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细微的情绪,像猫爪一般揪着她的胸口,让她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琰哥哥,”她出声说,带着讨好地将白玫瑰花束递过去,“对不起,我忘记了。”

听到她说话,沈琰才像被惊醒了一样,轻咳着放下手抬起头来,目光还有片刻的空茫。

之所以没注意到傅雪回来,是因为他刚刚合目小寐了片刻,却睡得略微有些沉了。

“小雪,”他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就挑起唇角叫她,声音还略带些沙哑,“你回来了。”

傅雪拿着白玫瑰花束的手不易觉察地轻颤了下,她还特地带花回来冒充礼物,其实沈宅到处的花瓶里插得就是这种花,因为是花农直供,只怕还新鲜许多。

然而沈琰将视线下移,看到她递过来的花束,还是笑着伸手接过来:“谢谢你,小雪,我很喜欢。”

傅雪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椅子旁半蹲下来,她没问自己的礼物在哪里,因为沈琰就将它摆在了圣诞树下的矮桌上。

那是一尊系了淡蓝丝带的小水晶雕像,乍一看不起眼,但仔细看了,就发现透明底座上那个雕工细致的长发小女孩,正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以她小时候的样子为模特,特地定制的小雕像,不是很名贵,却足见提前了多久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也许像那个花店的女店主说的一样,她过几天,真的要补送一个礼物了,起码不要再这样仓促简陋。

43、第10章 何为弯道(6)

但没等傅雪去准备补偿的礼物,沈琰的身体就出了状况。

也许是圣诞节后的一场大雪带来的寒流太过厉害,他又发了低烧,连夜咳嗽不能安稳。

他这次病得有些急,连傅雪也没去公司,留在家里陪他。

因为体温升高,他胃口也很差,早饭和中饭都没吃什么东西,喝了药后就躺在床上休息。

他咳嗽得厉害,休息当然也不安稳,傅雪搬了椅子就坐在他床头守着,随时注意他的情况,看他有什么需要就满足。

半靠在床上用手帕掩着唇咳了几声,沈琰就抬起头看向她笑笑:“我没关系,小雪,你还有那么多工作。”

傅雪握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什么工作比你更重要?”

这句话她还真没有说谎,身为沈氏的最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公司里那点事情又哪里比得上他重要?

她几天不去上班,沈氏不会倒闭,几天不在沈琰身边,冷落了他,却是最大的疏忽。

沈琰笑着又低咳了咳,傅雪看到他发白的双唇,不自觉就贴过去,在上面吻了一下:“琰哥哥,你再不好我就心疼了。”

这一句也不是假话,无论她觉得自己和沈琰之间的隔阂有多大,他苍白虚弱的样子,还是轻易能牵动她的心。

她的手臂伸在他背后,他也的确是乏力,就顺势靠了上去,对她勾了下唇角:“好…我尽量快些好。”

傅雪笑了下,侧头又吻他的脸颊:“再睡一觉吧,琰哥哥,我一直守着你。”

守在他窗前看着他沉沉睡去,傅雪知道他一贯浅眠,尽量不发出声响。

雪后的冬日,天气还阴沉着,加上窗外未化的积雪,世界仿佛格外静谧。

沈琰视力很弱,所以他的房间从来都光线充足,即使他在午睡,也不需要拉上窗帘,所以她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庭院。

沈宅的院子,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即使她曾离开过四年,但仍旧记得这里的每一丛植物,每一个台阶。

在她还小的时候,为了尽快训练出世家千金的礼仪和风范,当然是不能像普通小孩一样,在庭院中无忧地玩耍的。

不过她还是有机会被获准在院子里玩耍,这都要靠沈琰。

假如沈琰在家,而傅若薇不在时,沈琰每每看到她渴望出去放风的目光,都会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天气不错,我们到外面去坐一坐。”

沈琰小时候在沈宅的权威就和傅若薇相差无几,他这么说了,佣人们当然很快行动,把桌子都移到庭院里的空地上,再倒上两杯红茶。

于是沈琰就坐下喝着茶,看上一本书,或者对着围棋的棋盘,摆上一局残局,消磨一个下午。

傅雪则会拿到赦令般,在宽阔美丽的院子中,尽情踱步,搜寻自己所能感兴趣的东西。

她亲手种下过几丛牡丹,因为她觉得华丽硕大的牡丹花,才最衬琰哥哥。

她还捉到过几次瓢虫和蜻蜓,献宝一样捧给凉棚下的沈琰来看。

甚至连现在还被养着的哈士奇犬哈利,也源自她的一句无心之语。她看了一部电影,极度艳羡里面健壮又威武的雪橇犬,就站在院子里比划着说:“琰哥哥,我也想要一只那么大那么漂亮的狗狗!”

结果当小狗哈利被抱来后,她就失去了兴趣,照顾它最多,并和它默契最深的,反倒是沈琰。

说她有点喜新厌旧,也并不为过。从小她就渴慕一切新奇的东西,不然当初沈琰和傅若薇来到孤儿院,她也不会那样积极表现,并渴望被带走。

孤儿院给孩子们的东西和视野太少,所以她好奇所有未曾见过的事物,她的玩具和爱宠,多半一段时间后就会厌倦,转而投向更新鲜的。

她想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成长都被严密监控,她大概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就会和同学一起去徒步穿越北美西部沙漠,进而周游列国探险。

在她生命的二十多年中,她从一个孤儿院里不起眼的小孤女,变成如今这个年轻的集团总裁,她的人生永远充满变数。

如果有什么是她眼下还难以割舍和放弃的,那么只有沈琰。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着沈琰,并且目前的生活让她觉得有些乏味和机械,但她仍旧不能抗拒沈琰给她的温情。

当初卫黎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她下意识拒绝了,除了当时还没有力量和勇气跳出沈家这个牢笼之外,她还是在内心深处,希望能继续得到沈琰的温柔相待。

难得无所事事的下午,她就这样任思绪远走,伴着身边这个人略显急促粗重的呼吸。

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她俯身下去,在他的眉间印下一个轻吻,没有惊醒他。

沈琰好好坏坏地病了两周,傅雪也尽量每天都在家陪他。

除了两三次匆忙到沈氏大楼开会,其他时间都在家办公,麻烦她的秘书和龚维来回递送公文。

然而即使如此,沈琰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些的时候,又突然咳了血。

那时他正半靠在床上看书,傅雪则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看文件。

她听到他咳了几声,就看到他用手帕捂住嘴,咳声更加沉闷,那声音和他之前的咳声有些不同,她就连忙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轻抚他脊背。

他一边咳着,一边还收起手帕想掩饰,但傅雪还是看到了被他握着的手帕边缘溅上的红色印迹。

她被那种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双目,忍不住用力抱住他的身体,颤抖着手接过手帕。

勾着唇对她笑了笑想要安慰,他还是止不住咳嗽,轻喘了下才说:“支扩的症状…没事…”

傅雪抬手用手帕堵住他唇边又滑出来的血,她第一次产生了可能要守不住他的恐惧。

明明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尽心照顾,家里请的医生也都是最好的,他却还是日渐虚弱。

没等她意识清醒,自己已经凑过去吻了他苍白的薄唇,她想控制自己,可泪水还是很快流了下来。

有些羞耻地侧了一下脸,她转回来时还是声音发颤:“琰哥哥…我错了,对不起…”

她太过惊慌失措,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沈琰见过几次她被吓到的样子,虽然还是不住咳嗽着,也只得握住她的手,努力笑了下:“小雪,真的不严重。”

根本不听他的保证,傅雪还是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出去叫人请医生过来。

在外人面前她还能保持镇定从容,但等医生过来检查过,表示只是支气管扩张外引起的咯血,又转去开药后。她才在其他人离开房间后,又走到他面前坐下,眼中重新蒙起水雾。

她自己看不到,当然不会知道她此刻的样子多像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沈琰给这一趟折腾得有些无奈,抬手冲她笑了笑:“小雪。”

傅雪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还没开口说话,她先自言自语了:“琰哥哥,我一定好好对你,你不要再生病了好吗?”

任何人也无法保证自己以后不再生病,沈琰有些好笑地轻叹了声:“小雪,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自责…我反倒觉得有些狼狈。”

傅雪抬起头,看到他温和翘起的唇角,想了下,觉得家中还是没有医院护理周全,不确定地问:“琰哥哥,我们要不要去住院?”

不是他要不要去住院,而是“我们”,她心里乱到什么地步不言而喻。

说完她又不等沈琰回答,就俯身过去抱住他。

她手臂用了很大力气,身体几乎全都贴到了他的怀里,直到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了过来,她才又说:“琰哥哥,不要再离开我…我很怕…”

沈琰原本有些无可奈何,听到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着这句话,准备去拍她肩膀的手就顿了一顿,转而轻抱住她,温声保证:“我不会的,小雪。”

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后来强迫她离开了四年,这一次傅雪却还是迅速心安了下来。

对她而言,沈琰的话语和举动都带着魔力,无论是当她六岁的时候,还是现在,从未改变。

又过了一周,确定沈琰的身体真的好转了,傅雪才回到沈氏大楼自己的办公室。

她人在家里,当然有很多事情无法处理,秘书吴方圆交给她了不少等待她签字和过目的文件,还有一些日程安排。

吴方圆整理着访客表,突然说:“傅总,两周前有位名叫莫奕林的大学教授来找过您,请问是您的旧识吗?”

她不在大楼办公的日子里,来拜会她的一般都是些生意合作伙伴,这个来访却明显带着私人性质。

傅雪手下一顿,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当时你为什么没有转告我?”

吴方圆在她手下做事也两年了,知道每当她目光陡然锐利的时候,都是她心情欠佳的时刻,连忙回答:“傅总您说过了,无论谁来访,一概推后…当时那位莫教授也没有坚持。”

傅雪的确这么说过,是因为她觉得无论谁,都重要不过沈琰。

无法和眼前的秘书解释莫奕林之于她的意义,再加上秘书也真的只是忠实执行了自己的命令。

傅雪深吸了口气,才从情绪爆发的边缘控制住自己,接着问:“他有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吴方圆忙将那张登记表递了过去:“他留下了地址和手机号码。”

傅雪一眼扫过去,就在里面看到了那个铭记于心的名字,他留在后面的地址,是F市一所著名高校的文学院教学楼的办公室。

44、第10章 何为弯道(7)

傅雪没有联系莫奕林,她有两个号码,一个电话用来联系公事,一个私人的电话,电话除了平时给沈琰和家里打打电话外,几乎不做他用。

除此之外,还有办公室的电话,但她不确定哪个电话没有被监听,或者莫奕林已经来公司找过她这个事情,沈琰是否已经知道?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以后找个时间,专门单独去那个地址见莫奕林。

然而没等她真正开始实施,两天后她回到家里,刚走进玄关,她就觉察出前面的客厅里有人,于是笑着走了进去:“琰哥哥,来客人了吗?”

沈琰还是在老位置上坐着,看到她就含笑抬起头来:“小雪,正好你回来了。”

傅雪绕过沙发,看到了坐在他对面座位上的那个人,一身浅色的衣裤,清爽的黑色短发只到额头,却只衬得他温文俊雅,丝毫没有被那侧的沈琰夺去光彩。

莫奕林微转过头来,勾起唇对她笑了笑:“小雪,好久不见。”

傅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震惊,好在她此刻距离沈琰较远,他应该还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她尽全力将声音稳住,笑着说:“莫老师!您怎么来了?”

她其实早就改口叫“奕林”了,发邮件的时候,她甚至还会亲昵地称他“林”,假如沈琰监控了她的邮件,那么他不会不知道。

但两年前对莫奕林称呼亲密,和现在在沈琰面前和他表现亲密,那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她说得客气,莫奕林也没有表现出异状,还是笑着:“之前去公司找过你,可惜你不在。”

傅雪走到沈琰身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莫奕林在场,她今天还是略显僵硬,并且没有办法坦然握住沈琰的手。

沈琰侧过头对她笑了下:“莫老师调来F市工作,已经半年了。”

半年的话,那就是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傅雪也猜到莫奕林是来到F市做教授了,却没想到他已经来了几个月了。

距离沈琰近了,她脸上的神情就要自然了,也笑了笑:“真的?莫老师怎么没联系我,是嫌我这个学生不争气吗?”

莫奕林当然不会提她怎么突然不再回邮件,只是笑着:“哪里,小雪一直都很优秀。”

沈琰又笑了:“小雪在B市时,受过莫老师很多照顾。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感谢,可惜有些脱不开身。”

他这几天还是有些咳嗽,边说就边轻咳了几声。

莫奕林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就点了点头:“沈先生怕是身体不好吧?您太客气了,小雪是我的学生,我做那些都是应该的。”

他们两个都是谈吐间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类型,听着这么两个出色的人闲聊,应该会沁人心脾的,傅雪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听到莫奕林说到沈琰的身体,她连忙就借题发挥,转身抱住他的手臂,温声说:“琰哥哥,吃过药了吗?有没有腰酸?”

沈琰果然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还好,我已经和莫老师聊了一阵了,先回房休息一下。你替我招待好。”

他说完,还略微艰难地站起来,向莫奕林道了失礼,才上了楼。

傅雪目送他离开,就算被莫奕林的突然到来冲击地大失常态,她的目光里还是含着担忧,知道他消失在视线里,才微松了口气,转回来看着莫奕林。

莫奕林看向她的目光就纯粹了许多,他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唇边挂着微笑:“小雪,恭喜你找回了沈先生。”

莫奕林这样通透的人,看过他们两个后,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她原来告诉他那个“求不得”的人,就是沈琰?

她算是找回沈琰了吗?连她都不知道。

没有了其他人,傅雪就对自己讽刺般地笑了下,抬手捂住双眼,隔了一阵后才说:“奕林…对不起。”

她两年前单方面和莫奕林断掉了联系,没有给任何说辞,这是她的错,无论如何,她不该那么对待一个对她付出过那么多感情的人。

“我猜到了。”莫奕林的声音仍旧低沉柔和,“你回国后,再也没有和我联系。我想…我的使命怕是结束了。”

他还是那么温柔宽和,傅雪移开手掌看了看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发涨。

只有在沈琰和莫奕林面前,她才能够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喜怒哀乐,不用担心他们会责备或者看轻她。

她终于是没忍住,走过去半蹲在他身前,半仰着头看他:“在你这里,我从未有一字虚言…对不起,我错过了。”

她如果足够坚定和勇敢,并且足够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么两年前她就可以明确地告诉沈琰,她爱上了另一个人,请他放她自由。

可是她没有,她任由内心的感情渐渐模糊不清,并被刻意淡忘,就像她曾对沈琰做过的那样,她也对莫奕林做了。

还爱着他,却假装不爱…结果她两个人都伤害了。

这样懦弱的女人,让她自己都觉得厌恶。

莫奕林低头看着她,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铅华不染的十几岁少女,此刻妆容明丽夺人,却还是这么一脸委屈挣扎地蹲在他身前,明亮的黑眸中有水光在浮动。

他当然懂得,一个人说出的话有几分真心,他还是能够看出来,傅雪在他面前,一直很真诚。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真诚,她才会在回到沈琰身边后,无法面对他。

像沈琰一样,他抬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笑了下:“小雪,直面自己的内心,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

他们并没再说很多话,傅雪坐下来,简短向他讲了下自己这两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