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道:“人肉可好些年没吃过了,今晚试试?”

有人增油加醋:“细皮嫩肉啊,细皮嫩细…”

我这才发现,原来空寂无人的长桌两旁,已坐满了人,个个身材高大,身披黑铠,脸有风尘之色。

而这大锅子,就架在了堂屋正中央,而我,却那么恰巧地,睡熟在这正中央的梁上,而更离谱地,睡熟了不止,还把梁当成了床,直翻滚了下来。

那勺子往下一沉,我离那锅子更近了一步,都感觉到锅子的灼热了,他隐在雾气中的脸特别的暗沉,我再吞一口口水,估摸着从这勺子到门口的距离,悄悄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觑着他的脸色道:“其实我是刺史大人派来,给您一个惊喜的…”

我把手里的瓶子打开,正巧屋外吹来一阵冷风,雾气散却之时,我把那瓶子朝他一扬。

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忡,趁着他怔忡,我便两腿一弹,往屋门口弹了过去,没有人拦我,我看到了长桌两旁的众人脸上都有好笑之色…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轻功是吧?

我再努力的两腿交互一弹。

眼看离那扇门越来越近了,我都能看到那门上雕着的兽头,一跨过那门,凭着我祥云十八梯之中的两梯,定能海阔天空,我在半空中再一弹腿,就动不了了…

回过头来一看,腰间缠了一条细长的长鞭,我再一弹腿,想挣脱这长鞭,哪知越弹越往后退…我在半空中弹了好多次腿,肯定超过了十八次了…我都听见四周围的人又开始哄堂大笑了。

“她这是什么功夫?小鸡蹬腿?”

“有些象,而且是快要死了小鸡…”

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在师傅的恶势力之下,学了这祥云十八梯,而不学好缩骨功呢?如果学好了这样功夫,定不会把梁当做白云的,定会找个罐子缩进去睡觉的,如此一来,怎么也不会跌了下去!

我一边后悔着,一边让那条鞭子往后拉,一边急速蹬腿,一直蹬到到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有毛皮味儿,金属味儿,肉味儿,到了最后,我只感觉到了暖融融的味道,象那头大狮子旺财。

他的眼神冰冷幽凉,缓缓一抬头,周围的声音便静了下来,从席上站起一位黑铠将军,往门外走了去,隔不了一会儿,便把那矮胖官儿似提小鸡一般地提了过来。

那矮胖官儿跪在地上,如糠筛一般地抖着。

我有些同情他。

“刘德全,这就是你的礼物?”他道。

矮胖官儿早没了在外面那耀武扬威的样子,嘴唇也哆嗦,全身的肥肉更哆嗦个不停,他结巴着抬起头来:“是,是,是…”

还没‘是’完,我头顶上那人道:“这就是你今日送过来给我暖床的?”

我听了这话,心底莫名悲愤,一边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边大声声明:“哪里是暖床的,明明就是睡觉的吧…”

我的话一说完,周围的人全对我望着,各种眼神都有,但以一种眼神表达的意思特别的清晰:这小姑娘真狂放,如此狂放的小姑娘世上少有…

他把我揽得更紧了,下巴在我的头顶蹭了蹭:“这个,本王喜欢。”

这感觉有些象那大狮子在我头上蹭的时侯。

那矮胖官儿肥脸上出了一层油,哆嗦着道:“太子喜欢就好。”

我用悲愤的眼神把他望着…话说得快了,嘴一哆嗦,把间中的几个字给漏了,我后悔莫及,我挣扎着想要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我明明就是在梁上睡了一个觉…

可他一把抱起了我,转头朝那正中央的白虎皮坐位上坐了去,在他抱起我的间中,我看清了他座位两边插着的两个骷髅权杖,长桌两旁坐着的那些人脸上或多或少的伤疤,有人用雪亮的匕首拿了一块鲜红还滴着不明液体的不明肉类塞进嘴里…此等情形让我浮想连翩:我的肉细皮么,嫩肉么?煮来吃好么?

这一打岔,我把要补充的话全给忘了。

我被他抱着坐在了椅子上,他身上的裘皮上的细毛滑过了我的脸,又让我想起了大狮子旺财…捕了只兔子,巴巴地来献给我,在我腿边蹭的时侯。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我将遗漏的那几个字补充完,很可能就成为那只被咬断了脖子的兔子,如果不补充完吧,就很可能成为他背后那暖床的白虎皮。

我在剥皮与咬断脖子间挣扎了半晌,终于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剥皮的功夫比较长,还要经过蛸制才能制成白虎皮暖床,咬断了脖子的兔子立刻就下锅煮了,从时间上看,暖床的长一些,还有机会让我趁机逃走。

再说了,我还没看到酒池肉林呢,至少也要见识到了才走。

再说了,我看到屋子里的大酒坛子了,想起了偷偷练过的缩骨功…我在心底偷偷笑了,祥云十八梯我只学了两梯,被人嘲笑成小鸡蹬腿,但还有这样绝技足可以让我逃得远远的!

趁人不注意,缩在酒坛子里,悠哉游哉地被人推出府去,这不是一条轻而易举逃跑的光明大道么?

我嘿嘿嘿偷着直乐。

“笑什么?”

我一抬头,便见着他如琥珀一般的眼眸望着我,呼吸之间,有淡淡的酒香,眉头微皱,眼睫微翘,漂亮得如暗夜中的猎豹。

“没…这酒好香,奴家从来没有喝过呢。”我记忆着在山上养伤这段时间,百般无聊之下,从话本上看来的种种逃逗技巧,其中之一,便是喂男人酒,轻眸浅笑,保证哪个都忘不了。

等他忘不了了,我才好找准机会完成那缩骨功不是?

我手往桌上的酒杯子伸了过去,他一伸手,把酒杯子拦下了:“本王不喜欢喝酒的女人。”

我心想你喜不喜欢关我鸟事?我这不是喂你喝么?这个途径行不通,我眨巴着眼望了桌上半晌,要不喂他一只葡萄?

话本上有云,美人素手,葡萄莹玉,最是夺人心魂,如果用嘴喂就更好了,可以照成红唇浅玉的诱惑效果。

再说了,喂的时侯,还可以趁机在葡萄上涂点其它什么…我摸了摸腰间藏的那几个小瓶子。

可我左看右看,桌上没有葡萄,只有烤乳猪,烤乳鸭,烤乳鸡…全是烤得焦黄鲜嫩的,让人不得不联想起那上山痛哭流涕的上将军那一连串的怒骂,禽兽,禽兽…

我又想得深远了…那大堂中央的大煮锅子和大烤炉,能装得下人么?

他的下巴又在我头顶蹭了蹭:“想吃什么?”

我浑身一哆嗦,吞了口口水道:“我喝水就行了。”

他抬了抬下额:“去,用小火煮着,呈上来。”

侍婢弯着腰下去了。

堂下鸦雀无声,众粗汉子皆抬头往上望来,包括那嘴里咬着鲜红不明肉类的人,半张着嘴,鲜红的不明液体把衣襟都滴湿了。

我心里又一哆嗦,看见我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臂,嫩似粉藕…他不是真看上了我这身粉嫩吧?想拿小火煮一锅子水来,拿刀削了白灼着吃?

所以堂下这些人才个个儿都瞪大了眼望着?连吃喝都不记得了?

他顺手拿起一把匕首,插在一只烤鸭上,直没入柄,我吞了一口口水:“忽然,我又不想喝水了。”

红泥小罐呈了上来,用银丝碳煨着,他低声道:“这是枸杞百花茶,你喜欢么?”

他顺手揭开了那罐子,堂上顿时花香扑鼻,完全盖住了肉香。

堂下的粗鲁汉子还是以那半张着嘴的状态望着,依旧鸦雀无声。

在这种情况下,我感觉到压力山大,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想欣赏他们的主子用刀削肉的快与慢。

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们不觉得太过残忍而睡不着么?

我浑身紧张,浑身紧绷,满身戒备,忽地,把袖子搂了起来,闭上眼道:“你来吧。”

我一边闭着说着,一边把手放在了腰间,摸到了一个小瓶瓶。

下面的粗汉子们的嘴张得更大了,而且还有匕首跌落桌面,扑通扑通的直响。

第七章 暖床

“别急…”他在我耳边道,“有的是时间。”

怎么着,他要把这刀削肉的时间拉得无比的长?莫非要进行三天三夜不成?

我想起了那剐千刀之刑,也是要进行三天三夜的…很迷茫。

在迷茫之中,他伸手把我的衣袖盖上了,将满是花香的杯子凑近了我的嘴边…我闭紧了嘴,开什么玩笑,跟师傅学了这么多歪门邪道,再怎么着也知道香味越浓的东西越是不能喝的,谁知道里面添了什么佐料!

师兄就最喜欢弄这些东西了,烤得喷香的烤鸭,里面加些不知名花,香得口水直流,吃了之后,让你好几天满脸长得都是痘,蒸得喷香的糕点,里面加了不知名的草,香得舌头都掉出来了,吃了之后,让你连屁股上都长满了痘!

他咳了一声,低声轻笑:“要本王用嘴来喂你?”

我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忙张大了嘴,捧了那杯子,一杯子灌了进去,只觉满嘴满腹都是花香,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感觉到了肚子疼,冒痘痘之类的。

就是喝得太快了,直打嗝…

四周围太静,满堂粗鲁的汉子,只听见我打嗝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其实我想停下来的,可越急,就越停不下来。

那些汉子们半张的嘴还是没合上,有些都流出口水来了。

他换了个姿势一手揽住了我,一手在我背后轻轻地拍打…我感觉满堂的人欣赏我的打嗝声稍有些太抢风头,于是劝道:“大家吃…嗝…王爷吃…嗝…别理我…嗝…我一会儿就好,要不,王爷,我先退下?”

矮胖官儿跪在地上不敢动,额头成了死灰一片,大片的汗水从额角直往下淌,我都看见他的衣裳后面湿了一大片了。

我想挣脱他揽住我腰的手,可他纹丝不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使用缩骨功也不太好意思,主要是使了也不容易逃得出去,我只得任他揽着。

众人还是瞪圆了眼往我这边望着,有些人终于反映过来这么望着人家女娃是不礼貌的,于是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鸭腿,猪腿之类的咬着,一边往这边望。

我都瞧见有几人把切肉的匕首直接往喉咙里捅了。

终于,李泽毓道:“大家自便。”

众粗豪汉子这才反映了过来,把视线转移开来。

矮胖官儿如一滩乱泥一般地被拖了出去。

大门合上了。

侍婢们也退下了。

他们一边吃喝,一边向李泽毓汇报着公事,有的说起北边的粮草,有的则说起了收缴的兵器,有的则说起了要里的官员贪腐成性,要派怎么处置一下,越国又派奸细进了后宫了,王那儿,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听到这里,我有一种深深的忧郁之感…这些都是机密要闻啊,他让我这么的听着,只代表着一种可能,那便是,我这个人,现在虽然是活的,但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死人面前,是没有必要保留秘密的!

连矮胖子官,他都使人拖了出去,留他一条命,我只不过在梁上睡了一觉,他为什么就不留我一条命呢?

我无语凝噎。

只不过我天性比较乐观,想着既便死了,饿着肚子的鬼比饱着的鬼在阎王殿里的待遇好一些,起码和其它饿死的鬼打起架来力量肯定大一些的,所以,不用他开口,我直接拿了案上的一只鸭腿啃了起来。

这鸭腿简直是太香了,香得我啃完之后,还把手指头放在嘴里舔了一舔,舔干净了,才感觉堂上汇报公事的声音又没了,抬头一看,那汇报的人正用悲愤的目光朝我望着呢。

我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我的身上,李泽毓左手揽着我的腰,右手托着腮,侧过头朝我望着,眼底如有一树香风,满江碧流,衬着他棕黑如岩的分明五官,着实好看。

我又抢人风头了?

没人听他汇报了?

我很抱歉好不好,但我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你就不能宽宏大量一回,原谅她这么一次?

我眨了眨眼,望着舔了一半的手指,心底想,还舔不舔呢?

没等我想得明白,手边递过来一方洁白的帕子,他拿了那帕子帮我擦了擦手,低声问道:“好吃么?”

我望着那洁白帕子上面的脆黄的鸭子皮,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不快点舔完呢?往往在迟疑之间,就失却了所有的良机!

我看着他把那方贴子收到了袖子里:“还好。”

“以后有得吃。”他轻声笑道。

我把视线又落到了那烤乳猪身上,心想他这种人假作真时,真作假,以后有得吃,意思就是这是最后的晚餐?

于是,我把那乳猪整个地拿了起来,从猪头处开始啃了。

他侧过头去,对那悲愤地拿眼望着我的人道:“继续。”

那人拿眼剐了我一眼,我感觉这一眼太过锋利,于是,一边啃着乳猪的耳朵,一边朝他打量,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虽然穿着黑铠,但眉目太过清秀,眼眸太过流光溢彩…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她有着艳丽的五官,婀娜的身躯包裹在黑色铠甲之中,如一头雌性的猎豹,美丽而危险…这种危险让我未雨筹谋,充满算计…怎么样才能不抢她风头而又吃到最后的晚餐呢?

我拉着猪头往桌子底下缩了去。

她在汇报着奸细之事,李泽毓听得仔细,我略用了些缩骨功,从他掌中挣脱了,想不到竟是不知不觉地让我溜到了桌子底下。

我感激莫名,更感激的是李泽毓的厨子,这猪头怎么就这么香呢,它就怎么能这么香呢?

怎么就香得我连舌头都要咬了下来呢?

我一边啃着猪头,一边把师傅师兄师姐等等的厨艺痛骂了千百遍!

在山上的这么些日子,我终于明白他们把我当什么来喂了,完全是拿猪食以猪的标准来喂啊!

骂完师傅我骂李泽毓的厨师,你的手艺怎么能这么好呢,好得太不象话了,一下子就啃完了…怎么能拿这么小的猪来烤呢?这不是残害猪们幼小的童年么,这是要遭天遣的!

汇报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桌子下的空间让我感觉很安全,我还是感觉肚子没填饱。

啃完之后,我便想着桌子还有什么?

最后一顿晚餐让我彻底破罐子破摔,胆子贼肥,于是,我把手伸上去,往桌子上摸,一边摸一边想,按照我从桌子上溜下来的那个方位来看,最后那只烤羊腿放在哪儿来着?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那方位挤了过去…桌子底下除了我之外,还有两条长腿,着锦皮鹿靴,袭皮长披盖着膝盖。

我从两条腿的中间钻了进去,经过我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把那条羊腿捞着了。

羊腿的香味更加勾人,更增添了我的食欲,让我胃口大开,所以,我便不理周围的环境了,专心致至地啃将起来,在啃的时侯,偶尔想起这是自己最后一顿晚餐,未免有些伤感,嘴里发出些呜咽,但嘴里的美食与山上的猪食相比太过美味,未免又有些兴奋,嘴里也发出些语意不清的喃喃,好吃啊,好吃啊。

到了最后,那羊腿终于啃完,我有些惆怅…美好的人生总会留些遗憾,一边遗憾,一边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