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西秦长安城,渭水之畔…

到底那位西秦皇后是否是她本人,那位西秦大帝是否戴着一副假面具!他都想知道!疯狂地想知道!

有一根刺卡在百里御喉间太久,久到深入骨血,长成了他的血肉。摸不着,碰不得。

寻不着任何由头,去找死人报复!人已经死了,他如何讨得回来公道?

哪怕将那个病秧子的尸骨挖出来,鞭打至粉身碎骨再佐以烈火焚身,他也无法消除心头之恨!

“陛下,这相府内有何古怪?五行八卦的阵法是何意?难不成有乱党在此…”

翟永平根本弄不清新帝所思所想,这被掀翻了的偏院,原也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只是个莽夫,无法理解新帝曾历经了怎样的人生困境,更无法明白新帝的心魔何在。

新帝的眼神斜扫过去,让翟永平马上闭了嘴,头压低下去,再不敢说话。

新帝垂下眼睑,盯着跪地的左相,冷笑道:“给朕一把火烧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左相大人,容留乱臣贼子在府中多年,你也是个老糊涂,一门不幸,都是你自己的罪过!朕不会杀你,今日起,左相府一门老幼,男的发配南疆,永世为奴!女人充为军妓…世代为军妓!”

曾经害过他的,一个也没有逃过。

下完了圣旨,新帝竟忽然找着了一丝活着的自己,他有万千的怒意想发泄,他怎么能容忍看见了听见了,却装作无动于衷?

那些不忠不孝之徒,也通通都该死!

“让杨峰、赵拓来见我!”新帝回宫,火速召见了二人。

一个一个地问。

无论是问的杨峰还是赵拓,没有人肯说实话,仍是不明所以。

直到翟永平拿了那幅画像出来,这才算是一桩冤案到了头。

“陛下,微臣…”杨峰拱手想解释,新帝忽然抽出赵拓的佩剑,当场便是一剑,直接刺穿了杨峰的咽喉。

“杨大人!”赵拓大惊跪地。

杨峰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直直地往后倒去。

“赵大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新帝抽回了剑,目光阴冷地盯着赵拓。杀人的场面虽不好看,血溅三尺,血腥极了,可他此刻如此心冷,必得用他人的血来暖着自个儿。

“微臣…”赵拓想说话,新帝却又问道:“你们欺瞒朕之事,司徒将军知道吗?关于这画中人的消息,司徒将军是否也横插一脚了?”

“不!司徒将军不知!微臣也…也不明白陛下所言…”赵拓跪地而拜,腰背弯下去,虽谦卑却并不求饶。

“事到如今,仍嘴硬。”新帝的阴气逼上了头顶,“不愧是跟过司徒将军的人,就是硬气,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陛下,司徒将军闯进宫里来了!马上就来紫宸殿了陛下!”

外头有太监匆匆忙忙进来禀报。

赵拓慌忙回头,竟想起身,新帝一脚将其踹翻,生生用剑刺入赵拓口中,将他的舌头挖了出来。

再撕心裂肺的剧痛,赵拓也喊不出一句话。

等司徒赫闯入紫宸殿时,只见赵拓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两只手被斩断,却没有马上死去,在血泊里打滚。

“陛下,你在做什么!赵拓所犯何事!谁下的毒手!”司徒赫睚眦欲裂,同周成忙上前去扶赵拓。

赵拓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口中鲜血溢出,眼中有泪,似有万千的话想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也写不得。

“老赵!”周成险些就不行了,铁骨铮铮的北方大汉,差点就泪崩当场,昨日还曾一同喝酒,今日一招被新帝传唤,连罪名也不知是什么,便生生断了性命。

这般残忍死法,任是谁也受不了。

“谁下的毒手!”司徒赫喝问,直逼新帝。

新帝将那把染血的剑随手扔在了一旁,用明黄色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怎么?司徒将军是要造反?听闻赫表兄在先帝在时就有这擅闯禁宫的毛病,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没改得了啊。”

“赵校尉所犯何事!请陛下给我一个交待!若是我的部下有罪,我亲手杀他,若是他被人诬陷,我会彻查到底!还有杨峰杨大人,一直忠心耿耿,护卫禁宫,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司徒赫厉声问道,手在腰间捏紧,隐忍着不曾抽出剑来。

新帝面对这滔天杀气,竟丝毫不慌,他甚至带着笑意望向司徒赫,饶有兴味:“赫表兄真不知他们所犯何事?赵拓同杨峰意图谋反,被朕人赃并获,他抵赖不得。杨峰之妹本就嫁了反贼为妻,这是人尽皆知之事,谁又能断定杨家同反贼再没来往?”

“请陛下拿出证据来!”司徒赫的性子多少年了,哪怕已在朝堂浸淫已久,哪怕已练成一副冰冷的心肠,可他本性从未改,刚正不阿护短之极。目睹下属惨死,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再不肯忍下。

新帝恍若未闻,将一幅画卷缓缓地卷起再卷起,最后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一旁,忽然问道:“赫表兄,你听说过那位西秦皇后吗?听说她天人之姿桃花面容,真真神女在世,赫表兄可有耳闻哪?只可惜未曾一见。”

对着殿内两具还未冷下去的尸首、满地的鲜血,新帝谈笑风生地聊着美人如花隔云端。

第343章 欺君罔上

“陛下,请拿出证据来!”司徒赫再开口,仍是索要证据,对新帝的询问置之不理,天人之姿的西秦皇后也好,真真神女在世也罢,此刻他何来的闲情逸致去欣赏画作,还能似新帝般开怀大笑?

血流成河的紫宸殿内,新帝与司徒赫两方对峙,翟永平早吓得畏缩在一旁,不敢吐露半个字,新帝的喜怒无常他已见识到了,能避则避,他也无法预料下一个被斩杀的是不是他自己。?

新帝丝毫不惧司徒赫的冷面,也没计较司徒赫咄咄相逼的态度,哪怕司徒赫忍得青筋暴起睚眦欲裂,新帝年轻的面容仍带着笑意,轻轻巧巧将旧事一笔带过:“朕以为赫表兄无所不能呢,原来竟也有赫表兄不知之事,不过也好,不知便罢了。似杨峰、赵拓这等乱臣贼子,企图诋毁西秦皇后,毁我两国邦交,甚至对西秦皇后大不敬,朕如何能忍得?来人哪,将反贼拖出去吧,全尸朕是赏不了他了,让他下一世记着,莫再乱嚼舌根子!”

新帝前言不搭后语,方才才道杨峰赵拓企图谋反,此番又道他们诋毁西秦皇后,毁了两国邦交,万千话语皆由新帝口说无凭。

“你!”司徒赫几次三番想拔剑而起,为生不如死的赵拓报仇,然而最终还是只能隐忍下来。哪怕新帝是恶鬼、是畜生,只要他身在高位一日,整个大兴便只能任由他糟蹋,若是杀了新帝,司徒家便真正成了叛臣逆贼,以何颜面立足于世?

多么可笑,龙座上猖狂冷血的新帝,由司徒家一手扶持上位,甚至他司徒赫还与新帝血脉相连。此时此刻,司徒赫已非昔日莽撞少年,他行事顾忌后果,不能任由他心。

“司徒将军,你胆敢在紫宸殿内威吓陛下!该当何罪啊你!”翟永平虽不知此身何日失宠,却敢见缝插针地冒出头来,在这君臣针锋相对的一刻,站在新帝身旁,怒斥司徒赫的欺君罔上之罪。

司徒赫这才注意到翟永平。

整个紫宸殿内,高贤不在,新帝的亲信唯有翟永平一人在侧,方才的那出残杀忠臣的惨剧,翟永平必定功不可没。司徒赫不能妄动新帝,却并不表示不敢动旁人。

在翟永平出声时,司徒赫飞起一脚,将翟永平当胸踹翻在地,翟永平从新帝脚旁滚了下去,哀声哼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已,连一声叫唤也喊不出。

“亲贤臣,远小人,陛下好自为之!”司徒赫丢下这句话,折身便要走。

任翟永平如何哀嚎凄惨,他又有何惧?正如司徒家不敢妄动新帝,新帝又怎敢妄动司徒家?大厦眼看倾颓,司徒家是新帝最后一道屏障。司徒家兴,新帝龙座方能坐得安稳。

翟永平被踹了一脚,没了半条命,整个身子扭曲变形,硬挺挺地跌在地上,新帝却笑了起来,丝毫没感觉自己被侵犯,反而龙颜大悦道:“慢着,赫表兄。”

周成抱起抽搐不已的赵拓,司徒赫早已背过身去,颤抖着将赵拓被斩断的双手拾起,又将杨峰睁大的双眸合上,死不瞑目的杨大人,似有万千的话想说,都已淹没在死亡里头。

在新帝的呼唤中,司徒赫停住了脚步。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朕想请赫表兄叙叙旧。正月十六又恰逢皇姐的忌日,还要请赫表兄替朕打点一番,朕想入皇陵拜祭父皇母后同皇姐。赫表兄与皇姐天人永隔已三载,若有什么要对皇姐说,可得想好了。”新帝幽幽笑道,那笑看起来竟莫名有几分毛骨悚然。

宫里何人不知,景元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晋阳王发动宫变,当日荣昌公主死生不明,先皇命人遍寻不着,只在药师塔地宫内挖出了木莲怀有身孕的尸首。

景元十八年正月十六,昭告荣昌公主病故的消息,修建陵园、建起衣冠冢,与病驸马同葬,给了天下人交代。

细算下来,他们天人永隔何止三年?

司徒赫与新帝再无话可说,命人抬着一死一伤的两人出了紫宸殿,赵拓熬不下去,临出殿门时便已咽气。

“老赵…”铁骨铮铮如周成,泪铺了满脸,却硬生生地不能出声,再多愤怒与痛楚憋在心里。

司徒赫挺直腰杆,四肢僵硬,双手握拳,抠得掌心血肉模糊。新帝行事诡异,时而依着礼法,时而惑乱人心,今日紫宸殿之事绝不可能这般草草了之。

“陛下…”

一道窈窕红艳的身影自台阶而上,恰与抬着尸首的司徒赫一行人撞了个正着,那宫妃模样的女人一声尖叫,缩在了大红柱子后头,捂着嘴道:“司徒将军,这是怎么了?”

司徒赫瞥了她一眼,也不曾行礼,抬着人走远,任由血腥味在皇城内绕了一遭。大兴皇宫内住着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明目张胆地养着出身肮脏的妓子,那妓子长着一张极似婧小白的脸,媚骨天成。一个连礼数、纲常、人伦尽数不放在心上的畜生,竟成了大兴的皇帝。

司徒赫回了元帅府,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伯父司徒大元帅:“大厦将倾,朝臣惶恐不安,今日不知明日事,百姓如何能有安生?这等暴君,若不早日废黜,另立新君,大兴迟早要亡!”

“满口胡言的畜生!”司徒大元帅狠狠一巴掌打断了司徒赫的愤怒,两鬓斑白,浑身颤抖。

“君臣有别,司徒家从来忠于陛下、忠于朝廷,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从未存过一丝念想!新君刚立,年幼无知,你不思好生辅佐,助其成明君,助大兴一改倾颓之势,却心存这等念想,着实是我司徒家家门不幸!若人人似你这般作想,司徒家早已被满门抄斩!赫儿,今日所言,只当伯父不曾听见,去宗祠、去你父母灵位前静思己过!”

司徒赫被打了一巴掌,连抚脸的动作也不曾有,他麻木地哂笑了一声,不辩不争地转过身去,抬头看向天上疏朗的月色——

婧小白,你看到了吗?

你不在的日子,一天天黯淡下去了,连一丝希望也不再有。大兴也好,司徒家也罢,一日日朝着绝境走,暴君无道,朝臣愚忠,这样的日子啊…幸好你已不在,否则,你该多失望、多痛楚?

第344章 求之不得

“陛下为何事动怒啊?方才撞见司徒将军,真真吓死臣妾了。”石姬入了紫宸殿,有太监正在清理大殿,将血染的印记一一擦洗干净,死去的人被抬了出去,一切像吃从未发生过一般,从生到死不过眨眼间。

“小泼妇,你来了。”新帝立在殿内未动,又拿了块明黄的帕子擦手,一遍一遍地擦着,那把行凶的剑已被撤走,他周身仍旧干净。

“陛下…”石姬出身微寒,最擅长察言观色,见此1情景又不能轻易退下,只得如往常那般偎进新帝怀里,眼波流转处,瞧见了狼狈不堪的翟永平,惊呼道:“哎唷,陛下,翟大人这是怎么了?”

新帝笑道:“翟大人话多,有人瞧他不自在,给了他一点教训。若是再多嘴多舌下去,被打死也是迟早的事。”

遭司徒赫一脚当胸的翟永平半天也爬不起来,还是宫人搀着他,这才勉强站稳,胸口似被大石砸过,五脏六腑都沉得厉害,听新帝如此说笑,翟永平忙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陛下,微臣知错,微臣再也不敢多嘴多舌,请陛下替微臣做主啊!”

石姬不明就里,不敢胡乱接话。

新帝却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温柔地笑问:“小泼妇,你说朕该如何替翟大人做主啊?司徒将军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先皇在世时,尚且不能动他,朕如何动得了他?翟大人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新帝似在说笑,语气十分温和,少年天子相貌出众,气质也绝佳,石姬被他看得心神不宁,却拿出惯常的泼辣劲儿来,搂着新帝的臂弯道:“哎呀,陛下,臣妾怎么敢议论朝政哪?这是陛下的江山,当然一切都该听陛下的旨意,臣妾永远只是陛下的小泼妇,不敢僭越。”

“好可爱的小泼妇,朕真是欢喜你。怎么瞧也瞧不够你这张脸。”新帝平静的眼眸还是盯着石姬的脸,比往常更痴迷似的,又仿佛从那痴迷里生出了旁的东西,他摩挲着她的脸,久久不肯放。

有一种陌生的恐惧在石姬心里翻涌,新帝这动作像是要将她脸上这一层皮揭去,她却不敢出声询问,眼波里还要带笑,尽情卖弄她勾人的伎俩,娇嗔道:“陛下真坏,让臣妾羞红了脸。”

“小泼妇,朕知道你想要什么,朕这就坏给你看!”

新帝同石姬打情骂俏,翟永平在一旁早不敢瞧了,兀自给自己顺着气,只见新帝将石姬一把揽入怀中,拦腰横抱了起来,旁若无人地入了寝殿。

连白日宣淫的场面,众人也早已见怪不怪,何况时辰已近傍晚。新帝自去欢喜,翟永平一瘸一拐地走出宫门。

正如新帝所言,翟永平再得势,在司徒家的面前,还是低微得像一只走狗,他翟永平更是司徒赫口中鄙夷的“小人”,从来不在司徒赫的眼里。

“大人可算是出宫来了,夫人在府上盼着呢,老爷才出使回朝,到这时还不曾回府,夫人急坏了。”家丁在宫门外迎着翟永平,焦急道。

“你知道个屁!你家大人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咳咳!咝——”翟永平用力咳嗽了一声,天冷,呼出的寒气一团团飘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宫墙,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本是邀功行赏的买卖,从西秦长安到回盛京他欣喜了一路,谁知竟捡了个闷亏回来,半点好处也没捞着。

想他翟永平也是堂堂武状元出身,只因不及司徒赫生来的高位,平白无故挨了一脚,若非他身子骨强于常人,这命是肯定没了。

新帝喜怒无常,杀人不问缘由,他如今不能拿司徒赫怎么样,今日这亏,吃得太冤枉了,它日若有机会,这仇非报不可!

寝殿内,新帝照旧同石姬玩着嫂子和小叔子的把戏,床榻上缠在一处,虽明知石姬出身不干净,只因她眉眼同某个人太像,性子也最是能扮能演,情事上让他尽兴,他从来疼她十分,比之旁的妃子不同。

可如今却不行了,怎么瞧这张脸怎么觉得心有魔怔,新帝停下情事,捏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却瞧却不像,终于一把推开了身下的石姬,起身离开了床榻。

“陛下!”一旦在床榻上失了宠,宫妃还能凭什么夺得圣上欢心?石姬叫着,衣衫不整地追下龙塌来,却被太监拦住:“娘娘,陛下不准娘娘同奴才们跟着。”

新帝披衣去了前殿,将那副卷起的画轴又展开,画中人栩栩如生,赫然是梦中模样。

新帝瞧着失了神,手指一点点触碰着画中人的眉眼同钗环、乌发,谁也不似他的画中人,谁也不似他的心上人。凡夫俗子,庸脂俗粉,如何能同神女比肩?

“别急,神女,等着朕…”新帝忽然放下画轴,着慌地铺开了宣纸,他望着那画中人,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更逼真的心上人。

夜色朦胧,月亮藏入云中,那年左相府西厢浩然轩里的夜夜,都似在今夜寻了回来,那时,十六岁的少年墨誉提笔作画,羞涩地在画中人衣裙旁题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如此思无邪。

如今,画中人仍是锦衣怒马,美艳绝伦,仍是当年模样,他贪婪地望着这副更有神韵的画作,痴痴地题字:“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瞧,他仍是思无邪,他从来思无邪,只是心有戚戚、无法排遣罢了。

若是不能得到她,不能叫她站在他的身旁,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就算是做了皇帝也无法开怀。

那年左相府“有凤来仪”里的种种不可得,通通在今时今日还了他吧!

第345章 韩晔发妻

正月初一那日,大晋皇帝在朝臣面前险些失态,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日一夜,连赶回燕京特来拜贺的几位兄弟也不曾召见,甚至险些怠慢了突厥和乌桓的使者。

却不想初二一早,晋皇设宴为突厥和乌桓使者接风洗尘,面上全然不见一丝颓唐和变故,虽仍是那般沉静冷然模样,却不见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感。

宴席上,难得有歌舞美人助兴,摇曳生姿的美景中,酒过三巡,晋国朝臣同来使相谈甚欢,晋皇虽清傲不减,说起话来却已和缓许多。

耶律璟借此时机,将突厥同乌桓此来的意图在奏禀晋皇,杜皓宇、谢炎等暗地里互相换着神色,皆担忧晋皇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坏了三国邦交。

毕竟,大晋复活不易,若是借道一事不成,反而成了突厥同乌桓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突厥与乌桓发难,首当其冲遭受侵扰的便是大晋。

正如耶律璟昨日所言,如今年的大晋仍同昔日的北郡府一般,成了突厥同乌桓南下的屏障,要入中原,先得冲破大晋的边防,着实为他人做嫁。

“晋皇陛下,您意下如何?此事若成了,突厥感激不尽!”耶律璟起身朝晋皇举杯,请他应允借道一事。

“皇兄,突厥王爷所言极是,若是灭了东兴同西秦,那天下就是我大晋的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晋皇尚不曾言语,倒有人不知死活地先开了口,耶律璟一愣,看向了来人,赞道:“平洲王好胸襟好眼界,耶律璟佩服!”

晋皇的几个兄弟,人人封王封侯,韩瞳韩离等皆镇守要塞边防,最不让晋皇看在眼里的韩被,被驱逐往东边的荒芜之地,也不得不在这年节时分赶回来给晋皇请安。

三年过去,韩北让仍是这般口无遮拦,被晋皇扫了一眼,才默默地住了嘴。

然而,令众人意外的是,晋皇竟应允了突厥的请求,开口道:“既然突厥王爷同乌桓三皇子殿下这般看得起我大晋,那便如两位所愿,我大晋开一开这方便之门又如何?若是他日突厥同乌桓谋得心中所愿,也是朕的一番心意。”

“乌桓谢过晋皇陛下!若能报仇雪恨,定不忘晋皇大恩大德!”丘力居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跟着耶律璟拜谢道。

晋皇说一不二,他的应允便是圣旨,连朝臣也无人敢拦,纷纷在思量晋皇如何打算。毕竟这宴席上多有不便,只等私下再议,是以,韩瞳、杜皓宇、谢炎众人皆无话,宴席上宾主尽欢。

等宴席散了,耶律璟同丘力居酒醉被人搀扶着回了驿馆,却意外地在驿馆内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长着一张与晋皇三四分相像的脸,气质却全然不同,无端添了些市井匪气,他笑道:“耶律王爷,三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你们以为我皇兄真的会给突厥同乌桓开方便之门?你们二位,可知,昨日那画中人是谁?”

“本王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告诉二位,数年以前,致使突厥兵败的那位东兴荣昌公主,正是我皇兄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燕京法华寺的地宫内,至今还留有她的牌位,牌位上刻着,‘韩晔发妻之灵位’。你们二位觉得,我皇兄心里这执念能解了?三年前突厥遭受的种种坑害,还想再来一回?”

第346章 计中有计

“平洲王,这话可不能乱说…”耶律璟听罢韩北所言,脸色一变,乌桓三皇子丘力居吓得酒都醒了大半,一把推开了搀扶着他的随从:“什么?!”

韩北自被贬东鹭岛以来,比之昔日在燕京时肤色黑了不少,近三年的磨砺,心智也从容许多,一言一行谨慎小心,不与二人在驿馆外争辩,笑道:“二位贵客不会打算与本王在雪地里畅谈吧?本王倒是无所畏惧,只担心二位贵客赔了夫人又折兵。”

耶律璟二人对视一眼,小心地将韩北让了进去,幽闭的驿馆内,耶律璟询问道:“方才平洲王所言是何意?恕耶律璟愚钝,听不太明白。”

韩北喝着热茶,在浮起的热气里笑道:“耶律王爷何等聪明,着实听不懂小王是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二位,当年先皇在世时,与突厥订下的盟约,为突厥开方便之门,给予突厥粮草补给之便,原本事事妥当,先皇从来恪守盟约。奈何当初东兴荣昌公主被困突厥答应,我皇兄暗向先皇施压,若荣昌公主有一分闪失,定叫突厥有去无还,这才有了当初突厥耶律元帅饮恨而终的惨祸,种种事端,实非西秦大帝一人所为。若是耶律王爷要计较,是否要算上我皇兄那一笔才是?”

“…”耶律璟哑口无言,奈何身在燕京,他若开口诋毁晋皇,便是死路一条,谁也不知这平洲王是有心试探,还是故意挑唆。

耶律璟沉了沉心,鹰眸微眯,笑道:“前世不咎,都已是过去,多谢平洲王坦诚以告。”

韩北笑出了声:“哈哈哈,笑话,真是笑死人了耶律王爷,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有懦弱的孬种才会想着大事化小、烟消云散。耶律王爷当真咽得下那口恶气?”

耶律璟忍无可忍,险些拍案大怒:“平洲王请自重!”

韩北不慌不忙地笑道:“息怒,耶律王爷,小王之所以口无遮拦,将往事如实告知二位,不是为了惹起二位不快。小王此来,不过想通二位谋划大事。”

耶律璟敛下不悦,缓缓问道:“平洲王何意?不用拐弯抹角了吧?”

韩北又饮了一口茶,叹气道:“今日不该饮茶,还该饮酒才是。小王阔别燕京金三载,十分想念燕京的佳酿忘忧醉,奈何在东鹭岛那种小地方,连酿出的酒也有几分苦涩。若是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便罢了,无奈皇兄早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小王这条命迟早得给他拿去,倒不如背水一战,寻一个别的出路…”

韩北没卖关子,一口气说完:“故而,小王将所知的隐情告知二位,我皇兄之所以肯大开方便之门,其心如何本王不知,但绝非二位所想的那般简单。二位与其战战兢兢处处小心,倒不如与本王另立盟约,来个将计就计!”

乌桓国丘力居一脸惑然:“如何计策?”显然已是听了进去。

韩北笑道,那张与晋皇有几分相似的脸得意非常:“小王在东鹭岛这几年虽无建树,却侥幸交了些江湖朋友,沿海一带水盗横行,如今他们皆听小王差遣,就是在这燕京之中,也有小王的心腹隐忍多时。待突厥同乌桓借道我大晋之时,趁我皇兄不备,我们里应外合,由东、西、北三面夹击,围困燕京,事成之日,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平洲王的意思是…”耶律璟顺水推舟地问道。

韩北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开口:“这大晋的皇帝由谁来做,本也不是天注定。若是他日小王坐得那龙椅,解了这战战兢兢的杀身之祸,到时候以我三国的交情,突厥同乌桓南下之事,还需小主挑得更明白?”

韩北说完,耶律璟同丘力居久久不言,韩北只盯着他们笑,脸上有一种万般皆不怕的放肆。

耶律璟沉默许久,才执起茶盏,朝韩北敬道:“王爷好计策,耶律璟好生佩服,耶律璟以茶代酒,敬王爷坦诚相待的情谊!”

韩北举杯:“耶律王爷客气,共谋大业罢了!”

一身草莽,言行皆慢了一步的丘力居也跟着举了杯:“敬王爷!共谋大业!”

三人的杯盏碰在一处,发出一阵叮铃清脆的响声。本格时辰前的突厥与大晋的盟约如山崩塌,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悄然而来。

几日后,突厥同乌桓使臣仍是秘密离开燕京,与大晋约定,春分之日,北疆雪化之时,突厥开拔南下。

雪原上,耶律璟同丘力居自马背上回头,看向送行的几位北晋重臣,而后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