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荣昌元年十一月初一,夜半,白氏皇后临盆,于清心殿偏殿诞下龙子,遍身青紫,不啼哭,疑为死胎,宫中大乱。

第325章 君倾天下

西秦皇后产子,自十月最后一夜痛至十一月初

与晏染早产时的凄惶无助不同,整个清心殿被重病把守,宫中防卫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不留一丝破绽。

百里婧胎水破时,最有经验的稳婆都守在她身旁,最值得信任的太医候在殿外随时等候传召,更有北郡药王坐镇,无论如何不肯再让她出一丝事故。

可即便做了这等万无一失的准备,人人都瞧得出大帝心急如焚,竟失手打翻了药盏,宫人忙再去熬过。

桂九在一旁担忧良久,不动声色安慰道:“陛下,虽说刚过十月,可陛下的身子却还需调养,这些时日陛下殚精竭虑,皇后娘娘也全仰仗着陛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万不能倒下。”

大帝的手轻握成拳,他没出声应桂九,他眼中的担忧连桂九也无法捉摸,这种担忧甚至比他的性命更紧要。他自然珍视性命,他自然不能倒下,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即将被挑破,他如何还能镇定自若?

“娘娘怎么样了?”他抬头问内侍。

内侍进偏殿瞧了,回道:“胎水破了,但稳婆说娘娘是头胎,怕是要费些工夫,请陛下放宽了心,娘娘无碍。”

又等了半个时辰,内侍进去瞧了不下三十回,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回了,太医也被这阵势弄得惶惶不安,只盼着胎儿能早些落地。

“还要多久?”君执越等越燥,瞧不见她,更是心慌,顾不得任何人的拦阻,进了偏殿。

偏殿外一群太医等候召见,宫人从里头出来,盆中皆是些染血的秽物。

瞧见血,君执心里更是发紧,他的妻从前怕血,见了会晕厥,如今血皆是她落的,他怎能不慌?

“朕进去瞧瞧。”君执像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壮胆,不顾任何人劝阻执意进去瞧。

“陛下!”

“陛下,不可啊!”

哪有男子进产房的道理,天子之身更不可随意去那污秽血腥之地,太医等人在身后呼唤,只道是大帝惦记皇后,也关切第一个皇子,初为人父之心着实难耐,劝不住也只好罢了。????? 一? 看书

君执进去时,稳婆都慌了手脚,却不敢分心行礼,只劝百里婧:“娘娘,用力,用力啊…快了…”

血腥的产子场面,他的妻被多人伺候着,脸色苍白地躺在龙榻之上。十月怀胎,她比昔日做女儿时圆润了不少,只是这产子之痛似乎比昔日的毒瘾更甚,她的脸上、脖颈处皆是汗,宫人小心地拿帕子给她拭去。

饶是见过再多杀伐决断的场面,这产子一幕却是毕生仅见,君执立在原地呆了一瞬,才急急上前去瞧他的妻。

“陛下,和娘娘说说话,万不可叫娘娘睡过去…娘娘,孩子就快出来了,再用些力气…定是个很漂亮的皇子!”稳婆也是汗湿了衣衫,教着百里婧如何使力如何呼吸。

产子之痛,是世间所有痛楚之极致,饶是百里婧历经生死,也有些撑不下去,她连呻吟声也已弱了,转头瞧见君执,她便哀哀地望着他。

君执被她的眼神一瞧,令山河失色的眉目俱是爱怜痛楚,近旁握着皇后一只手的宫人忙让开,将手递给了大帝。

“婧儿,忍一忍,都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忍一忍…”君执握着她的手,吻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比寻常时暗哑。

百里婧闭了闭眼,使力时抠得君执的掌心和手背都见了血,又呻吟着将他的手丢开,用力去揪软枕,揪得软枕和手指扭曲变形。

“婧儿,让朕陪你一起痛,让朕陪你…”君执明了她的心思,到了这个关头,她还记得他的失血之症。

“啊…嗯…”百里婧摇头,用力地喊了出来。作为母亲,她从未觉得她的生子之痛该由孩子的父亲来承担,这个孩子是她的,对她太重要,她愿意为了孩子忍受所有痛楚。

她从少女成为母亲,褪去苗条体态娇美容颜,变成如今这半死不活、稍有不慎便一尸两命的样子,她从未后悔。

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的一切!

“娘娘,头出来了,用力,再用力!”稳婆大喜,叫喊道,“娘娘,再用力啊!”

君执听罢这欢喜的呼喊忙站了起来,百里婧的神色越发坚定,忍着蚀骨锥心之痛,少倾,在稳婆等人的协力下,终于如释重负,她的骨肉与她分离,来到了这世上。

“陛下,娘娘,恭喜,是个小皇子!”稳婆将孩子抱了起来,众人忙着剪断脐带,端盆拿水,人人脸上皆是喜色。

百里婧脱力地躺在那儿,全身都已汗湿,听见稳婆的话,伸手扯住了君执的手:“孩子,我看看…”

君执这时已僵住不能动,他的身子自方才稳婆说“头已出来”时已经不稳,他的手冰凉,连他的妻拉住他,他也没回应。

因他一直盯着稳婆怀中的孩子,孩子身上的血迹被擦干净,他眼睁睁瞧着稳婆的脸色由喜转惊吓再到惶恐,最后跪了下去:“陛下,陛下,小皇子浑身青紫,无啼声,也…也无气息…”

外间的太医甚至北郡药王个个全神戒备,自皇后有孕,身为医者一早知晓其中会有变故,连他这个父亲也一早知晓,他的孩子凶多吉少,独龙榻上的皇后不知。

多残忍的父亲。他用孩子换得他的妻多活了八个月,可又陷她于如此境地。

大帝惯常喜怒不形于色,连昔日先皇驾崩,大帝也不曾落泪悲痛,此等铁石心肠也为人所诟病,成全他冷血之名。

可此番,他却哽得连运起内力吐字发声也不能,他的手僵硬地回握住百里婧陡然一颤的手。

为时却已晚了,百里婧听见了稳婆的话,顾不得刚生产的身子,要自龙榻上爬起:“你说什么!我的孩子!孩子给我!”

君执矮身,一把将她抱住,对稳婆道:“该死的混账!孩子没事,去请神医来瞧!”

百里婧想起可怖的梦境,想起梦境里的晏染,想起开膛破肚的血迹,这陌生境地,这遍地生人,她一个刚生育的弱母,可以求谁保护她的孩子?她又可信谁?

数月来万千的信任,都崩塌在孩子出事的这一瞬。

百里婧不肯让君执抱,她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完全忘了他是一国之君,她只是惶恐,连哀求也带着疯狂:“求你,求你去看看我的孩子,让我看看!求你!别让他们把孩子抱走!”

北郡药王这时已听见传召入了殿来,宫人早已将纱幔放下,北郡药王独能瞧见君执坐在龙榻旁,虚弱的百里婧满脸狼藉、汗水地扯着君执的衣襟。

稳婆颤抖着将浑身青紫的孩子抱给北郡药王。

北郡药王见到疯狂惊恐的百里婧,犹如见到当年的晏染。生产的这一刻,时光倒流回十八年前,彼时无依无靠的晏染,绝望定比她的女儿更甚。

抱着怀中没有任何气息的婴儿,北郡药王对上了君执慌乱的眼。

这位年轻的皇帝十六登基,未至弱冠已名扬天下,未至而立已令西秦震慑九州四方来朝,以至所有人都忘了,他才不过二十五岁。

他也只是初为人夫、初为人父,担着失去妻子失去孩子的痛楚,不发一言,抱着他的妻,仰仗着身为长辈的医者,他的一生都押在这个孩子身上。

孑然一身的君主,可怜的年轻的父亲,北郡药王至此才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未将孩子抱出殿外,而是朝百里婧走去,手上已有动作,出声道:“别怕,孩子没事,生产之时婴儿浑身青紫只是憋了气,待老夫给它推一推,暖一暖身子,定会好起来。”

他说着,当着百里婧的面做他所说的诊治推拿,百里婧在君执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动作,她不敢动,不敢喘息,一句话也不说,死死咬住嘴唇。

大约过了一刻钟,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百里婧身子太虚,早已撑不住,君执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怀里。

“呀哇…”孩子忽地发出一声不清晰的啼哭,青紫的小手和小脚颤了一下,动了。

啼哭声沙哑,小手小脚挣扎得让人心疼,百里婧这时才崩溃大哭,她仰头去看君执,发现他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担心,可他不能哭,只拍着她的背安慰。

“孩子…”百里婧伸出手。

北郡药王完全明白她的心思,他还是搓揉着孩子的四肢,将他送到了百里婧怀里。

百里婧接过孩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所有,这个刚刚与她骨肉分离的挚爱,虽然他不能睁眼不能说话,只是哭,可这哭声比世上一切声音都要动听。

他的手、他的体温…

百里婧忽然将孩子裹紧,这么冷的天,她担心他冷。

“陛下,娘娘的身子虚弱,得御寒保暖,换身干爽的衣裳,不然会落下病根。”北郡药王道。

“是啊,娘娘。太子殿下安好,娘娘自个儿的身子也紧要。”稳婆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说话声都抖了。

百里婧如何放心将孩子交给旁人,可她如今自身难保,为了孩子好,她不得不放手。

她没有理旁人,只看着君执,她只相信君执:“你会照顾他,对吗?你是个好父亲。”

君执摸着她的脸,望着她又信任又不确定的双眸,应声道:“当然。”

他张开手臂,试着去抱孩子,可他从未抱过婴孩,他第一次抱起的婴孩是他的儿子,他在臂弯里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动作显得那样笨拙。

他听着他的啼哭,本能地低头晃动着身体去哄,孩子的手太小,太小,孱弱地轻轻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哦,老天,佛祖,这是他的儿子,他和她的血脉,他在这世上不得不去爱的小人儿,弱小,虚弱,却又重过万千生灵。

君执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很涩,他转头望向他的妻时,他的妻眼神已由惊慌转为柔和,她静静地依赖地注视着他。

“君倾。”百里婧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他的名字。”

倾尽我的所有,倾尽世间繁华,你是我的这一生无法割舍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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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无良作者憋了很久终于写完这章,贺群里月色姐姐喜得千金小棉袄,我家小帝毕竟还是哥哥哒~

第326章 大结局1:遗诏

西秦皇后诞下龙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被立为太子,东兴、北晋皆遣使来贺。

为防两国使者起争执,西秦费了些心思,将两国使者隔开,以同等礼数相待。

东兴使者折返盛京,将此事奏与景元帝:“陛下,西秦结交之意虽不减,但以同等礼数待北郡府叛臣,便是承认了北晋立国之举,再不肯相助东兴平定北郡府之乱。”

然景元帝缠绵病榻已久,近来更是力不从心,听罢使者奏禀,也只能无力点头。

西秦兵强马壮,本乃九州诸国之首,昔日肯与东兴结交,不过为联合抗击突厥南侵。如今北郡府自立一朝,与东兴划江而治,西秦如何肯插手两国纷争?

“西秦大帝虽年轻,却并不鲁莽,东兴、北郡府两相对峙,于西秦最有益,他在东兴内乱时也不曾插手出兵,如今三国分治,更不会贸然相助东兴了。”景元帝说完这些句子,已是咳得止不住,形容憔悴不堪。

高贤忙躬身上前:“陛下,您该歇着了。”

大殿内冷清,龙座下不过站了些重臣,景元帝的目光扫过一众旧臣和新提拔上来的冷生面孔,最后目光落在了太子百里御身上,叹道:“众爱卿,如今太子协理朝政,寻常国事自与太子相商。太子年幼,还望诸位爱卿多加辅佐。”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朝臣齐齐跪下时,景元帝在高贤的搀扶下离了龙座,往寝殿去了。以圣上龙体来看,东兴大厦将倾,朝臣皆忧心忡忡。

景元帝入了寝殿,忽地顿住脚,高贤矮身相问:“陛下?”

景元帝望着窗外的萧瑟之景,叹道:“高贤,前些日子朕去皇后的陵寝,却未曾去探望婧儿…”

高贤忙道:“老奴这就…”

景元帝摇头,离了高贤的搀扶,一步一步缓缓朝御座走去:“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婧儿只是远嫁,一座衣冠冢怎能就定了她的生死?这些日子,朕总梦见她,从小到大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冲着朕笑,在朕怀里哭…怎的就忽然离朕而去了?”

舐犊之情到了深处,徒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隐痛,然景元帝到底是历经磨折的帝王,眸中无泪面上无痛,只腰背越发弯了下去。

高贤步步紧跟,担心他有了闪失,又不敢不答话,斟酌着道:“想是婧公主也十分想念陛下,陛下对婧公主的疼爱实乃自古未有,若是婧公主知晓,也必不肯叫陛下伤了龙体。”

景元帝坐上御座,微微失神:“当年西秦大帝来请婚,朕曾写下一封允婚书,若婧儿活着,不知她是否愿意和亲西秦…远嫁在千里之外,终好过天人永隔,朕再不舍得,也会舍得…”

高贤无法回应,默默陪侍左右。

精神不济的景元帝忽地开口:“高贤,研磨。”

“是,陛下。”高贤应下,只见案上已铺了一张明黄圣旨,高贤心下有数,今日朝堂之上无甚要事,陛下病弱之际写下圣旨,这是要留遗诏的意思了。

如今大兴由太子协理朝政,国事自当托付太子,无非是由何人辅政罢了,作为服侍了景元帝几十年的老奴,高贤是最可靠的心腹,他几乎能完全体察景元帝的心思。

然当高贤将玉玺交于景元帝时,无意中瞥见圣旨后段,心下不由地一阵怆然。

“陛下…”高贤轻唤道。

景元帝将遗诏卷起,藏于漆木匣中,才将木匣合上,喉咙便是一甜,竟咳出一口血来。

“陛下!”高贤大惊,忙朝外唤道:“快传太医!”

东兴景元十八年冬月,景元帝再不曾坐朝,朝事皆由太子百里御打理。

太子励精图治勤勉治国,很快其敬重朝中老臣之名传至民间,百姓皆道太子虽年幼却颇有帝王之风骨,大厦将倾之时,给了大兴以希望。

“司徒将军,左相大人,请留步。”

这日散朝,太子独叫住了两人。

司徒赫回身,静默等待百里御说话,而同被叫住的左相墨嵩身子却隐约发抖,恭敬地弯下腰道:“老臣在,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着杏黄色蟒袍的百里御放下手中奏折起身,笑对墨嵩道:“左相似乎很紧张,本宫以左相同司徒将军为心腹,有要事相商,左相大人大可不必担心天降祸事。”

太子百里御是何出生,面貌与何人相似,这已成不可说之秘密。然不可说并不表示无人知晓,这世上还有谁比左相更清楚百里御的来历,又有谁比左相更担忧百里御的喜怒用意?

“谢太…太子殿下抬爱,老臣谨遵太子殿下旨意。”左相的姿态放得太低,恨不得跪着说话。

司徒赫亦是局中人,再不复往昔嬉笑怒骂,他冷眼瞧着百里御温和的笑脸,耳边听着左相噗通左相的心跳和喘息声。

百里御说着,已走至墨嵩身边,道:“嗯,有左相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左相大人也知道,父皇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虽有太医时时照拂,本宫也不甚放心,谁也料不准明日会有何变故。本宫虽年幼,却也知有备无患的道理…”

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见左相的额角已有细密的汗珠流下,百里御这才入了正题:“故而本宫打算重修西郊皇陵,以备时需,不知左相怎么看?”

左相墨嵩一听,忙不迭地双膝跪地:“吾皇万岁,太子殿下,老臣不敢乱言!”

百里御捏了捏指上套着的戒子,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左相大人言重了,心腹之臣,当察本宫之意。皇陵乃我百里皇族百年后栖身之所,本宫的祖父高祖皆安眠皇陵之中,修缮皇陵乃是卫国之举,难道左相大人以为不妥?”

左相说一句错一句,只得表露忠心:“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是老臣愚钝!未能替太子殿下分忧!”

“不,左相大人可以为本宫分忧。”百里御似乎就在等左相这句话,伸手扶起左相道:“左相大人快请起,本宫有一事还需左相大人相助。”

“太子殿下言重了,为君分忧乃老臣之幸。”左相颤巍巍道。

百里御收回手,以一种深不见底的无辜眼神望向左相,笑道:“修缮皇陵之重任,本宫不放心交于旁人,听闻左相膝下几位公子皆是青年才俊,已故的大公子更是深藏不露,敢为人所不敢为,如今民间商贾还在感念他的谏议之举,可惜他已不在人世。故而本宫想请左相家的二公子三公子负责皇陵修缮一事,有两位公子相助,本宫才能安心。不知左相意下如何?”

“…”左相已经哑声,接话是错,不接话更是错。

“左相大人,难不成本宫请不动府上二位公子?”百里御轻轻一笑。

左相忙又跪下:“不,不敢,老臣替二犬子谢太子殿下抬爱。”

“既然左相答应了,本宫就放心了。”百里御不再看左相的脸色和他的反应,转头对静默的司徒赫道:“司徒将军,古来修皇陵,多有怕苦怕累逃逸之徒,还请司徒将军调配军中将士作监工,若有敢不从皇命徇私偷懒者,杀了干净。”

这最后四字轻飘飘出口,像在谈论书中文章般随意,可百里御是太子,他的话等同圣旨,无人敢不从。

在左相的颤抖绝望中,司徒赫单膝跪地,应声道:“是。”

以东兴如今之形势,已无力再讨伐北郡府叛臣,加之景元帝缠绵病榻,朝中多有不稳,故而东兴与北晋止战,全力休养生息,将国之重任渐渐交于太子百里御之手。

腊月年关,东兴盛京城未见半片雪落,修缮皇陵的工匠在寒风中忙碌,持刀的将士换班巡逻,以森冷的刀锋维系皇陵的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左相府墨洵、墨觉二人冻得瑟瑟发抖,却不准擅离半步,有一只可遮天的手正在收紧,预备毫不费力地将他们这些昔日宿敌碾死。

西秦长安城的大雪已飘了一日一夜,秦宫清心殿内,百里婧正抱着孩子看窗外的雪。

纯白无辜的婴孩,从出生起开始经历人生第一次,比如现在,他第一次瞧见白茫茫的天地,第一次看见乱纷纷的雪花,第一次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着他的母亲笑。

百里婧也跟着他笑起来,眼神里满是疼惜,吃的第一口不是奶而是药的孩子,几次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孩子,以北郡药王的“幻蝶”勉强保住性命的孩子,他在母亲的怀里,第一次笑了。

百里婧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脸颊,奶香里混着药香,她缓缓地摇着他,和他说话:“倾儿,喜欢雪吗?你是瞧见雪高兴,还是瞧见娘高兴啊?”

君倾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在她的亲吻和哄闹中笑出声,忽地侧头朝百里婧身后看去。

“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别顾着抱孩子,当心自己的身子。”

一件披风落在百里婧肩头,来人的脚步声放得很重,像是怕惊扰了她,说话声空旷辽远,略带虚浮。

百里婧下意识地侧开身,躲过了那人的触碰,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笑道:“陛下,倾儿会笑了,他好像认识我,一直盯着我瞧。”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君执的目光从她转向孩子,孩子起初只是瞧着他,眉头深锁,那凝重神色好像这些日子所受的磨折还不曾散去,哭得可怜令人肠断。

可孩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舒展眉头笑开,他一笑,腊月的大雪日,清心殿仿佛盛放了暖阳。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东西,从一出生就牵动了父母的心,他的一颦一笑都让人牵肠挂肚,不曾经受生子之痛的父亲居然也盯着他失了神。

“倾儿也认识陛下,倾儿,那是谁啊?”百里婧笑道,仍旧晃动手臂去逗孩子。

怎么会不认得?他们父子长着一模一样的眉眼,血亲这种东西让人不得不去承认。

君执没有上前去抱孩子,自孩子生死未卜被幻蝶施救那日过后,他再也不曾抱过孩子。

他的妻已戳穿他的谎言,她明白孩子出事与他和她脱不了干系,他是始作俑者,他是恶毒的父亲,不惜牺牲孩子的安危和毕生康健换妻子苟活。眼线众多,她知他遍身是毒,知他心狠手辣,连孩子也能算计,她再不肯让他碰孩子。

无论孩子哭或是闹,无论她是否在病中,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看孩子可怜地挣扎、啼哭,他是个徒有虚名的父亲。

第327章 大结局2:除夕

自立后大典那日的巨变后,无论是长安城或是秦宫,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白氏遭罚,皇后生产,太子被立为储君。

大秦社稷有后,未受战乱波及,年关将近,百姓们都在张罗着过年,即便大雪封城,能得平安喜乐已是福泽。

明日便是除夕,年前最后一场太庙祭礼结束,大帝在薄延的陪同下往清心殿去。

秦宫被一片白雪覆盖,一身天青色的常袍的薄延不知说了些什么,长廊里玄黑龙袍的大帝脚步顿了顿,沉默半晌,问道:“当真?”

出口的问声沙哑,内力隐有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