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请人上座,自己立在一边相陪,随着来的柜员排列两边。

墨泪端端正正的坐着。

过了片刻,门外光影重重,倒映入厅。

行来的共有六人,最前面的是面戴面具,娥黄宫装的少女,左侧是之前的中年男子赛九,后面跟着端着茶和空盘的四位浅色白初侍女。

侍女与中年男子皆白色衣装,唯有头上分别点了一支红色花胜和红玉簪子以添喜气。

白色?

视线一巡,墨泪心中微惊。

正月,一年之伊始,万事始张,这个时候,无论大世家还是寻常人家,都会着红披彩以增喜气,以企新的一年事事顺意,大吉大利。

白色,代表着丧事。

在正月,哪怕是在孝期的人家,也不会着纯白色,对白偏爱的人则会加束红腰带或红色发带,四侍女与中年男子皆身一身素服,无红色冲煞,只代表着赛氏有嫡系人员新丧。

头,人之根本,重中之重,所以才点了红色花胜和玉簪。

心中惊愕,又细细的观测了少女几眼,更加确信不疑。

宫装少女露外面具外的眼眶泛着青色,就算保持着平静,也掩不尽眸中的悲意,她的头上亦是白色花胜,连并蒂芍药花都是一朵红一朵白。

身为商行大小姐,一切都代表着商行,作为主人,在此期间再悲也不宜流露,她没有穿素服也是出于大局。

对此,墨泪理解。

步入紫厅的赛月娥,平视前方,露出久不曾露出的淡笑:“赛氏赛月娥,有劳越小药师久候。”

浅浅一笑,似雨后茶花初开,娇弱无力。

大约是个很重要的人罢。

心中微微一痛,墨泪点点头算作回应,失亲之痛,痛若锥心,那种痛,她懂,曾经,当失去母亲时,还有父亲依靠,她几乎一病不起,当失去唯一的依靠时,她以为人生从此再希望,那段时间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即使走出的悲痛,那种痛,却永远的刻在了骨子里,每每想起时仍然痛不欲生。

也有忽然间,她甚至有些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在此时将男人的遗体和遗物转交他们,赛家本有不幸,她,又何忍心再给他们添一件不幸之事?

赛月娥入右方主人座,侍女奉上香茶。

“如若不便,我改日再来。”茶过三巡,墨泪纠结良久,决定还是不给人雪上加霜。

“谢小药师厚义,商行成员人人早有心理准备,挺得住。”赛月娥低眸掩去伤痛,神色萧凉,却坚如铁石。

慢慢的,墨泪站起来,取出用白布包裹着的戒指:“那,请接青字队第四十九队最后一位殉职者遗体。”

厅内的,人人面呈悲戚。

最后一位殉职者,也代表着青字队第四十九队全队三百六十已全员殉职!

行商走商,生死难定。

他们每人都懂,但,这是最惨烈的消息,以往即使每队每行遭遇不幸,都曾留有人员,青字队第四十九队殉职,从此,第四十九队将永完空白。

赛月娥慢慢的站起,离开座位。

中年男子,四位侍女与掌柜等人跟出,一字排开,掌柜取出一匹红缎,四位侍女接住另一头,另四人步出,接住一头,竖直平展开。

每个人都似经历了无数次,熟练而整齐。

赛月娥站在中间,左侧是中年男子,右手边站着掌柜,三人的手平平伸出,举红布之上方。

这是对殉者的尊重,对逝者的灵魂的接引。

墨泪抬步,一步一步的走近红缎,站在一边,面对着众人,将白布折开,取出戒指,将里面保留了数月的人送至红布之上方。

穿苍青色铠甲的男子,面蒙着黑色的布,平平下落,轻轻的,轻轻的落在三双上,再被三人轻柔慢缓的放在红布上。

中年男子揭开了红布块。

红布早气绝数月的男人,脸,还保持着逝去那刻的金色,口眼紧闭,神色透着安详与安宁。

赛九将手移到下方,掌柜亲手将红段叠起,如包婴儿一样将里面的人裹住,唯留一张脸没有遮。

“他卒于去年十月,在距益城万里外的云泽山脉外,最后遗言是‘请小心毒尊’。”墨泪将用白布包着的男人交托的物品递出:“这是他最后请转交商行的遗物。”

侍女飞步去取来一只铺着红布的方盘,递交给掌柜,掌柜接过,递送到赛大小姐面前。

赛月娥连盘子一并接于手中,福了一礼。

侍女等人跟着拜一礼。

墨泪平静的受众人一礼,取过之前的黑布,给包在红布中的男子盖住脸,一言不发的转身告辞,所托已完成,问心无愧,接下来也该去风云学院,会会那些被冷落了将近一年的人物。

第三章 给我滚下来

通州,下三州之一,居云泽之南,也是九州最南端的一个州,幅员辽阔,揽盖六个地域,州中林立的部落与小国加起来超过二十。

以资源而论,它远不及中州富饶,更难及上州得天独厚,但,它偏偏占有最稀有一项资源-人才,大陆三分之一的人才出自通州。

通州最著名是芙蓉域,以盛产芙蓉而闻名大陆,其域也芙蓉之发源地,无论是名贵还是普通品种一一具全,全大陆有四分之的芙蓉皆自此。

大陆第一学院-风云学院即建于芙蓉域中的芙蓉城。

芙蓉城,通州最繁华的第一城,城墙高约二百余丈,宽过六十丈,城墙之上可容八辆马车对驶而行还绰绰有余,楼上城阁连绵,哨望台林立。

城中人口逾千万,建筑坚硬的花岗石为主,颜色一律偏向浅色,城内划区,区区相通又自成一体,大道纵横,将区隔开,又将区与区拼串在一起。

今日正是二月初二,时已过午。

暖暖的太阳光芒从空洒落,铺洒在建筑上与大道上,折射出斑斑点点,犹如无数水晶被打碎,有似萤火虫翩翩起舞,煞是美丽。

整个芙蓉城被摇动的光点笼罩,美如梦幻。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绎络不绝,但,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无人欣赏它的美,皆匆匆忙忙。

而此刻,城中最大的两条主街中那贯通东西的主在街往西的一端,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今天,也是风云学院招生的日子。

风云学院稳居大陆众学校之首,屹立千万不倒,自然有过人之处,它不仅拥有雄厚的资源,人才,财资,院中也积累了无数的各系脉技,更开设了药剂、训兽、炼器,行商、学术、才艺等于学科,但凡大陆之学识,无一不有。

正因为它所积聚知识之广泛,引得九州青年后辈个个恨不得削尖了脑袋,硬挤进去,以令自己终有日能平步青云,出人头地,名扬大陆。

学校一般三年招生一次,而风云每隔十二年才开学一次,招生人数不限,但历来记载中最多的一次是二万,最小的一次则仅一百九十人。

纵是时隔年限如此长,仍然令各方俊杰趋之若鹜,不惜长途跋涉,不辞千万里奔波之苦,跨越地域国家,蜂涌而来,只为力争一线机遇。

因人流之多,以至从南北与东西大道交叉的十字点开始往西,一路都被人流和车马占住,虽拥挤不堪,也并不混乱,右进左出,行走规则之道并没有受影响。

风云学院居于城西,大街往西的尽头处就是学院所在地,它背西朝东,外墙是浅红色的花岗石,高丈一百二十丈,中门宽约三十丈,左右两侧门宽二十丈,因门是如此的宽,以至门大门不得打造成折合式。

门楣之上的墙上镶着一块琉璃色巨匾,上书“风云学院”四个巨字,字,高约一丈二,宽约一丈,紫金色的大字,气势磅磗,字字仿若苍龙几欲破匾飞天。

院前是广场,铺着汉白玉石,足以可容纳五万余人,场边缘是依次往低的十二台阶,最后一级台阶所对即是大道,道两边高楼幢幢拨地起,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近头。

此刻,广场与大道上站满了人,

人员虽多,但却有规有矩,所有车马停在一里之外的地方,往内便是人潮,广场与右前方的约距广场千丈以内的皆是年青人,千丈以外的后方与左方则男女老少皆有。

青年人即是赶来参加应试的求学生,其余一部是求学生的随从和看客,学院招生历来皆会引无数涌来观看,早不知为奇。

而看客众多,以至挤满了大道,其至的,连两则建筑楼与树木等但凡能看清学院广场情形的地方也挤满了人,那些人或坐在屋顶,或爬在人家楼栏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方。

无疑的,今天之后,又将有居民将要另换新瓦。

这种情况也并非是第一次,以往学院开学之后,两旁的人家都有部分人需换新瓦,而纵是如此,两旁的居民却无人怨言,甚至的,哪怕亲眼看到自家瓦被人踩损,也会视而不知,更有人家大开方便之门,随人登楼登屋顶占地围观。

无论是地面上的还是高处的人,皆直直望着广场。

广场上,一字排开了桌椅,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每一处的后方立着巨大的牌子,上方标着“药剂”“训兽”等等字样,每处桌椅前方划着一个四方区域。

青年成批成批的走进四方区域,而后,或被留下,或离开,留者人员的数量很少,个个神色激动的从侧门入院;离去者多,个个垂头丧失,皆自一边留出的空道从左边绕出。

而每当广场上的往前移一片,道上右方的青年便又迈出填补上,如此周而复始,反反复复的重复。

当又一批青年填被上空缺后,人潮又进近台阶的位置迈了移进,或男或女的青年探头引颈,频频点起脚尖往上看。

但,唯有一个少年例外。

那少年一袭黑袍,肩上搭着一个包裹,那种打扮,在群中不乏其人,因而并无人关注,他比周围的人矮了许多,也频频望天,却是满脸的郁闷之色。

郁闷。

墨泪很郁闷。

为毛这么多人呢?

求学者人多众多可以理解,知识改变命运,求知是件好事,求知的都是好孩子,所以,对于有上进心的孩子理当嘉奖。

为啥围观者也是如此多,那些人是吃饱了撑的么,所以才跑来看热闹?或者是芙蓉城太富饶,所以人人不愁不知不愁穿还有闲心看热闹?

本来,别人围观还是不围观跟她是没一毛钱的关系,可是,因为人山人海,也导至空气十分不好,人的体味,汗味,胭脂水粉味,呼出的气,等等混合在空气,周围的空气一片浊。

浊,浑浊。

尤其是某些人的特殊体味,像狐臭和口臭等飘到空气,更加的浑浊不清,再加人挨人,挤得密不透风,空气不流通,那浑浊的空气凝而不散,在头顶盘旋,令人十分的难受。

有好几次,墨泪真想直接丢几把药剂,放倒一片,让通气流通,好换换气。

去他个妹夫个爱人的,干嘛不挑夏不挑秋不挑冬,偏偏要挑在二月开学?

望天N加一次后,忍不住埋怨学院。

二月初二,龙抬头。

日子是个好日子,然而,二月之始,初春之际,万事还没转向繁忙的轨道,闲人也超乎寻常的多,自然也有闲心跑来了看热闹了。

除了埋怨,她已再无其他,震惊,在今早初入城看到城墙时已经历,惊诧,在见涌向风云的人潮也经领教过了,至于人们的热情与素质,也心有体会。

现在,就只有郁闷。

不过就是一个学院而已,虽说名列大陆第一,但师父领进门,学艺在自身,在哪不是学,干嘛要非选风云不可?

那怕它拥有千万的传承,那些最秘密的东西也不会轻易流传出去的是不是?就算挤进去了也不代表功成名就是不?

若每个从学院出去的人都能名扬大陆,这大陆早遍地是靓尊紫尊高手,师药驯兽师炼器师满街走,也不会过了千万年还保持着六殿三行一校的格局。

想不透啊,她真的想不透。

至于她会站在此,不是她的本意,那是老头在将她发配大陆前交待的任务,为了不被揍小屁股,她不得来,如果能自主选择,她早脚底抹溜逃之夭夭了,哪还留受罪。

难受啊,太难受了。

该死的臭老头,将来姐也定也让你尝尝这味道。

被熏得七荤八素的墨泪,无比抑闷的又将小气巴啦的花老头从头骂到脚的骂了一遍,决心也整点子跟周围气味相同的药剂出来,让老家伙闻闻,也享受一下。

现实是残酷的。

无论她如何抑闷抱怨也无济于事,人海如潮,气味不变。

大道上的人,自得其乐的低低交谈,在最末尾的人们,则无所顾忌,交谈议论的话题也更加广泛,不管是熟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当有人说到某事,旁边的人有机会就附合几声,大家天南海北,聊得好不开心。

“唉唉,不知越小药师有没来。”

聊着聊着,某处人群中又冒出新话题,也瞬间的引起共鸣,附近人不是竖高了耳朵,就是搭话;

“谁知道呢。”

“我觉得可能会来,风云第一校,若不来这里还能去哪。”

“也不一定要来啊,小药师能制出旷世之药剂,或许家世深渊,自家所知广博,自然也不必非来不可。”

“哼哼,大陆哪个世家敢说所藏之物比风云还多?风云…”

接着就是一阵噼哩啪啦,历数风云之优势。

“…”

“唔,小药师不是去了雾国么,估计也赶不来。”

“那是,我可是听闻传说一路上好似又失踪了呢…”

“呀,真的么,你是打那听来的?”

“可我听闻,说小药师并没去雾国,出现在了云泽山脉,我娘家的大舅子家的姨夫家…”

“…”

话匣子一开,如洪水泄匣,关也关不住,围绕小药师的话题无止境的延伸,也随之,附近的交头接耳的将道听途说听来的又转给旁边人的,又形成新的议论圈。

忽然的,就在人们相谈甚欢时,两股威压似潮水般向人群袭来。

那威压,一股从空扑来,一股从后方撞来,有如两把利剑,阴森冷寒,好似要将人劈碎般。

刹时,无数人双腿一软,如烂泥栽倒。

在后方的人们大多是普通居民,脉气修为稍强点都挤去了前面,大道上的人从东往西基本是从最弱到强的排。

普通的人又哪受得住那种威压?

无数人被威压一压,当即连原因都不知道,甚至还没来得及观看,两眼一翻白,就此晕倒。

卟卟嗵嗵-

人群成片成片的晕倒。

“啊-”离得还远,已被威压扫到的人,蓦然惊叫。

出了什么事?

前方的人,吓了一跳,唰唰回首。

“啊-”

当回首,个个瞳孔爆张。

后面,出现了两只巨大的魔兽,一只在天一只在地,天上的一只通体翠绿,身似燕子,头似孔雀,还拖着长长的孔雀尾羽,其兽,正是孔雀与燕子通婚所生出的新种族-孔雀燕。

孔雀燕继承到了父母的优点,即传承到了孔雀一族美丽的颜色和尾羽,又完整的得到了燕子族特有的体态轻盈,敏捷善飞。

空中的一只红嘴绿羽,长长的尾巴上长满眼状斑点,尾羽收拢成束,双翅展开似两面巨帆,覆盖范围达四丈宽。

孔雀燕背端立着一个少女,看面相年约十七八,身穿绿底绣百花的连襟裙,外披白色轻纱,头戴百花冠,她粉白黛黑,明眸皓齿,容颜似画,婷婷玉立于燕背,婀娜多姿,如清莲出水。

她,正是木神殿圣女-桑椹。

在地的一只辚嘴体毛红赤,比水牛还壮,似驴非驴,驴头鹿身,而身也似鹿而非,它的前肢短小,后腿强健有力,后面还拖着一只肌肉发达的长尾巴。

它便是传说中拥有一丝龙族血脉,素以速度见长的魔兽-火鼠龙,也叫跳跳龙。

跳跳龙的背上亦站着一个人约及弱冠的青年,额间画着火焰朱砂印记,黑发挽束于顶,戴着镶宝珠的精美红色玉冠,垂下的缨络上结着流苏。

那印记也是他身份的标志,他,便是火神殿代言人,神殿圣子-罗风。

他一身赤色对襟直裾长袍,立于跳跳龙背上,人与兽皆是赤红,远远看去像一团烈火在飞行。

我的娘啊!

尖叫着的人们,瞬间呆滞。

那两人,他们认识,不,不对,是他们都听闻过大名,那一男一女入神殿后便已人尽皆知,哪怕那两人戴面具,只要不将各自的魔兽藏起来,人们便能猜出身份,孔雀燕、跳跳龙,分别是木神殿和火神殿的标志魔兽,谁不认识?

大家被吓呆了,也忘记了闪避,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该死的人潮!

罗风远远一瞧,发觉前方人潮不动,满心恼怒,障碍如此多,哪有不受影响的?

抬头,狠狠的望天,天空中的孔雀燕距地约十余丈高,体态轻盈,速如惊风,一掠而过,比流星更快。

他当即狠狠的瞪眼,那女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明知地面人潮如海,才提出分陆、空比试的规则。

跳跳龙擅长速度,孔雀燕亦以速度见长,两两在各自领域都是名列前矛的佼佼者,正因为如此,两人比拼过数次都不曾分出高下。

今日在途中偶遇,两人又再一次起了争胜之心。

空中的桑椹,低眸,优雅的浅笑。

那一笑,如桃花含苞绽放,冰清玉洁,又美风情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