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她“小雪”的时候,语气仍旧柔和宠溺,傅雪听着,反而更加不想离开他。

有一年多的时间,她只能从那张旧海报,还有媒体上见到他的身影,她一遍遍画着他的样子,却无法触摸那个记忆中的人。

现在就像把她的思念打开了一个缺口,他就在自己眼前,真实的存在着。那个以往只能在梦里出现的声音还响在她耳旁。

她咬着唇站在床前,即使看不清她的神情,沈琰也猜到她不想走。

轻叹了声,他撑着身体又坐起:“我还记得那个三天的约定…你要是想做什么,不用太克制。”

傅雪已经做好了赖皮的准备,听到他这么说,居然也不管他话里有没有深意,就真顺水推舟,不声不响坐在了床上。

沈琰更加无奈,看着她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靠过来抱住自己的手臂,低声说:“琰哥哥,我就只跟你躺一会儿好不好?”

她说得这么委屈,沈琰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傅雪也真的只躺在他身边,并没有做过多的动作,只是将自己的一只手,轻放在他胸膛上。

她躺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从手心处传来的他的心脏的平稳跳动。

她原来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仅仅是这样和他靠在一起,就能让她这样平和满足。

这个人只能是沈琰,也只有沈琰。

她在卧室昏黄的灯光下,半仰着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轻声说着:“琰哥哥,你一定想不到,我的梦想从来就只有你。”

他们距离很近,话语带来的微弱气流像在空中盘旋,缓慢消散,如有余韵。

沈琰并没有回应她的话,他轻合着双眼,像是已经陷入沉睡。

过了很久,傅雪才听到他又轻声叹气,从未有一刻,他声音里的疲倦如此浓重:“小雪,我不想欺骗你…我还是无法再次信任你的话。”

她知道,她一直天真地想要对她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视而不见。

沈琰是强大的,是战无不胜的,但她却没想到,自己就是他的软肋和缺口。

也许其他人无法伤害到他的根本,她可以——如果这能够证明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她只会觉得痛苦和愧疚。

她的呼吸才刚粗重了一点,就又听到他柔和的声音:“不要哭。”

她这两天真是哭了太多次了,说以泪洗面都毫不夸张。

他轻咳了咳,胸腔里传出一阵震动,接着就带了些笑意:“哭得眼睛都肿了,再哭明天还会更加肿一点。”

果然傅雪立刻就紧张了,忙深吸气忍住:“我不哭了。”

她不算太在意自己的外表,但现在她在沈琰这里的优势所剩无几,差不多也只剩下这幅还算好看的样貌了,再邋里邋遢减分可怎么办?

傅雪到底是留在沈琰的房间里过夜了,他吃了有助安眠的药,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她起身关掉卧室里的灯,然后重新躺下,借着窗外月光,俯身轻吻他的薄唇。

清月的光辉下,他的容颜是无数次刻在她心上的模样,完美到像是一场梦境。

接下来两天,可能是傅雪在结束学业后最心无杂念的时光,她每天都和沈琰在一起,除了他的饮食和健康状况外,完全不考虑其他的事情。

她还让人从自己的公寓里取了颜料和画纸,抽空给沈琰画了一幅肖像。

把那幅画给他看时,她伏在他肩上笑着说:“不管怎么画,都觉得还是没有琰哥哥美。”

她又这么没大没小的乱说,沈琰就也笑了:“这样的话,你是拿出去到处乱说的吗?”

傅雪当然干脆摇头:“怎么可能,只跟琰哥哥说过。”她边说还边得意一笑,“因为只有琰哥哥是倾城绝色嘛。”

听到这种对自己容貌的定义,沈琰可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好笑:“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更加滑头无赖了一点?”

傅雪悄悄眨眨眼睛,换上一副更加无辜单纯的神情:“那大概都怪舒桐家的临风吧,她比我要无赖多了呢。”

还是这种有了什么错,就尽量往别人头上推的狡狯性格,沈琰看着她明媚如春花的笑颜,叹着气伸手摸了摸她垂顺的长发:“不管跟谁学的,乖一点就好了。”

傅雪用力点头,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那我乖乖听话,琰哥哥再给我吻一下好不好?”

沈琰挑了唇微微一笑:“好啊,主顾的要求我一向尽力满足。”

傅雪也只敢嘴上说说,看到他微带清冷的神色,哪敢造次,乖巧地滑下去搂住他的腰:“我随口说说嘛…”

70、第2章 身所依赖(6)

傅雪的确是一直想和沈琰外出一次,当年沈琰来B市看她,她和他一起出门游玩的想法还没这么强烈,现在却很想。

她在舒天的这些日子,总是会听到梁临风抱怨说舒桐很少和她一起出去旅游,她细问一下才得知,他们一年至少要外出旅游两次。

就这样梁临风还是很不满意,舒桐出差去趟外地没带她,都要被她念叨一阵。

她开始时不懂,后来听到梁临风自己在旁嘀咕了一句:“我想和美人一起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嘛。”

那一刻她才醍醐灌顶,她想到自己和沈琰之间的回忆竟然那么单薄,他身体不好,她竟然也从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出来。

除了几年的分离和在沈宅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他们之间的其他回忆泛善可陈。

她原来疏忽和亏欠他太多,任何一点渺小的弥补都显得珍贵。

有了想法,即使她再力图掩饰,沈琰还是从她跃跃欲试的眼神中看了出来,就对她笑了笑:“我说过很多次了,小雪,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傅雪那双澄澈的黑瞳顿时又亮了许多,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才说:“琰哥哥,我们去外面走一下怎么样?”

她此刻不施粉黛,黑色垂顺的长发也逶迤散在肩上,因为害怕他不答应,所以微垂着眼睛,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上印了一道淡淡阴影,说是楚楚可怜也不为过。

沈琰看了就觉得无奈,笑了笑说:“你既然提出来了,那当然是可以的。”

马上就又笑了,傅雪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颈中蹭了蹭:“谢谢琰哥哥。”

她提出的要求,地点她当然也早早提前选好了,是B市的一处古迹。

那里是古时候的孔庙,现在的文物保护单位,坐落在B市市中心的胡同里,交通便利,不用爬山登楼,又因为不是什么著名景点,所以游客很少。

傅雪读书时曾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过一次,知道那里很幽静,最适合挑一个午后,在古色古香的院子里随意走走。

和沈琰一起出门,傅雪还是很认真地给他挑了衣服,天气还有些凉,所以她就在衬衣外给他加了一件长风衣。

又在自己的包里带上了应急的药物,她检查了几次才稍微放心。

看她这么忙碌,沈琰就想起了那次去日本泡温泉时,她也这么忙来忙去收拾行李。

他勾了唇想再次打趣她,却又想到那次去后不过一年,她就联合傅若涵和谢蕴华做出了那种背叛的事情。

他从未有过让傅雪为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在事发后,想到的首先是找到她并保护她。

可那终究是一道伤痕,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还有傅雪并不爱他的事实。

他最后只转过眼睛,并未主动和她交谈。

傅雪倒没有觉得沈琰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他几乎从不主动对她讲话,态度也比以前疏离了很多。

就算因为她厚着脸皮的亲昵举动,他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脸上的神采也更加生动,但傅雪知道,他还是没有原谅她。那随处可见的客气话语就是证明。

不过她也深信,只要他还让她回到他身边,答应每天见她,那么她就还是有机会重新追回他的心。

她有种天生的乐观,一年或者两年,哪怕再用上十年也没关系。只要沈琰在,她也在,一切都会改变。

假如沈琰不信任她,那她就用十年乃至一生去取回他的信任。

她抬头冲他微笑,明亮的双眼中满是憧憬和希望。

那种动人的目光传递给沈琰,他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除了司机外,陪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龚维,那里距离别墅并不远,车子驶进狭窄的胡同,在浸透了历史痕迹的明清建筑中穿行,把他们送到那个闹市中的僻静之地。

景区门口有一个不大的停车场,司机将车停在那里,傅雪就拉着沈琰下车,两个人先走了进去。

龚维也很会审时度势,买完门票将他们送进去,就主动夹着自己的包去内院的另外一边,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傅雪抱着沈琰的胳膊,一边带他在幽静的院落中走着,一边替他介绍这里的碑林,那边的古物。

她记忆力超群,就算只是提前一两天做了功课,也说得似模似样,清脆柔美的声音娓娓道来:“这十面石鼓鼓面上刻的十首游猎诗,称为‘猎碣’,是清乾隆时期仿照周宣王时代遗留下来的古物雕刻而成。琰哥哥你一定知道这是‘石鼓文’,虽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磨损了很多,但仍然是当代研习‘石鼓文’书法的重要范本。”

沈琰认真听完,就笑了笑:“没想到小雪还有做导游的潜质,讲得不错。”

傅雪挽着他的手臂笑:“要是琰哥哥喜欢,我可以马上去考个导游证,专门讲给琰哥哥听。”

这两天天气都很好,春日里暖洋洋的阳光下,沈琰到底还是放松了些神经,抬起另一只手臂玩笑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啊,限你三个月内把导游证拿给我看。”

他随口笑言,却看到傅雪的脸上顿时添了两朵红晕,她乖乖地点了下头,唇边的笑容都动人了几分:“好啊,一言为定。”

也许是因为那个亲密的小动作,还有那些亲昵自然的对话,接下来的时间,傅雪都坚持没有放开他的手臂。

院子不大,没多久就能逛得过来,他们还走到相邻的国子监里,在临着池塘的后院里坐下休息了一阵。

那里几乎没有其他游人,他们坐在长椅上,抬头能看到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日光,树丛中还有几只鸟雀在跳跃嬉闹。

傅雪坐在沈琰的身边,握着他微凉的手,她低下头和他十指相扣,轻声说:“琰哥哥,我现在真的只爱你了…你不想接受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她眼睛有些湿润,还是抬起头对他笑了下,“这次换我等,好不好?”

沈琰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转开目光。

当傅雪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就听到了他带着低叹的声音:“我考虑一下。”

虽然没有听到他说“好”,但傅雪已经欣喜若狂了,她忍不住用了更多力气去握他的手,将自己和他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低头珍惜地将那些水渍吻去:“谢谢你,琰哥哥。”

天色稍晚一些,他们就从孔庙里出来,为了避开市区上下班的交通高峰,他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傅雪本来想在附近一家做菜以精致闻名,格调也古香古色的饭店里订一个包厢和沈琰共进晚餐。

但考虑到沈琰口味清淡,外面的菜色很少能合他口味,又怕他逛了一下午觉得累,她还是没预订,准备和他早早回别墅。

龚维没导游作陪,也他们那么多闲心,早早就出来和司机一起在停车场等着。

远远看到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他就迎了上来。

这个景区本来就僻静,外面的胡同虽然热闹,里面却是闹中取静的清静地,即使停车场里停了一些车,周边也没什么行人。

就在龚维走上前要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傅雪却感到身后很快地靠近了一个人。

她本能地回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带了墨镜的青年男子一边快步靠近,一边对上她的目光,冲她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冲她点头?傅雪惊讶兼疑惑之下,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她还没来得及回转过头,就听到龚维突然着急地大喊了一声,他的喊声非常急促,冲过来的动作也快到远超出他平时的行动能力。

接着傅雪就感到她掌心中沈琰的手轻颤了下,那颤动很小,大不过他原来背疼袭来时的片刻失常。

同时她也听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声音,好像某种浆果被掰开时的声响,却莫名地带着残忍的意味。

她转过头,看到龚维拼了命一样挥过来的拳头,还有那个墨镜男子匆忙拔出的小刀。

她看到了那柄小刀上鲜红的痕迹,然后看到沈琰微微向前弯了一点腰,上腹的白色衬衣上,红色迅速弥漫。

她几乎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又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抱住他的身体,用手按在那些红色的液体不断涌出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疼痛,他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渐渐失去力气般靠在她肩上。

她用尽力气抱着他,支撑着他的身体,却还是茫然地环顾四周。

龚维用力的嘶吼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看到他不要命般用拳头和手臂去对抗那个手持利刃的墨镜男子。

远处似乎还有其他人正在跑过来,所以那个墨镜男子坚持了一下就收起刀转身跑走,他在走掉之前,还对着她又点了一下头。

傅雪用力地盯着他的脸,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荒谬和不真实的。

她刚刚和沈琰度过了一个不错的下午,她还要和他永远都在一起,所以这些事情算什么?

一定全都是假的。

可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指缝涌出来,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她抬起头看他的脸,他的脸色那样苍白,还在变得更加苍白。

沈琰也看着她,他似乎对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被刺中腹部不断流血的不是他一样,他只是对她笑了一下。

那笑意只凝固在他的唇上,他眼中的光芒却只有冰冷,还带着浓浓的讥讽。

他讥讽的对象是谁?傅雪看不懂。

她看着他咳了咳,脸上就带着那种冰冷的笑容,轻声说:“你没猜错…我立了遗嘱,除了捐赠的部分,剩余所有的继承人,都是你。”

傅雪想说她根本不想听这些,但她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唇边的笑容里也添上了一丝嘲弄,也许是刀伤划到了肺部,他不断咳嗽,咳声越来越重,声音也更加低哑下去:“是我太愚蠢…我竟然还是分不清…”

他看着她,面容苍白如雪,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他仍是笑着,低声说:“恭喜你…傅总。”

他轻合上了双眼,身体也再无法支撑站立,傅雪紧抱着他滑坐在地上。

她只想到他一定很疼,她不能让他的身体落到冰凉又满是尘埃的地砖上,所以她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他的。

她姿势狼狈,但她却没有片刻松开紧抱着他的手臂,还有按在他伤口上的手。

她侧过头看他的脸,看他闭着双目毫无知觉般的面容,她一定是在哭,所以脸上才会有那么多水渍,多到她模糊地想会不会下雨了。

但明明哪里都是艳阳高照,整个世界里都有阳光,唯独她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像是下了很大的一场冰冷的雨。

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发冷的脸上,低声说:“没事的,琰哥哥,你不会离开我…你不能老是说话不算数,你答应了我要考虑一下的。”

71 第3章 心之所向

龚维颤抖着手打完急救电话,回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傅雪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她自己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他比她要高大许多,但她还是将他牢牢地护在怀里。

刚才情况太乱,龚维也没看清楚,但他还有印象看到那个行凶者对傅雪点头,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那个人是傅雪找来的。

然而当他看到她的样子,却又突然觉得不忍心再那么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有人露出那样绝望的神情,她用力拥紧他的身体,好像天地之间除了这件事外,她再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做。

从她指缝中漏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胸前的大片衬衣,她也没有低头去看,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脸上,喃喃自语着什么,泪水早已布满了她的脸。

即使不需要注解,任何人也能看懂,她怀中抱着的,是她此生最宝贵的所有。

有很长一段时间,傅雪还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