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我没点灯。

但屋子外边的月色很好,如满院子如有银丝铺就,那月光便透过窗棂,把屋子照得一片明亮,特别是照在孟不凡的脸上,让他的脸俊美异常…恩,他脸上的颜色也绚丽多彩。

从青红蓝绿转了个遍。

他的眼神很愕然,迷惘,显然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善解人意?

他摇了摇头,才把那迷惘的眼神重整得锐利了,又是一声怒吼:“谁要跟你换房间啊,我跟你说过要换房间吗?你怎么这么牵扯不清呢?我问你,为什么你睡在这里,不和明哥儿睡在一起!”

我一怔。

叶萧也是一怔。

顺便说一声,叶萧怔之前正捂着嘴乐。

我们两人对视一眼,我打了个机灵,叶萧眼底暗藏着杀意,是对孟不凡的杀意。

为了他问的这句话,他想杀了他。

其实我也想杀了他。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管闲事的人,来了不过两日,你便吼东吼西的,连这房子周围的鸟兽都被你吼得差不多跑光了,末了,你还管到人家在哪儿睡觉的问题上来了,你多管闲事得想让人杀了你!

可他是师傅的爹。

无论他伤害了多少人,骗了多少女人的钱,他还是师傅的爹。

师傅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他半分。

如若不然,依师傅的手段,既使没有半分武功,他也可以把他毒成半身不遂。

可师傅没有,只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肯求他放手。

师傅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怎么能伤了他的爹?

叶萧明白我的想法,所以,他眼底的杀机不过一闪而逝,便消失无踪。

我和叶萧原是无牵无挂之人,因此能无牵无挂地取人性命,可今日,才感觉到束手束脚,竟是拿眼前这个人无可奈何。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师傅最重要的人。

我把袖子里的刀柄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临到头了,才缓缓松开,脸上带了笑意,慈和地道:“师公,我不在师傅屋子里睡,是有原因的,您看看,我们虽然是夫妻,但师傅不是有伤么?我睡得又不踏实,把他弄得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他的眼瞪着差点从眼框里冒了出来,“他伤着,你便应该睡在榻上伺侯,而不是舒舒服服地睡在这里,老远都能听得见你打呼噜的声音!这才是为人媳妇应当做的!”

我迷惑:“师公,那榻那么窄,真有人能睡?我以前听过,古幕派的人,能睡在一根绳子上,你所说的这门功夫,是不是和那门功夫类同?您教教我练气的法门,要不然,我直接睡在榻上,保不准一个晚上从榻到地上,再从地上到榻翻转上百次…把床给弄塌就不好了!”

孟不凡眼神从锐利转迷茫:“为何你会从榻到地上,从地上再到榻…

?”

叶萧附在我的耳边:“酥油饼子,你真有让人变得阳光的力量,你瞧瞧你师公,也懂得虚心求教了…”

我甚欣慰:“师公,这榻不是窄么,我睡不稳,一下子滚了下去,但我警醒啊,一滚下去,还没触到地,就点了一下地,重弹回到榻上…”我兴致勃勃,“师公,你没明白吧,来,我给你示范一下。”

我飞身而起,躺在了榻前,一个转身,便滚了下床,足尖一点,身子飘在半空,缓缓下落…为了让效果逼真,我在半空中闭上了双眼…如果换一身白衣的中衣,效果会更好一些…落到榻上的时候,我摸拟睡觉时的姿势,啪地一声落下,震得榻和床惊天动地的响。

我睁开了眼,对孟不凡道:“师公,您明白了吧?”

他脸色不好看,原本红润润的,变得煞白,又拿手指直指我:“你,你,你,你这不是要吓死人么?”

我笑道:“怎么会?师公,大半夜的,除了师公,也没有人看人睡觉,您放心,没有人会被吓着!”

孟不凡重重地跺了跺脚,嘴唇直哆嗦:“你,你,你…”

他变结巴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挺同情的。

我好心地道:“师公,你还让我睡在师傅的榻上么?我担心我控制不好力量,下落的时候把床榻撞坏了,您看…?”

屋内灯光照射下,我清楚地看见孟不凡额头上的寒毛一根根立得笔直…

…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儿,怒发冲冠…

虽然让他事前发怒,但总比事后发怒的好。

他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地吐气,“好,好,好,你不睡在床塌上,那你睡在地上!在地上铺了棉被睡,你做为人家的媳妇,在相公生病之时,一定得睡在旁边照顾才行!”

我沉默地看了孟不凡半晌。

他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道:“师公,除了半夜喜欢翻滚,我还有一个坏毛病,你刚刚没听清楚?”

他又缓缓吐气:“什么坏毛病?”

“就是喜欢打呼噜,喜欢打呼噜不止,如果睡在地上,我还喜欢半夜起身练拳,因为睡在地上,会让我没有睡觉之感,如一没有睡觉之感,我就会起身练掌,如果掌握不好力度,会满屋子乱飞的…”

他深深地吸气:“这么说来,你就是不愿意和明哥儿睡在一处了?”他忽地狂吼,“你怎么做人家媳妇的!”

他的表情实在狰狞,把整张脸都扭曲了,眼底全是恨意,既使是我,也看得直往后退,退了好几大步。

“师公,要不,您给师傅娶一房小妾?”我道,“温温柔柔的睡相好的,让她睡在床榻照顾师傅?”

他嘿嘿冷笑:“这么一来,就让你有机会提出和离?不,我上了一次当,才不会让我的明哥儿上第二次当!”

原来他和楚太后分开,还有这层关系在里边?

我的好奇心被极大的提起,诤诤善诱:“师公,师公娘就是因为你要娶小妾,才和你和离的?她也太不应该了,男人么,三妻四妾平常事,你看看我这位兄弟…”

我拍了拍叶萧肩膀:“你知道他有多少妻室么?足足有十个那么多!”

孟不凡怔了怔:“真的?这倒是看不出…咦…”他又一声大吼,“我娶多少妻室关你这小辈什么事?我们现在说的是你怎么做媳妇!”

他的性格可真顽强。

怎么也转移不了话题。

我揉了揉鼻子:“师公,我这不是在尽力配和讨好您么?”

叶萧在一旁嘀咕:“酥油饼子,你的讨好有时让人真受不了。”

孟不凡眼神又一阵迷茫:“你在配合讨好我?你这叫配和讨好?你这是油盐不进!”

我看他实在很生气,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了,实在不想他这么生气,气坏了对身子不好,于是道:“师公,要不,我听您的,睡在师傅的床榻上去?’’

他怒喝:“不行!”

“那睡在师傅旁边的地上?”

“也不行!”

“那睡师傅的床上!”

“更不行!”

“那您要我睡哪儿?”我问。

他神色颓然:“你还是睡你自己的房间吧。”

“师公,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他见我这么一本正经,也端正的面孔,道:“说吧。”

“师公,不是我说您,您看看,年纪也大了,就别这么操心了,你操心来操心去,还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您看您,偷偷摸进儿媳妇房间干什么?

不就为了让媳妇我去师傅房间睡?可临到了末了,您又改变了主意,让我不去师傅哪儿睡了,你白白花费了这么多功夫,做的全是无用功,您这还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有一句话,更严重一点儿,您想不想听呢?”

他道:“说。”

我吞吞吐吐道:“您说您,半夜摸进儿媳妇房间,知道的人知道您心痛儿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喜欢耍流氓…您长得又年青,您说呢…’,

门外忽地吹进一阵风来,把屋子里微弱的灯光给吹熄了,可既便是那灯被吹熄,我也看得清楚,孟不凡的脸从红到青把五种颜色又转换了一次。

忠言逆耳。

不好听的话总是让人不痛快。

但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有些话是不得不提醒,不得不说清楚的。

我忽感觉到肩上的重任从空中直压到了肩膀上。

我叹道:“师公,您看看,您摸进了媳妇的房间,刚刚有些烛火还没有什么,冷不防地,变得黑灯瞎火了,还好这儿有叶萧在,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您想做什么呢?此等情形,让下人看见了便会流言四起,让师傅听见了会产生何等想法?我记得吧,有一本话本子,就写这种事儿的,后来还逼得媳妇自尽了呢…您不想把我逼得自尽吧?”

我喘了口气道:“当然,我也不会自尽…大家族啊,是非就是多啊…

…还好咱们小门小户的,师公,咱们是小门小户的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吓

黑暗之中,叶萧从牙缝里逼出些声音来:“酥油饼子,你最近话本子看多了?怎的这么多愁善感,把人的牙都酸掉?你别陷入那话本子的情绪中好不?”

孟不凡良久没说话,摇摇晃晃就着月光往门边摸了去,边走边道:“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了…”

我看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门框,闪身而过,帮他拉门…

他呀地一声狂叫:“什么人,什么人?”

他太容易受到惊吓了。

我忙道:“是我,师公,您别怕,门在这儿呢,您走错了…”

他拍了拍胸口,可能想着这么做不太庄重,把手放下来,背在身后,往门边走去,一言不发。

我听他的脚步声哒哒走远,回过头对叶萧道:“你说师公怎么这么奇怪,教诲的话没有说完就走了,我还想多听听他的教诲呢。”

叶萧道:“酥油饼子,我估计他有几个时辰不会烦你了,要想在你面前教诲可不容易。”

我奇道:“为什么?我已经尽量虚心了啊?”

叶萧道:“你没感觉你今日反将你师公教诲了一翻?”

“没有?绝对没有!我刚刚的那翻话,只是提醒他,他不是做错了事么…他和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么。”

夜色之中,叶萧一双眼眸如闪亮的黑珍珠一般发光:“酥油饼子,你知道么?有时侯你的提醒很伤人的…”

我叹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以后注意一点儿…”又喜道,“我只以为我做杀手可杀人于无形,没想到语言的功夫也不俗,也能杀人于无形?”

叶萧奇道:“酥油饼子,你刚刚还说和孟不凡一家人呢…怎么就想着要用言语杀人于无形了呢?酥油饼子,你也太言不由衷一点儿了…你虚伪了啊!”

我:“…”

经过这次的事件,孟不凡虽瞧我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好几日没惹我,有好几次,我看他唇齿欲动,想教诲我了,怔是忍了下去。

我都替他着急,他的得花费多大的功夫,才能忍下这口气啊。

他额头上的细纹又增添了不少。

所以,在吃早饭的时候…我们这几日都是沉默着吃早饭的,我提醒他:“师公,您这几日,没擦那神仙玉露粉?”

他从饭碗问抬起头来,眼眸冷凝:“神仙玉女粉!”

我呼噜了一口粥:“原来是神仙玉女粉?我老记错…老想着玉女粉么,是女人擦的,您一个男人,擦什么?所以,总给它改名儿…”

他的筷子啪地一声折断了,眼神更加地冷:“有什么话快说!”

在叶萧的教导之下,我察言观色的本领强了不少,忙道:“师公,您又生气了?我这不是讥讽您,就觉得这药名儿不好,不贴合题意…”

说完,我又呼噜了一口粥。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我当然是个女人,您从哪儿看出我不是女人了?”我迷惑,“您怎么老说这句话呢?”

“你吃粥怎么那么大的声音!”他咬牙!

我舒了一口气,“原来您不是在怪我讥讽您啊,是怪我吃粥声音太大?

师公,您的心胸真是宽广…”

叶萧把头埋在饭碗里嘀咕:“酥油饼子,任何人和你呆在一起久了,都会变得心胸无比的宽广…因为,不宽广的人全都被你气死了。”

我拿脚试探着过去,一脚踩在他脚指上,使劲地跟压,和颜悦色地把面前的冬菇炒肉夹在他碗里:“多吃点,多吃点,吃多点就能塞住你的嘴。”

他喜道:“酥油饼子,你的心胸也宽广了许多,每次我这么对你说句实话的时候,你不是踩我的脚指,就是从袖子里拿根针出来扎我,今日你很心平气和啊…”

我迷惑:“你没感觉哪儿痛?”

“没啊…”

忽然之问,孟不凡从桌上直弹了起来,抱着脚在一边大叫:“痛,痛,痛,痛死我了,谁踩我脚指?”

我与叶萧急速地转换了无辜的表情,指着对方:“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