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和夏夏看他吃得香,也停下拍照,跑来吃泡面午餐。小吉还惊叫了一声:“哟,还有颗荷包蛋啊!瞧着挺像那回事的啊!”

小李子得意洋洋:“这还不简单,打个蛋丢进开水里滚滚就好,煮了蛋的水再继续泡面呗,在路上谁还讲究那么多啊…”

小吉笑骂:“别说的那么恶心,什么煮了蛋的水泡面…”

夏夏不屑一顾:“你还不是偷师学艺的,还好意思卖弄!明明就是见人家萋萋这样做过,就凭你十个脑袋也想不出来…”

姚季恒慢慢地才看见面里头还卧着一颗白嫩的荷包蛋,她的确喜欢煮面时放一颗荷包蛋,还喜欢放香肠和很多很多菜,只要是冰箱里头有的菜,恨不得全放进去,一锅瞎搅合,却也十分丰盛。他这几天在路上是有什么吃什么,大概因为是旅游淡季,路上营业的餐馆也不是很多,经常是到了中午饭点,又没有路过可以吃饭的地方,便只能随便吃点自备的饼干补充能量,为了节约时间,索性等到晚上停车住宿时一起吃晚餐了。而此刻,端着这盒卧着一颗荷包蛋的泡面,他忽然想起了这也是他离开成都后最最丰盛的一顿午餐。

姚季恒把这一桶泡面吃得干干净净。小李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桶,说:“还有热水,就是鸡蛋没了,全煮完了。”

姚季恒摇摇头,“我吃饱了。”顿了一下,他又问宋元:“元子,我们今天晚上能到林芝吗?”

其实到达然乌之前,宋元已经说了今天能到林芝八一,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节约午餐时间在这里吃泡面。宋元停下吃面,说:“今天天气还行,路上也挺顺利的,照这个势头下去,剩下的路也不难走了,今天晚上到八一和他们汇合是没有问题的。在鲁朗可以停一停,吃个晚餐,那里风景很好。如果体力行,我们晚饭也可以节约下时间随便吃点,早点到八一,然后再大吃一顿。前头的人大概现在已经到八一了,我待会儿就叫他们帮我们把酒店也订上。”

小李子哀嚎一声:“我要吃鲁朗石锅鸡啊!我不想再吃泡面了啊!”被他一叫,夏夏和小吉想象着鸡肉大餐,顿时也凄然地望着面前的泡面。

宋元笑:“那就在鲁朗停一停,吃顿鸡肉,这样大概晚上十点多到八一。”

姚季恒抬头看了一眼仿若近在眼前的蓝天白云,没有再说话。

宋元的估算是很精准的,他们在晚上十点半抵达八一。进入酒店后,姚季恒再次拨打萋萋的电话,这次电话仍旧很久没有人接听。直到耳畔铃声静止,他转而看向热情前来酒店大厅迎接宋元的人,问道:“请问萋萋住在那一间房?”

那几个人似乎一时都没有听懂,一脸疑惑,齐齐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小李子、夏夏、小吉也都是一脸诧异看着他。宋元却不见惊讶,立即介绍说:“这是我路上的同伴,他认识萋萋,萋萋住在哪一间房?”

大家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立即有人回答:“萋萋不在这儿,说要赶去拉萨,张哥就开车带她和阿丽先走了。他们吃了午餐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拉萨…”

姚季恒转身就朝酒店门口冲。到了停车场,宋元赶上来闪身拦在了他身前,“你现在要去拉萨?”

姚季恒拿出车钥匙,说:“是。“

宋元说:“你开了一天车,也没有走过那一段路,我不建议你晚上开车去拉萨,当然你一定要去我是拦不住的,但是萋萋既然叫我把你带到林芝,我也希望你安全抵达拉萨,如果你要去,我就和你一起,两个人有个伴。”

姚季恒一怔,慢慢看着他。

宋元无奈笑笑:“在金沙江我接过一个电话,你还记得吗?那就是萋萋打来的,她说有个朋友不熟悉路一个人开车来拉萨,已经到了金沙江,叫我顺路带到林芝。她把你的电话和姓名发给了我,正好那时我已经遇见了你,一下子就对上了。”

姚季恒沉默。

宋元继续说:“其实这不是我和她第一次一起来西藏,三年前在滇藏线上我也遇见过她。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路上掉了钱包,拦了我们的车。前段时间,我也听说了她要结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看她这么关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你现在晚上开车到拉萨,她怎么会放心?我想,她要是知道了也会阻止你的。”

良久后,姚季恒说:“我只是担心,到了明天她就不在拉萨了。”

宋元顿了顿,果断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可以轮流开车,不会那么累。这段路限速,其实路还挺好走的,走夜路还行,就是时间长。我问下张哥他们住在哪儿,如果她不和他们一起,拉萨我也很熟悉,可以帮你联系下旅馆和客栈打听打听。”

姚季恒没有立即答话。宋元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张哥,直奔主题:“你们到拉萨了吗?萋萋和你们住在一起?”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说:“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

半个钟头后,给车子加满了油,姚季恒和宋元再次踏上了八一去拉萨的道路。这一段夜路是姚季恒记忆里走得最漫长寂静的一段路,虽然只有七个小时,可是他却觉得似乎有半辈子那么长。他想起了那次坐夜行飞机和萋萋一起去波士顿,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却似乎也有半辈子那么久了。那时候璀璨夜空,繁星满天。而这一晚,漫漫长路上视线前方的汽车照明灯,是黑暗里的唯一光芒,牵引他走向她。

第四十九太阳之城

长夜当空,天地静默。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间,一条长河蜿蜒流淌。

宋元打了个瞌睡,朦胧睁眼,遥遥似乎看见了夜色里的拉萨河。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坐正身体,对驾驶座上的姚季恒说:“到拉萨了,换我来开吧。”其实高原地区天亮得晚,车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是猛然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可是他对这段路异常熟悉,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是在拉萨河畔,不远处车灯照不见的黑黢黢地方,有一条长河滟滟生辉,流光溢彩。他似乎还听见了汩汩的水流声。

姚季恒说:“不用,我开去客栈,你告诉我朝哪边走就行。”

宋元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由仔细打量他,只觉得他神情专注,面色平静,难得的是一夜未睡也不见疲惫,仿佛整个身心都凝聚在一起,有了一种强有力的支撑。宋元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笑道:“他们住在仙足岛上的客栈,那儿家庭客栈挺多的,之前打电话我忘了问张哥是哪家,我们先去岛上,待会儿我再打电话联系张哥。”

宋元所说的岛,其实是一座江心岛。姚季恒虽然来过一回拉萨,却并不知道这个江心岛。三年前那回的漫长旅途,经过拉萨时,他也只停留了一天一夜,住在布达拉宫附近的酒店,白天看过布达拉宫后便在街头漫无目的闲逛,休息一夜后,随即又上路,几乎一直在路上。

这回宋元指路,他开车驶向仙足岛。上岛后,宋元给张哥打了电话,依照张哥的说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家庭住宅式的花园别墅门前。客栈还没有开门,宋元说:“张哥叫老板去了,马上就来开门了。”

姚季恒没有答话。车子引擎渐渐停止,他下车,冷空气迎面扑来,凛冽而清新,带着荒漠高原的清寂。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深蓝的夜空上满天星光熠熠闪烁,而在璀璨繁星间似有破晓之光将出未出。这一路千重万水渐渐远去,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清晨的九月客栈十分宁静,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所以住宿的客人也少。姚季恒坐在一楼客厅的藏式长沙发上看书,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便会抬头望过去。自天亮后,客栈老板顾先生、老板娘九月相继下楼,随后是几位要赶早去林芝的客人。这之后,客厅又静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顾先生和九月散步归来,带回了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九月倒了一杯茶放在姚季恒面前,浅浅笑道:“我煮的茶不好喝,尝尝这家的茶,这里早晚温度低,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姚季恒并不觉得冷。进入客栈后,他洗过热水澡,在某间房门口站了半晌,下楼来到了客厅。客厅靠墙有一整面的书架,他找了一本临窗而坐,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顾先生和九月早起下楼时发现他在客厅,担心他冷,特地打开了客厅的暖气。此时他整个身体还是热烘烘的,可是看到热茶还是心里一暖:“谢谢。”

九月去厨房准备早餐。顾先生十分利落地清洁整理了客厅,而后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庭院。姚季恒喝完一杯热热的酥油茶,满口都是热气,一夜未睡仍旧神清气爽,低头看书。厨房里食物的香气飘来,而窗外是沙沙的扫地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扫地声停下来,又响起另一种声音。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楼梯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就在他疑惑是否出现了幻听时,那脚步声又接着响起,踩在木质楼梯上咔嗒咔嗒,一步一步,在寂静的清晨,由远及近,摇曳而来。

姚季恒怔怔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楼梯。楼梯的拐角处人影一闪,终于走下来一个人,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他没有一天不想她,他从上海一路辗转来到拉萨也是为了见到她,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她,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看着她。她甚至没有看见他,只顾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姿态随意,仍旧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直到不经意抬头撞上一道视线。

他站在玻璃长窗前,朝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白的晨光。她的眼睛看过去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白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那样的一双眼睛,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萋萋脚步一顿,随即转开视线,若无其事走向大门口。遇见走进来的顾先生,还笑着招呼:“我出去走走。”

顾先生问:“房间还要吗?”

姚季恒这才看见她身后的背包,一股怒气立即跟着涌来,几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萋萋挣了一下没挣脱,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说:“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

姚季恒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萋萋没有他的耐心好,冷冷说:“姚季恒,放手!”

姚季恒反而越发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转头对顾先生说:“顾先生,房间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留着。”

萋萋说:“谁要的谁住。”

姚季恒说:“我买单。”

顾先生谁的话也没搭理,沉默走开。九月从厨房走出来,也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似的,径自朝他们笑道:“早餐好了,先吃早餐吧。”

萋萋说:“我不吃了。”

姚季恒说:“我也不吃。”

萋萋终于转头看着他,面色冷淡,声音又快又急,大声说:“姚季恒,我说了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我已经把戒指还给你了,我们的婚约作废,婚礼也取消了,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是我,你是你,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也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半晌后,姚季恒才幽幽地问:“你以为你把戒指留下就可以这样走了?”

“那我还要还给你什么?哦,你妈的手镯我放在酒店房间的梳妆台上了,你应该已经看见了。至于你放在我家的东西还有那些你买的东西,等我回去后,马上打包寄给你。”

姚季恒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说:“婚礼没有取消,我们结婚了。”

萋萋像听见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我不在,你跟谁结婚的?姚季恒,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妻子,但是我不想和你结婚。我走之前忘了和你说,既然你还不清楚,那我们现在说清楚好了。我答应你的求婚只是游戏一场,我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和你结婚,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反正你早知道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就当我们之间是一场游戏,其实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你跟我一样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是我玩腻了,不想和你玩下去了,游戏结束了,你再去找别的女人和你结婚生孩子吧。”

姚季恒一瞬间再次怒气勃发:“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知道我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不管是婚姻还是游戏,既然开始了,要不要结束,也要我说了算,我说我们没结束就是没结束。”

然而,她从来就不怕他的怒气,他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怒。她不怕他,更不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就算是此时的强势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可笑而已。萋萋满不在乎地说:“我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那你试试看。”

“我已经丢下婚礼走了,还要怎么试?”

姚季恒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萋萋不甘示弱,冷冷迎上他的视线。

静默了片刻,几声咳嗽响起,宋元、张哥和阿丽从楼梯上走下来。张哥天不亮就起来开门,没有睡到好觉,一边走,还一边大大咧咧地捂着嘴打呵欠,没心没肺地嚷:“九月,今天早上吃什么?”

九月说:“三明治,有培根三明治和牛肉三明治,你想吃哪种?”

张哥呵呵一笑:“我吃牛肉的好了。”

宋元倒是没有忽略门口的他们,认真地说:“萋萋,今天去不了纳木错,那边下雪封路了,你把包放下,我们等人到齐了后,路通了再去。”

一直静默的顾先生淡淡说:“昨天有辆车在上山的途中翻了。”

这下又静默了下来。

顿了一下,宋元说:“那肯定得封几天山了,我们等天气好了再去。”

张哥说:“这帮人就是胆子大,说了封路了不让去还非得赶着去看雪景,听说找了个藏民带他们进去,到了半山腰就出事了,命是保住了,不过大过年的躺在医院里也够闹心的。”

阿丽跟着附和:“萋萋,反正我们不赶时间,等那边天气好了,再让元子哥带我们去吧。”

过了一会儿,萋萋终于又挣了一下被抓住的手,语气却平静了下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姚季恒,放手。”

这次姚季恒松了手,却仍旧堵在门口。萋萋转身就走向室内。

作者有话要说:萋萋终于出来了,我还是挺想她的。

PS,不是周更,我尽量在明天再更一次。这段西藏行写得很迟滞,这也是早前纠结来去跳过这段奔到第三卷的原因。我实在怕了再次弄出废稿,所以想缓一缓慢磨细写,让这一段能够最好的呈现。其实这章我已经淘汰两稿了,如果更得快,你们又得看两个废稿了。

要不写完正文后,我写个顾先生和九月的欢乐小番外弥补一下吧。。。。

第50章 五十冰雪之路

早餐的气氛并不坏,即使有两个分隔长桌两端的人明显不对劲,但也不影响其他人的食欲。他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不久之前听见的客厅门口的对话,该干嘛就干嘛,十分随意。张哥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嗓门大,话唠,特能侃,一顿早饭就在他洪亮的声音伴奏下欢快进行。饭毕,张哥擦擦嘴提议出去逛逛。自然没有人有异议,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真的只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萋萋放下了笨重的背包,然后便被阿丽亲热地挽着手踏出客栈大门。于是姚季恒也跟上了。

这天上午,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中午在外面吃了午饭,又去逛八角街。拉萨冬日的太阳很明媚,走在街头太阳底下,头顶是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白云似乎要飘到人身上,仿佛还是温暖的春天。姚季恒走在萋萋的身后,看着她就在眼前的背影,忽然涌来一阵迟到的夹杂着欢喜的心酸。要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她就在她身边。

下午的时候,落后的大部队也到了,直奔八角街和他们汇合,晚上一帮人兴高采烈在一家传统的藏餐厅吃藏餐。人多自然就十分热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姚季恒这个半途加入的同伴也得到了热烈欢迎。除了萋萋,剩下的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强烈的友好。姚季恒本来就是十分好相处的人,有问必答,与大家相谈甚欢。而萋萋除了不和他说话,也和其他人相处甚好。实际上,这一天,自从在门口的争吵过后,萋萋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他在她眼里似乎成了隐形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视若无睹。姚季恒也不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她并不讨喜的脾气。她就是那样的温萋萋,他也从没指望她能有多么不一样。他堵着口气似的,就是要跟着她。只要她在他眼前,他也满足了。

可是晚上他不可能看着她,他住在她的斜对面。而早上他还看见她背着包下楼,他十分笃定,她原本是要趁他到来之前离开的,就像在八一时一样。假如他没有在连夜赶到拉萨,那不知道还会在哪儿见到她。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连婚礼都可以丢下,那么肆意妄为,像他第一次在宴会厅看见她时一样,她那时可以塞一杯酒在他手里,转身消失在人影憧憧里,现在仍然会一走了之。带着这样的忧虑,仿佛一颗心弦绷得又紧又直,他根本没法安心睡觉,总是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对面的开门关门声音。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在迷蒙间,似乎又听见了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匆匆下床,打开门时,果然迎面撞见萋萋走出来。他顿时再次气冲丹田,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恼怒地说:“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萋萋只觉得疲惫,像是透不过气,又像是烦躁。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再次爆发,她不耐烦地说:“姚季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幼稚,也没兴趣和你玩捉迷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跟着就跟着。”

隔壁的房门打开,阿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犹疑着说:“萋萋,我先下去帮忙洗菜。”

萋萋说:“我和你一起。”

姚季恒松手。阿丽对他笑笑,说:“我们睡不着觉,准备在楼下煮火锅宵夜,你待会儿也下来吃吧。”

萋萋在他松手后,已经刻不容缓迈步朝楼下走去。姚季恒看着她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转头回答阿丽:“你们吃吧,我不饿。”

阿丽诧异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是这三天以来他头一回没有跟着她,虽然只是在楼下客厅,在这之前,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她在哪儿,他必定也在哪儿,阿丽早已见怪不怪。萋萋的脚步顿了一下,可是片刻后,仍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萋萋吃完宵夜回房间已经是凌晨十二多了。走到房门口,阿丽忽然说:“老姚还没睡。”

萋萋下意识望了一眼斜对面,那门底下似乎真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一股烦闷再次涌来,她丢下一句:“我睡觉了。”随即打开房门关上。

可真正躺在床上还是烦闷,明明她已经关了灯,闭着眼睛,甚至还蒙着被子,可是眼前却总有一线寂静而昏黄的光亮如影随形,仿佛是那扇门底的光,又仿佛是她离开酒店那天晚上街头清冷的灯光。

那天晚上在下雪,她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时,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夜色清冷而孤寂。深夜灯火通明的酒店雨廊下,她也只听得见自己带的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她站在雨廊上,眼前白雪纷飞如扯开的棉絮,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她的头脑也一片空白的茫然,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手把,突然仿佛一切都空了,心里空下来了一大块地方,空落无依,凛冽的寒风吹来,刺骨的冰冷。雪花飘在脸上,她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坐上车后,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却一时回答不出来。是啊,去哪儿?天大地大,哪儿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地方可去。她离开酒店,也只能去往另一家酒店。她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她每天只是麻木地吃饭和睡觉,渐渐地似乎也隔断了和这世界的所有联系,忘记了他,忘记了婚礼,忘记了一切。

其实她也只是关了电话,她离开的时候只想逃离那场让她透不过气的婚礼,根本没有想过要刻意躲避他,离开酒店后也想不到还要做什么。两天后,她在失眠的深夜终于抵抗不住那一阵深切的孤寂,拿出电话开机。很多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很多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起初头脑似乎一片空茫,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情不自禁地点开一条短信。她像个小偷一样,偷来那点可怜的奢望,只敢藏在被子里看他写给她的字,一条短信一条短信地读下去。而在她没有察觉时,泪水淌了满脸,一滴一滴落到手机屏幕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字也看不清。待到能看清字时,却又是不一样的字了。那条短信是一个朋友发来的,说在成都,要去西藏,问她想不想去。她想也没想,立即回电话说去。像是溺进深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紧紧抓着这根木头,不管有用没用,到底能够呼吸一口气。而她只知道,她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跟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她,收到那张照片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金沙江。她最初觉得既荒谬又不可思议,他的人生那么完美,他像排列数字一样,遵循原理和规则,刻板而理智地走着井然有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怎么会出现一场意料之外的艰险重重的旅途。他不是爱冒险的人,至少会考虑安全因素。

她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瞬间他的面容猝不及防地闪现在她眼前。她看见他站在蓝天白云之下流水滔滔的金沙江河畔,长风浩浩,山河寂寥,而他临江而立,翩然风华。那是一幅再自然再贴切不过的画面,如在那个古老而寂静的小城,碧海蓝天,阳光明媚,他站在她的身边,凭栏矗立,衣袂翩然。明明只隔了三个月,她却觉得似乎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长了。她早已见过无数次那样的他,那才是真正的他。

她终于知道这真的是他会做出的事。他就在她的身后。

这天晚上萋萋失眠了,一整夜似睡非睡,那线寂静而昏黄的光带着她在漫长而深远的记忆之门里行走。许多的画面纷至杳来,像是梦又不是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遇见他之后的时光。然而,后来她看不见他了,她一直走一直走,一个人跌跌撞撞,辗转寻觅,最后却迷失在那样的光里,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自然没有精神,萋萋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的。因为昨天得到消息,今天纳木错不会封山,大家商讨后已经定下不再等下去了,今天就去纳木错。匆忙洗漱后,她打开房门,却不防对面的房门同时打开,他的脸又清清楚楚地闪现在她眼前。

萋萋原以为她能够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像那天早上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他的那一刻一样,虽然那么艰难,她还是走过去了。她早已习惯迎头而上,逃避不是温萋萋。可是在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的这一刻,她再次后悔了起来——她明明也可以连夜离开拉萨,最后却在说不明道不清的思绪里拖到早上迎面撞上他。

萋萋怔了一下,像过去三天那样,很快转开视线。

姚季恒也不说话,跟在她身后走进餐厅。

他们起得最晚,餐桌上杯盘狼藉,早起的人显然已经吃完早餐了。张哥“嗒”一声放下茶杯,说:“我上去收拾收拾,十五分钟后客栈门口集合出发。”一桌人立即闻声而动,有人放下餐具起身,有人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剩下的早餐,乒乒乓乓一阵动静后,不到三分钟,整个餐厅彻底安静了下来,餐桌边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萋萋只顾埋头吃早餐,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三明治,一口灌下大半杯甜茶,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走出餐厅。

客栈门前一溜儿都是车,她认出张哥的车子,刚要迈步,车子引擎却轰然而响,嗖的一声后,那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轮滚动,如同真正的战舰一样,瞬间奔腾而去。她转而朝宋元的车子走去,从成都出发时,她最初也是在宋元的车上。然而车门却锁上了,宋元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萋萋,老姚没去过纳木错,你去的次数多,熟悉路况,就坐他车上给他提点提点。”

萋萋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是特意要给她和姚季恒独处的空间。

宋元见她不不答话,又认真补充一句:“虽然说今天不封山,但前几天那里雪下得大,路上肯定还有积雪,他的车子走冰面是不要紧,只是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你们还是小心点,我跟张哥在前头,路上保持联络,有事随时通知。”

语毕,他不再等她说话,脚底一踩,手转方向盘,车子已驶过她身前。其他几辆车看车头已起步,立即紧跟而上。

于是不到三分钟,客栈门前已经只剩下一辆牧马人。

萋萋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那辆车,拉开后座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出这一章,其实主要剧情在下章,本来想赶着和这章一起发的,那样会看得连贯点。奈何速度还是跟不上,眼见十二点要到了。那就先看这个过渡章节吧。

PS,报告一个好消息吧,我已经过了极度折磨人的卡文期,回到了最初创作这个故事时最好的状态。走过艰难崎岖的长路,终于又春光明媚了。

第51章 五十一圣湖静默

车子启动的同时,萋萋拿出手机,像从前许多次坐在他开的车子上一样,什么也不用管,只顾自己随意打发路上的时间。只是不同的是,这回她不在他身边的副驾座,而是坐在后座乘客舱。

姚季恒沉默开车,像个尽责的司机一样,载着她行驶在平均海拔高于四千米的青藏公路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走在这条公路上。据说这是现今世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柏油公路。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是否是这世上最高的长路,可是他却从未走过比这条公路更宁静更深远的长路了。出拉萨后,路上人烟稀少,时有积雪,而漠漠高原一望无际,广袤无边,仿佛连绵起伏到了天上。天和地那样近,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一条长路逶迤盘旋在天地之间,连接人间天上。蓝天为幕,白云相伴,他只想带着她走过漠漠荒野,穿越雪域高原,翻山越岭去往高山之巅的圣湖纳木错。

萋萋却没有他那么平静,本来没有睡好觉就头昏脑涨,坐进密闭的车子后更是觉得胸闷气短,拿着手机瞎按一通后,连眼睛都酸涩疲惫,什么也看不进去。后来她索性带上耳机听音乐,眼睛也望着车窗外,彻底把自己隔绝起来。直到车子驶出了拉萨,眼前豁然开朗,长路寂寂,山雪相随,她才听见除了自己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和车载电台里队友们这一路不断的欢乐调侃声,车里还有音乐声。大概为了随时收听电台通知,那音乐声很低,但是车子的音响效果很好,靡靡之音无孔不入,曲调却又是那么熟悉。因为太熟悉,她又带着耳机漫不经心,此前才恍然未觉。

她取下耳机,听了一会儿,在一支缠绵旖旎的昆曲《十二红》如水蔓延时,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姚季恒,把我的Ipod拿来。”

“这不是你的那只Ipod,是我买的。”

萋萋眼睛仍旧看着车窗外,一眼也不朝车前看,不用确认,根本就不相信:“但是这完全是我的Ipod里的音乐!”

他坦然回答:“是,我把你的Ipod里的音乐都复制下来了。”

萋萋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来话。

姚季恒的确这样做了。在上海没有她的消息的那几天,他反复听她的Ipod里的音乐,因为那是她听过很多遍的音乐。找不到她,在孤寂的深渊里,听她喜欢的音乐,他仿佛抓住了一点她的声音,便紧紧抓住。所以他也去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Ipod,还把她的Ipod里的音乐也全都复制进去。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下意识就做了。而此刻对她说出来后,他仍旧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能听我也能听。”

萋萋被他堂而皇之的腔调气得口不择言:“你神经病!”

姚季恒在她盛气凌人的斥骂声里却犯贱似的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觉,一瞬间从婚礼那天早上醒来不见她就长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清风朗月似的好了起来,看着阳光下莹莹一片的白雪,只觉春光明媚。他情不自禁笑道:“萋萋,我有没有病你最清楚。”

萋萋再次说不出来话。

车载电台突然传来宋元的声音:“1号车通知,前方有急弯,路面积雪结冰,你们注意开慢一点。”

萋萋不禁正襟危坐。

上路这么久,车队早已井然有序。宋元的通知过后,后面的车辆按顺序依次回复收到,轮到他们这辆押尾车,姚季恒回答:“6号车收到。”

车子已上了防滑链,萋萋熟悉路况,知道前方的急弯只要小心慢拐就不会有事,可这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他第一次走这条路,如果他突然头晕一下,或者是没有看清拐弯…越想就越有可能,也越像真的。萋萋紧张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姚季恒,你靠边停一下车。”

姚季恒本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听她的话靠边慢慢停下车。看到她打开车门下车时,他还诧异不安了一下,可下一瞬看见她拉开副驾车门,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认真说:“我会小心开车的。”

萋萋没有回答。

他后面本来还有一句“我会带你安全到达纳木错”,顿了顿,也没有说出口。

结果他们的确安全过了那道急弯,但这一路还真的出了事。过了那道急弯不久,五号车陷在了积雪坑里,在电台里呼救。前头的车一时不可能转头回来,只能后头的车赶去帮忙。姚季恒刚要加快一点速度,萋萋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冷盯着仪表盘,他不禁缩回了手指。自从她坐到副驾,这样的眼神是频频出现,偶尔还会伴着冷冰冰的声音,语含命令地吐出三个字“开慢点”,十分颐指气使。起初姚季恒还很有点愤愤不平,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空前绝后的鄙视,但慢慢地却习以为常了,还情不自禁地陷落在她那样的眼神和声音里。这次他还特别心安理得地为自己的不争气找到了借口——车子陷进雪地里,但一车人是安全的,其实也不需要加速。

到了事故地,姚季恒下车帮忙推车。因为来的只有他们两人,萋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人多才力量大,于是也在他旁边努力用力向前推。然而,饶是大家使出了浑身力气,努力了好几次,车身仍旧悍然屹立在雪坑里。

最后,姚季恒提议和司机换换,他去发动车子,司机在后头推车。这回在短暂的僵持后,车子终于轰然驶出雪地。除了萋萋,推车的人都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重又坐进车子后,姚季恒说:“其实三年前我开车走过滇藏线,对于西部的自然环境是了解的。而且我十八岁拿到驾照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任何驾驶事故,驾驶技术不输给有二十年长途驾驶经验的老司机。”

萋萋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