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绛紫的身影从林中横飞而过,不偏不倚,就落在舞剑的人的身后。

“师兄!”女子轻盈一叫,将手中提着的人扔到他的面前。

南若寒忽然停了下来,不明的看着眼前那已经被掐得面色青紫的粗布男子,只见他口吐白沫,或许再掐一下,他就会立即咽了气。

“给你!”女子说罢一脚顶在粗布男子的颈部,让他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南若寒忍着胸口的剧烈疼痛,紧握着剑柄,鲜血不时沿着剑刃往下流去,染红了那银白的长龙身体,甚至向四周蔓延开来。

忽然,他伸出一掌,快速的闪到那男子跟前,朝着那被踩的颈脖缓缓靠近。

依然温暖跳动的脉搏,隔着皮肤,他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在体内欢呼沸腾。可是…

他突的一收手,然后猛地后退几步,顿时,又消失在月色旖旎的树林之中。

紫衣女子顿时错愕,一脚踢开了那个要死的男子,直直朝南若寒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师兄!”尖细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千万棵树木的阻挡,围绕在一直往里飞去的南若寒周围。

猛地他又从半空落下,捂着胸口,额头冒汗。

不行,今夜,是他能力最弱的时候…他不能再调用真气,只能用剑气撑着。

“你怎么样?”紫衣女子终于追了上来,弯腰去搀扶他。

“走开!”他狠狠的甩开手,将她震离自己三尺之外,“纪云珂,我说了多少次,别再抓那些无用的人!”

被他的剑气撞倒,紫衣女子不由咳出一口猩红,喷在地上。

“我这都是为你好啊!虽然他们没有她来得有用,但总该能缓解一时,难道不是?而你在她身边,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下手,你却不!你下不了手,我替你下,可你偏偏将那‘一鸠红’从她体内拔出!”或许没人知道,那“一鸠红”经她改良,不但能让人受寒毒致死,还能摄取他人的血液精华,储藏在它那小小的针身里。

“闭嘴!”南若寒吼了一声,长剑一挥,再次掀起一道尘土,纷纷扬扬如半透明的泥墙,将四周的树木震得晃动。

纪云珂愣了一阵,为何,为何他就是宁愿死也不去解开那个血咒?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夜风将她绛紫的长裙吹得透出了身体曼妙的轮廓,一滴委屈的泪,在她眼中打滚。她从第一次在玉峰山上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爱上他了!那时候,她总喜欢躲在父亲的身后偷偷看他。看父亲,一把一把的教会他如何拿剑,教会他如何运用心法,教会他如何自救。

那时候的他,才十岁,身上并没有中毒,刚刚从皇宫来到玉峰山,为的只是练习剑术强身健体。

她记得当时父亲是这么对他说的:“孩子,在这玉峰山,一定要忘记自己皇子的身份,从今天起,你不叫南炎睿,师父给你起一个字,叫若寒。以后,这便是你行走在江湖的名字。你记住了。”

他点点头,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他南炎睿,字若寒。

可是,父亲发现了他的才能,他的天赋,便决心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

一晃就是七年,她陪着他,在玉峰山上整整待了七年。她从不对他隐藏自己的真心,她曾发誓,她若嫁人,必只嫁他!

她以为,他也是爱着她的!他可以在她入睡的时候将被子替她拉好,可以爬上树替她掏鸟蛋,他们也曾一起躺在草地仰望星空,述说自己未来的愿望。可是,那美好的感觉,却在他去白皑山之后,骤然变了!

他说:“云珂,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就像宫里我其他的妹妹一样爱护。”

妹妹?

她不要做他妹妹!

“你变心了?”她不相信!

他摇头,“没变,只是突然发现,我爱上了一个人。”

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是被谁狠狠的掏空了一般,再重重摔碎在地。

而他亦是因为那女人,中了血咒的毒。

一晃又是过了三年,三年了,他好不容易才真正从那水晶棺材里走了出来。但他又回到了那个女人的身边,宁愿再次忍受那锥心的剧痛,也不愿去伤她一分一毫。

纪云珂突然笑了,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却看他额头汗水淋漓的淌下。

“师兄,你看好她!否则迟早一天,我一定会杀了她!如果你因她而死,我会让她偿命,然后,我也会下来陪你,就让我们三人,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

说罢,她两手一张,从地上一跃而起,飘扬的衣裙在月色下宛如一道紫色的光,瞬间消失不见。

圆月,渐渐被云层挡住,风,止了。

子时已过,所有的躁动都渐渐恢复伊始,平息下来。

南若寒殚精竭力的躺倒在地,他,又熬过了一次。

抬手,那紧握剑端的掌心,出现了一道道未干的血痕。他以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将真气运行于内,不一会,那道道伤痕便消失无踪,仿佛不曾伤过。

真的是越靠近她,他就会伤得越深吗?

他想起了那次在皇宫内,他曾咬伤了她的颈脖。当那鲜红滚烫的血液沾湿他齿间的时候,他几乎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叫嚣的渴望。可是,他还是生生将那渴望抑制住了。他不能伤她!他无法伤她!

然而也就从那次起,他那原本抑制得极好的毒素,发作得愈加频繁了。是因为,他尝过了她的血,所以,它们开始反抗了吗?

他真的,只有将她的血置换在自己身上,才能解了血咒的毒?

可他一直满怀希望,觉得她定有其他办法解给他解毒,只是…

他不敢告诉她,中毒的,其实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同胞弟弟。他害怕,害怕她会想起什么…

他其实,并没有弟弟。

那不过,是他以一张人皮面具,贴在了那濒死的人的身上,再在她伸手把脉的时候,他暗暗将自己的真气输注到那人手中。所以,她所摸的,不过是他的脉搏罢了。

镇上的灯火,依稀灭了。路上鲜有行人走动,就连人家看门的黄狗,也都渐渐入了梦乡。

风千雪倚在窗边并没有睡。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回来的时候,那掌柜还非常热情的问她,那百字号的客人已经退了客房,不知她今夜见着没有。

她一愣,那花天佑,竟突然退房了。

她回来又敲了敲南若寒的房门,依然静静的没有回应,他究竟是到哪去了?不可能在里面睡着了听不见吧?

就这样倚窗坐了许久,刚想起身入睡,突听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音。

她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于是,她又警觉起来。

如今她内力恢复,功夫又上一层,身边宝物在手,又有何惧?

房灯昏亮,她将门锁打开,缓缓推开房门,却在看见门外的人时,不由愣了一下。

这不是…南若寒?

“你…你去哪了?”她开口便问,看他神情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战役一般。

可他并没回答,一脚进门便抱住了她,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脖。

她一愣,本能的想要将他推开,却不知为何突然下不了手。

他抱得很紧,紧得就像是想将她揉进身体里,她终于受不住,将内力集于掌中,然后用力推开了他。

他倒是有些傻了眼,“雪儿,你恢复了?”

她点头。

他好意外,“居然这么快!我以为,你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真真是太小瞧她了!她瞥他一眼。

“那也好,你恢复了内力,这样,我就可以教你使用你手中的玉箫,让它能和我的玉笛奏出曲目,这对我们的御敌能力可是大有提高哦。”他笑了笑,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

她心神一动,鼻尖上留下他指间淡淡的温度,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她又离他远了一些,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他倒了一杯。

“你还没回答我,今天下午你去哪了?”

他走过去,拿起那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

“没去哪,就在镇上走了一走。后来遇到一个旧人,就一起聊了挺久。”他并没有告诉她真正发生的事,如果可以,他或许会一直隐瞒下去。

风千雪一听他说遇到旧人,也并不怀疑,因为她也同样遇到旧人,只不过…

“若寒,我今天又碰见二师姐了…”她说着,将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但却避开了她差点被花天佑轻薄的事。

南若寒一边听着,眉头亦是越皱越紧。那林婧儿,果真像他预感的那样,和原来的完全不一样了。可是,这又究竟怎么回事?

他隐隐觉得可能会和什么有关。

看来,有必要缩短去青山派的路程,不能因为想要和她独处多些时日,而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雪儿,我们要换个路线,不能再按原路走了。”他提议。

她不解,还有其他的路?她所知道的这条线路,是夜洛尘连夜给她指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比较近的路了。

“你还知道其他的路?”

他看了看她,点一点头。

“不管是谁,如果是从燕城出发去青山派,也只有这条路算最近。因为,没有人会去选择另一条更近的路。”

果然还有更近的路!风千雪恍然,可又马上质疑。既然还有更近,为什么夜洛尘却没有提供给她呢?而且听南若寒的语气,他好像是在暗示这条路,没有人敢走。

“在依祁镇的东部,有一条很宽的江,江水是由依祁山的多条河流汇聚而成,并且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但是,没有人敢在这江上行船深入,即使是出江捕鱼的船民,也不过只在浅滩作业。”

“那是为什么?”如果早知道有水路可以过去,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条水路。

“因为所有行到那江中央的船,没有一艘驶得回来,就像是…失踪了。”

风千雪深吸了口气,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不过,我曾仔细研究过兵部的地形图,那条江,是直直通往青山派的,甚至可以说,那条江,是青山派的孕育之泉。派中所有的人,都以此江水为生。”

风千雪明白了,只要渡过了那条江,便能直达青山派,从而省去了陆路要经过的多座城镇。

但那条江究竟有什么秘密,会让所有行船到中央的人,都回不来?

她疑惑的看着南若寒,想是在听他的解疑。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或许只有试它一试,才知道内中奥妙。本来我也不愿走这路,不过,既然你已经恢复了功力,那我们两人一起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他虽然没有给她解释,但还是说出了她想听的话。

没错,既然有近路,为何不一试?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不管遇到什么,都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在这一刻,她竟是无比的相信着他!可他确实也让她看到了很多意外,他可解“一鸠红”的毒,他是阳魁教的教主,他手中宝物众多,或许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拿出来的?

于是她点头,一百万个赞同他的想法。

他又笑了,在昏黄的烛火下明媚如朝霞。

她终是别过眼,不敢再继续看他,就怕,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陷了进去。二皇子,南若寒,两个气息如此相似的人,她总会不小心就将他们重叠。

翌日清晨,南若寒让她先别急着退房,因为还要去找船,还要把马车处理掉,否则,他们也是寸步难行。

她同意了,便在客栈的后院里休闲散步。

很少人会到这后院里来,这里的客人,似乎都只是来这里小住一晚,大多都在次日退房。像他们这样还可能会住上两日的人,着实不多。

而至于二师姐,想必现在,她和花天佑已经离开此处了吧?

还会见到她吗?风千雪虽然心底在问,但隐隐有种强烈的预感,她们,还会再见的!

南若寒这时也到后院来了,看神情,风千雪不确定他究竟把问题解决了没有。

“可以出发了?”她试探着问,虽然还不到一个上午。

南若寒耸了耸肩,“开玩笑?根本没有人敢给我们开船,所以,只能去买了!”

买?

风千雪就要晕倒,买一艘船,这要花多少钱?要在那江面行那么远的路,途中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所以这船,怎么也要非常牢靠,质量极好才行吧?

“我已经差人去买了,等消息吧!”

他似乎从来就不担心钱的问题,好像他身上有花不完的钱,可她极少见他行囊里有一大叠一大叠的银票,或是银元,只偶尔见他会在衣服里放那么一些,供日常备用。那么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她依然狐疑的看他,但他却佯装不知,将玉笛拿在手上,开始徐徐的吹了起来。

这一次,他吹的又和上次的曲调不同,音符圆润,缓缓泄入,就像春天里潺潺的溪流,正乐此不疲的滋润着初生的大地。

要不是上次在林中听过他的吹奏,她是万万想不到他会的东西居然有那么多。而玉笛的声音听着也很是舒服,不知不觉,她坐在岩石上,差点就听得入了梦乡。

好在曲子不长,一曲完毕,他对她说:“这一曲《春涌》,可以刺激人的睡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渐入梦境,控制得好,可以在其半梦半醒的时候,左右人的思想,让他做出你想让他做的事。”

直到他说完,她才顿然清醒。

怪不得,她会有想睡觉的*,想不到竟然是…

“你的玉箫呢,拿出来,我先教你这支曲。”他难得给她做一次老师,态度也极为认真,半点没有玩笑之意。

她将玉箫从身后拿出,递给他。

他握在手中打量一阵,先赞了一句:“这夜洛尘也算是有宝物的人,这支玉箫,本叫‘梦魂萧’,是泉阳派紫砂真人的私藏珍品,和我手中的‘幽冥笛’本是一对,只不过,这‘幽冥笛’,一直被我师傅收着,我下山以后,他才转赠我的。”

梦魂萧?幽冥笛?

原来,它们还有这么美丽又神秘的名字。

不过,她倒是不知,夜洛尘送的这玉箫,原来是泉阳派的东西。

“那你的意思是,我大师兄,是泉阳弟子?”原来他最后是被紫砂真人收入门下,她又多知道了一些和大师兄有关的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南若寒这次倒是一惊。

她摇摇头,很惭愧自己之前一直住在王府,却从没有主动打听过和夜洛尘有关的事。

他似乎有些得意,“看来,雪儿你还是好奇我多一些,对吧?”

她嗔他一眼,不再应他。

他将那玉箫放近唇边,手指分别按在孔上,又吹了一次那曲令人昏昏欲睡的《春涌》。萧的声音,毕竟还是和笛声有所不同,时而呜呜如鬼泣,时而簌簌如风声,她听得不但再次犯困,还感觉要是一旦入梦,那必是一场令人后怕的梦魇。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清人们梦见的事情。

这,便是梦魂萧的威力?

一曲毕,他将萧递回给她,示意她也吹奏一次。

她看了看粘在上面的唾迹,不禁有些迟疑。于是,她手掌再次凝聚内力,欲释放一些融冰,将其抹在上面把那印记清洗干净。

“不许洗!”他自是看出了她的小动作,伸手一把将她纤腰圈住,“你也不是没尝过,怎么这般见外?”

她面色又是一红,但还是快速将那上面的印记抹了去。

他眉头一皱,猛地将她身子压入怀中,快速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然后在放开她。

“你吹吧!”

她惊得魂都散了,那被偷亲的半边面颊几乎有些微微僵硬。她想再次用手拂去,却又怕他更加得寸进尺,让她更是无地自容。

于是,她只能麻木的拿起玉箫,手指压孔轻轻吹着。

还是那样吹得生涩,她有些记不住他吹的每个音符应该怎样排序,只凭着自己想当然的印象断断续续的连成一曲。

他叹了口气,干脆绕到她身后,与她一起握着玉箫。他的手指压着她的手指,他的头轻轻的靠近她的颈脖,他的胸怀若即若离的环绕着她的后背,那一刻,她被他淡淡的紫荆香气包围,只觉自己又要将他和那清淡的月白身影相互混淆了。

他倒是神色自然,一步一步,一节拍一节拍的让她反复吹奏。

就这样,两人在后院折腾了一个上午,最后,一曲流畅的《春涌》终于被她吹奏出了。也正在这时,从空中落下了一只灰白的玲珑身影,煽动的翅膀像是在告知主人它的回归。风千雪抬头一看,是小千!

南若寒将手伸到半空,小千又乖巧的落了下来。

他将它腿上的字条拆开一看,笑了笑,然后对她道了一句:“我们可以出发了。”

风千雪听后一喜,双眼不由有些期待。这个时刻,终于到了!虽然不知道即将会面临什么困难,但她都无所畏惧。

晌午刚过他们就已来到江边,这一代极少有人,有,也只是散落在附近居住的渔民。

正如南若寒之前所说,这里的渔民,打渔也只在附近浅滩,而他让人买来的船,因为体积过大,不得不停在稍微远些的江面。

为了方便上船,掌船的人划了艘小船过来迎接他们。朦胧的江面,虽然是在白昼最热最亮的时刻,也还是让人看不清远处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好像,那腾升的水气,在浩瀚的江面上不停的蒸发。

风千雪有些出神的看了看那划船过来的人,貌似有两个。银白的莲蓬衣犹如一抹孤飘的魂魄,在迷蒙的江面上若隐若现,那遮去了半张脸的宽大帽檐,尖削的下巴不知为何竟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南若寒,没想,他竟是召唤了他的教徒替他掌船。

不过也是,要去那未知的危险之地,哪个普通人愿意首肯?也唯有这在江湖绝迹多年,又名声颇望的阳魁教,才能如此担当重任。

她突然信心倍增了,不由又感激起南若寒来。这一路要是没有他,她或许还在遥遥无期的陆路中探索。

待那小船接近,她才看清原来那划船的两人,一个是他们阳魁教的左护法,上官越,而另一个,自然是右护法,司徒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