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准备着接受未来那凄惨的处置,我光顾着伤感了,没注意钻出来的地方与我刚刚缩进去的地方大不相同了。

所以,等我钻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才发现我钻出来那地方好象是两腿之间?

我一钻出来,就感觉堂上众人的目光除却了早先的傻愣之外,还有些灼热以及不可思议的,喘着粗气的,有些更是脸都成了暗红色了,眼神都有些闪躲了…喝酒喝多了?

此等目光让我莫名其妙,于是我特意打量了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那唯一一名女子的目光,她的目光倒是很正常,的确是对待将死之人的目光,寒得让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有一络缌胡汉子当既上前,跪地就拜,眼有沉痛之色:“殿下,外端传言已不堪入耳,说您酒池肉林,白日宣淫,您这么做,不是落人口实了么?王上他又不能明辨是非,您也要注意一下言行才是。”

有一瘦子轻飘飘地斜了我一眼,笑道:“肖将军,你多虑了,殿下是天之骄子,难道做什么事都要旁人指点不成?”

“尹念,就你窜挫着殿下胡作非为!”肖将军利声喝那瘦子书生。

“肖亮,是你没事找事!”

那艳美女子则哼了一声:“殿下要处理好才行。”

说完,又是一眼剐了过来。

我一边拿目光往长桌上的空碟子上望,一边想,他们这是怎么啦,在讨论什么呢?还一边讨论一边拿眼睛剐我?

好吧,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迟早你们也会从那矮胖官儿嘴里知道我其实不是暖床的…但你这桌子上放的东西也太少了吧,我吃来吃去,怎么都吃不饱,只感觉越吃越想吃?

我看着那沾了好吃的酱的碟子,那剩下的酱汁,瞧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美味鲜汁啊…我琢磨着是把那碟子舔一遍呢?又或是向他们提出严重抗议,要求临死的犯人管餐饱饭?

第八章 目光

我感觉把碟子舔一遍的难度小一些…堂下之人的目光太过复杂了,有冰冷的,火热的,禽兽的,小白兔的,估计我很难搞得定。

师傅不是说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要猎鸟,就要和所有品种的鸟类做对。

所以,我决定从小开始,拿起了根勺子来,蘸了些酱,不动声色地放进嘴里,准备开舔。

哪想到还没放进嘴里,就被李泽毓一下子夺了过来,他摸了摸我的头,手又放在了我的腰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今日就到此为止,人马在豫州休息几日,再起程。”

说完,他便揽着我的腰站起来,不顾我频频往碟子上望的迫切目光,带着我往门口走了去。

随着我们往门口走…当然,我没感觉到我的脚沾了地,只感觉自己象根羽毛一般贴在他的身上,被他带着走,他的袭皮披风太长,我从毛绒绒中努力地钻出头来,怀着对桌子上,烤架子上放着的东西依依不舍的心情鼓起了勇气对他商量:“暖床之前,能管饱么?”

他身上的皮袭很能隔音,他垂下头来,眼眸如红树醉秋色:“你说什么?”

被他的眼眸一扫,我底气又没有那么足了,但那舌尖残留的美味让我继续鼓足了勇气:“暖床…饱么?”

勇气鼓得太足,未免太过了…因为紧张,我又漏了几个词儿。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高大身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飘忽忽的瘦子书生呲地笑了一声:“殿下,她怀疑你作为男人的能力?”

矮胖官儿正站在廊下,冻得满脸青紫,听了这话,一头栽了落地,浑身又开始抖了:“太子殿下,下,下,下…官官官…”

一开始漏了几个词儿我没补充,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他补充全了,解释清楚了,走了,也要做个明白鬼!

于是,我掂高的脚尖从毛裘披风中钻出头来,用充满激情的声调道:“不,奴家没有怀疑谁的男人能力,奴家怀疑的是能不能喂饱奴家,你们都明白么?”

每个人眼底都有赞同之色,我很欣慰。

只有那美艳女子眼色黯然,朝李泽毓拱了拱手:“殿下,白凤染告辞了。”

李泽毓垂了眼眸,把我的头重塞进了他的长皮裘披风里,道:“好,奸细之事,查清了再说。”

那白凤染便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等我挣扎着从他的长裘皮披风里再一次地钻出头来,刚刚还热闹之极的院子,只剩下了我和他,和雪地上踩得凌乱的脚步。

原来在我睡了一觉的当口,外边已经下了雪了?

肚子虽然没有填饱,但填的的确都是好东西,填得整个肚子暖融融的。

加上那长毛披风捂得他身上的细铠暖暖的,被他的手揽着,我全不用力,所以,让我产生了一种身处床上的感觉,不知不觉的,我又犯困了。

声音隐隐,如从天边传来:“…又不好了吗?”

“没有,只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以前,她可是十天十夜都精力充沛能千里取人首级的…”

“殿下也看得出来,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梅络疏了,前面的一切,她全都忘了,又或许在她的心底,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把不重要的东西,全都忘了…”

那人语不成声:“全忘了么?这才是她想要的?以往的全不重要?先生,连我…她都忘了么?”

我拼了命要挣开眼来,却感觉眼皮那么的沉重,我知道梅络疏是绮凤阁阁主,那个少年成名的英雄,却感觉那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陌生到了极点,远比不上今日的烤鸭让我倍感亲切,我巴嗒了一下嘴。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记忆已然缺失,行为如天真浪漫的少儿,她再也不是那个绝世少年天才了,殿下…老夫没有做手脚…”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见到她,便知道她就是她,只是她的眼底已没了我。”他的声音带着掺入骨中的悲凉。

“我明白…先生…她认不出我,便是选择了她想要的,我希望她好…”

那声音舒了一口气:“殿下是明理之人。”

我感觉有手抚上了我的面颊,他的语气中夹满的心酸,再次道:“全忘了么?”

他语气中的酸意传染了我,让我也直发酸,虽是半梦半醒,也想用一种肥腻的食物来抵御,这种食物名叫梅菜扣肉,师姐唯一做得好的佳肴,我一向想到便想要,尤其对食物:“梅…”

忽地,我感觉有人抓住我的肩膀,狂喜:“你记起来了么?”

我心说梅菜扣肉,我才说了第一个字你就打断了,摆明了在梦里还不想让我吃啊,我坚持到底:“梅菜扣肉,我要吃…”

那抓紧我双肩的手松开了,有椅子被绊倒的声音,身躯坐倒在椅子上沉重的声音,他语气哽咽:“她不记得,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殿下,你没有疑虑了吧?我已应你所求用了还魂香,她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殿下,记住,您只有半年时间…”

他再一次强调这一点。

那个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脚步声纷杂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屋子里静了下来,可我依旧动不了,心道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和师傅语调相差不多的人说的话也奇怪…可这个梦里,为什么不增添些美食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正努力地想着美食营造着梦造美食的环境,便听得又有人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是那个男人,步调沉稳,举足若轻。

既使在梦里,我也感觉到了他滴落在我脸上的,是泪水,温热,眨眼冰凉,他轻声道:“原以为我已是你的骨血,想不到你却把我忘了,这样也好…只要你快乐…如果你在我身边只有半年时间,那么,便让我自私一回,将你留在我身边半年,往后的日子,我也只能靠着回忆这半年时光混了下去了。”

他这个‘混’字用得好,使我顿有知已之感,混吃混喝,是我人生光辉目标啊!

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这个梦朦朦胧胧,断断续续,那人在床边走来走去,让我营造的美食梦境始终不来,到了最后,我终于迷糊了…迷糊之中,我脑中闪过了最后的晚餐,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醒过来的头一个念头,便是查看一下身上有没有缺少零件,被人割了做白灼肉了,哪知顺手摸过去,摸到的却不是自己身上的肉,那肉如坚硬的铁上包了层绒布,比我的坚实多了,这是谁啊?

我从一堆软毛中挣扎出来,就是窗外的月光,看清了他半裸的胸膛,如上好的棕色黄玉,微卷的头发散在他的胸口,如色浮金粟,尤有余香剩馥。

他的手将我打横里揽着,照道理来说,此人厚重坚实,压在我身上应如泰山压顶,可我却感觉不到重量,只觉他的手臂如一床丝制薄被,暖暖的盖着。

我瞧出来了,他的手臂是悬空而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功夫,自卸了大部分的重量,横在我的身上时,便感觉不到重量了…这等功夫,定是要我不能逃走的!

我检查了一下身上,衣冠整洁,一样不少,又朝他望着过,见他眉头微皱,嘴角却有笑意,象捡了一个超大金元宝却不知道用什么劈开才好使…睡着的样子,倒真象我家旺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不动声色地运起了缩骨功,可我开始的猜测猜对了,我的身子一缩,他的手臂也跟着圈得紧了,我缩小多少,他圈紧多少,就好象长在了我的身上,我忍无可忍,双手撑起了他的手臂,欲滑下床去…脚还没有沾地,他醒了:“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沉沉暮气,冷落竹蓠,虽是雪来香异,却也冰寒入骨,让我终于醒悟过来,此人睡着了象狮子旺财,醒了更象,都是食肉动物。

我缓缓转过头去,刚想扯慌憋得不行了,不得不尿…便听他的声音忽地柔和了起来,如春风拂了大地,顺手拂着柔嫩花瓣:“是你啊…”

我眨了眨眼,他揭开了丝被,坐在我的身边,揉了揉我的头发,忽地将我一把抱住,我听着他胸膛贴在我的后背,扑通扑通地响,灼热如烤熟的番薯…我闻到屋外传来的香味儿了。

“那个…”我挣扎道,“殿下,奴家…”

“别动,让我抱抱你。”

我心想暖床不是晚上才进行的吗?外边的阳光都照进窗棂了,你还要我暖着?不过这种暖床,倒真让我放下了大半的心了,起码不用象那白虎一般剥了皮再暖…

香味从窗棂的缝隙间飘了进来,直钻进我的鼻子孔里,让我的肚子不自觉地鸣唱了起来…可他还抱着我不放,我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羞羞答答,欲语还羞:“殿下,我急,要如厕。”

他虎躯一震…这词儿是我从话本子上看来的,每次看到这个词儿,我总弄不明白,今儿个,总算明白了。

他松开了我,咳了一声,语气含混:“你…”

我转过身去,见他拳头放在嘴里直咬,大惑不解:“殿下,您‘也’饿了,等一下奴家便陪你吃…”

第九章 吃饱喝好

无论什么时侯,我都不忘记自己的本份是‘吃饱喝好’,所以,我把那‘也’字拉得很长,以期引起他的共鸣。

他把拳头从嘴里拿了出来,脸色重变成端然庄重:“日后,你不用自称奴家。”

我眨了眨眼:“为何?”

“称‘我’便可?”他的脸如琉璃玉匣,泛着冷光,不过是棕黑色的,“日后,你要穿着男装。”

你欺我不懂世事是吧?穿了男装,也要自称奴才,属下之类的吧?我警惕地望着他,想起了师傅说的种种诡计阴谋,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套了,日后好用这个称呼不尊来随时将我踩了?

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他踩死我不用花那么大的心思,放下了大半的心,虽然更为迷惑,但鼻子超前于脑子…窗外的香味更浓了。

我眼巴巴地瞧着他,顺便抽了抽鼻子,他眼角直抽抽,皱眉道:“真憋得狠了?”

我一怔,我这表明不是饿得如狼似虎的表情么,和憋有什么关系?每次我用这表情朝师兄师傅望着的时侯,他们都很识相地去端了饭菜上来啊?

他指了指外间:“那里便是恭房。”

一闻到香味,我把前面的找的借口全忘了。

所以,在侍婢们端着那琳琅满目的饭菜进门的时侯,我被人领着去了恭房,我在恭房里很纠结,吃不吃完那餐美食再用缩骨功逃跑呢?

到了最后,我终于做了决定,逃回去山上,又得吃师傅师兄师姐煮的猪食过日子,我我我…我还是吃了这最后一餐再逃吧。

我悲壮地想,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为了这一餐半餐,我在狮子嘴里夺食,我容易吗我!

我终于想通了,回到了前厅,满怀惆怅,准备起筷再战饭场,却愕然了…只见那几碟饭菜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空碟子,还有空碟子上的菜汁!

那头大狮子…不,李泽毓吃得很是舒服,正顺手拿了身边侍婢递过来的小杯子准备喝茶,一只手拿了茶杯,另一只手正准备往最后那碗白饭上伸…

我忍无可忍,急步上前,在他手还没伸到之前,先把那碗白饭拿了,急速用筷子挑了一大口入嘴,先占了这碗饭的归属,再朝他笑道:“殿下,您吃不下了吧,我来…”

满屋子的抽气声。

我说这屋子里的人怎么都喜欢抽气呢,李泽毓,你也该换一批见多识广的侍婢才行啊?

我把碟子拿起,将里面的酱汁全浇在了饭上,只觉那饭混着酱汁,顿成了世间美味,我眯着眼吸了一口,正准备下筷,李泽毓脸色忽地沉了下来,黯黯如黑砚之色:“这些,怎么能吃?”

“比山上的好多了。”我一有了吃的,全忘了自己的来历了,幸好李泽毓仿佛没注意。

我刚夹了一筷子,准备塞进嘴里,哪知那筷子连同碗一下子被他抢了过去,他声音冷似寒冰:“那老匹夫…”

我愕然,他骂谁?

最重要的是,你连碗白饭都不给我吃,还想让我给你暖床?你不知道暖床之物是越肥厚越好的吗?

我想抢回那碗白饭,可他那双暗金色的眼,让我想起了食肉动物旺财…

我眼巴巴地望着那碗白饭被侍婢收了去。

“别想着回去了…”他道。

“啊…”他的语气变幻太快,让我一时半会儿反映不过来,这刚刚还急风骤雨,骂人老匹夫,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和风细雨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还是不给饭吃的虎。

我后悔莫及,早知道这种结果,刚刚在恭房的时侯就不要为了这一餐饭而丢失了用缩骨功的机会了。

只能另找机会了,我心想,嘴里答道:“好啊,好啊!”

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如有金环映月:“来啊,重上饭菜。”

我低落的情绪顿时大为振奋,眼巴巴地望着门口,顿时感觉在恭房做的决定是十分之正确以及英明的,有了缩骨功这门功夫,我随时都可以逃跑的,如此,还不如多吃他几顿再跑?

暖床么,也不剥皮…

桌上又摆满了饭菜,和刚刚一样,看在我的眼底,只觉比刚刚那一餐更美味…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不用和师傅师兄师姐抢,而且味道比那猪食好了许多许多倍!

我顿时无语凝噎。

“你不走,每天都有三餐这样的。”

他的语气让我一哆嗦,怎么听起来这么象师傅哄我学那祥云十八梯又或是要拆我的板子下狠手校正骨头的时侯?

我一边快速地夹着菜往嘴里塞,一边道:“我没说要走啊。”

“真的?”他怀疑。

我认定他在矫情,我走与不走,不都在你手心里捏着?一个暖床的奴婢能自由主宰自己的命运么?

我也就是能在逃跑之前多混吃两餐而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