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本来还能好好地在别墅里待着画她那些水彩画,这会儿就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去换衣服穿鞋子。

小芸忙追过去:“傅小姐,你要去哪里?”

“医院。”吐出这两个字,傅雪倒是回答得坚定。

这下轮到小芸急了:“可是沈先生说了禁止您出门,现在也没车啊。”

“没车可以走,总会有办法。”傅雪淡淡说,她只不过是不愿惹沈琰心烦,才甘心窝在这里。

她又不是没什么生存能力的几岁小孩子,只要从这个山崖走下去,到了公路上,就有往来车辆,她就能想办法搭到去市区的便车。

至于沈琰会在哪家医院,她更是了如指掌。没有人强硬阻拦的话,仅凭她一个人,也能在晚上前赶到医院他的病房里。

虽然能一个手刀把傅雪劈晕,但绝对不能伤害被保护对象的职业道德还是让小芸无从下手,她只得又打了电话给龚维。

几番解释下来,手机终于被塞到了傅雪手中,话筒里沈琰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夹带着几声轻咳:“你不要出来…我晚上就会过去…”

时隔多日,又听到他的声音,傅雪已经有些不知所以,连忙应着:“琰哥哥,我不是要你跑来跑去,我去医院看你…”

沈琰又咳了几声,才慢慢说:“我说了,你不要从那栋房子里出来…”他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实在想不出更有威慑力的惩罚,于是就说,“你如果擅自离开,我就再也不会见你。”

傅雪果然停顿了一下呼吸,很快乖顺下来:“好,我在这里等你,琰哥哥,你不要着急,路上注意身体。”

沈琰挂断电话时,简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

他不过住了一周多的院,谢蕴华和傅若涵那边的事情还没彻底了结,她就又给他折腾出了这么多花样。

本来也就原定的明天办出院手续,下午输液过后也没其他治疗要做,他就让龚维提前办了手续,接着直接赶往海边的别墅。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对于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他还没完全退去低烧,呼吸也还是有些困难,再加上腰背的陈旧伤势,等赶到地方,他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用手帕堵着嘴不住轻咳。

龚维从前座下来给他打开车门,看他这样忍不住担心:“沈先生,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回医院?”

沈琰侧身下车,还没来得及回答,等在台阶上的傅雪早心急走了过来,俯身就在车前抱住他的身体。

她抱他抱得那么紧,如同再也没有机会再这么抱着他了一样。

“琰哥哥,”她将头埋在他的衣领里,低声说,“对不起。”

谁都没能反应过来,就看到她猛地把沈琰推向一旁站着的龚维,然后她拿出藏在衣袖里的餐刀,将它对准车内的司机:“立刻下来,钥匙不要拔。”

她用的力气并不小,龚维手忙脚乱地扶住沈琰以防他跌倒,小芸还在台阶上站着,沈琰此行匆忙,没有来得及带其他保镖。

那个司机身手也不错,本来还想出手将她制服,但她突然将餐刀调转方向,放在自己的手腕上:“这里到医院并不近,我割腕的话,你也制止不了。”

沈琰已经在龚维的搀扶下站稳了,他看着她的方向,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瞬间就变得更加苍白。

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是很短暂的停顿,他对司机开口:“把车钥匙给她,让她走。”

傅雪仍旧把餐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直到坐到这里,关上了车门,她才将刀子放下来。

司机和小芸都是专业保镖,身手了得,所以她并未有片刻停顿,很快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她为他画了无数画像,一遍遍描摹着的容颜。

她一直声称想要见他,此刻他就在她的身后,但她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去看。

就像那些画,也和这么多年来的一切一样,只是个谎言。

58、第1章 回到原点

C市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城市,经济算不上发达,但也绝对称不上落后。

这里气候也算适宜,既没有北方的酷寒,也没有南方的湿热。春季里城市中会开满了各色蔷薇,到了夏季又有很多荷塘,蛙声一片,荷叶田田。

傅雪在这个地方居住,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她将那辆车开到市区后,就将它扔在了一个停车场里,车上安装了追踪器,很快就会被定位,她不宜久留。

她匆忙出逃,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更别提钱和钱包。

好在她从驾驶室里找到几十块零钱,犹豫再三,她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里,拨通了卫黎的手机。

他人不在国外,但也听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听到是她的声音,忙问:“小雪儿,你怎么样?沈先生有没有生你的气?”

她沉默了片刻,说:“艾利,我一个人逃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带,你能帮我吗?”

电话那边的卫黎也沉默了起来,好久后他才轻叹了声:“小雪儿,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我会帮你,但我希望你尽快回到沈先生身边。”

傅雪只笑了下:“我爱他,所以我要离开。”

卫黎没再说什么,让她在原地等着。

他虽然放弃了卫家的继承权,但总算还是卫家的公子,不知道他拜托了什么人,很快傅雪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要她去一个街区外的公园门前等着。

等她步行走到了那里,她就从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那里拿到了一辆车,还有数目不算少的现金。

她带着现金,开车离开了F市,因为没有驾驶证和身份证明,她绕开了高速,走得是相对偏僻的道路。

一路上风景变换,她在沿途陆续补齐了各种生存需要的东西:假的身份证、驾驶证,等等。

还有各种样式质地都普通的衣服,她逃出来是穿着的白色丝质长裙实在太容易引人注目,还是更加普通一点的好。

她也并非漫无目的,她开着车,先是去了她亲生爷爷奶奶所在的城市。

她早从傅若涵给她的资料中知道了这对老夫妻现在住在哪里,怎样生活。在她离开沈琰之前,她就已经想要找个机会去看望他们,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她开到那个房屋已经略显陈旧的小区门口时,正是黄昏时分。

那是科研单位的家属院,居住在里面的大都是年长的老知识分子,他们互相客气地打着招呼,提着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牵着狗,在院子里走过。

她把车子熄了火,接着黑暗的掩护,就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庭院。

没有等多久,她就看到了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一对老夫妻,他们养了一只雪白的银狐犬,一边说笑着一边牵着狗从她的车前走过。

她看到了那个已经老去却仍然气质清华的妇人,她的眉目明丽雅致,和她自己的,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相伴一生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手挽着手亲密,不见丝毫尴尬。

傅雪就这么看他们走出去,再走回来,走入小区的楼房中不见了身影。

还是冬季,关了暖气的车里气温早就降得很低,她看着小区里逐渐亮起了很多灯火,厨房中飘出最平凡不过的油烟味道。

在四肢被冻僵之前,她启动汽车,离开了那里。

她或许曾有过机会,生活在一个如此平凡又如此祥和的家庭里,她会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父亲,一个温柔细致的母亲,有溺爱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其他很多各种各样的亲人。

可惜那个机会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在她的父母被卷入那场事故丧生开始。

她当然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沈家或者沈琰欠她什么,悲剧的发生并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差错的出现也并不是所有当事人的责任。

相反沈家抚养了她,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把她像一个世家小姐那样养大。

这些是沈家给她的恩情,无论多少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她临走前,查清了她爷爷奶奶的汇款地址。

接着她就来到了C市,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她的任何旧识,也许不过是因为走累了。

卫黎为她准备的现金虽然不少,但也不足以支撑很长一段生活,她在C市租下了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并想办法开始赚钱。

她想过靠买画维生,但她发现她提起画笔,就只想再接着画沈琰的样子,于是只能作罢。

她最终选择了先做一个经济类的博客写手。三年沈氏总裁的经验积累,让她对经济行业近乎了如指掌,也比其他人更能看清资本运作的本质和脉络。

她取了一个性别模糊的笔名“颜臻”,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股市分析,几篇文章后,就渐渐有约稿上门。

她排查掉那些水准差劲的小作坊式媒体,开始逐渐为几个还算有些名气的媒体供稿。

稿费的那些钱在昔日的她看起来,简直不足挂齿,但如今却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她开始了一种平淡至极的生活,她断去了和以往生活的所有联系,连卫黎也只是偶尔给他发一个邮件报平安。

她每天穿着宽大的灰色棉质外套,带着黑框的眼镜,披头散发去超市买东西。所有的户外活动,也不过是每天下午去河边的公园里慢跑锻炼□体。

当四季变换,秋去冬来,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度过快要一年的时光了。

这一年中,对她来说,唯一值得回味的事,是她有一天去小区门外的报亭买杂志,看到一个全国性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赫然就是她每天在画纸上涂抹的那个人。

自从她走后,沈琰似乎终于放弃了寻找代言人,自己出任了沈氏集团的总裁,他不喜欢曝光,也免不了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这种知名度和品味都卓然于众的杂志,就很难让人拒绝。

她每周来买几种固定的杂志,和报亭老板也算熟了,看到她盯着那个封面一直不放,那个中年的报亭老板就笑了:“这个很英俊吧,这期的杂志卖得比以往都快,好几个不买财经杂志的小姑娘都买了呢。”

报亭老板对于男性容貌的形容是很直白通用的“英俊”,傅雪笑了下,难得较真抠字眼:“这个样子怎么能用‘英俊’来形容呢,应该用‘俊雅’才合适。”

多年的良好教养和养尊处优,让她说话做事多少跟普通人不一样,离开沈家后她刻意改正了不少,但那种植根在骨子里的气度总是去不掉的。

报亭老板早看出来她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听到她这么说,也没去反驳,反倒呵呵笑着说:“还是你们文化人说话有水平。”他说着,从报亭里的桌子下翻找了一阵,抽出来一张海报,笑着递给傅雪,“这期杂志还送了张海报,没来得及贴杂志都快卖完了,你拿走吧。”

傅雪接过来展开,看到那是封面那张照片的展开大图。

照片是在一个格调很好的茶室里拍的,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穿了浅灰的手工西服,同色的马甲下是白色的衬衣,西服口袋中露出墨绿的丝质方巾一角,正配合他身后那从翠绿的修竹,将整个人衬得更加儒雅秀挺。

他微垂了眼睑,唇边有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是面向着镜头,却像是礼貌地回避了直视。

所谓君子如玉,温文端方,不过如此。

傅雪看着手中的海报,抬头向报亭老板笑了笑,她眼里有些水汽,但那个笑容却是这半年来最直达眼底的:“谢谢。”

海报被她带回租住的地方,贴在卧室里正对着她床的墙上,贴好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凑过去,在画面中那个人的唇角吻了一下,轻声说:“你还好吗?琰哥哥。”

后来她又买来一个大的相框,将那个海报郑重放在里面,四周再贴上她陆续又用水彩画出来的那些沈琰的肖像。

从那之后,每天早上她醒来,会对着那张海报说一声“早上好”,晚上睡觉前,又会道一声“晚安”。

画面中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着,她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

每次她都梦到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在沈家大宅后那座花木繁茂却平和安静的花园中坐着。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他总是在翻看一本书,她起身去握他的手,他假意不耐烦地微笑着躲开,唇角有温柔的弧度。

一切都是那么悠然美妙,却又真实地不像是一个梦。

59、第1章 回到原点

为这种生活带来转机的是一个笔会,她本来也没想要跟媒体圈子混迹太深,那次笔会本来是准备推掉的。

她做过三年沈氏总裁,算是有些知名度,见过她或者她照片的记者也不算少,参加笔会之类的,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到时尴尬不说,还会让沈琰发现她的行踪。

她不确定他还是不是在追查她的下落,但她还是不想猝不及防地被他找到。

再加上笔会的地点设在B市,那是除了F市外,避之唯恐不及的另外一座城市,她当然不会轻易踏入。

结果在她刚跟编辑通过电话,确定不去后,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是个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了,却很爽朗:“颜臻老师您好,我是洛启原。我们的笔会您不能前来参加,是不满意我们的安排还是真的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洛启原这个名字连傅雪也是知道,他就是那家杂志的拥有人,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一家报业集团,旗下数本畅销报刊和杂志都是全国范围的,称得上是媒体大亨。

为了一个供稿人参不参加笔会的事情,居然能劳动大老板亲自上阵,傅雪惊讶之余,就笑了:“原来是洛先生,您好,我是真的不方便,并不是对贵刊的笔会安排有异议。”

她的应对不是不得体,而是太得体,又太雍容淡然。

洛启原自己早年就做过财经记者,敏锐察觉到电话那段的这个作者身份并不普通,他特地又试探了一句:“颜臻老师,原来您是位女性,我真没想到。”

傅雪也没多想,就笑着随意说:“难道我的笔锋很像男士吗?”

颜臻的文章洛启原也是看了的,身为这一年间颇有些名声鹊起的专栏作者,这个人的学历和背景都十分神秘。

洛启原自己掌管着一家报业集团,知道那些写评论文章的,大都是学院派出身的学者。观点不是不好,但难免带着匠气和纸上谈兵般的书生意气。

但“颜臻”这个笔名所出的文章却不同,他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对于商界了如指掌般的熟悉,还有真正经过商界的厮杀后才能得到的那种魄力。

他早就对“颜臻”的真实身份颇有兴趣,特地关照了下属这次笔会一定要请到这个人过来,不出他意料的是,“颜臻”果然婉拒了邀请。

这给了他直接打电话给“颜臻”的机会,又让他意外地得知“颜臻”竟然是个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且教养良好的女人。

知道了这点,洛启原骨子里记者那种刨根问底不打不敌誓不罢休的劲头就上来了,接连又闲扯了很多天气、健身、保养、旅游等等不相干的事情,他口才颇好,绘声绘色又才气横溢,一路说了下去竟还滔滔不绝。

傅雪渐渐听得头都疼起来,也不好失礼地打断他,理解到他的意思,她只得在他说话的间隙连忙插了一句:“洛先生,我改变主意了,如您这般幽默健谈的人,不见一见您面谈,会是我终生的损失,我一定会参加笔会的…只不过有个小条件,除了您之外,我不见其他人,您意下如何?”

除了大老板之外不见其他人,那还叫“参加笔会”?

洛启原却毫不介意,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好,我一定满足颜臻老师的要求,恭候您的到来。”

又互相寒暄了一阵挂掉电话,傅雪明白自己是被套进去了。

可面对洛启原这种久经江湖的前辈老手,她吃点亏也似乎也没什么太值得自责的。

可等她真正到了B市,并见到了洛启原本人,却觉得这次也许真的来对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当年还在B市读大一的那年寒假,在沈琰买给她的那栋公寓楼下见到的中年男人。

洛启原显然也还记得她的样子,傅雪从少年到青年,样子多少有了改变,但容貌这般出色的女人,即使很多年前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记住了。

记起她的样子,洛启原也就想到了她的身份,在他为傅雪专门安排的那个酒店套间里,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神色有些微恍然:“傅雪小姐?”

傅雪笑了笑,大方承认:“所以洛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不见其他人了?”

洛启原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真是意料之外。”

他是个健谈也热心的人,却也把分寸把握得极好,并没有问及她私人的问题,只是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又为什么会避居C市。

傅雪只说自己离开沈家后需要生存,C市旧识又少免人打扰,所以才会在那里。

谈了一阵,洛启原突然看着她说了句:“傅小姐不打算做一些更适合的工作吗?”

傅雪就笑笑:“哪里还有更适合我的职位吗?”

洛启原摇摇头:“傅小姐是国外名校的金融系高材生,又做过三年的沈氏集团总裁…我这里的职位还真会屈才,不过,我可以把傅小姐推荐给更适合的人,这个人好似还是傅小姐的校友。”

傅雪在B市读书那段经历是鲜为人知的,外界只知道她毕业自海外名校,回国后很快就接任了沈氏总裁。

洛启原这么说,那个人就是她在国外读的那个大学的校友了。

会和洛启原是朋友,傅雪自然而然就去想他那一辈的商界名宿了,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具体的人选,就笑着说:“承蒙洛先生厚爱,感激不尽。”

洛启原摆手随意说:“客气什么。”

北方人的性格到底和南方城市有些不同,洛启原和赵子岩都有些不拘小节的名士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