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安石可就输了!”王羲之大笑出声,手拍打着谢安的肩膀。

谢安躬身将他扶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到冶城的城头,往远处眺望。

“当年你说死生一体,我驳你,你可还记得?*”

将目光从丛林远山和滚滚江水中收回,谢安垂眸一笑:“兰亭一会,逸少兄写就《兰亭集序》,怕是千百年后此冶城不复存在,兰亭犹在此序中。”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肖景深和秦颂的对戏,方十一啧啧称奇。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秦颂当年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张花花公子的脸,适合演很多有层次性的角色,但是他为了演戏付出多少,没人比方十一更清楚了。

光是这段台词,她就看见自己的老公一字一句斟酌过,还打了电话请教了别人。

可是“谢安”的台词比他并不差,秦颂表现为了王羲之胸怀苍生的广博,发声如同江水,看似平静,却在蓄积着力量,肖景深的声音却像是风,风可以春风拂面,也同样可以无形中改变一切。

没忍住,方十一又转头看向桑杉,刚刚这个女人给现场所有人都叫了一份切好的水果和一瓶冰镇饮料,分发的时候却带上了她一起,弄得人们都以为是她们两个一起搞的。

按照写小说的一般套路,方十一忍不住开了个“水果下毒她拉自己下水是为了甩锅”的脑洞,实际上她知道对方只是真的太会做人了而已。秦颂在剧组跟肖景深关系好,她就卖自己一份人情。

——真是个不占别人便宜的好人呀。

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十一能和秦颂在一起,可见某些方面是一样的心大和单纯了。

“小十一,你家老秦真是表现越来越好了。”这些年来,方十一算是跟兰月团队合作最多的女性小说作者了,很多工作人员都对她熟悉得很,看见秦颂的表现,都过来恭喜她。

“老肖也演得有劲儿,他们俩才能都好。”颇有名气的原创作者、独立编剧、著名演员的妻子、自认还算有鉴赏力的影视从业者方十一看看肖景深,心里已经开始在想他适合自己笔下的哪个角色了。

桑杉没有在看肖景深演戏,她在看夕阳。

早上下过雨,天空很干净。

浅浅的几道云,现在都被霞光映成了令人炫目的金红色。

“小黄毛儿,你要不要看我给你演一段儿《哈姆雷特》?”

大男孩儿从阳台的栏杆之间探出脑袋,自从演过罗密欧之后,他就沉迷爬凉台,桑杉楼下的阿姨都已经习惯在自家卧室的窗上看见两条腿挂在那里了。

“不要,我要做作业,小精神你别总是爬我家窗台好不好!”

“不好!”男孩儿摇头,用两条手臂撑着他的上半身,很轻松地就爬到了桑杉家的阳台上。

“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

桑杉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你上次英语只考了二十六分。”

“唉,为什么罗密欧就不用学英语呢?”

“因为他自己说的就是英语啊!”到底还是年纪小,定力不够,十四岁的桑杉赏了肖景深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却一下子开心了起来,走进房间里坐在桑杉的床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没有剑,可以用桑杉的雨伞代替,他还把女孩儿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充当披风。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大男孩儿平时的声音清亮干净,说起台词的时候却低沉且有力,手里举着剑,他仿佛将迎战一切不幸的王子,其实他面对的只有一个沉迷做作业的小黄毛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变成了深爱王子的痛苦少女,手里的雨伞立刻变成了失去价值的精致礼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桑杉突然停下了自己写写画画的手,她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肖景深。

男孩儿发现之后更加得意了,具体表现就是他随手一甩“披风”,让那条薄薄的毛毯遮蔽了外面的晚霞。

“我是不是演得特别帅?”

“小精神,你背刚刚背的一段儿…‘决心的zhi热的光彩’,里面的‘zhi’怎么写的?”

女孩儿收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坐着,肖景深楞了一下,乖乖过来,咬着笔尖儿想了想,写下了一个“炽”字。

“这个字读chi!”

“哦!”

纠正完了错误的读音,女孩儿继续去写作业了,留下大男孩儿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表演。

“我刚才演到哪儿了来着?”他摇摇头,随手甩动着桑杉的笛子。

“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的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美貌,在疯狂中凋谢…”

哀伤悲痛的台词,从桑杉的嘴里出来,全是像背课文一样地机械和平淡,但是,让肖景深惊奇的是,小黄毛儿居然一个字都没错。

“厉害呀小黄毛儿!你这是行走的提词器啊!”

桑杉不再理会他了。

男孩儿又开始继续自己的表演,时而是王子,时而是贵族少女,时而是国王。

夕阳的余晖照进房间里,给房中的两个人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就如此刻,灼红的光芒,照在那个“谢安”的眼中。

“桑小姐,你家老肖演得真好啊。”

就在桑杉看着远处风景的时候,她也成了方十一眼中的风景,瘦削的女人有一双不大却明亮的眼睛,在铺天盖地的斑斓的光辉中,仿佛正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桑杉点点头,对着方十一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叫我桑杉就好。”

“你也叫我十一吧。”

城头上的两个人面对夕阳,谈论着人生之死生大事,谈论着他们风雨飘摇的国家,举止风流倜傥,内心如癫若狂,不同的信仰和坚持在碰撞着,迸溅出惊艳了历史长河的火花。

当他们这一幕戏真的做到了一条过,全场的工作人员都在为他们鼓掌。

桑杉倚在树上,神情淡淡。

“老公,你好棒!”方十一给了秦颂一个热情的拥抱。

肖景深顺着方十一跑过来的方向看向桑杉。

他只得到了一个平静的侧脸。

终于把一个一直纠结的场景解决了,导演们都有种久痔得愈的畅快感。

整个剧组的气氛也一下子欢悦了起来,毕竟今天是中秋节,大家可以早早收工吃点好的,而不用继续苦哈哈地赶棚戏。

“走吧,咱们剧组订了川味儿王的桌子,晚上一块儿过个节!”

米子明招招手说道,剧组里的一干人都欢呼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肖景深跟桑杉站在一起,看见她突然对着自己勾了勾手指头。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台词都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里的台词,少女是奥菲利亚

哦,忘了,前文肖景深被桑杉带到湖中塔背诵的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对啦,这一更算是庆祝 木夕夕阳 成功考上研究生。

我想想还欠谁的债来着,慢慢补。

剧透哦,明天发糖。

——by甜丝丝美滋滋的存稿箱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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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掏钱

“怎么了?”男人微微低头凑近对方, 看见自己白色的长袍和桑杉的衬衣下摆被风吹得接连在了一起。

“你身后, 有摄像机在录像。”桑杉轻轻地笑了一下。

肖景深小小地往前挪了一步:“是在拍纪录片么?”

“应该是的。”穿着平跟的运动鞋, 桑杉的视线落在平行点上, 刚好是男人的锁骨。

层层白衣之下掩盖的是一副怎样的躯体,想必当这个电视剧开播之后, 会有很多人好奇。

可他们都不会有机会像桑杉一样站得这么近, 能嗅到一点汗味和酒香。

男人单手支着桑杉背后的树干,轻笑着说:“为了效果, 我能揽一下你的肩膀么?”

“七万。”

肖景深:“…我拉你的手臂能有个折扣么?”

“其实今天我这里来就应该跟你要钱的。”

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肖景深有片刻错觉, 仿佛那笑声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的。

“好在你在剧组表现得不错, 这一笔费用当奖金给你省掉了。”

斜阳里的树荫下,身着白色古装长袍的高大男人把女人衬得越发娇小。

清风吹过,长袍的下摆已经撩到了女人光洁的小腿。

“谢安,别在这儿调戏民女啊,赶紧去卸妆!”

肖景深手臂脱力似的, 附身趴在桑杉的耳边说了一句:

“那我还是接着省钱吧。”才转身往大巴车上走去。

再看下去,他八成就要做出被桑杉搜刮到倾家荡产的事情了。

不远处的摄像机把那看似温存又甜蜜的一段儿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抵达预定的饭店,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肖景深和秦颂这一波儿跟着导演和监制进来了, 看见其它几桌早就坐满了人, 守着面前的几盘凉菜眼巴巴地等着他们。

“老肖,跟我这边儿坐!”秦颂拽着肖景深,把他和桑杉拖到了自己旁边。

等到大家都排好位置, 肖景深对面坐着的是曹熙,左边是秦颂,右边是桑杉,和他们同桌的还有米子明导演。

通常在这样的场合,带着家属来的年轻人往往是被打趣的对象。方十一跟这些人常来常往习惯了,不那么好“玩”儿了,于是肖景深和桑杉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娱乐圈里的人负责娱乐别人,当然,因为圈子相对闭塞,他们这些人自己的八卦程度也都是极高的。肖景深和桑杉前一阵儿热度颇高,很多人对他们也是很好奇的,平时忙着工作不好问,今天大家都坐在一张饭桌上,那就天然比平时熟了三分。

“老肖,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一看你就不看八卦,老肖和他女朋友那是青梅竹马,知道么?十几岁就在一块儿了。”

“那也十几年了吧?哎呀,真难得,来来来,老肖咱这得敬你们一个。”

肖景深赶紧站起来跟那位前辈演员碰杯,脸上带着笑:“李哥,我家桑杉不能喝酒,您走一个,我跟两个。”

说完,杯子一碰,肖景深连着喝了两杯酒下肚。

桑杉坐在旁边安稳赔笑,偶尔还跟从后面探过头来的方十一说两句话。

年轻男人竭力护住自己女朋友的样子,让其他人得到了看热闹的满足,于是气氛更加热烈了。

“你们家这位这么喝,你就不担心?”方十一问桑杉。

女人面带微笑:“在座的都是前辈,又怎么会看着我家老肖真的喝多了影响别人工作呢。”

很有磁性的悦耳声音响起来,自然是会被别人听到的。

“按道理拍戏的时候都是有禁酒令的,今天过节才解禁,小酌怡情就够了啊。”

米子明导演发话了,其他人当然得听着,肖景深也终于得以从酒阵中解脱了出来。

男人转身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朋友”,那双眼睛啊,仿佛能从里面挤出蜜来。旁边的围观者们看见了,也都觉得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小桑,你和老肖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你最喜欢他哪一点?”

桑杉没有回答,而是歪着头看着肖景深。

我帮你解了围不喝酒,现在别人来问我了,你说怎么办吧。

肖景深读懂了桑杉的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写了两个大字——要钱。

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男人提了口气说:“我家桑杉啊,我身上哪一点儿她都喜欢。”

“老肖我都没发现,你够不要脸的。”那人哈哈大笑,接着话锋一转,“我问的是你女朋友,你可不能把你女朋友护得这么严啊!”

她要是一开口,那就是七万啊,想想自己拮据的账户,肖景深咬了咬后槽牙。

“其实,桑杉,我也有个问题。”此时,坐在肖景深对面的曹熙突然开口了,他先看了看肖景深,又看向桑杉。

冥冥之中有所预感,肖景深身上的危险探测器一下子就打开了。

“曹哥,吃着饭呢,咱聊点儿有营养的行不行?”

“老肖,你猜着我要问什么了?”

桑杉看看肖景深,再看看曹熙,笑着说:“曹哥,您有问题尽管问。”

他要是问了为什么你会想到给我卫生巾充当鞋垫儿,明年八月十五就是我的忌日了!

何谓天人交战,何谓左右为难,何谓命与钱不可兼得,在这短短一瞬,从肖景深的心头奔涌而过。

“桑桑,其实我也挺好奇的。”男人转头,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年轻女人,“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最喜欢我哪一点。”

“你真的想知道么?”桑杉垂眼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她的言下之意是“你真的想要花这七万块钱么。”

肖景深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个急于从绞刑架下脱身的囚犯:“想,真想!”

桑杉还穿着肖景深的衬衣,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了一道醉人的风景。她的唇角有一丝甜美的笑容,没有肖景深的目光如胶如迷,却因为更加悠远理性而让人沉迷。

“我最喜欢你…”

桑杉思考了一下,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额头。

“这是分阶段的吧。我小时候喜欢你,是因为你像个小太阳一样,对我特别好。”

一群戏骨环绕,桑杉毫不露怯地表现着自己虚假的爱意,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肖景深直到,她双眸中跳跃的喜悦,与其说是来因为情感,不如说是来因为即将到手的七万元外快。

“后来,是因为跟你在一起能忘记很多烦恼,人会变得快乐起来。”

“这一点我作证!老肖人超好!”坐在肖景深另一边的秦颂举手表示赞成桑杉的看法。接着挨了他媳妇儿一下,一个话唠就此被镇压了。

“现在…很难把你身上的某个部分拿出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了,十几年里面,感情这种东西有付出,也有收获,你来我往的,哪一点都见过了,什么都经历过了,我只能是喜欢你的全部了。”

原本是侧着头看着桑杉的,到了此时,肖景深已经彻底转身看着她。

四目相对,流年似水。

女人的眼睛像一湾深潭:“怎么办啊老肖,缺点也好,优点也好,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都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如果这一刻是真的该多好。

男人的内心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喟叹。

他根本控制不住伸向桑杉的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拥进自己的身体里,恨不能将她变成他的血,他的骨,他的灵魂。

“这俩小年轻太甜了,真是太甜了,不过甜才对么!”米子明开口,打破了餐桌上短暂的寂静,“现在的年轻人啊,凡事都喜欢遮遮掩掩,去考虑自己的得失,可是有些事情,它是考虑不出来的!烟对身体不好,常说这话的人基本都是不抽烟的,糖对身体不好,说这种话的人八成也不爱吃甜的。

说爱情都是虚假的,这些人啊,都没被真正地爱过。要是年轻人光去听了这些看起来很有道理的话,有什么用呢?一辈子走完了,一点儿有意思的事情都没有。像这两个孩子一样,谈感情就美滋滋地谈,不把别人甜死不算完,活着才有意思么!”

得到了米子明的祝福还不算,桌上的人还为了桑杉这段话举杯,一番温情的剖析就像是窗外的明月一样,装点了他们这些人的这个夜晚。

桑杉笑着小口啜饮着杯子里的果汁,仿佛完全察觉不到身边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十点半,秦颂连着两天喝酒,虽然量不多,也有点晕乎了。好在有他老婆在,能拉着他拽着他踢着他打着他。

“哎!我忘了,我得跟桑杉道谢!”

临上车的时候,秦颂突然停下脚步,精准地转向了桑杉的方向。

“桑杉啊,你对老肖太好了,连能当鞋垫儿用的卫生巾都替他准备着,他没用,都便宜了我这双大汗脚了!”

说着,他倚在自己老婆身上,还抬起一只脚给桑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