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延的气度虽仍如上好的青瓷般温润,可往昔沉静的黑眸却染了霜雪,内里并无暖色:“是。”

见大帝不再开口,薄延也沉默下来,半晌道:“神医说拖不得,最迟当是除夕夜。”

玄黑龙袍笼罩下的身影仍旧山一般挺立,没再接薄延的话,一步一步朝清心殿去。

桂九在一旁都听见了,帝相二人陷入无法解脱的困境,皆有把柄握在旁人手里,这旁人并不一定有名有姓,以“天意”二字轻飘飘判了他们拘禁终生。

上了清心殿的台阶,桂九对薄延道:“相爷,请您在此等候,小猫待会儿就出来了。”

薄延负手而立,轻一点头:“好。”

君执入清心殿,听见暖阁里传出梵华叽叽喳喳的笑声:“娘娘,小君倾的新衣服好看,绣娘的手真巧,这些衣服从小到大,都穿不完了。”

“我的新衣服也好看,我特别喜欢这身,就是太热了,下雪天也不用穿这么多的。”

“娘娘,小君倾在笑呢,他长得真像大美人。”

君倾身子不好,怕压不住命格,几个惯常亲近的人都直呼他的名字,梵华这样叫并无不妥。

君执在暖阁外站了会儿,一直没听见他的妻开口,直到他脚步放重,入了寝殿,才见他的妻抱着孩子迎了上来。

她和孩子身上都是簇新的衣服,刺绣精致,样式别致,带着新年的喜气,她冲他笑:“陛下,祭礼结束了?尚衣局送来了新衣,陛下换上吗?”

虽然他的妻和孩子离他不过一步之遥,若是寻常人家,早已接过孩子抱一抱,与妻儿亲热一番,可他只是低头望着他们,未敢擅动。

他脸上含笑,百依百顺:“好,来人,替朕更衣。”

妻儿都已换上新衣,他也当陪着,无论风大雪大,无论有何等嫌隙,他岿然不动。

宫人们上前为君执换过外袍,仍是玄黑龙炮,映得他整个人威严肃穆不可亲近。身为帝王,本也无寻常百姓之乐。

一家三口都换了新衣,梵华忽然识了趣,笑嘻嘻道:“大美人,娘娘,我穿着新衣去给哥哥看,新年大家都有新衣裳呢。”

她仍旧聒噪,只是今日的聒噪明显懂事许多,只认一个兄长释梵音,再不提回丞相府了。

不多时,听见殿外梵华传来一声惨叫:“哎呀,老薄薄,你偷袭我!你家里有好酒好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回去,啊呀,别拖着我,娘娘,老薄薄抢人,唔…”

惨叫声的花样很多,很快又归于平静。

帝后二人半分不乱,仿若未闻。

宫人们退至殿外,君倾在百里婧怀里咬着手指,大大的眼睛盯着君执瞧,最熟悉的面孔,却生疏得从未抱过他。

他盯着君执,一眨不眨,因吮吸手指发出声音,这声音奇妙,他便继续吮着,将自己逗乐,像是特意展示给父母瞧。

“倾儿今天有没有闹?还乖吗?”君执笑,眸色带着为人父的暖意,手脚却都僵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异常生分。

百里婧忽然笑了,走上前,将孩子送到君执怀里,柔声道:“来,倾儿,让父皇抱。”

君执本能地缩回手,脚步虽未退,人却僵住,他如何能忘他的妻绝望时歇斯底里的质问,她的孩子、她的骨肉生来遍身是毒,他是罪魁祸首,如何能抱孩子?

两月大的君倾,被送到父亲怀里,离得那么近,一双小手早已张开,才从嘴里拿出来的手指上都是口水,抹在君执的脖子上,湿乎乎的。

“陛下,抱抱倾儿吧,他一直想让你抱。”百里婧的身子也贴的近,君执一合手臂便能圈住他们母子。

仿佛心有所感,君执接过孩子,两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面面相觑,君倾睁着大大的眼睛,伸出小手抠向他父皇的鼻孔,咧开嘴嘻嘻地笑了。他还没有长牙,一笑,露出粉色的舌头。

九五之尊任一个孩子随意亵玩,君执未觉有何不妥,孩子比初生时长大了些,比他第一次抱他时重了点,但仍旧小的可怜,身体柔软一碰仿佛就碎了。

“倾儿,冷吗?父皇的鼻子好玩?”

他一说话,君倾就笑,他一笑,君倾笑得更开怀,伸手又要去挠他的嘴,将他父皇好看的唇捏成奇怪的形状。

从君执出生至今,只有他的儿子敢这样玩他,而他无怨无悔。

父子俩玩得起劲儿,君执一抬头,瞧见他的妻站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儿子,她为人母后变了许多,再不复往昔少女心思,沉敛,持重。

君执心里忽然闷痛,尽管抱了不足一炷香的工夫,他还是将孩子递还给他的妻,他未得宽恕,始终不能忘我。

“婧儿,倾儿要你了。”他笑,矮下身,要将孩子送回百里婧怀中,可方才笑得开怀的君倾抓着他的龙炮不撒手,不知何故嘤嘤地哭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委屈得要命。

“倾儿乖,不哭,父皇抱,父皇疼你。”百里婧没接孩子,贴着君执的身子拍了拍君倾的背,柔声哄着。

他的妻今日格外亲近他,也不惧让孩子与他亲热,君执的眉反而轻轻蹙了起来,自生产后,她难得在他怀中,如今隔着孩子,他们一家三口竟如此亲近。

待君执拍了拍儿子的背,父母一同哄着,君倾才停止了哭泣,挂着晶莹的泪珠巴巴地望着君执。初生的孩子,一丝尘埃不染,却比寻常孩子多了伤口,针灸留下的密密麻麻针孔,瞧着令人心碎。

大约是父亲的怀抱比母亲更有力,又或是血缘有天生的亲近,君倾闹了会儿竟伏在君执怀里睡着了,嘴里还咬着自己的拇指。

君执低头望着孩子,唇角微微地弯起,曲起的胳膊小心地晃着,他的骨肉何其脆弱。

从前他是个不算称职的夫君,如今他是个笨拙的父亲,为君十年,于国事并无遗憾,于家事上却诸多缺憾,需一样一样慢慢学来。

百里婧站在君执和孩子身边,一只手搭着他的胳膊,他的臂弯里睡着孩子。

她望着君执,眼里有温柔,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轻声道:“明日便是除夕,除了邪祟,倾儿就会平安了,咳咳…”

“婧儿,今日的药喝了吗?”君执一听她咳,心一揪,眉头便蹙了起来。

为孩子哭得最多的是她,因不放心孩子,月子里落下了病根,天一冷咳得厉害。

“药喝了,没事,倾儿该睡了,明日一早,神医过来,他又该闹了。”百里婧一笑,将孩子从君执怀里接过,唤了乳娘,抱了君倾去睡。

百里婧亲眼见君倾睡下,掖好被子,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平日里这会儿百里婧便会陪儿子睡了,夜里就算有乳娘在也不放心,必得亲自照看,几次三番地受罪,才落得病根。心头的骨血,在这波云诡谲的深宫,总怕他有一丝闪失,任何一丝闪失,她都无力承受。

“陛下这几日都在忙太庙祭祖,累坏了吧?”百里婧上前去替君执将新衣解开,笑道:“尚衣局这回的常服加了些江南的样式,陛下瞧出来了没?”

君执低头望着他的妻,她今日的话比平日里多,待她将他的龙袍脱下,他忽地伸手将她压进了怀里,他的怀抱熟悉,气息熟悉,可九五之尊的气势却比以往都要弱。

拥抱半晌,君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似乎再也不打算松开。

百里婧被拥得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她靠在他肩膀上笑,笑她已经将西秦大帝逼到了什么份上,活在她少女时传说中的人,如今已遍身软肋。

“婧儿,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为人父,知道你恨我,知道若是在倾儿和我之间做个选择,你必会选倾儿无疑,但…”君执忽然缓缓地开口,怀抱也渐渐地松开,他不敢瞧他的妻,这些话已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别再说…”话未过半,最低微的姿态不曾做出,百里婧已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以他最熟悉的唇舌堵住他的话。

且吻且退,没几步,大帝已被压在了龙榻上。

自她有孕,夫妻多少日不曾亲热,百里婧废掉的左手已被北郡药王调理好,内力恢复大半,轻易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君执困住,他是苍狼也好,苍龙也罢,人间天上再多旖旎,始终为她所困。

第328章 大结局3:病逝

百里御走至司徒赫身边,与他四目相对,来自高位者独有的姿态展露无遗,他冷冷反问:“赫表兄,你这话朕可不爱听,那人如此卑贱的出身,有什么资格同朕的皇姐葬于一处?朕每每想到朕不在京中时,皇姐竟嫁与这等残废丑陋之人,便觉心如刀割。??  难道赫表兄竟对那等卑贱丑陋之人心存善念?若非有他,皇姐兴许还好好活着,无灾无难…”

“墨问的墓呢?陵园有人看守,何来盗墓贼?一场火化为灰烬,未免太歹毒了些!”司徒赫追问不舍,他即便再厌恶墨问,对这等掘人坟墓、烧人尸骨之事始终不屑。

百里御笑了,眼神既幽深又无辜,他本就生得无害,加之年纪小,笑起来更是显得一派温和,迎着司徒赫的质问,百里御摇了摇头道:“赫表兄记性不好啊,皇姐的衣冠冢朕不是毁了,是迁往皇陵与父皇母后同葬,皇姐终究还是同父皇母后安葬于一处,朕才最放心。”

“荣昌靖公主的墓,是陛下命人毁掉的?”司徒赫又问了一遍,迎着百里御的目光,不躲不避,他就是要追究到底。

“舅舅,让赫表兄说下去,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开口的?”百里御站起身来,踱步至龙座之下。

“赫儿!”司徒大元帅又是一声斥责,始终恪守君臣之别。兴许因知晓这是司徒赫一生迈不过去的坎,司徒大元帅更担忧他说出什么越发大逆不道的话来。

“荣昌靖公主的墓,是陛下命人毁掉的?”司徒赫冷声问道,出口仍是质问。

司徒赫在朝堂浸淫多年,早已非昔日的他,新帝多少荒唐事他都可忍下,不再细细争辩,可皇陵之变不同以往,他怎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过去?

未至弱冠之年的年轻皇帝,说话甚至还带着天真稚气,好像他杀工匠、封皇陵不过理所当然。

“朕也是这么觉得。”百里御毫不自谦地笑道,眼神这才移向殿下的叔侄二人,笑道:“舅舅,赫表兄为何如此生气?有何不满说来朕听听。”

高贤跟随景元帝近三十载,如今侍奉新君,自然事事以他为尊,笑道:“陛下的墨宝,普天之下,无人比得过。”

听罢司徒叔侄的争执,百里御不慌不忙抬起头,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笔,却是答非所问,问的是近旁的高贤:“高公公,朕这字好看吗?”

百里御身穿明黄龙袍,端坐龙椅之上,手中正在写着一副字,他的字当然最好看,放眼天下,谁人比他的字更好?

“伯父!”司徒赫牙关紧咬,已是无法自控。皇陵之变,数千匠人监工的血染红了皇陵御道,但凡见过那等惨烈场面,无人能做到无动于衷,不说墨家两兄弟是否罪大恶极,那些工匠何人该死?

“赫儿,不得无礼!你在同谁说话!”司徒大元帅听罢,厉声斥责了司徒赫,君臣有别,司徒赫刚才那几句话已足够治他的罪。以下犯上,目无圣主。

御书房内,当着司徒大元帅的面,司徒赫怒与正统帝对峙:“先皇、先皇后皆已安葬,为何命人杀尽工匠监工?此等泯灭人性之举,陛下如何解释?!”

二月末,帝后安葬之事已毕,突发皇陵之变,所有工匠、监工无一人生还。

景元帝病逝后停灵奉先殿内,正月尾,皇陵已修造完毕。二月,春动,宜安葬破土。正统帝命人挖出荣昌靖公主衣冠冢,迁入皇陵之中,与帝后一同安葬。隔日再看,昔日荣昌驸马墨问陵墓遭劫,坟冢被盗,盗贼窃宝而逃,棺木中病驸马尸骨被焚为灰烬。

次年正月初一,东兴改年号“正统”,是为正统元年。

盛京城中虽时有乱党暴动,但司徒家潜心护主,维持京中安稳,一场夺嫡旧案以司徒家的太子继位而告终,司徒家为大兴肱股之臣再不可撼动。

遵景元帝遗诏,太子百里御继任皇位,大赦天下,赏有功之臣,罢免贪赃枉法之辈,大兴百姓皆赞许新君仁政,社稷幸托明君。

流言四起,并非空穴来风,转眼春去秋来,东兴景元十九年十月初一,景元帝五十寿辰后第三日,病逝于皇城未央宫中。

林花谢了春红,东兴盛京的海棠花开了又谢,黎戍的戏楼子生意一日平淡似一日,人人在传景元帝龙体抱恙恐怕时日无多,大兴已在风雨飘摇之际,声色犬马之事不敢大肆铺张,恐稍有不慎成为众矢之的。

痴人说梦罢了。

妻离子散,何来百岁无忧?

少年成名,君临天下十载,那人生里死里娶回的妻、痛里怕里活下的儿子,只能隔着风雪,遥遥祝他百岁无忧。???  要?? 看书

回头望,已望不见长安城,望不见九重龙华殿,不知那人是否还静立不动形影相吊。

“倾儿没事,继续赶路吧。”百里婧将孩子抱紧了些,君倾扑在她怀里哭得委屈。

北郡药王掀开厚重的帘子跟着望过来,眼神担忧。

“小君倾怎么样?不如让药王瞧瞧?”释梵音担忧地问道。

“好。”百里婧点头。

百里婧忽然止住,没再继续说下去,雪纷纷,周围安静极了,后一辆马车追过来,车上的释梵音道:“少主,雪大风紧,今夜必须赶到下一个驿站,族中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了。”

百里婧低头吻了他,轻轻地晃动双臂摇着他,笑看着窗外的雪,对君倾道:“倾儿,回头看一眼吧,那是你出生的长安城,也是娘出生的长安城。你父皇说,他生于长安,长于长安…”

怀里的君倾忽然无缘无故哭闹起来,哭得小脸通红,小手胡乱抓住百里婧的衣襟。

他早知她要走,从出宫到出城并无阻挡,四下里风大雪大,连车辙马蹄印也都淹没。

马车渐行渐远,九重龙华殿渐渐模糊不清,那个人还是一动未动。

百里婧想起他在龙榻上的那个眼神,她抽出手时,他的眼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他从未在她面前有过那种眼神。

九五之位,至高无上,能俯瞰整个长安城的盛景。可风雪来时,那个位置也最冷,寒风刺骨,雪似刀割。九五之尊啊,天之骄子,风雪亦不曾怜悯他半分。

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动未动。

马车转了个弯往东北方向去,百里婧从梵华掀起的帘子看过去,长安城乃至这天地皆被雪覆盖,银装素裹一片。冰雪天地里,唯独九重龙华殿前的栏杆旁站着一道玄黑的身影。

等马车驶出了长安城,车辙声阵阵,梵华掀起厚厚的帘子朝外望了一眼,忽然惊讶地对百里婧道:“娘娘,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屁股,龇牙咧嘴地抱怨着。

梵华立马摇头:“才没有!昨晚老薄薄带我回去,还揍了我,他说让我走了就别再回去了,揍我一顿算是还了这么多年的债。我到现在屁股还疼,我才不会舍不得他,我恨不得啊,从此以后都不再见他…”

“你舍不得薄延?”百里婧终于应了一声,带着笑问梵华道。

君倾在母亲怀里睡得安稳,那张小脸脆弱又纯真,眉眼又像极了某个人。

百里婧怀里抱着君倾,幻蝶勉强吊着他的命,她没有把握是否能救活他,可但凡有一线生机,哪怕走到天尽头,她也义无反顾。鸣山之中的晏氏部族,她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马车颠簸,一向好动的梵华今日格外安静,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娘娘,我们是不是永远也不回来了?”

除夕前夜,四更时分,长安城北门大开,两架马车相继驶出城外,无人阻拦。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

说完这句,百里婧抽回了手,转身朝清心殿外走去,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她不祝他万岁万万岁,不祝他寿与天齐,她只给他最寻常的祝愿,不似臣民,不过枕边人。

百里婧也笑着,眉眼却黯淡下去,她反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抿了抿唇,轻轻道:“陛下,愿你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君执兀自说了好些话,每说一句,他的笑便深一分,直视着百里婧的眼睛,望她能作回应。

“朕命人为倾儿打造了一支血珀的哨子,除夕夜…”

“海棠苑里的梅花开了,今年朕预备设踏雪寻梅宴,为文武百官的儿女牵一牵姻缘,但似乎此事由婧儿来做更好。”

“除夕夜宴的胡姬很美,有一种葡萄美酒口味不错,甘甜香醇,盛在夜光杯中煞是好看,朕想在除夕夜与你共饮一杯。”

“婧儿,长安城的朱雀街年年除夕夜都会放烟火,热闹非凡,去岁你不曾见过,今夜朕带你去瞧瞧。”

掖好被角,百里婧直起身,手却被君执一把握住,他握得很急,像是怕再也握不住,他的手很凉,比第一次牵她的手时还要冷得多。

她穿的是西北小国进贡的貂裘大氅,风雪再大,这宫里何曾用得如此厚重衣物?不过是去看看孩子,不必出清心殿。

百里婧折回来,上前替他将被角掖好,柔柔笑道:“今日大雪,陛下多添衣。”

君执一人躺在偌大的龙榻上,侧身面朝她,双人枕、龙凤被皆空了一半,怎么看都不会暖。他的眼神,始终望着她。

她说着,没再拖泥带水,男人再狠的力道,终究不愿弄伤她。她走得轻而易举,离了龙榻,穿戴整齐,一面系着披风,回头望了君执一眼。

百里婧沉默,唇角弯起一丝弧度,轻轻吻了君执的眼睛:“不用了。陛下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会照顾好倾儿。”

半昏半暗中,君执的眼神格外清醒,外头雪光大盛,似乎天早已亮了,他又追了一句:“朕同你一起去看倾儿…”

他的手陡然握得那么紧,几乎将她的腰掐断,百里婧不动声色,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只能我去,倾儿闹起来只认我,陛下累坏了,睡吧,天快亮了。”

百里婧要起身,君执没松手:“婧儿,你睡着,朕去瞧瞧。”

四更时分,宫人进来禀报,道君倾哭闹,乳娘哄不好,来请皇后。

百里婧迎着他的吻,轻车熟路地撩拨,今夜风紧雪大,只适合抵死缠绵。

“朕盼你夜夜都似今夜才好…”他不再多言,只吻她的唇,又惹起火来。

“陛下不喜欢?”她轻笑,反问。

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些,与她呼吸相闻:“今夜怎的如此黏着朕?”

她太久没在他怀里,越是亲密,君执反而越发笑不出来,去岁冬月携她入长安,也是这般大雪纷纷,转眼人事已变,他们已有了孩子,是否算得老夫老妻?

百里婧摇摇头,抱着他未动。

“婧儿,抱你去沐浴?”君执低头吻她的耳侧,用略带不稳的嗓音哄。

等到君执尽兴,他的妻缩在他怀里已奄奄一息,她连呼吸都带着喘,轻轻浅浅地吹拂着他的脖颈。

情事最无道理,能让心存芥蒂的夫妻无间到好似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也只在这时,君执才能继续发狠,咬着他的妻莹白的耳垂,逼她说着爱他想他的软话,逼她屈从于他的力道,逼她在爱护孩子之余,分他一点点亲密。

窗外下着雪,龙榻上滚烫,烫得彼此呼吸不畅,云端漂浮时,必得攀附着另一人才得以求生。

此夜漫漫无际,最亲密的时刻,她吻过他身中九箭时留下的伤疤,他的唇流连她后背那朵亦疤痕、亦胎记的鹿桑花…

第329章 终章(上)

什么话自这位少年皇帝口中说出,似乎便全是道理,他大权在握高高在上,无人能反驳半句。?

谁对谁的出身和恩怨都心知肚明,可心知肚明又如何?

该念的念着,该执拗的记着,有恩怨的报复到底。活着的墨家他不放过,死了的人也要挫骨扬灰,十年太晚,三年便是一个轮回。

司徒赫忽然冷笑了一声,凤目随即敛了下来,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已经长进肉里,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是再没了疼痛的知觉。

“原来如此,陛下可真是为荣昌靖公主着想。”司徒赫道。

“赫儿!住口!休得再胡言乱语!”司徒大元帅喝了一声,阻止司徒赫再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家族利益重于一切,如今大兴已换了皇帝,皇帝的话从来都是圣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讲道理?

“司徒赫冒犯了陛下,司徒赫罪该万死。”司徒赫木然笑道。死生都好,婧小白的墓被迁走,葬入皇陵,无论她愿意与否,可到底还有容身之处,他该争的争了,争不了的便放弃,世事从来不由他。

被如此大不敬地对待,百里御却很大度,少年稚气的脸上都是宽容,他笑开,上前拍了拍司徒赫的肩膀:“赫表兄千万别这么说,倒显得自家兄弟生分了。舅舅,朕最爱的就是赫表兄这直来直往的性子,自朕登基以来,便鲜少有人敢说真话了。赫表兄敢怒敢言,朕很喜欢。朕从未怀疑过司徒家的忠心,年年岁岁,有司徒家在,朕便安心。”

王政的刀有太多把,折的折,叛的叛,司徒家始终锋利且忠于职守,如此,龙座才能坐得安稳。

“时间太快,又是一年科举了。文举三月会试,四月张榜,武举五月比试,期间有各州府举子进京,京中治安还望赫表兄严加排查,再不能出景元十七年武举时的乱子了。”百里御笑道,科考大事皆在他心中,每件事布局谋划不乱分寸,实乃明君之举。

司徒大元帅道:“不消陛下吩咐,此乃司徒赫分内之事,定当不负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