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离开时,白烨送其出府,归来却见百里柔面色不安。

白烨惯常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问道:“公主有心事?”

二人新婚一月有余,百里柔便有孕,足见恩爱非常。百里柔多少次暗暗感叹她的命不错,抱着不争不抢的心,能得这样的夫君,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可即便是枕边人,她有些话也从不敢对他说。

她不过是一个流落异国他乡的弱女子,即便是一国公主又如何?有些秘密,她得藏着,才可自保,才能安稳度日。

听见白烨的问,被他的眼神一瞧,百里柔敛下眉眼,仍是那江南烟水般的温柔嗓音,低低柔柔道:“自打有孕,我心里有些闷得慌,想去宫中请教请教皇后,这孕中该如何调理身子。何况,自太后薨了,我还不曾入宫去探望皇后,着实不该。”

她解释得在情在理,说完,还怕白烨不信似的,抬眼看了看他。

正对上白烨凝视的眸光。

浅淡的,却让人移不开眼,仿佛极度洞察力,她蹩脚的谎言逃不过他的眼睛。

“倘若今日不行,我便改日再去。都听你的。”百里柔忙改了口。

白烨缓步上前,将一件狐裘披风罩上她的肩头,体贴地系好带子,抚着她江南桃花般的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公主想做什么,我何曾拦过?只是如今有了身子,出行要多几个下人跟着我才放心。不如,我陪公主同去…”

“不用!”百里柔在他的柔情蜜意下忽然慌了手脚,出口才发现语气不对,硬生生将他的好意打断,她忙后知后觉弥补道:“哦,有些私密话,只有女人和女人才方便说,夫君一去,不就…”

白烨的眸色有一丝变化,唇角的笑意却仍旧未改,他待人接物从来和气,对新婚的公主妻子相敬如宾,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听柔儿的,我不去便是。马车我已让管家备下了,早去早回。”

他亲自送她出府、扶她上马车,看着马车往皇宫方向去,看她掀开帘子,透过车窗朝后看过来。

白烨唇角的笑意仿佛凝固了一般,眼底的柔情倒不像是假的。

百里柔的马车刚走,管家便来报,低声道:“侯爷,大公子好像是疯了,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的话奇奇怪怪,侯爷去瞧瞧罢…”

白烨成为白家的家主,似乎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两次绝杀,除了白家上下,亦让其余三大豪族一齐跟着胆寒。这样一个行走的、手上沾满亲人之血的恶徒,似乎格外合大秦皇帝的胃口。

可谁也不知白烨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将白湛留在府上,迟迟不肯了断。既然杀了妹妹是杀,为何要留着祸害似的兄长,他的意图让白家人猜不透,却也无力阻止。

白烨还是去了后院暗室,白湛的样子与一月前又有变化,本就凸出的眼球,这会儿歪在一旁,识人已不甚明朗。

白湛人坐在榻上,听见响动,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一个字便撕扯一下,刮得人耳膜生疼。

“谁?!”白湛问道。

“你们先下去。”白烨吩咐身边人。

听清是白烨的声音,白湛忽然便笑开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从榻的一头爬到另一头:“白烨,白烨,是你吗?二弟?”

一个将死之人,忽然浮起兴奋难掩的神色,怎么瞧怎么诡异。

白烨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将一壶茶放在桌上,为他倒了杯热茶,道:“大哥,是我。喝茶吧。”

若是往日,白湛定会将这热茶朝白烨泼去,还会指责白烨是否想毒杀他,可今日白湛竟接了过去,两只面目全非的手将那茶盏捧在手心,他有点冷,隐约发抖,瑟缩着,还招呼白烨:“坐,坐啊,二弟。”

白烨在一旁坐下。手指把玩着另一只茶盏,却迟迟没有说话。

暗室里冷清,只能听见白湛喝茶的声音,因为五官都已全非、四肢也不甚灵活,他连喝水也格外不易,发出的声响与路边残疾的乞丐一般。

待白湛喝完了一杯茶,这才笑了,莫名其妙道:“二弟大喜啊。”

白烨的脸色淡淡,看着他反问:“何来的喜事?”

白湛还是笑嘻嘻,不怪他明知故问,一丝不恼:“上上月二弟封了侯,上个月吹吹打打迎了新人过门,听母亲说,弟媳这个月有孕了,二弟两个月内将人生里头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做完了,可不是大喜吗?”

白烨沉吟道:“多谢大哥。”

如今兄弟二人的角色反了过来,一个是白家主事之人,一个连蝼蚁也不如,可白烨也并没有咄咄相逼,仿佛那蝼蚁已经趴在地上,他并不想上前踩那最后一脚。

白湛双手捧着茶盏伸出去:“二弟,再来一杯。”

白烨为他倒上。

白湛笑,那歪在一旁的眼睛定不住,瞧不清眼前人,他却再没喝那茶,只闻了闻茶香,回味似的,冷不丁道:“可惜没有酒。”

白烨道:“大哥想喝,我让人送来。”

“算了,不着急。”白湛拦下他,十分善解人意:“他日家里倘若有好事,二弟可要写封家书烧给大哥,大哥在地底下等着呢。家书配好酒,一壶就够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白烨几乎以为白湛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有意跟他妥协。

可白湛接下来说的话却将白烨这念头彻底打消,白湛嘻嘻笑道:“露儿死了,太后也死了,下一个就该我了,然后是承亲王,接下来就是你,你的妻子、孩子,还有皇后,龙座上的那个人,一个接一个,都别想有安生的日子。呵呵呵,二弟你肯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是大哥告诉你,凡事不要做得太绝,话不要说得太早,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哈哈哈…”

白湛的声音太阴森了,仿佛最可怖的厉鬼,不是以激烈手段掐住人的脖颈一招毙命,而是在你的耳边阴魂不散,迟迟不肯使力,一点一点折磨你的心智,直到将你逼疯。

难怪管家说白湛疯了,这絮絮叨叨说的鬼话,何人听了不会觉得他疯了?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烨不是好糊弄之人,白湛的恐吓吓不着他,他只是讶异白湛说话时笃定的语气。

将死之人,倘若没有万全把握,这些口舌之争有什么意思?必得是他有了什么依仗,或是有把柄在手,这些话才有意义。

而那些把柄和依仗,是除了白湛之外的他们所不知的。

白湛却完全不再理会白烨的询问,自顾自笑:“二弟,去把爹娘叫来吧,我的大限到了,真可惜,没能等到那一日…不过,即便等到了,我这眼也瞧不见了,还是死了好,死了干净,光是想一想你们兵荒马乱的样子,我便觉得畅快极了…哈哈哈,真是畅快…”

他想喝水,可一口水下去,呛得连杯盏也跌落,摔了个米分碎,整个人蜷缩在榻上,靠着墙一点一点软下来。

两只无法正常瞧人的眼直视着前方,叹息一声道:“咳咳咳,回首三十载,落得如此下场,这半生到底图的什么?可是二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得比你更好,你只不过是捡来的便宜罢了…我铺路十载,叫你白白捡了便宜…”

他不说后悔,他到死不悔,哪怕这条路走成了绝路,他又岂能回头?在从来瞧不起的二弟面前,他怎敢说后悔?

“父亲…不相信我,可我这一生,都是为了白家…你才是白家的罪人、罪人…”

“大哥…”白烨走近了些,发现白湛面带着诡异的笑容,就那样靠在墙上…双眼合上,他瞑目了。

知晓自己大限将至,连父母也不告诉,第一个叫来的是他白烨,只为了跟他说短短的几句话?

这话里,大有文章。

“侯爷,大公子他…”有下人听见响动跑来,见白湛去了,忙要去叫人。

“慢着。”白烨拦住他,沉吟道,“先不要声张,把一直伺候大公子的几个人叫来,一个也不许少,我有些话想问他们。”

人死了,秘不发丧,这是对死者的不敬,可家主说话,谁敢不从?

那下人忙点头道:“是,侯爷,小的这便去…”

白烨回首,望着白湛灰败下去的脸,三十载,白家最嚣张恣肆的大公子死在这种地方,临死时仍在不甘心他为白家所做的牺牲,连最后的体面也不曾换来。

可是,大哥,谁都可以是白家的棋子,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我从不认为牺牲是个壮烈的词,那只是委曲求全时不得不选择的路罢了。

只要能换得一线生机,任何卑微苟且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入夜时分,百里柔的马车自皇宫回府,白烨亲自来迎,携着她的手回了房。

百里柔为了掩饰心虚,比平日更爱说话,软语笑道:“今日在宫里,皇后同我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也见着了太子,太子又长大了些,身子也…”

“柔儿,”白烨忽然叫她,面带笑意发问:“在你和亲大秦之前,是否已同皇后娘娘相识?”

百里柔一惊,脸色顿时变了。

第336章 白烨心思

“侯爷怎的…无端有此一问?”

虽被拆穿,百里柔却不认。

她的枕边人纵有千般好处,可他的心思缜密不可不防。她今日入宫去,本就为了那些不可说的秘密,谁知才回来便被他瞧出破绽,到底是何时何处露的马脚?

果真如皇后所言?

“柔儿,有些话,对我,但说无妨。”白烨望着她,耐心地说话,并没有半分撕破脸面,只是话锋稍稍一转:“可若是藏着掖着,他日被旁人揭穿,无论是你是我,或是他人,必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我…”白烨不曾说得太过,可百里柔心里发虚,被他这么一问,眼神躲闪,想起今日在秦宫时的一幕幕。

秦宫与盛京的大兴皇宫不同,江南的皇城,纵使再巍峨,亭台楼阁也还是细腻精致,若将江山比美人,大兴皇宫便是“却对菱花淡淡妆”,清丽便罢,个中深浅她自知。

而秦宫的肃穆让百里柔每进去一次,心下便生一丝恐惧,更遑论住在秦宫之中。

许是因为她本是飘零身份,对秦宫的诸般好处无福消受,可这秦宫里,却住着她唯一的依靠——是的,即便她嫁了人,腹中又了骨肉,可夫君同骨肉竟都非依靠,她掌着某个人的秘密,心知只有那人才能护她。

哪怕从前在大兴时她们不过姐妹一场,时常仰望那人居多,可她私心里想着,来了这异国他乡,她们兴许还能互相扶持。她到底也是婧姐姐唯一的娘家人罢?

关于大兴国的荣昌公主为何流落西秦迟迟不肯归国,百里柔不愿去细究原委。

宫里的秘辛太多,从前大兴后宫的嫔妃之间也有传闻,百里柔身在宫中,多少听过些许。

晋阳王藩军叛乱当日,荣昌公主失踪,而后六皇子百里御改头换面归来,至今日江山易主,大兴成了百里御的天下,传闻与他一母同胞的荣昌公主只剩下一座衣冠冢。这其中的故事,若由着说书先生去编,怕是能说上三日三夜了。

已故先皇后司徒珊的骨肉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是双生或是你死我活,由着他们说罢了。

宫里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多少事看破却不说破,何人真傻?

原本荣昌公主的衣冠冢已入了帝陵,同先皇、皇后同葬,本该盖棺定论,再不提当年。可倘若有人存着别的心思呢?

细细追究起来,到底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小事,大兴最受宠的荣昌公主改头换面有了另一个身份,嫁西秦大帝为后,生下了太子,她在这几年当中经历了什么,是受人胁迫还是另有苦衷?

万一事发,如今的大兴新帝将会如何?

说的再严重些,对已仙逝的父皇来说,最疼爱的女儿流落西秦,改名换姓,斩断一切同故国的联系,父皇若地下有知,难道肯不了了之?

百里柔揣着这些疑问在心中已久,入宫见到皇后娘娘时,见皇后也憔悴了些,正值国丧,宫里人人为太后守孝。

关于太后薨了的缘由也有传闻,百里柔不闻不问不提,西秦皇室的家事,她敬而远之。

太子君倾也在,脸上、脖子上还有些疹子消下去后的疤痕,却古灵精怪得很。

皇后让太子叫她,太子听话地叫了她“舅母”,而后对皇后身边梳着男子髻的梵华唤道:“嘻嘻,小猫也是舅母。娘亲,我有几个舅母啊?”

这话,百里柔不太听得懂,她握了握太子的小手,心里想的却是,若能同皇后相认,太子君倾该唤她“姨母”,跟着白烨得来“舅母”的称呼,终究还是远了些吧?父皇啊,你生死不得见的婧姐姐,如今也为人母了。若是还在盛京皇宫,若父皇还健在,定是要大宴群臣,告知天下,他有了第一个外孙了。

虽从未得到父皇的最爱,可父皇的宠爱从来明晃晃不加掩饰,她只在一旁瞧着,艳羡,却不记恨。

多少兄弟姐妹得不到,只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嫉妒何用?落姐姐最要强,到头来下场如何?据说法华寺药师塔内挖出的两具焦尸,一具珠玉满身,一眼便瞧出是谁。

“倾儿,让小猫带你去玩。”皇后摸着太子的脑袋,柔声道。

“哦,母后和舅母要说话,君倾不能听。”太子懂事极了,也不哭不闹,听话地拽了梵华的手,踩着影子一步一步走远:“小猫,为什么母后不让我叫你舅母了?你不是跟我舅舅亲亲了吗?”

梵华:“这个…”

“怎么,家里出了事?”皇后一眼看出她的心事重重,“有什么话说吧,也没外人在了。”

百里柔的目光从远去的太子身上收回,听罢皇后的话,忙将心思收了,一时竟有些无从说起:“娘娘,我…”

斟酌了半晌,百里柔忽然改了称呼,低声唤道:“婧姐姐…”

任百里柔如何认定西秦皇后便是百里婧,可来长安城的数月内,她从未说破过,哪怕她多少次地将盛京皇城里的趣闻同皇后说笑,二人之间却始终有种默契,不提过往。

她聪明地不去触碰那层禁忌,皇后也不动声色地给她诸般好处,给她配的夫君是西秦一等一的身份和好品貌。她能有今日,并非她命有多好,多半还是因为皇后同她的那层亲缘。

听罢这称呼,皇后抬起双眸,那双美目平静得像是无波无澜,仿佛与她毫无关系。

若是平日,百里柔自然不敢再说,纵是姐妹,她也从不敢仗着这层亲缘予取予求,皇后一直告诫她,懂事的才招人疼。若她不懂事,她所得到的,也不过梦幻泡影罢了。

可今日,百里柔早已慌了手脚,有些事非说不可,故而她借着脑热,一口气全说了:“自入长安城,数月以来,三妹一直担惊受怕,怕有朝一日姐姐让人认出来。上一回大兴的使臣是杨大人同赵大人,想必姐姐都认识,他们一早怀疑姐姐的身份,可无人说破。回京后许久,也不见有动静传来,想是瞒下来了。可这回,来的使臣却不是旁人,正是大兴今科武状元翟永平,此人在皇兄面前甚是得宠,一贯趋炎附势,十分会讨皇兄欢心。今日翟永平来侯府见我,我不知他是何意。即便他新入朝,从未见过姐姐的真容,可是万一…”

语无伦次,紧张慌乱,全然没了往日的乖巧沉默。

可一字一句,皇后定是听懂了,可皇后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淡笑反问道:“公主在侯府中也是如此耿直敢言?侯爷是否知晓此事?”

“侯爷不知!”百里柔急了,忙解释,“这个秘密,我从来不敢告诉旁人,只怕带累了姐姐。姐姐既然如此选择,自有姐姐的道理。”

她怕皇后生气,所以小心翼翼,皇后却望着她,喜怒不形于色,唇角带笑:“公主恐怕有所不知,侯爷是能从一句话里参出十句话的心思。你越是小心翼翼,越会叫他怀疑。正因为你在他处小心仔细,每回来宫中见我反而自在,他恐怕早已察觉异样。你有了身孕还执意入宫,他想必是看出了你的魂不守舍,此番回去,你得小心应付。”

皇后不提她的担忧,不解她的困惑,竟还帮她想着对策。

百里柔不知所措,无论是皇后,还是白烨,她似乎只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如今远嫁西秦,事事由不得自己,倘若白烨有这种心思却不言不语,她又该如何是好?

皇后见她面色不安,萧瑟冷风中,脸色都已僵冻煞白,叹了口气道:“倘若侯爷问起,公主如何应付都好,瞒不过便瞒不过,本宫飘零身份,早前同公主相识也不足为奇。天下茫茫,皮相而已,一两个相像之人,侯爷怎会计较?反倒是公主同侯爷夫妻一场,却有诸多隐瞒,想必会令侯爷觉得不适。侯爷心思虽重,未必不是可托付之人。”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百里柔已明了皇后的态度,她来宫中提醒皇后的心意也已到了,再多的担忧也于事无补。

“是,百里柔遵皇后旨意。”她矮身一拜,豁然开朗似的,兴许她的担忧皇后早已想到,西秦大帝是否也知晓此事?改元荣昌啊。

皇后将她扶起,从始至终恪守分寸丝毫不乱,笑道:“有孕的身子,不必再行这些礼数。”

百里柔至此才庆幸,她从来不是皇后的对手,也无须成为她的敌人,否则莫说是她腹中骨肉,便是她自己,又能得几分安定?

西秦皇后已非昔日大兴荣昌公主,她的眼里不见了少女时的娇憨同跋扈,沉静,持重,举手投足有几分西秦大帝的影子。

一国之母同一国公主,到底不同。

百里柔平生只见过两位皇后,一位是大兴先皇后,一位便是先皇后的女儿,想来都是命数,司徒家一门骄矜,司徒皇后至死受人爱戴,可惜眼前这位西秦皇后却不是姓百里…

“柔儿?”

“嗯?”

百里柔猛地惊醒,她正被白烨盘问,怎的有心思思量许多前尘往事?莫不是往日白烨对她太好,她一时忘形,敢在他的面前失神?

长久以来担忧的事终于发生,百里柔惊慌失措,可心里的那块石头却终于落地,她也没再坚持否认,只垂下眼睑道:“夫君既然知晓,何必再问?”

从相识到成亲至今,白烨的态度始终温和有礼,一言一行皆是豪族子弟中难得的温雅持重。

直到被他追问,百里柔才隐约觉得,皇后那边想是早已知晓会有今日,连同当初将她婚配白烨,是否也是皇后思量许久后做出的决定?

这是试探她,还是试探白烨是否忠诚?

白烨对她已算仁至义尽,百里柔不确定他知晓多少秘密,可他坦诚相告,即便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可她隐瞒在先,岂非理亏?

见百里柔面露难色,白烨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身子,逼她直面他的双眼,道:“柔儿,你我既是夫妻,我便会终身敬你、爱你,令你心中不安,无法信任我,这是我的过错。你远嫁而来,即便是公主之身,我希望你明白,为夫会是你的依靠。”

“夫君…”百里柔的心软了下来,白烨何止是聪明,他看穿了她另一层无法言说的隐忧。

天下虽大,可西秦、东兴的君主往上数几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国上一次和亲已是数十年前,东兴天佑皇帝迎白家郡主白翎为后,天佑二十八年,先皇夺位,逼得白皇后同先太子百里晟自尽,又将玥长公主、驸马韩幸贬至大西北,因此引发了西秦同东兴的战争,持续经年。

如今,百里柔作为东兴公主,乃先皇景元帝之女,对白家来说,岂非是一场报复的好机会?

当初百里御将她送至西秦,何曾想过要给她一段好姻缘?不过是做一样玩物讨好大秦皇帝罢了。

无怪乎百里柔心有不安,静水之下暗涌不断,她是这浮浮沉沉权势滔天下的一颗棋子,还妄图有什么相敬如宾的夫妻情深?

可听白烨的意思,他倒是真心实意地理解了她的难处,明了她惶惶不安的缘由。

百里柔笑了声,还是无法倾心以待,犹豫道:“我同皇后娘娘…”

白烨在她说出什么之前,轻捏着她的下巴,不准她移开眼,蹙眉道:“柔儿,当初大哥在鹿台山习武,行踪遍布东兴国,白家人曾去过盛京城。”

他这话一出,百里柔比先前更惶恐,双眸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白烨:“这…你…”

白烨虽说得委婉,可百里柔已明了他知晓到何种地步。只要提起鹿台山的名字,就不得不提那位已故的荣昌公主。

白烨是在提醒她,别再说谎。

第337章 濒死之人

百里柔如此慌乱无措,白烨从她的反应已猜出了大半。

任白烨从前再云淡风轻、诸事不问,可作为白家的公子,白湛做的那些事,亦或是白湛的行踪,若要细查,怎会毫无痕迹?

有什么事让白湛至死不能释怀,并以此为把柄相威胁。白湛扬言,此事能撼动整个大秦的国祚,包括大帝、皇后、还有白家,无一能幸免,那么,除了两国交恶、你死我活,还有何事能具如此威力?

两国交战的缘由何在?

近年,东兴、北晋皆拿出莫大的诚意同大秦相交,若是白湛笃定祸事将至,必是有什么让两国耿耿于怀,一旦事发,必有一战。

是东兴还是北晋?

多少事串在一处,才让白烨得出一个大胆的揣测——与皇后有关。

“侯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事已至此,见白烨的面色冷凝,百里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忙关切地问道。

白烨眉头微拧,安抚地拍了拍百里柔的背,始终不曾慌乱,忽然笑道:“以荣昌为大秦年号,陛下心思昭昭,想是从未担忧过有朝一日事发吧。”

“…”百里柔敛眉,已是默认。

“荣昌”一词何意,百里柔虽不应答,可二人此刻都已心知肚明。她的夫君心思缜密,从前的多少蛛丝马迹被他连在一处,解开了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秘密。

白烨道:“东兴使臣明日离京,想是能赶回去过新年。在除夕夜前,我得去查证一些事,柔儿,这些日子你莫再出府,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说着,他便离开卧室出去了,连白湛已死之事也不曾透露半句,全然无声无息。

两国使臣来大秦吊唁皇太后,无论他们揣着何种秘密归国,不可能叫他们有去无回,白烨还没有这个能耐能撼动两国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