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依旧左闪右避,每每在豪厘之问才避开我的攻击。

虽不望他,但眼角余光,竟让我看清了他眼底蕴藏的痛苦,无边无际,铺天而来。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一边挥着刀,一边在心底一遍遍地问着他,为什么要杀了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亲人,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利用我?

为什么要躲,不还击?

我咬着牙,飞身而起,手里弯刀照准了他的心脏而去,这一瞬间,我对上了他的眼,与刚刚的痛苦相比,他的眼底竟有了一丝释然与苦笑,他仰面朝上,迎上了我的目光,在无声地笑,我竟读懂了他开合的唇语:这样也好他闭上了双眼,竟不再躲避,胸口迎上了我的刀刃,终说出了声:“月牙儿,我欠你的,一次全还给你。”

青瑰惊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忘了那些被斩杀的人了?忘了此次如不成功,晋国便会怎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刀刃

他却微微闭着双眼,半仰着头,向着我,等着我的刀刃。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的清俊,眼睫毛微微地卷着,鼻梁如刀削一般,黄玉一般的肤色,嘴角泯着,有些做的酒窝,如盛满美酒。

既使面临死亡,他还是那么的好看,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我掌中冒出冷汗,可一刻都没有迟疑,眼看着刀子一寸寸地接近他的胸膛,竞仿佛时光停顿流转,让我看得那么清楚,那得清刀尖划破锦衣,里面的白色中衣露出,刀尖继续向里,划破了皮肤,直接近心脏。

我看见鲜血进流,来自他心窝处的血,只差一点儿了…我的心忽地绞缩,只差一点儿了,他就不会那样酒窝微露地笑着,穿着缕金嵌玉的太子宫服踢着键子,再也不会了…

可就是那一点儿,我再也递不出去…我被人拦腰抱住,抱得死紧死紧的,身后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儿,“我不能让你杀他!”

回首望去,却是青瑰,浑身已如血人一般,一只眼上,插着叶萧的飞镖叶萧和顾绍满脸震惊地腾身而来,想是不明白她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冲破两人的围击。

青瑰嘶声:“大哥,她要逃了,快去追她!”

李泽毓忽地清醒,睁开眼来:“月牙儿,等着我…”

他转身朝楚太后奔了去。

楚太后挣脱那丝线的束缚,朝前景阳殿踉跄飞奔,李泽毓跟随而后,却是慢了,楚太后钻进了大殿,她带来了那些舞者从四面八方围聚,朝景阳殿击杀而来。

我忙一掌打开青瑰,与叶萧顾绍一起,跟着李泽毓而去。

景阳殿大殿的门正缓缓的合拢,门内不停地射出冷箭,李泽毓却不理其它,一闪身,就进了大殿,在门合拢之时,我和叶萧顾绍也飞身直入。

首先迎接我们的,是如雨一般的冷箭,等我们挥开了冷箭,却已不见了楚太后和李泽毓的身影。

“酥油饼子,这些箭,是机括射出来的。”叶萧一脚踢下了被装置在梁上直对准殿门的箭,“殿里面并没有那么多人。”

顾绍四处打探,转了一个圈回来:“他们从暗室走了。”

我们来到内殿,顾绍指着迎面而立的那个巨大红木橱柜:“这里有移动的痕迹,一定是这里!”

地板上留下了明显的划动痕迹,顾绍拉开了那橱柜,不知摸了里面哪个机关,那橱柜便向一边滑开,露出了黑洞洞的洞口,我当头便往里冲去,却被叶萧拉住:“我先来。”

他直往洞口而去,隔了半晌,我和顾绍只得跟着,顾绍深通机关,在洞壁摸了两摸,那橱柜便缓缓地合上了,可洞里面并非什么都看不清,有隐隐的光亮从尽头传来,我摸到了洞壁上的雕纹,不由暗暗吃惊,这里,竟是前些日子关我的那密室的延伸。

以往的这座地底古皇城,究竟有多大啊!

走了不知多久,叶萧忽地嘘了一声,我们放缓了脚步,隐隐地,有说话声从长道尽头传了来,待仔细听去,声音经过长道回音,却听不太清楚。

我们顺着声音往前,渐渐听得清楚了,李泽毓的冷冷的腔门经过洞壁传来:“你还走得到哪里?”

楚太后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胆和我做对?我既便死了,墨门的人也会将你撕成碎片!”

黑暗中传来啊地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打斗之声。

我想迈步向前,忽听到有脚步声在后方传来,叶萧道:“后面有人追赶”

顾绍在墙上摸了摸,左掌一推,一扇门应手而开,我们急忙躲了进去。

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看到青瑰领着几名侍卫仗剑奔来,长廊灯光极弱,却也看得出她那眇了的一目,用布巾随便地包扎,左边脸上,血沿着雪白的脸蜿蜒流下,触目惊心,竟如鬼魅一般。

她停下了脚步:“快,四处查找,一定要找到太子殿下!”

那些侍卫齐应了一声,“是!”四处分散开来。

她眼底有狰狞之色:“大哥,你不会有事!”

忽地,有声音从长廊那头传来,她唤了一声“大哥”,便往长廊尽头奔了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长廊里静了下来,忽地,叶萧咽口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顾绍道:“叶首领,那一镖,是你射的吧?”

到了如此境地,不但叶萧感觉惊心,我也感觉到了惊心,天下问竟有这样的女子,锲而不舍,永不死心。

尤嫣是这样,青瑰也是这样。

她们为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跟着她!”叶萧做了决定,“老子什么人没见过,难道对付不了她!”

顾绍平静地道:“叶首领,你当然能对付她,但俗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已,更何况发了狂的女人…当然,阁主除外。”

叶萧又咽了一口唾液:“发了狂的狗我都不知打死多少只,何况发了狂的女人,酥油饼子,你别发抖,我来保护你!”

昏暗之中,衣裳抖索之声传来,叶萧满脸皆是忠心大义。

我默默地望了他半晌:“小叶片儿,不是我在发抖,是你的腿在抖。”

叶萧忙并拢了双腿:“刚刚使力太过,腿有些支撑不住了。”

顾绍呲了一声。

他们俩人的插语打浑,让我稍解心底烦忧,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有办法让我放松下来,我缓缓地松开了握剑的手,才发现,指甲嵌进掌心,竟是有血渗出。

叶萧和我合作那么久,怎么会怕青瑰?他不过和顾绍在配合着逗我,让我放松罢了。

刺客守则,只有情绪没有波动,将人看成物,物也看成物,才能完成任务,如若不然,死的只会是自己。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弯刀插进腰中,全身的骨头此时才感觉略略的痛疼,耳目也灵敏了起来,我听到了长廊尽头发出的声音,站起身来:“走,他们在那儿!”

叶萧没有动身,顾绍也没有,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而立,良久,叶萧才道:“酥油饼子,我怕你后悔,怕你往后的日子都生活在后悔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执着

顾绍慢吞吞地道:“阁主,其实咱们都是孤儿,从来都是,你又何必执着?”

我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他们,“不,我不会后悔…我一直想有个家,你们是知道的,其实,我只想叫一声娘亲,一声就好,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叶萧轻轻地叹息:“酥油饼子,你既便后悔了,痛苦了,也有我们陪着,我们陪你后悔,痛苦,好…我们走!”

声音就在前边,若即若离,似隐似现,我们跟着那声音一直往前,终于来到那扇半掩的大门,大门里有隐隐的光亮,当堂前一切照得清楚。

李泽毓和青瑰带着几名侍卫当堂而立,另一边,宝椅之上,坐着披着一头青发的楚太后,让我惊奇的,晋王和李宗睿居然也在,一左一右,站在楚太后的身后。

“你们还能逃得去哪里?”李泽毓的声音清清冷冷,“这个地方,原就是替你们准备的,这地底王宫,以为只有你们知道么?”

殿内的烛光照得晋王脸色灰白,“你这个贱民,狗崽子,孤真是瞎了眼!”

“瞎了眼,也是你自己照成的,是她一手策划了一切,你居然和她联手?”青瑰语气阴冷。

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晋王叫自己的儿子狗崽子?这不是把自己都骂了进去了么?

这里面又有什么样的玄机?

思索之间,楚太后嘿嘿地笑:“不错,为了天下大统,我不得不这么做,楚国太强大,晋国也后来居上,为了兵不血刃实现一统大业,只有让晋楚两国王室没有子嗣相承,几代之后,王室再不是一姓相继,这样一来,才会兼相爱,交相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明白!”

晋王脸色更白:“孤一直没有子嗣,原来是你弄的鬼!”他恶狠狠地望向李宗睿,“你给孤找的好同盟!”

楚太后静静地道:“为了一统大业,你牺牲一下,又有何防?”

晋王哆嗦着嘴唇:“你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孤想尽了办法!”

楚太后轻声道:“墨门势单力薄,自是不能大举侵入宫廷,但墨门传承几百年,注重奇巧,做些东西来让你们不知不觉失掉生育能力还是行的,只可惜,我们不能防尽所有姓李之人,晋国李姓宗族的人太多,防不胜防…

事后,我也感觉到此计不是很恰当,要徐徐图之,所以,十年之后,楚君侯找到了自己的私生子,迎回宫内,我便没有拦着…但这样岂不是好,楚国只有一个正统君侯,便避免了子嗣父子相残,百姓不会因内乱受苦。”

青瑰冷声道:“是不是那些黑釉银豪碗?”

楚太后悠然地笑:“为了这一役,你们调查得可真详细,那只碗,是你们杀死阿史那梅时拿得的吧?”

晋王嘴里喃喃:“王后喜欢用那碗,宫里的妃嫔都喜欢用那种碗,说是上好的官窑烧制,敲之轻脆有声,如击古筝,冬天能保持饭菜汤水长久不凉,夏日更能使食物清凉,是瓷中极品,且只烧了一窑出来,珍贵无比,王后平日都不舍得用,孤也喜欢,一直用那黑釉壶饮茶。”

楚太后道:“王室贵族,喜欢用好的东西,越是贵重奇巧越好,为了让你们爱不释手,我怎么能将普通的东西送到你们的手上?那碗,是不是夜晚看起来隐隐有莹光冒出,如雪狼银豪?美不胜收?”

晋王忽地伸手出来,一把掐向了楚太后:“孤要掐死你,掐死你!”

楚太后一挥衣袖,晋王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在地面之上,李宗睿见势不妙,悄悄后缩。

楚太后不再理他们,望着李泽毓:“你原是我挑选的最合适的人选,可为何,你要反我呢?”

我大吃一惊,除了楚博之外,李泽毓也是她选定的人?怎么可能?

李泽毓轻声道:“你以为你选定了人,便可以操纵于他么?”

楚太后微微地笑:“你以为凭你们三个在村子里长大的泥腿子,真有那么好的机遇,天上会掉下馅饼,让你们平白无故地找到那铜桥,找到那所房子,找到那练功治国的书册?李泽毓,啊…我应该叫你黄狗儿,一个铁匠的孩子,只不过,长得还算可以,那个村子里的人,长得都不差,每年有许多的青楼妓馆里的人在村子里挑人呢,那些青楼妓馆混不下去的人也回来村子从良,生儿育女,那些人的后代长得都不错,你的父亲娶的不也是个从良的花魁,不过那花魁有些风骨,不愿接客,竟是自毁容颜…你还真以为你是沙陀族的王室?是我造就了你,给了你们机会!”

“我知道!”李泽毓轻声道,“我知道,每一年,你都会蒙着面孔来看我,我练功学文不懂之处,你都会教我,也教青瑰,教清秋,可你不该,不该引诱着青瑰成为圣女,你也是女人!知道在那里会发生什么!”

青瑰颤抖出声,泪光盈盈:“大哥…”

楚太后笑了:“我引诱?她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你不知道么?可你怎么待她,那个女人一来,在你殿里待了几晚而已,你便忘不了她了!”她向青瑰轻叹,“我告诉你了,男女的情感,如过眼云烟,你偏不信!”

李泽毓冷冷地望她:“清秋是你的儿子,他在你手里,落得了什么下场?我又会落得怎么样的下场?你想的不是天下大统,而是成为天下女皇!多年之前,为达你的目地,你指使萧家以夺军功为名杀了我们的爹娘,杀了全村的人,我们查找多年,才知道你才是凶手!”

“你知道什么?要成大事,怎么能拘小节!与以往圣帝白幂一统天下相比,死伤成千上万相比,这几百人的小小牺牲算得了什么?”楚太后眼神狠狠,“我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牺牲,何况那些贱民!”

“你早已不是墨家之人了,你这些,难道是墨家宗义?”李泽毓轻声叹息,“墨家之人,又岂会将人分为贱与不贱?”

“夫人,你放手吧…”忽地,师傅从对面的侧门走了出来,直走到她的跟前,“如今已到这样的田地,你何不放手?朝代更替,自有他的自然法则,你又何必强行更改?”

楚太后望着他,忽地哈哈大笑:“哈哈哈,这便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骨肉,我没有将老祖宗的法则进行到底,老祖宗说过,要摒弃人间俗世之爱,我没有弄懂,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生下你!”

师傅脸上的锗石纹面已经清洗干净,表情痛苦:“夫人,您何必执着如此?”

楚太后的视线从殿内之人脸上一一扫过,自晋王身上,到师傅脸上,声音凄利:“我竟被你们一步一步引至此地,安煜宝藏,是假的?”

青瑰轻声地笑:“不错,根本没有什么宝藏,这地底下,不过是一个空城!你一路跟踪,来到这里,又利用晋王重掌政权的期望和他连手,便以为可以得到这地底皇宫之宝了么?如果不是这样,你岂会离了楚宫大本营,只领这么少的人来到这里?”

楚太后却是哈哈一笑,“李泽毓,你又利用了你的女人?你知道她会来?等等,我差点忘了,你为了阻止她娘说出你的秘密,竟是亲自出手杀人?

你早就不顾她了!我错了,我错了,你才是最合适的墨门巨子!李泽毓,如果你愿意,我今日,可以把墨门交给你!”

李泽毓默不作声,只微微地笑:“我没那么大野心。”

青瑰道:“娘娘想不想知道,我们为何对你的行踪那么清楚?”

楚太后垂了双目:“到了这个田地,我若还不明白,岂不是白长了这么些岁数?楚博这个狼崽子,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他伏小作低这么些日子,真是难为他了。”

青瑰笑得娇俏:“不错,多年以来,太后一直在寻找那藏宝的下落,我们也在寻找,太后将白幂隐居之处透露给我们,为的不过是让我们替你效力,可太后找到的这个隐居之处却把太后自己引得不能自已,以为既是可以找到此处,也一定能找到那宝藏,不是么?”

楚太后声音极淡:“你们虽计划周全,但有一样却没有计算得到。”

“什么?”李泽毓道。

楚太后倏地睁开眼睛,竟如有实质一般朝我这边望了过来,“她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你知道她失踪的这几日…”

青瑰忽打断了她的话:“败便败了,勿自惩口舌之便,有什么意思?”

楚太后朝她一笑,“不说就不说,你能瞒得多久?来吧!我虽已力有不逮,但杀几个人还是能成的!”

李泽毓微微地摇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成大事?把江湖上的公平决斗也拿来朝堂,你是江湖人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忘了么?”

他向师傅挥了挥手,有侍卫向前,把师傅双臂握住,师傅道:“你答应过我的!”

第一百七十章 蹲兽

“我答应你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你!”李泽毓垂着双目,殿内的灯光照得他的脸泛着淡淡金光,衬着他那双淡金色的眼眸,竟似从地狱走来。

我走在眼底,心底起了阵阵寒栗,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答应了师傅什么,他答应了他,留楚太后一条性命。

师傅是个可怜人,从小被双亲抛弃,但无论他的双亲怎么待他,他却是总是对他们有一份慕孺之情,他明知楚太后做得不对,明知她已陷入疯狂偏执,但他还是把她当成了亲人。和李泽毓相比,他太过犹豫。

而犹豫,是我们做杀手的大忌。

叶萧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帮他?”

我没有说话,顾绍也没说话,我脚有些麻,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忽地,我感觉有两道视线向我直直地望过来,顺着视线望去,我看得清楚,是楚太后。

她发现了我们,或许,早就发现了,可她一直没有出声,她把我们引到了这里,相干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非常不喜欢,虽然她是师傅的娘亲,所以,我并不打算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