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白太后这等大方相迎的姿态,仿佛一早料到百里婧会来,她在此等她多时。

“白日婚典上方才见过,热闹了一阵。此番皇后大驾光临,是邀请哀家出席丧礼不成?若是国丧的大事,哀家倒是乐意出席。”白太后勾起唇角,形容整洁一丝不乱,出口毫不留情,句句诅咒,仿佛已料到发生了什么。

百里婧步入殿内,冷冷望向凤座上的白太后,既然明人不说暗话,太后已知晓她为何而来,那便索性直截了当。

百里婧不回答白太后的话,只反问道:“太后尝过冷宫的滋味吗?”

“…”白太后微微一愣,百里婧的那声问带着刻骨的冰冷,在空空的大殿内听起来格外森寒。

百里婧不需她回答,继续道:“堂堂大秦皇太后,出身尊贵,怕是从来不曾卑贱地活过吧?不过既然是宫里的女人,自然知晓冷宫是什么意思。冷宫里的女人,她们会一日活得比一日凄惨,挨饿受冻,又是这么冷的天。炉火撤去,残羹冷炙…活得不如畜生。不过,兴许比畜生好一些,起码不能叫她饿死、冻死,始终要吊着她一口气…”

说着,百里婧望向慈宁宫外,日暮的霞光正一点点褪下去,冷声道:“从今日起,慈宁宫便是冷宫,我会让你尝一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到时候,太后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有恃无恐的嘴脸了,兴许为了活下去,太后还会摇尾乞怜,我等着那一日。来人!”

不需要摆开大战的架势,不需要从前对付白露时的迂回曲折有理有据,百里婧话音刚落,便有一群护卫冲进来,动作整齐划一地将慈宁宫的各处门窗“嘭”地摔上,再逐一钉死。

那么多人,一声一声敲打钉子的声音在慈宁宫殿内回响,更是一下下敲在太后的心上。

“你想干什么!”白太后怒目圆睁,措手不及,“你儿子死了!就想对哀家下手?!大逆不道!你疯了!”

深宫之中的种种酷刑,白太后没想到以皇后的年纪轻轻,居然一样不落地全部知晓。怎么让一个人活得恐惧,一点一点让光从她的眼前消失,皇后显然深谙此道。

听见太后提起君倾,百里婧弯起唇角,终于又看向她:“太后,再好好瞧瞧这晚霞吧,好好瞧瞧这零星日光,往后几十年,太后恐怕是瞧不见了。日日与暗夜为伍,谁知暗夜里有没有什么鬼魅来索命?毕竟,太后的手上沾有多少血,只有太后自己清楚。”

门窗被封死,光亮一点一点消失,那些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外头也不见有人来阻止,白太后忽然有点发抖:“你、你敢动慈宁宫的东西,敢动哀家!让皇帝来见我!哀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你怎敢如此放肆!”

百里婧冷笑一声,嘲讽地望着惊慌失措的白太后:“如今倒想起陛下来了?太后娘娘,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你儿子他不会来,他已被你害得快死了,浸在药池中,哑了,浑身是毒,他连自己尚且顾不得,更救不了你。”

“你想造反?!惑乱君心的野种!你仗的是谁的势!白岳吗!哀家就知道他的女儿不会是什么好货色!”白太后眼见最后一扇门在百里婧身后,还剩最后一扇窗透着光,其余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

慈宁宫忽然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囚笼,烛火不曾点上,暗处似乎有无数的黑影正在朝她袭来。

白太后边惊恐地离开凤座,朝百里婧的方向奔来,迎着那扇门的光。

百里婧一把攥住白太后的手腕,狠狠的,丝毫不留情面,不准她再往前迈一步,冰一样的眼睛盯着白太后:“太后又是仗着谁的势?以母亲的名义伤害他,让他听你的安排,什么都依你,给你私军,给你权力,给你荣宠一世!到头来换得一碗毒药下毒,葬送他半生性命,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让你去死,处处维护你,任你继续妄为,设计对付他的儿子!他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儿子,他如何能料到这种结局?你配做母亲吗?你配吗!”

“住口!”白太后被逼得睚眦欲裂,声声嘶哑,自肺腑里吼出,“不用你来教训哀家!他的命是哀家给的!他就该听哀家的话!哪怕是死,他也该听话!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哀家?!他受的委屈,你让他来找哀家对峙!”

百里婧冷笑,一声声,既轻且漂浮,满含蔑视:“你之所以想见他,不过是因为有他在,不会让你去死,你太懂得怎么欺负他了。西秦大帝何等厉害的人物,被太后逼得无力还手。可太后有一点没料到,我和他不一样,我对你毫无感情,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再落入你的手里,陛下下不去的手,我来!他背不了的罪孽,我来背!不就是囚禁太后,以罪人待之吗?太后又不会死,怕什么因果报应?这世上若果真有因果报应,下辈子再说。今生,太后且受着吧。”

百里婧忽然甩手,任太后跌坐在地,她环视着跪地的宫人,沉声道:“你们几个日夜看守,不可叫太后有一丝损伤。本宫要太后长命百岁,在这慈宁宫享一辈子的清福。最后一扇窗,也封死吧,否则如何叫不见天日?”

“是!皇后娘娘!”应答声很干脆,说动手便有人动手,又是一阵钉子敲进木头里的沉闷声音。

“你怎么敢…你居然敢…白静!”白太后跌坐地上,长长的指甲折断,血顺着指尖流出来。

可日光被封死,看不清伤口如何,白太后举着手,厉声对着百里婧的背影喊道:“你不过是为了替晏染报仇!少拿皇帝做借口!你的儿子若是没死,你以什么罪名与哀家作对!让君执来见哀家!”

口口声声,从未服软,白家太后的气节,深深地影响了白露,白露到死,还在想着如何报复百里婧。

连孤儿寡母都对付过的百里婧,当初要白露死,不过是因为她对君倾口出恶言,满嘴都是狠戾报复,这个后患死了比活着让人顺心,否则,白露不过是个弃卒,死与不死,丝毫不影响她同白家的合作。

此时,听白太后提起晏染,百里婧的心上忽然便是一沉,唇边的笑意也慢悠悠地漾开,她回头,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盯着白太后,冷冷反问道:“是啊,即便是为了晏染,你难道不应该赔命吗?一尸两命,你欠了多少年,该还了。我不冤枉你,也不多要你一条命,我找该算的人来算。我要看着你,一日一日地受尽折磨!二十岁的晏染死在你的手上,二十岁的我回来索命,这便是你所认为的因果报应,你的报应。”

最后一扇门窗钉死,最后一扇门被合上,慈宁宫转瞬之间成了黑漆漆的地狱。

白太后拍着门大喊大叫,百里婧背对着那扇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偌大的秦宫,日暮时分,寒鸦阵阵飞掠而过,没有下雪的意思,也没有青天白日,只是冷到骨子里。

门内的白太后还在叫着让皇帝来见她。

百里婧头也不回地步下台阶,她心里清楚,即便囚禁了太后,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这也远远不是她们的结局。

之后许多日,君倾身上的疹子渐渐消退,虽吃了不少的苦,可最后性命无忧,梵华抱着君倾连连道“福大命大”。

北郡药王为君执重新调配了药,略有气色,在宫中久呆,免不了同白岳常见面,白岳的脾性未变,仍是对北郡药王冷嘲热讽,仿佛已成习惯。

只是君执始终不曾过问慈宁宫一事。

无人提起慈宁宫之变。

白家在白烨手上,白烨新婚,不常参与朝事,其余三大家族甚少会给太后请安,于是太后被囚禁于慈宁宫之事,似乎成了宫中的一桩秘闻,无人敢提。

可君执不同,他是大秦皇帝,百里婧不信他不曾闻见风声,他恐怕早已知晓。他不提,是因为纵容她,还是早已有别的打算?

对待任何人,君执都会纵容她,可生母白太后也许要另说,毕竟,连白太后自己也曾放言,让皇帝去见她,这事便有转机。

转眼冬至,朝廷放假,宫中也有过小年的气氛,梵华忽然领着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娘娘,这个人说太后想见娘娘,想跟娘娘说几句话。”

太后在冷宫之中已呆了十多日,听说脾气很硬,一句不求人,只让陛下去见她,除此之外不过诅咒,再无其他。

如今只说要见她,百里婧十分疑惑。

小太监显然是受太后趋势,趴地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太后说,有几句想对皇上说的话,请皇后娘娘转告,往日的恩怨,太后都会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这是让她非去不可的意思?还是说,想借此让君执去见她?十余日的冷宫折磨,便让风骨凛凛的白太后服了软?

第334章 一生骄傲

冬至日。

百里婧最终还是去了慈宁宫,如白太后所愿。

封闭起来的殿门打开的一刹,只见白太后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仍是那身凤袍罩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丝毫不见冷宫的女人们常见的蓬头垢面。

十余日的冷宫,无法磨灭白太后的气势,莫说十日,想必百年也不过如此。

听着宫门推开时“吱呀”的响动,白太后回过头来。

形容有几分憔悴,目光却依旧灼灼,面对忽然照过来的日光,白太后微微眯了眯眼。她望向百里婧身后,只有梵华和几个宫人跟随,殿外还有大批黑甲军驻守。

百里婧步入殿内,触到白太后向她背后张望的眼神,以为白太后在等君执,开口道:“陛下不会来。”

白太后忽地勾起唇角,笑了一声,冷冷望着百里婧:“哀家从没想过他会来,哀家等的,是你。”

百里婧蹙起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白太后似笑非笑地盯着百里婧,没去管那些宫人的注视,激将道:“皇后好大的排场,来慈宁宫给哀家请安而已,担心哀家吃了你?”

“娘娘…”梵华面露担忧,百里婧却不慌不忙地朝白太后走去:“太后想单独同本宫说话,你们先出去。”

冷宫的门被关上,烛火却亮着。偌大的慈宁宫,只有百里婧同白太后两人——对西秦大帝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此刻正在对峙。

白太后并没有等百里婧开口,自顾自阴森森笑道:“晏染的女儿可真有本事,连白家也能收入囊中,逼得哀家落入今时今日的境地,这是你的厉害之处,哀家认了。你指责哀家弄权,压制皇帝,逼他听哀家的话,可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与哀家有何不同?为何皇帝听你的话,却不听哀家的,枕边风吹起来,比生他养他还要管用,可知他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百里婧听着她的控诉,桩桩件件十分有道理,她顶着白家皇后的名声,让西秦大帝做出诸多改变,改元荣昌、枕边只她一人。似乎眼看着她便要变成第二个西秦太后,凌驾于大帝之上。

“大秦皇帝,呵呵,好一个大秦皇帝,任由皇后折磨他的生母,将生母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终日受尽折磨。这就是他为人儿子的所作所为!”白太后冷笑阵阵,比之刚才语气更激烈。

百里婧却对这指责无动于衷,丝毫不觉愧疚,反问道:“太后既然能在这慈宁宫中完好无损地活着,定是因为有人不想太后去死。太后觉得如今这天下,还有谁可以保住你的性命?谁能让你从我的手上活下来?我同你有什么宿怨,你不会不明白。”

白太后忽然站起身,逼近百里婧,诡异一笑道:“白静,听你的意思,皇帝对哀家还算仁慈,哀家还应该感谢他庇护着哀家,不至于被你弄死?”

百里婧冷漠道:“他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可他让我留你一条命,无论你对他多恶毒,他始终不愿对你下手。这些年,我在,或是不在,他对你如何,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亏欠了谁,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一桩桩一件件,不需要我细细数给你听。”

白太后麻木地听着,仿佛无动于衷,忽然冷哼一声:“哦,他还在乎哀家,哀家心知肚明。”

这一声夹杂着诸多嘲讽,还有百里婧理解不了的深意。

“那他知晓哀家想弄死他的儿子,在他的野种和哀家之间,他选谁?”

白太后越说,笑声越大。

“白静,别让哀家有朝一日走出去,听说你的儿子没死成,真是可惜。那九连环,哀家费了多少心思,你儿子沾一沾手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可他怎么就不死呢?哀家若是走出去,第一个对付的还是他。你这个野种生下的小野种,有什么资格成为大秦的皇储?!”

一个人的恨意怎么可以到这种地步,血缘亲情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孱弱的孩子、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那画面太灼心,百里婧想也不愿去想。倘若果真发生在君倾身上,她会何等崩溃。即便君倾是百毒不侵的身子,也难逃痛楚的折磨,那遍身的疹子至今不曾完全消下去。

孩子是一个女人的软肋,也是一个女人变得残忍的因由,倘若君倾有什么闪失,她绝对不会让白瑶好过!何止是囚禁冷宫,她会把她千刀万剐!白瑶该庆幸,君倾没事。

再争执下去毫无意义,可有些话百里婧憋了许久,她必须要说出来。

百里婧忽然问道:“恨儿子,恨孙儿,恨所有人,你总理由去恨。你知道晏染是怎么死的吗?”

她就站在烛火下,一字一句地问白太后,问着她生母的死因。

白太后一声冷笑:“她自己找死。”

百里婧望着她,不疾不徐地笑:“她的确是找死。被你下了药,原本该如你所愿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可她作为母亲,不忍心见腹中孩子死去,在无人相帮的境地下,亲手剖开了自己,将腹中的孩子拿了出来…血淋淋的身子,血淋淋的三个孩子,不足月而降生。一个双腿残废,终生无法行走,一个因毒药灌入,出生便夭折,被你们当做晏染一尸两命的证据,随她一同入土。第三个孩子,有幸身子康健存活至今,站在你的面前,变成你一辈子的噩梦!”

百里婧步步紧逼,笑声转冷,声声控诉:“你所厌恶的、害怕的晏氏女,终究还是回来找你了。白瑶,你好好看着,哪怕你死一百次,我也不会眨一眨眼!你杀了我的母亲,害死我的姐妹兄弟,又想毒杀我的儿子,如此不共戴天的大仇,我迟迟未报!你还有什么脸面,来同我争执对错?!杀人的刽子手,尝尝被逼迫无路可走的滋味吧!”

上一回在这慈宁宫中,百里婧已十分克制,可如今再克制不住,有些东西终究要揭开,她并非生来有颗菩萨心肠,要对一切不能原谅的人说原谅,她此生绝不会原谅!

听着百里婧恶鬼般的眼神,白太后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百里婧的脸,时而恐惧,时而胆怯,神色百变,仿佛从百里婧的脸上看到了久违了的那个女人的脸。二十年过去,白太后至今时今日方才知晓那时的真相。

“原来如此。”久久的静默过后,白太后忽然笑了,脸上的神色都化作懊恼:“呵呵呵,晏染还真是厉害,不愧是晏氏的少主,腹中三个孩子,却只让太医诊断出一个,连太医也瞒过。当时见到一尸两命的场面,哀家只顾着称心如意,没人再去追究细节,谁知竟让你逃脱生天。”

只有懊恼,不见后悔,杀人者因逞凶失败而叹息,丝毫不悔改。百里婧眯着眼看她,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既然你如此恨哀家,为何不杀了哀家给晏染报仇?”白太后冷声道,“白家没有良心,白烨也没有良心,为了白家如此费尽心机的哀家,如今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白家不闻不问,帮着你这个孽种糟蹋哀家。白静,你有没有想过,哀家的今日,也许便是你的明日,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成王败寇,一时得失而已!”

“白静,你若真有能耐,杀了哀家啊!为你那个愚蠢的母亲报仇!”白太后忽然厉声喊道,步步朝百里婧逼近,几乎撞到百里婧的身上。

百里婧本能地退后一步,眼神冰冷彻骨,却并没有杀意。

白太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白静,怎么,不敢杀了哀家?因为君执?因为他告诫你至少留哀家一个活口?是与不是?”

百里婧不答,默认了。她贪恋眼前的生活,绝不能受白瑶的激将而亲手杀她,否则,她将如何面对君执?她的亲人并非因君执而死,她怎能再造这等无法挽回的杀孽,让君执一生恨她?

她不是白瑶,她终究想要让君倾好好长大,她不会因恨而活,她选择往前走。

“太后,今日冬至,宫中热闹,待会儿会有人送糕点珍馐来,太后好好享用吧。”百里婧转身预备离开。

她在刽子手面前什么便宜也不曾占到,甚至暴露了她的劣势。只要她想要好好生活一日,便始终有什么横亘在那,成为她的把柄和弱势,让她始终无法随心所欲。

“冬至日,呵呵,皇后好生大方,命人来给哀家送牢饭,皇帝可真是孝顺。”白太后忽然诡异地笑了一声,对着百里婧的背影道:“如果再给哀家一次重来的机会…”

百里婧不曾停下脚步,白太后也没有追上来,而是继续不急不缓道:“哀家会选择在他出生的时候立马掐死他,永绝后患!哀家同他,永远没有母子情分,让他省省心。”

这是一个母亲说出来的话,百里婧很庆幸,君执没有来。

她即便不是东兴公主,可她至少在十八岁以前,以为自己得到的父母宠爱都是真的。他的生母,带着怎样的恨意处处与他为难?

“白静!”白太后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你以为哀家会因晏染的死害怕?跟你道歉忏悔?哀家告诉你,永不可能!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哀家会灌晏染十倍百倍的毒药,让你这贱胚子永无活口!”

百里婧的脚步顿住,她觉得不太对劲,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本能地避让开。

“嘭——”的一声,白太后猛地撞上了殿内的红漆柱子。

血溅满地,人已轰然倒下。

“…”百里婧呆住,赶忙上前看她,“你想做什么!”

白太后被她扶起,得意地看着她笑,喘气都粗了,却还憋着那最后几口气:“白静,你不是说皇帝不想哀家死?可哀家被你逼死了,哈哈哈哈,他从此以后会如何待你?哀家杀了你的母亲,你杀了他的母亲,他还能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哀家要看你们生不如死!”

“他从来没有希望你死!他希望你好好活着!”百里婧双眸睁大,眼前的场景是她不曾料想到的,刚烈如白瑶,怎会甘心触柱而亡?

血越流越多,百里婧扭头叫人:“来人啊!叫太医!”

白太后丝毫不为所动,抬起手,长长的指甲一寸一寸掐进百里婧的脖子,奈何她的气力不足,只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却仍不曾放手。

“他不想哀家死?哈哈哈,那又如何?哀家终生、到死、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为人太过霸道顺遂,总该有些得不到的东西来让他耿耿于怀,世上的好事哪能都让他一人占了去?都让你一人占了去?哀家也曾有荣宠时刻,为何事事偏要哀家低头?哀家这一生最不体面的时刻,却有最体面的畅快。哈哈哈哈!”

白太后口吐鲜血,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服软。

“回去告诉君执,问问他敢不敢告诉天下人,弑父杀母…这便是他帝位的由来、他江山稳固的缘由!他会名垂千古,一生也别想摆脱这种命!弑父杀母,哈哈哈,弑父杀母!”

白太后猖狂大笑,却越笑,声音越小,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仍揪着百里婧的领口不肯放。

“皇后娘娘!”殿门打开,宫人们冲进来,梵华一眼瞧见了这个可怖场景,也是惊得无话可说,转身看向身侧,喃喃道:“陛下…”

“陛下恕罪!”宫人们跪了一地,恐惧慌乱,朝着站在慈宁宫门槛外的男人,一身玄色大氅,雪落满肩头,他狭长的双眸直直望着慈宁宫内的两个女人…

慈宁宫封闭,太后被皇后囚禁十余日,今日,太后死在慈宁宫内,死在皇后面前,而皇后满手鲜血,似乎太后之死无论如何同皇后撇不清干系。

“陛下…”百里婧浑身的血是冷的,心也冷得厉害,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力气。

她前半生遇见太多人,从未见过如此偏执的死法,堂堂大秦皇太后,以最不体面的死,让她同大秦皇帝之间再也回不去当初。

后知后觉,这便是白太后今日让她来慈宁宫的缘由。

冬至日,长安城大雪,寒冬,来了。

第335章 抽丝剥茧

一片死寂,殿外雪落的声音仿佛也清晰可辨。

风呼啸而过,刮得跪地的宫人瑟瑟发抖,不知是冷是怕。

撞见皇家最不可告人的秘辛,皇后、太后、大帝,三人的恩怨难解难分,最终以太后之死了结,撞破此情此景的他们,性命难保。

“陛下…”梵华虽跪地,却并没有如宫人一般匍匐在地,她眼睁睁看着大帝一步步迈入慈宁宫,朝太后同皇后走去。

这暗无天日的殿内,烛火忽然被风吹灭,原本还可窥见皇后同太后的影子,可随着大帝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完全挡住了殿门的光亮,一切便罩在了黑影之中,只能窥见朦胧的轮廓。

大帝在皇后身边停了下来,忽然矮下身去,猝不及防伸手掐住了皇后的脖子。

“陛下!”梵华懵了,慌张起身,想要上前去阻止,却被黑甲军的长刀拦住。

冷兵器的撞击声在殿内传出回响。肃杀时刻,没有人能撼动皇权的威严,大帝的家事,不允许旁人插手。就算此刻大帝掐死了皇后,梵华怎能拦得住?

梵华快吓懵了,忍不住想大声斥责大帝的暴行,一门之隔,她听见了太后说的话,许多宫人都听见了。

即便皇后与太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可太后有意陷害君倾在先,处处为难皇后在后,为何将太后之死归咎于皇后一人?

大帝掐住了皇后的脖子…往日诸多恩情,难道今日便断了个干净?

君执苍白干净的手触到她的皮肉,百里婧打了个寒颤,仰头直直地望着他,不躲不避。

离得太近了,往日这么近的距离,他定是要将她揽入怀中,可如今他们中间隔着他死去的母亲,以死不瞑目的姿态盯着他们。

君执肩上仍有残雪未消,一身寒意从内到外。

百里婧忽然伸手,覆上他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冷得像冰,她轻轻地叫了他:“君执…”

此刻,他不是什么西秦大帝,他只是一个丧母的儿子、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儿子。

听见妻子的呼唤,君执的手颤了一颤,这颤抖太轻微,以至于只有肌肤相亲的百里婧才能察觉。

大帝没有应答,黑暗里无人再说话,死去的太后也不会再说,所有人默契地沉寂下去。

终于,大帝的手动了。

可终究所有人还是猜错,大帝握着皇后脖颈的那只手不曾收紧,他只是轻轻地用指腹将皇后脖子上的血擦去。

太后的血、皇后的血,都进了他的掌心。

待擦干净,他狭长的眸自皇后脖颈处移开,没再流连地松了手。单膝跪地将太后的睁着的双眼合上,轻而又轻地将太后抱了起来,缓缓朝慈宁宫外走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沉重得仿佛过了百年之久。

帝后无言,大帝满手鲜血,而皇后干净如初。大帝此举无异是在说,弑父杀母的罪责他一人背负,他不躲不避地通通揽下,他的妻子不必代他受过。

百里婧站在原地,望着一步步走向亮光处的大秦皇帝,忽然觉得他挺直的后背颓了下去,仿佛被太后的死压垮。沉重的,何止是太后的尸首?

太后狰狞的死状、死前的诅咒,他看见了、听见了,那种剜心之痛,她无法想象伤他多深。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会让一位母亲以你死我活的争斗纠缠儿子一生?

杀不了他,便杀他的儿子、对付他的妻子,誓要让他妻离子散不得善终,至死的那一刻,还在想着如何让他背负弑父杀母的罪责!

这种同归于尽的死法,让活着的人,永无宁日。

太后薨逝的消息明晃晃昭告天下,死因仍是宫中常用的因病亡故。

可西秦大帝同生母白太后的关系极差,几乎天下人尽知,与当初弑父登基相似,流言蜚语传遍天下,任西秦大帝再有功绩,终究逃不过史家刀笔。

如白太后死前所愿,西秦大帝将名垂千古,而弑父杀母的罪责将与他的声名一般长久,永遭后世唾弃。

整个腊月,西秦处于国丧的萧瑟之中。东兴、北晋皆遣使臣前来吊唁。

东兴使臣在折返盛京之前,亲往安乐侯府拜见了宁康公主。

上月十六,东兴宁康公主下嫁西秦豪族、白家的家主白烨,白烨因承袭爵位被封为安乐侯,连同国公府的牌匾也一并摘了,以“安乐侯府”四字,不争不抢地“弃暗投明”。

东兴公主远嫁西秦,故国使臣来朝,岂有不拜谒之理?

听闻宁康公主有孕,东兴使臣对安乐侯白烨道了恭喜,倒也不曾久坐,走时只说回国后定当将此喜事告予陛下知,与安乐侯及公主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