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台上台下这么多人,她想要控制的,到底是谁?要对付的又会是谁?

我想起她们给我灌的药,难道她已知道我躲在人群之中,想要控制的就是我?我吓了一跳,脚步悄悄后移,却发现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台上,显见着她的目标,是台上某人,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倾尽了耳力听过去,便见她踱步上前,朝晋王与太后行礼:“父王,儿臣为求父王春秋长健,事事如意,备得毽舞一曲,为父王祈福求寿,请父王恩准。”

晋王面孔隐在垂下来的旒疏之中,声音沉沉:“公主真是有心。”

正值此时,李宗睿从晋王身后转出,笑道:“叔父,侄儿也想来凑个热闹,也有一支舞曲献给王上,比福安公主的毽舞沉闷许多,要不,公主请先等等,等侄儿唱完了这曲,公主再献上这欢快活泼的,使得王上太后不至于太过沉闷,又能相互调剂,岂不是好?”

青瑰怔了怔,朝晋王道:“王上,儿臣准备了许久了…”

老太后慈蔼地插言:“公主,哀家知道你有心,但博望伯难得正经孝顺王上一回,你便让让他罢?”

青瑰这才退回队伍之中,烛光照耀之下,她的下额更似雪一般的白。

李宗睿微做一笑,提高了声音:“叔父,侄儿表演的这个舞曲,名日‘变脸’。”

晋王微微地笑:“变脸?倒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李宗睿微做弯腰行礼,退到了朝阳台中央,忽地将身上的披风扬起旋转,等得他面向台下,脸上便戴上了面具,我看得清楚,那面具不同于今日其它舞所戴的木制面具,牢牢地贴在脸上,如人的皮肤一般。

第一百六十六章 舞

小铜戈叮当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如珠玉落盘,李宗睿在乐声之中独步而舞,脸上面具随着他手指拭揉抹吹,变化多端,时而惊恐,绝望,时而又阴险狡诈,我正看得有意思,站在旁边的叶萧趋身过来:“酥油饼子,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台上,悠悠然走上一名配角,脸上也戴了面具,身姿婀娜,柳腰款摆,她手里拿了一幅绣绷子,脸上全是喜色。

我道:“看戏看戏,还能看出别的什么来不成?”

叶萧道:“你真没看出什么来?”

“依李宗睿的身段来说,穿上这身戏服,显着腰上的肉很是突出?”我道。

“酥油饼子,你看看青瑰…”他低声嘟哝。

青瑰站在朝阳台的角落里,表情掩在面具之下,下额如雪一样的白,双拳握得极紧,我道:“她对李宗睿也有意见?”

叶萧道:“你再看看李泽毓…”

我慢吞吞地道:“他们俩既使眉来眼去得把眼睛从眼框里挤了出来,好象也不关咱们什么事?”

叶萧忽尔叹了一口极悠长的气:“酥油饼子,往往装成不在意的时候,实际上是最为在意之时,你不觉得么?”

“有话快说!”

“你看看你,一般此种情况之下,你常说的,是有屁快放…连这你都忽略了,可见心神多么的恍惚…只要你凝神细看,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俩人的古怪?”

我瞪了他的一眼,凝神朝李泽毓望过去,便见闲闲地坐在椅子上,并无特别,转眼望向青瑰…从我这位置看得清楚,青瑰的背部绷得极紧,左足微微外斜,与右足成八字形…我吃了一惊,这是作势欲发武功的姿势?

她一向谨慎,为什么会摆出这样的姿态来,竟仿随时要冲上台去,意欲行凶?

台上有什么让她这样的紧张?

我再向台上望去,李宗睿的变脸演到了正演到精彩之处,因是在宫内表演,并没有喝彩之声,可晋王与太后以及嫔妃们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忽地,李宗睿一扬水袖,脸上面孔又变,竟是变出一个面目清俊的男子来,我心道这变脸之戏,改变的一般是画满油彩的脸谱,他却是出其不意。

可他又一扬手,那面目清俊的男子便消失了,竟是变出了个蒙着面孔的人,身形旋转之处,他身上的彩衣落下,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衣,我心中大震,有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但仔细捕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上不知不觉冒出一身冷汗,再望向那后出来的配角,她一身青衣,慈眉绣物,脸上妆容已变,却是一个三旬妇人。

我只感觉两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我这里,台上的李宗睿竟是精准无比地望见了人群中尚戴着面具的我。

他在提醒我什么?

忽地,他身形一扭,用一个极奇异的姿势作势刺向那妇人,那妇人一声惨叫,竟是叫了出声:梅儿。

“够了。”李泽毓坐直了身子,冷冷地道:“博望伯这是干什么?竟将这不入流的东西摆到父王面前?”

青瑰双拳握得极紧,在衣袖之中微做摆动。

李宗睿收了舞姿,挥了挥手,让那配角退下,躬身行礼:“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臣惶恐。”

晋王缓声道:“博望伯,你也太好玩了一些,今日是傩舞祭祀,你怎么能如同儿戏?”

李宗睿忙跪下:“王上,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

晋王责骂李宗睿责骂得轻描淡写,李宗睿领罪也领得轻描淡写。

叶萧附在我的耳边:“酥油饼子,要不咱们找他问个清楚?”

李宗睿那一变脸,变出来的虽是一个和李泽毓不怎么相似之人,但几个轮廊特点却极为清晰,他在告诉我,是李泽毓杀了我的娘亲,亲自动手!

而李泽毓刚刚的作为也很明显地表明,他已然看了出来,那个杀人的姿势,出自自己之手,所以,他才会当庭责骂。

那么特别的姿势,与众不同,我已在脑海里回忆过无数遍。

他所做之事,青瑰怎么会不参与?想必当晚,他在前边杀人,而她,就在后面做着清理之事,所以,那公公才会死,那只黑釉碗才消失不见了。

我一直希望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希望我与他之间,虽然有那么多的爱恨,但到了最后,还是可以做一对见面不相识的陌生人,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只觉胸口又在刺刺地痛,脖颈之上,青筋突突地跳。

我忽地明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极力地逃避,既使发现那么多的蛛丝蚂迹,依旧心怀幻想,能躲一日便是一日,其实我心底早已认定,我们之间,总有一日,会刀戈相见。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台上台下的声音,直至叶萧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酥油饼子,寻找机会。”

铃声响起,青瑰领舞向前,手腕之上的铜铃叮当清脆,而朝阳台上,放上了香炉,她娉婷上前,接着侍婢手里的木盒子,拿出琥珀状的的香料丢进香炉,她嫣然浅笑:“父王,这是儿臣从异域搜罗来的龙涎香,香气浓郁持久,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最是能驱鬼除魔。”

晋王兴致勃勃:“福安公主有心,知道孤喜欢熏香,便找了这等好东西来。”

老太后做微地笑:“是啊,还藏着掖着,到现在才拿了出来。”

坐在老太后身边的刘贵妃跟着凑趣儿:“还没有燃起来,就有股清香传了出来,听闻这龙涎香,是天龙流下了唾液落进了水里形成的,不知是也不是?”

老太后慈和地道:“福安公主,难道你有如此孝心,对了,你领的这只舞,叫什么来着?别象睿儿跳的舞,这么不着调。”

李宗睿听了,便垂着头脸色腆然:“祖奶奶,是孙儿多事,想让您出忽意料…”

老太后道:“出忽意料就没有,倒是心都被你吓得跳了出来,你说说,这等日子,跳个杀人的舞干什么?”

李宗睿道:“今日不就是打小人,驱鬼怪的日子么?”

我将耳力扩展到了极致,自是听到了他们台上的对话,听到此处,又感觉李宗睿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往台下扫了来,让我遍体生寒。

又听台上青瑰道:“老太后,儿臣跳的这舞,名叫锁乌沉。”

老太后道:“名字起得真好,福安公主越发地长进了。”

晋王微笑:“既然太后喜欢,你便尽力,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青瑰领旨,退到了朝阳台中央,炉中的熏香洽洽此时燃起,当中笔直如柱,凝而不散,台上贵人们指着那熏香,脸上都露出惊讶异样之色。

我回头望了叶萧一眼,他朝我点了点头,不必多说,他知道我想的什么,我们查找多日的原凶,如今终于露出端倪,今日,正是风云际会之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有仇报仇。

叶萧缓缓退了一步,向顾绍传递消息。

而此时,青瑰在朝阳台上的独舞正演到精彩之处,我抬眼望去,便见着她双足轮翻交替,那毽子如有灵性一般在她身上足上弹跳,竟是穿梭于燃起的熏烟之处,将那凝而不散的翠烟拉得丝丝缕缕,张目望去,那丝丝缕缕的烟痕尽是如毛笔划过,写出了一个巨大的鬼字。

青瑰一声轻喝,“散!”

掌风到处,那鬼字便向台上坐着的人飘了去,还未至他们身边,便已烟消云散,台上贵人脸上都露出了迷醉之色。

此等情形,忽让我想起了地下密室里的白凤染,那一日,她也是如此,足底虽然鲜血直流,脸上却舒爽迷醉。

只有李泽毓,嘴角噙着微笑,端起桌上的杯子饮了一杯。

忽地,刘贵妃等几位妃嫔站起身来,朝晋王围了过去,目光呆直,她们抽出了腰间的带子…晋王并没有象她们这般被控制,他从短暂的迷醉中清醒过来,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我忽地明白,他们计谋了许久的计划,终于开始。

以刘贵妃为首,那几位妃嫔手里拿的带子飘起来,夺命追魂地向晋王脖子绕了去,晋王被此情形吓得不得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着,慌乱大叫:“刘爱妃,王爱妃,李嫔…你们想要弑君么?”

没有人回答。

我握紧了袖子里的箭,等着李泽毓成功的那一刻,如此一来,他便会露出破绽,作为一个刺客,我明白什么时候下手成功率会大很多。

在他杀死晋王,许久以来的等谋成功那一刻!

便是我杀死他的最好时机。

晋王惊呼:“来人啊!”

有侍卫此时才反映了过来,急步向那些嫔妃围了过去,可已经太迟了,那些嫔妃手里的丝带笔直地卷向脖颈…却不是晋王的脖颈,却是他身边的老太后的。

七彩的丝带,带着凌利的风声,直卷向老太后的脖颈上,将她的身子缠得如一个彩色的大棕子。

老太后也如晋王一样,短暂被那熏香迷惑,却因年纪太大,没有晋王清醒得快,只在一边垂头坐着,如泥雕木塑。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线带

这一下子被丝带缠在脖子上,身形也被拉起,一张老脸被勒得紫涨,双目竟从眼框中突了出来,面目狰狞,如台下舞者所带面具。

我吃惊地望着台上,看着晋王惊慌失措地躲在了李宗睿的身后,抖着嘴唇大声叫:“母后,母后…”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要杀的人,不应该是晋王么?

怎么成了老太后?

此时,异变突起,被丝带捆得动弹不得的老太后嘴里发出了呵呵笑声:“你们早知道是我…”

她双袖如有风鼓进,忽地涨起,身子也一下子涨大了许多,布满皱纹的脸如僵硬的松脂一般裂开,片片而落,头上发钗叮叮当当地散落,青发披散于肩头,无风而起,竟如地狱恶鬼降生。

李泽毓大声道:“惊蛰之日,除魔降鬼,今日,我们便要替王上除了这妖孽!”

晋王的侍卫原本已向台上围聚过来,此时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老太后碎裂的面具之下,露出了那张我极为熟悉的脸,粉嫩娇媚,保养良好…楚太后。

她冷冷地笑,一如在楚宫之中:“就凭你们?”

她发丝飘起,竟是甩开了来,一下子缠住了站得较近的刘贵妃,我听到了脖颈碎裂之声,眨眼之间,刘贵妃便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此时,台下数百名舞台接二连三地飞身而起,向台上围聚而来,李泽毓道:“拦住他们,格杀勿论,他们是这妖孽的同谋。”

侍卫们忙调转枪戈,和他们混战在一处。

晋王脸上有死灰之色,脸色颓然,李宗睿着急的止光朝我射来。

我明白了所有一切,晋王竟是与楚太后勾结,想在惊蛰之期将李泽毓一举擒杀,哪知计划早被李泽毓知晓,用夺魂龙涎来控制晋王身边的嫔妃,要将楚太后一举击杀。

而我,只是李宗睿以防万一的棋子,他用那晦暗不明的舞曲引得青瑰与李泽毓神情慌乱,如旁人看来,只会莫名其妙…这是独给我一人看的舞曲…李宗睿原本对我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的确是,楚太后,墨门巨子的战斗力又岂是我能相比的。

他原只想着挑拨我和李泽毓之间的关系。

却没有想到,我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那丝带缚得极紧,不知用什么制成,上面又涂上了什么,竟使楚太后挣扎良久,动弹不得。

我看得清楚,又有一名嫔妃被楚太后用头上丈长的青丝绞杀,但青瑰挺身向前,一把拉住了那嫔妃垂落于地的丝带,李泽毓则拉起了另外一根,他们两人回入,楚太后自己的眼框都差点儿爆了出来,嫩红的面颊顿时紫涨。

师傅,师傅在哪儿?

我转身望去,便见着他被僧侣护着,躲过四周围厮杀的人群,一步步向朝阳台靠拢,他脸上有锗石的纹绣,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此时此刻,他或许在想,失了武功也好。

失了武功,就不必夹在亲娘和自小生起长大的结义兄妹之间,左右为难便有了借口不闻不问,只需远远地看着。

我转头回到台上,李宗睿神色迟疑,想上前帮着楚太后,暗下黑手,却又不敢…必竟,楚太后妖孽之形有无数人看着,他帮了她,等同同流合污他的视线再次向我投来,我恍若不见,手握腰问的刀,只紧紧地盯着他,步步前行。

叶萧与顾绍也跟着我的脚步,闪躲过厮杀的人群,向台上走了去。

我看得清楚,楚太后颈上的丝线由李泽毓握住,他眼底有冷幽的光芒,如冰霜一般,直盯着她。

楚太后鼓起的袖风慢慢息了,眼神开始焕三,嘴角有血:“李泽毓,真是悔不当初,当初,为什么选了你…”

李泽毓往后一拉,她的喉咙咯咯作响,眼珠子突出眼框,眼看气息差不多绝了。

此时,我与叶萧顾绍已上了高台,离李泽毓只有十步之远,听到楚太后的话,不由一怔,向她望去,却见她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似有深意…

我来不及深思,向顾绍叶萧打了个手势,身形忽起,手里的弯刀在空中划出匹练一般的光芒,向李泽毓的后背攻了去。

他听到风声,向一侧躲过,可我的刀光太快,一下子斩在他左手臂上,削下一大块皮肉。

他转过头来,手里丝带未松,却是满脸不可思议:“月牙儿?”

我脸上的面具跌了落地,摔得粉碎:“不错,是我!”

青瑰被叶萧和顾绍缠住,失声大叫:“又是你?”

我不理其它,挺身上前,刀光又起,向他砍杀过去,心中暗暗后悔,如果等他杀死楚太后的那一刻再动手便好了,只可惜我竟是被楚太后的眼神蛊惑,一击失手。

李泽毓左闪右避,情急之下,将手里的丝带迎上了我手里的刀,丝带与刀相接,竟发出金石铿锵之声,我垂着双目,避开他的眼神,只一刀接着一刀地向他砍了去,有鲜血飞溅,溅上了我的面颊,刀锋切入皮肉的声音,那样的清晰。

青瑰撕心裂肺地大叫:“大哥,你还手啊,她要杀了你啊!你怎么啦!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