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灯火通明的大殿之内,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方桌,桌子旁有两名婀娜的宫婢站立着,摆上了一副紫砂茶具。

一人提起了一壶才烧好的水烫着杯,而后将取出的茶叶浸润在杯子中晃动,动作格外娴熟。

不多时便有茶香溢了出来,沸水浸着的茶中升腾起淡淡的轻雾,飘散在空气中。

房梁上趴着的黑色身影面巾下的鼻子动了动,而后悄悄探出了头,黝黑的眸望向正下方,眸中划过几许淡淡的怅然。

这般高郁的茶香,定然是十分肥壮的茶叶,只可惜此刻不能翻身下去。

他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横梁之上,又过了好片刻之后,像是终于闲不住了,将黑色的面巾扯了下来,一手取下挂在腰间的小酒葫芦,抵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他动作虽是随意却也小心,并未让下头的人察觉到什么。

倏然间,有脚步声自大殿之外响起,且不止一人,他抬眸望去,所见到的便是一袭雪白身影迈入大殿之中,在他之后,还另有婢女近侍跟随其后。

那人雪衣织锦,镂着细致的祥云图纹,广袖银边,银冠束发。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他完整的面容与神情,只能看见他步步走近,步履缓慢。

黑影眸光一眯,动作稍微收敛了些,酒壶的口缓缓移动到唇边,清凉香醇的液体缓缓灌入口中。

“殿下,茶已沏好。”下方,响起宫婢娇脆的声音。

“嗯。”男子轻轻应了一声,走进了桌子,修长白皙的指从袖子里伸出,抚上紫砂茶杯,却并不端起,轻声开口道,“有客人在本宫前头到来,你们怎么也不晓得招呼一声。”

这么一句话,顿时让横梁上的人动作一滞。

客人——

说的莫不是他?

而下一刻,那宫婢开口说的话,却让他险些连酒葫芦都掉了——

“回殿下,不是奴婢不招呼客人,而是客人自己不愿意出来,如此奴婢也不好强人所难。”

“有道理。”一声低笑,随后是悠然的语调响起,“那么他不愿意现身,你将他请出来如何。”

“遵命。”宫婢应了一声,而后身形一个起跃从下方猛然窜起,直奔横梁之上。

横梁上的黑影见此腾出右手便朝着她的头顶一拍。

他爷爷的这东宫怎么连个宫女都是个人精!

那一拍并没有将女子拍下地去,对方在空中便是直接一个仰身避开了一袭,伸腿勾上了横梁边缘。

黑影再接再厉,抬腿踹去,丝毫不怜香惜玉。

一黑一粉两道身影在横梁之上搏斗,下方几人皆是淡然地一动不动,甚至连头也不抬。

交手过程中,黑影急急收了酒葫芦挂在腰间,却不慎洒下了两滴,余光瞥见这一幕,无比心疼。

然他却没有看到,那两滴酒洒下之后,并不是落在了地上,而是落在了那雪衣织锦男子的衣袖之上,声音细微地几乎让人听不见。

衣裳的主人微微垂下了眸子,右手轻抬,视线扫过衣袖。

“来人,全部上。”他缓缓开口,声线柔和平静,“将他捉下来,给本宫洗衣裳。”

第16章 被擒

他的话音才落下,身边几道人影便纷纷腾身跃起,目标,横梁之上——

“爷不跟你们玩了!”黑影低咒一声,似是有些咬牙切齿,余光瞥见几道影子纷纷袭来,立即撤开了手上的攻势,毫不恋战,转身便逃。

这东宫之内简直高手如云,光是这几人的身法都非同寻常的快,一人他还应付的过来,四面夹击,且本事最高的那个还站在一旁无动于衷,这要是忽然发起了攻势,他如何取胜?

好汉不吃眼前亏!

并没有过多思考,他立即便向着大殿之外奔去,不料连门槛都还未迈出,迎面便有一把大刀横劈而来,他骤然一惊,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却依旧被那刀锋斩断了几根飞扬的乌发。

站稳了身形,他也无暇去看来人的面容,依旧脚底抹油般朝着最空旷的方向开溜,好不容易超过了那扛着大刀的人,却听得后面一阵锐利的破空之声而来,脖颈骤然察觉到丝丝凉意,他立即往下一蹲,抬眼便见一把大刀从头顶呼啸而过,只插到前方一丈以外的地面之上,深入少说五寸以上。

这力气大的令他有些汗颜。

‘嗤’‘嗤’,还来不及站起,身后响起道道裂帛之声,随后便觉双脚被不明物体缠上,他低头一看,竟是两条红绫。

来不及多想,他一个转身要以掌力劈开那红绫,却被道道银光险些闪瞎了眼,下一刻——

数道破空之声划破了气流而来,睁眼之际,八支长剑插在他双腿旁大约一寸之外的地方,将他整个人围在里头。

四道轻盈的身影掠来,分别落在他前后左右。

片刻功夫,已成案板上的鱼,周身四把刀围着,他若是想妄动一下,怕是要被切成块。

“从此刻起,你便是东宫的洗衣仆了,殿下心慈,不计较你过去的身份与你来的目的,这般发落你,还不谢恩?”前方女子的声音娓娓动听,传进他耳中,却让他额上青筋一跳。

“殿下那件雪白的织云外袍上滴了你的酒,你要负责洗干净。”左边的女子冷声一哼,语气不善。

“不仅如此。”右边的女子轻笑一声,语调柔媚,“殿下特许洗衣之外,你要供我四人玩乐,我们东宫四美,可是绝不会亏待你的哦。”

继她之后,身后的人也开了口,声线清凉冷漠,“你从此刻新生,以往的名字不可再用,你随我们四人姓。”

黑衣人险些没背过气。

东宫四美,竟然碰上了她们。

太子身边四大美婢,妙风妙雨妙霜妙雪,四位妙人,亦是四大死士,容貌一流,整人与缠人的功夫,更是一流。

后心处忽然一疼,身上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半,他心下一惊,却听得一人声音在耳边响起,“中了我的迷药,你现在可不要想着跑了,乖乖干活去了。”

下一刻,他已然被人抬了起来,眼神所对,正是空中那一轮皎月。

身后,依稀还能听见那四人的议论。

“这家伙夜探东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说了不用问,管他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你知道?”

“当然知道,他定然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呵呵。”

“妙雨你臭不要脸。”

“你嫉妒我,哼。”

“行了别吵了,咱们来讨论讨论,他叫什么名,妙玉?”

“不好听不好听。”

“妙人?”

“不行不行。”

“妙妙?”

“听起来像猫叫。”

黑衣人只觉得太阳穴颇为疼痛,这是他继一个时辰前所见的那古怪扮鬼的红衣女子后,又让他无以招架的四人。

而终于他的名字被定了下来。

“妙花?”

“这个好。”

“不俗。”

“尚可。”

…“朱砂,还有多久能到?”坐在去云州城北的路上,孟离芝一路磕着瓜子,闲然地问道。

“约莫再一刻钟便能到了。”马车外头充当车夫的朱砂回道。

“嗯。”孟离芝应了一声,手再往纸袋里伸,却忽的发现瓜子吃完了。

这一包才啃了多久?

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进宽大的衣袖中,将装有酒心巧克力的盒子掏了出来。

揭开盒盖,仅剩六颗,这是她最后的存货了。

孟离芝犹豫再三,咬了咬牙,还是将盒子盖了回去。

“拿出来了怎的又不吃了?”一旁传来孟夜紫的声线,他知道那是她喜爱的零嘴。

孟离芝道:“不舍得。”

“吃完再买就是了,难道这东西还买不来?”

“这回倒是给你说对了,还真的买不来。”孟离芝轻叹一声,“放眼整个南旭国,都不可能有。”

孟夜紫听闻此话若有所思,莫不是这东西还是别国才有的?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让人去寻。”

孟离芝心知他不可能找得到,却不想多做解释,便告诉了他,“酒心巧克力。”

孟夜紫记了下来,不再言语。

不多时,马车外头响起了朱砂的声音,“三小姐六少爷,到了。”

言罢,她勒马停车,替二人将马车的布帘掀了开,孟离芝探出了头,朝前望去,所见到的便是一个宽阔的石洞,石洞上头的石壁被人抠了下来镂成了字,赫然是‘飘渺宗’三字。

朱砂将马栓好了,而后随着孟离芝二人走近那处石洞。

“头一次来这儿。”孟夜紫望着前头的石洞,并没有马上迈入,而是偏过头问身后的朱砂,“有什么规矩没有?”

“正想与六少爷说。”朱砂道,“早听人说过,飘渺宗入口是石洞,里头却是山谷,若要入谷中,首先要在石洞外往洞内抛掷一锭黄金,而后自然会有人接咱们进去。”

“这杀手组织倒是会做生意。”孟离芝听的笑了,“还没谈正事就先收钱?若不给就不让见到人了?”

话虽是这般说,但还是由着孟夜紫朝里头抛掷了一锭黄金。

‘咚’一声响之后,三人听得洞内有脚步声响起,而后一抹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之内,那人并未出洞口,洞内光线较暗,外头的人看不大清他的模样。

“飘渺宗今日不见客。”那男子出了声,“你们改日再来罢。”

改日再来?

孟离芝眸子微眯,他们出了钱,竟然连人也见不到?这般吃亏的事,怎么能做?

然不待她说话,身边的孟夜紫已然冷声开口,“什么叫不见客!本少出了银子,就换你这么一句话?你倒是解释清楚!”

“宗主今日上吊自尽,众人正在劝解,故而不见客。”那人回答得分外理所当然,“你们有何事,等宗主闹完上吊再来罢。”

第17章 你很特别

宗主上吊不见客?

这个理由当真是古怪极了,也——好笑极了。

“既是如此,那么本少也不勉强。”孟夜紫轻哼一声,“黄金还我,改日再来。”

他虽身为将军少爷不缺钱财,他的脾气却促使他不愿意无端让别人占了便宜,且这人还是他不喜的。

“无论是金银珠宝,落在本教派内便断然没有还回去的。”那人也冷哼一声,“要见我派中人,原本就是要付出金钱的。”

“你…”孟夜紫见对方态度依旧不佳,立即眸色一冷,脚下也迈出一步。

然第二步并没有迈出,只因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子阻挠他,他转过头,便对上孟离芝的脸庞。

“阿紫,凡事莫要这般沉不住气。”孟离芝微一挑眉,手中一个攥紧,将他直接扯了回来,手松开袖子时,顺势攀上了他的肩,指节扣住他的臂膀,直接禁锢了他的行动。

这厮只要是碰上他不爱听的不超过三句话便会炸毛,她若是不揪着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孟夜紫见此,斜眼瞪她,却是不再动作了。

“关于你们主子上吊这一点,我表示很是惋惜以及无奈。”孟离芝望向那石洞中的男子,轻叹一声,“兄台请节哀。”

“节哀你祖宗!宗主还活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哦不好意思,口误,兄台请冷静,还有我祖宗确实不在了,应当节哀,多谢你一番好意了,改日烧香,必然上报祖宗,转达你的善意。”

孟夜紫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

“话说回来,你们宗主闹自尽,你却还有闲情逸致在门口拦人。”

“这是宗主下的死命令,必须拦着今日上门的人,不得打扰她自尽。”那人道,“外来人连进入也不准许。”

“这样啊。”孟离芝点了点头,“那么你是必须在这儿守着了,你便不担心你们宗主?”

“担心有何用,上到护法下到堂主全去劝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会有什么区别。”

“这倒是。”孟离芝觉得颇有道理,便笑道,“那反正你闲着无聊也是无聊,不如说说你家主子为何寻死的原因,我很是好奇。”

“说嘛,我听着呢,没准我有办法帮她呢?”

“当真?”

“不试试怎么知道,试了虽不一定成功,不试就一定不会成功。”

“这…好吧,但你不可说出去。”

“行。”

孟夜紫与朱砂在一旁听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交谈,那神秘男子从最初的态度冷淡到这会儿的语气平和,开始讲述他主子的故事。

这是一个又臭又长的故事,归根结底依旧只有一个原因——情殇。

孟离芝丝毫不嫌对方话多,很是认真地聆听。

原来这个杀手组织的头目竟是个女子,长相很是不赖的女子。

原来她还被男人甩过。

原来飘渺宗原本是势力庞大的杀手组织,老宗主死亡,新宗主继任之后才堕落了下来,如今飘渺宗一盘散沙,不具盛名甚至不值一提,唯一还能提起的便是新宗主貌比天仙。

原来她如今要上吊自尽是因着已经找不到那男子的音讯,只觉对方抛弃自己,生无可恋。

一个杀手头目,竟这般想不开,孟离芝觉得以她的身份应当倾尽人力物力找到那负心汉大卸八块才符合。

“宗主定然是认为那负心汉已经彻底忘却她,且听宗主说过,那人相貌风流俊美,红颜知己无数,想必另寻新欢了。”洞内的神秘男子道,“宗主道男人最是负心薄情,一旦狠心,不会记挂往日情分。”

“别如此笃定。”孟离芝轻叹。

“但是那负心汉抛弃宗主却是事实。”

“凡事不要那么悲观,也许他只是死了呢。”

“…”洞里的那人沉默了好半晌,终于出声,“你很特别。”

“特别在哪?”孟离芝浅浅一笑,“特别美,还是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