任何异动?墨誉背后的黑衣人,已经够朝廷去查的。

景元帝如此轻描淡写地下了旨意,竟像是为了给谁以交代。

“那个寡妇公主这回该满意了吧,夫君的仇报了,她也可以安心地再嫁了!”

正想着,一道声音自耳后传来,韩晔咀嚼的动作稍稍一顿。

虽然韩北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害怕被父王忽视。如今整个晋阳王府内,仍旧由他的父王做主,他不能由着韩晔得意。

于是,韩北借着话茬,走到了餐桌前,对晋阳王和众人行过礼、打过招呼,便坐在了韩晔的下首。

第256章

韩北的话说完,晋阳王和韩晔都没甚反应,独百里落轻笑了一声:“三弟对本宫那婧儿妹妹倒是关心得紧,若是此番大事可成,可让父王为你做主,娶了她又如何?”

百里落前阵子还对韩北的无礼恼羞成怒,这会儿却又改了主意。她知晓韩晔听罢会不开心,可她说的本就是事实,等事成之日,韩晔还指望能与百里婧重修旧好?

再不可能了。

韩晔难道自个儿不清楚?

韩北也是有心要接这个话茬,他本就对百里婧心存怨恨,若是能将她娶进门,即便是捡了旁人吃过的东西,他也能报那一鞭之仇!

他对百里落笑道:“多谢大嫂提点。”

才说完,韩北却忽然明白过来,疑惑道:“大事?今日便要来了?父王不是说…”

“闭上你的嘴。”

忽然一声呼喝,却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亲晋阳王开的口。

韩北的心本就如惊弓之鸟,一听父王发怒,立马放下碗筷退到了一旁,躬身惶恐道:“儿子知错!求父王息怒。”

晋阳王再未表态,韩北也就只好躬身站着,偶然抬眼看向韩晔,发现韩晔脸上无一丝表情,照样温文尔雅地用膳,对他被罚以及父王发怒视若无睹。

这种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让韩北越发恼火,他断定韩晔是在幸灾乐祸,因了他的身世之可悲而越发地嘲讽他看不起他。

毕竟是在饭桌上,方才说话的不止是韩北,还有百里落,晋阳王这一句“闭嘴”,在百里落听来似乎是对她说的。

她摸不透这个公公的脾气,喜怒无常的,比韩晔更甚。连同黎家合作之时,也未见晋阳王有丝毫低声下气。可笑在这个韩家家主面前,黎家倒还唯唯诺诺起来,当朝天子到底是姓百里的,他们韩家未免猖狂得过了头。百里落不由地心生不满。

韩晔的性情一贯是极冷漠的,晋阳王亦毫不逊色,父子几人沉默地用完了早膳,晋阳王先起身,韩晔随后跟了上去。没有他们的吩咐,百里落和韩北谁也不敢尾随。

韩北望着二人的背影,几乎想用眼神将韩晔挺直的背戳出几个窟窿,他握着筷子的手都禁不住有点发抖,装作满不在乎地问百里落:“呵呵,大嫂…你瞧瞧大哥那个脾气,你受得了?他与父王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们说的?”

他已被嫉妒和不安冲昏了头脑,可百里落却清醒得很。她从不认为和韩晔不对付了,就有必要跟这个弱智卑贱的三世子为伍。

她百里落若要爱,自然得配韩晔那种男人,万年冰山不化又如何,迟迟不肯将心交付又如何?必得韩晔与众不同,才能让她百里落瞧上。这个道理,韩北又怎会明白?若要自负,得有自负的本钱才是!

“三弟何不自己去问问?”百里落笑。

“都是一家人,大嫂若是知情,又何必如此见外?”韩北咬牙道。

百里落将柳眉挑高:“即便是一家人,本宫也是玥长公主的亲儿媳,皇家尊卑有别,三弟他日若是有幸得娶皇家公主,莫要坏了皇室规矩才好。”

她说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衣饰,也不顾韩北的脸色铁青,巧笑倩兮地迈步走了。

她百里落出身再卑贱,今日过后看谁还敢提及?!她已将百里婧牢牢控在股掌之中,韩北一个小小的庶房世子,怕是没这个运气得娶她的好妹妹了。

“公主,宫里娘娘托人送了口信来,今夜之变,请您务必陪在娘娘和七殿下身边。”

百里落身边的丫头春翠战战兢兢地低头道。

百里落瞪着她:“好好说话,你抖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是…是…”春翠嘴里应着,身体却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

“滚开!”百里落一巴掌打过去,眼角嫌恶地扫了她一眼。

百里落志得意满,挡道的人再多,今日也将铲除,韩晔的秘密再多,他今日也将会为她揭开,她百里落总算等到了翻身的这一日!

晌午,墨誉被处决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百里婧那里,她不曾亲见墨誉的尸首,竟也不再报任何希望似的,穿戴整齐,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门前仍旧守卫森严,因了司徒皇后的旨意,此番百里婧竟得以畅通无阻,她高高在上的母后丝毫不回避地端坐在凤座上,威严如一尊雕像。

屏退了闲人,百里婧站在凤座十步之遥处,也不跪,直视着她的母后,开门见山地问:“墨誉被处决,尸首在何处?母后可曾瞧见?”

如此明显的逼问,对一国之母来说属大不敬,然而司徒皇后不曾动怒,一言未发。

百里婧一笑:“婧儿原以为,母后对我冷淡,是因为我顽劣不堪不听管束,喜欢不该喜欢的人,嫁给不该嫁的人,争执不该争执的是非,一点都不如母后战功赫赫所向披靡,尽做些无用之事。原来,并非如此…”

她已经说得如此清楚,司徒皇后又怎会不知?

“母后曾说,父皇的爱是不可信的,因父皇是所有人的父皇,那些异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都会如此称呼父皇。到如今我才明白,母后其实也是所有人的母后,无论是否一母所出的兄弟姐妹,也都会如此称呼母后,母后的爱,呵,母后…”百里婧说着,笑起来,声音却低下去:“他们都有资格称呼的父皇母后,到头来,我竟是那个最没资格的人…”

那个最有资格的人正因着父皇母后的庇佑,安稳地躲在未央宫中,即便杀了人,也可免于罪责。这句话,她也没说出口。

司徒皇后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百里婧低着头,半晌,缓缓地抬头望向司徒皇后,已是泪盈于睫,她笑着问:“母后,倘若墨誉杀的不是墨问,而是我,他是不是也同样可免于刑罚,安然无忧?在母后的眼中,我是替他活的,死,也是理所当然该替他死的吧?”

她的笑容瞬间全部收尽,化为满满的嘲讽:“若十七年前我能开口说话,我能辨认得出你不是我的母亲,我即便是饿死、渴死、受尽离乱,也未必会期望叫你一声母后。母后说得对,父皇的爱是不可信的,母后的爱…只给了一个杀人恶徒…”

她顿了顿,沉吟道:“母后,母后,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若要永守秘密,该让我死于今夜才是。”

百里婧抱着必死的心而来,在说完所有的话之后,蓦地转过身朝外走去。

“站住!”

司徒皇后喝了一声。

百里婧止住脚步,等着迎接所有的兵刃袭击,她甚至未曾佩戴那柄御赐的日月同辉盘龙宝剑。

未等到冰冷的铁刃,等到一句比解释还拙劣的掩饰:“你父皇…是真心实意疼爱你的。”

听了这句话,百里婧定在原地,睫毛上的眼泪簌簌而下。

她想,这个被她唤作母后的女人的确不爱她。否则,十七年的母女情分,她只需为她自己辩驳一句,只需告诉她,承欢膝下十七年,母后自然是疼爱你的,那么,她惶惶不安的心也会得到一丝安抚。

父皇吗?

在墨誉被处决的消息传出之前,她是信的。

可父皇若真的疼爱她,又怎会如此敷衍她?他给她的交代,仅仅是昭告天下判决墨誉死刑,还墨问一个公道?

这是给天下人的公道,不是给她的。

父皇要的是一个儿子,能继承他皇位的儿子,而她,只是个女儿,还非他亲生。

一层又一层地缘由扯开,她无所遁形,成了那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多谢皇后娘娘十七年养育之恩!”百里婧丢下这句话,大步跨出了殿门。

“婧儿!”司徒皇后终于自凤座上起身,她是战场上的血罗刹,二十载不曾落泪,即便大悲大痛也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来,此刻她却觉心痛如绞,才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皇后娘娘!大事不妙!晋阳王一行忽然自东华门涌入,与宫中反贼里应外合,已是往紫宸殿去了!”

有人急急进殿禀报。

司徒皇后踉跄站起,对此神色冷然,却道:“派人去追婧公主,小心保护,不准她踏出宫门半步!”

“娘娘要去何处?”福公公见她跨出殿门,忙问道。

司徒皇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明明才是晌午,竟暗得像入夜时分,她喃喃自语:“是啊,要去何处?”

盛京风云变色,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在十一月初二这日不声不响地拉开,声势浩大。黎家大开宫门迎晋阳王入宫,一行人直闯紫宸殿。

&nbs浪客中文p;晋阳王首当其冲,剑指一身黄袍的景元帝,一头银发随风舞动,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三分,他的恨毫不掩饰:“百里尧,她在何处?!”

这一问很可笑,景元帝走下御座,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软剑,他似是等了晋阳王许久,声音也是冰冷的:“有朕在一日,你便一日见不到她,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晋阳王冷笑:“夺兄弟之妻,杀骨肉血亲,爬上如今的高位,百里尧,谁是乱臣贼子?什么兄弟情谊,什么仁义道德,连草原上的一堆牛粪都不如!你明知我爱她,却还要设计陷害拆散我们…”

听到这,景元帝锐利的眼眸剧烈一缩,抖开剑花与晋阳王相斗,两剑相抵,发出叮铃声响,景元帝与晋阳王四目相对,怒道:“我拆散你们?当初我让你们私奔,你为何不肯带她走?!”

晋阳王已愤怒地红了眼睛,冷笑不止:“私奔?哈哈哈哈,百里尧,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与她私奔,你再寻着罪名来拿我,连她也一并拿下,百里尧,你若没有动过龌龊心思…不,你敢承认你没动过龌龊心思?我的珊儿,你未对她心存不轨?嗯?!”

随着最后那一声逼问,晋阳王的剑气将一时分心的景元帝逼退了出去,景元帝的后背撞到了殿内的红漆圆柱子上,震了三震。

景元帝嘴角轻微一颤,将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噎了又噎,双眸赤红:“是你懦弱,是你放弃了她!你可知那七年她受了多少苦?!”

晋阳王大笑:“别跟我提那七年!你卑鄙地得到了她,又是如何待她的?这十八年来,她若有一日过得开心,又怎会老得如此之快?你瞧瞧你的那些妃嫔,哪个不比她过得好?百里尧,你眼睛瞎了吗,你是畜生!你为何不好好待她!你夺了兄弟的女人,却还要糟蹋她,你比畜生还不如!”

两个男人之间互相斥责对方,毫不留情,这些话是任何人都不曾听到过的,似乎只能在他们彼此的面前开诚布公。最了解彼此的,只有拥有深仇大恨的他们。

紫宸殿外乱成一团,却无人入内,将这二十年恩怨交付他们彼此解决。

百里尧此生撒过无数的谎,任何龌龊纨绔的言辞他都信手拈来,偏偏这个最需要反驳、为自己辩解的时刻,他却像哑了一般张不了嘴。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是兄弟的女人。他在他们的面前卑鄙可耻,无力辩驳。

“她是我的皇后,我有何不是、有何亏欠都应对她去说,你以什么身份对我和她指指点点?韩幸,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还能活命?!”百里尧怒极攻心,已然语无伦次起来:“这些年担惊受怕,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在一日,她便惦念你一日,只有等你死了,我才算拔除了心头那根尖刺。不为江山社稷,只为我要她的心,独占她的心,你必须要死!”

韩幸也彻底疯了:“百里尧,你又算什么东西,觊觎兄弟的妻,多年后仍旧如此无耻嘴脸!我不甘心,这些年,我从未甘心过!我最美好的爱情、最完美无瑕的爱人,被你生生夺去!我的父母兄弟因先太子之事被株连,韩家遭抄家几乎灭族,我的妻、我的儿死得死亡得亡,你欠我的,今日我都要讨回来!”

半个月前晋阳王回京述职时的君臣之谊,那些令人艳羡的君臣往事还历历在目,两人却已反目成仇,这仇恨压抑了二十余载,再不能以美好的假象包裹。

“韩幸,你真的要造反吗!”百里尧喝道,两人的剑气又缠在一处。

晋阳王毫不示弱,他们俩自幼一同习武,一招一式本为同一师傅所授,少年时也常切磋武艺,却不似此刻遍身杀意:“造反?若追本溯源,百里家本为反贼,夺我韩家江山百余年,你百里尧何尝不是乱臣贼子?!”

“狡辩!”

剑气过处,紫宸殿内的陈设已坍塌大片,两人各自被逼退三步,接着毫无停顿地继续缠斗、厮杀,一百招内,两人皆遍身伤痕,杀红了眼,除了将对方碎尸万段,心中再无别事。

晋阳王毕竟驰骋沙场二十余载,大西北的风沙熏陶了他强健的体魄,景元帝久居高位,到底不是他的对手,百招过后,晋阳王找到了他的破绽,一剑直刺他的胸口。

景元帝挺剑相迎,正待避让,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明黄,接着便是两道长剑入肉的声响,那片明黄染了血色,与他的剑一同坠落在他怀中。

“司徒…珊…”景元帝瞪大了眼睛,他才与她吵过架,只顾着连名带姓地叫她。

晋阳王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剑,长长的剑身没入了一个女人的胸口,鲜血顺着剑刃滑落,另一把剑穿透了她的心腹,以带血的剑尖抵着他。

殿外的厮杀声都已销声匿迹,晋阳王只听到年少时她清脆婉转的声音:

“韩幸,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等到春天了,这些枯萎了的草又会重新绿起来,多有意思啊!”

“所以呢?”少年微一挑眉,好笑地问。

她脸颊红红:“所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个故事里的姑娘和她的爱人没能在一起,很可惜很可惜…然后,我想说的是,草木会有荣枯,周而复始,这是天命不可违,但、但你是我的荣、我的春夏,有你在,我绝不会有枯萎的时候。”

天命不可违…你是我的荣、我的春夏…

“珊儿!珊儿!”百里尧的惊呼将一切梦境扯碎,韩幸目之所及,仍旧是大片的血红,他亲手…亲手将剑插入了爱人的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珊儿,为什么?”百里尧也疯了,他不敢去拔插入她身体的剑,只顾着重复喊她的名字,问着为什么。

剑入心口,顷刻毙命,百里尧哆嗦着手臂,急点她周身几处大穴,才勉强留了她一口气。

“御医…御医…”百里尧要抱起她,司徒珊却摇头,用仅剩的力气揪住了他的衣袖,在他明黄龙袍上印下了几个血红指印。

她竟在笑,一副释然洒脱的样子:“我所以为的…我最好的结局,就…该是这样…”

百里尧和韩幸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在他们的面前,亲手被他们所杀,让鲜血染红了紫宸殿,这怎么会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以她的身手,若是想躲开,完全可以躲开,本就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哪怕有死伤也只是他们的过程。她是故意跑出来,她是想让他们永世不得安生?

韩幸的手仍旧握着剑柄,听她开口,他才缓缓地颤抖地松开了手中剑,膝盖一松,跪在了地上。

“你…你恨我?”百里尧抱着她,突兀地问,他的眼圈已红了。

这个问,二十年里他问了许多次,他从不敢问的是另一句,他便一辈子也不曾问出口。

“呵…”司徒珊笑容更大了些,那双凤目渐渐地消失了神采,一咳,便有血自口中涌出,她笑:“我以为你要问,我可曾爱过你…”

百里尧喉头一梗,情绪难以控制。

司徒珊笑,好心地给他回答,残忍而决绝:“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你所谓的爱其实不值什么。假如你陪在别人身边的时候比我长得多,儿女多得足够承欢膝下,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着我,还爱得痛彻心扉呢?呵呵,你只是爱着自己的悲伤,以为爱着我。将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扮演着可怜的得不到爱的角色,好像我亏欠了你什么似的。但其实,我亏欠你什么呢?”

“我想陪着你,是你不要我,你不要…”百里尧争辩,以最后的力气为自己辩解。

司徒珊看着他,像看一个可怜的男人:“是啊,你有无数个本能,你心里藏着一百个心疼…可你什么都没做,那么,你口头上的那些心疼和你自以为是的委屈,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曾做,却以为自己说的就是做的,指责我不曾回应你半分…百里尧,我不信你…”

她说得并不连贯,每说一句,气息便弱了三分。

..

第257章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满座衣香鬓影,随处灯火辉煌,却无人懂你的处境?有人说他很爱很爱你,你偶尔有过错觉好像觉得是,他爱你,爱的甚至有点夸张,以至于言听计从。

可大多数时候却发现,这个人其实是不可靠的,他所说的所有话,所做的一切都不可相信。他置她于可有可无的尴尬境地,他绝对不是她心目中的良配,哪怕他被再多的人爱着。

那一天,她跟黎妃打了个赌,盛京正下着好大一场雪,淋漓的鲜血洒在紫宸殿内,污了两个男人的眼睛,迫使他们停下干戈,无能为力地注视着她的死亡。

在鲜血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中,司徒珊看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岁月…

她出身公卿世家,自幼养尊处优,有坚不可摧的家世,有青梅竹马的爱人,她的闺中姐妹是当朝皇嫡女百里玥。

大兴历天佑十七年,她父亲时为征北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她便常常借着由头同大哥二哥赴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