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身体有些发虚,脚步略略虚浮,却还是只看见了那一个和自己一样黑发的女人安静的拉着一个拖地的大袋子,上面还有“丝芙兰”三个烫金大字。画面是诡异的,表情是宁静的,苏暖暖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前那张淡淡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是如此不堪的走在巴黎的碎石路上,那个穿墨绿色T恤白色休闲裤的女人还是不由让她心里莫名被震住了一把,怔怔的,像是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触碰,她鬼使神差的走进她,语气很轻的对她说:“嗨,需要帮助吗?”

可话音刚落,她下腹骤然一疼,眼前一黑,密密麻麻的黑点,一瞬间便厥了过去。迟欢只来得及接住她,那个说要帮自己的女人,却倒在了自己的脚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彼时,她们都没想过,这一将来会相伴很久的朋友,是在彼此同时都在艰难的时候遇见的,命运总是惊人的可怕。

医院的妇产科。

金发碧眼中年的女医师拿着病历劈头就是对迟欢一顿训斥:“病人都怀孕三个月了还酗酒熬夜,营养不良,生活不规律,你们做家人的就不能管管吗?!丈夫呢,丈夫去哪里了?!就算没有丈夫,男朋友总有的吧!”

迟欢是会点法语,但不算精通,愣了半天,医师用英文又说了一遍,她冷抽一口气,的脸颊微绷,呆愣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半晌,才点头,礼貌微笑,客气地道谢,不再多言。

走进病房,她才真正开始打量那个年轻的女子。

黑色的长发,本该鲜明亮眼的姣好美丽五官如今看起来黯淡无关,身材瘦弱,对上她的视线,有一瞬间迟钝的呆愣,过了几秒钟,终于艰涩困难的扯开笑颜,低低沙哑的声音道:“对不起,本来走在路上是想帮你的,没想到反倒给你添麻烦了。”中文,苏暖暖是华裔,看着迟欢那双干净舒坦的眼眸,不由开口讲了母语。

“你怀孕了。”

四个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迟欢坐在她的床边,白净温和的脸孔很淡,没有过多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你吃过饭了”那么简单,不引人计较,也不过分的多问,即使刚刚开始有些震惊,但她永远能调整好情绪,也许这是作为记者的习惯。

闻言,苏暖暖有些虚无的轻笑,颈项一紧青筋微露,苍白无力的抿唇道:

“我知道。我今天路上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医生说我是虚寒的体质,不容易受孕,也许打掉这个就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可我连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

空气顿时冰冷凝结,颤颤不安的神经跳动。

即使只是几句话,迟欢还是不由自主的冷抽一口气,她手微捏紧,职业的敏锐能让她一下子就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的一些故事,唇色忽然有些暗淡泛白,她抿唇启口,低低的道:“不想说就别说了。”

苏暖暖笑笑,嘴唇干涩的摇摇头。

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一个外人袒露自己隐秘的心事,可也许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和自己同样是中国人,也许是她脸上那抹淡淡坚韧的笑意,也许是她眉宇间舒坦的气息,让苏暖暖身心疲惫的不自觉想要把一些烂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事情宣泄而出。

也许有时候,我们对一个人有好感是莫名的,不管是异性还同性,一瞬间气息碰上了,便可以交付一切,这便是感情。有时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对身边人说真话,也有时我们可能一秒钟就会对陌生人说了所有的事情。

“……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真的,但是‘两小无猜’都是骗人的,特别是长大了以后。我想得很好,一起毕业,一起回国,一起……我母亲死的时候是他陪着我,订婚的时候是他亲手把戒指戴在我手上的,可是后来都没有了。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一瞬间,那个你无比熟悉的人突然就变得跟你距离远得像天与地!”

“五年前,他那个父亲临终前派人找到了他,一夜之间他就成了他父亲事业的接班人,我努力的忘记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以为那不过是身份变了,他还是他而已,他还是会娶我。可没有,他一直都没再提起结婚的事情,尽管还是很疼我,很温柔,我还是知道,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后来……再后来,他终于在我意料之内要跟我解除婚姻,他,爱上了他的继母,呵,成熟美艳的女人。的确,是我太青涩太一般了,其实,我不懂,我不懂是财富让他离我越来越远,还是移情别恋本就是男人的通病?”

抿了抿唇,迟欢淡淡的笑,浅薄温良,却不语,也许这个问题谁也没有答案。

苏暖暖苍白满是筋骨的手说着说着不由捏得死紧死紧的,望着迟欢的眼眸有些错乱的迷离悲凉:

“我真的……真的永远也忘不了他听见我怀孕的消息那张惨白的脸,发白颤抖难受甚至崩溃,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无比的舒坦,疯狂似的开心。我们分开五年了,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他说他关心我不够,他说是他错了,他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说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呵!他都哭了说我怎么能这样对自己,怎么能那么报复他!可我就是放不下,五年里他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那个女人,他早就忘了他曾经也那样看着我。我用了女人最好的年华去爱他,可是他呢,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想了无数种办法报复他,最后我决定要他一辈子都记得,他对不起我,是他对不起我!”

眼泪已经干了,苏暖暖流不出来,可迟欢眼角却湿润了一片,喉咙剧烈的紧缩,心口像是一把刀深深的刺向了她很隐秘的伤口,更像是为了这几句话,包含着一段撕心裂肺的故事的疼痛。

他对不起我。

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在不能克制的计较这两个字,迟欢也曾经计较过,他对不起她给他的好,他对不起她对他的信任,对不起他们曾经死去的孩子……对不起她的那些那些……

“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了。”良久,迟欢艰难的扯开笑颜,眼角流转着几滴湿润,摸摸苏暖暖的头发,揉了揉,耸耸肩,状似轻松的开口,“你这副想哭不哭的样子难看死了,还是哭出来好看些。”

“扑哧”,苏暖暖恼怒的瞥了她一眼,瞬间,酸得像全身绞起来一样,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抱着迟欢死紧死紧的:

“我很怕,真的很怕,一年前医生说我身体已经败坏能受孕当母亲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我就更恨他,我闹得比以前更荒唐了,只要让他难受不开心我什么都会去做!可我真没想到……我曾经那么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如今却怀了一个连自己都记不住相貌的男人的孩子!是报应,真的是报应!他终于受不住的崩溃了,他红着眼让我别再这样了,可我却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变回原先的自己,就像他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

絮絮干涩的话语从苏暖暖如白纸般的嘴唇上,慢慢,慢慢的蹦出来,一个字比一个字让迟欢心里一阵阵的窒息紧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在颤抖,哆嗦,甚至眼皮都是在跳的。

她也年轻过,恨意生了根,她也曾经荒唐过,可她终究还是抽了身。原来有时候伤害自己比被伤害要快乐,那种短暂一瞬间喷发的报复快感可以让你不由自主的选择沉沦。

加倍的伤害自己去惩罚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的不多,有时是一句温柔的问候,有时是一句懊悔悲伤的道歉,有时要的,更是一种要烙印在男人心头最深痛绝望的印记。

可也许是迟欢终究是冷静的,即使爱得那么深,她最后还是明白,永远不要用那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自私的对自己好些并没有错。

爱情或者婚姻中的报复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让自己过得好些,甚至比他更好些,更快乐些,也许才是最深的报复。

迟欢一下一下的安抚她,直至她瘫软在她的狭窄的怀抱里,很温暖,很舒服,那种仿佛剔透宁静的气息让她心里蜇疼的地方渐渐平和了下来。

半晌迟欢深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眼眸仿若失神的盯着病房白色的墙壁,神情温柔平静,唇瓣微动,嗓音低柔清醇,只有散在空气中一句话:

“……堕了孩子吧。”

十八他对不起她的爱情

其实每一个人都年轻过,每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也许都会为了一份残缺的感情付出沉重的代价,以这种代价跟那个人同归于尽。但其实,都没用,最终只是两败俱伤,甚至是千古恨。

“……堕了孩子吧。”

苏暖暖的身子轻轻的颤抖,咬着唇怔怔的望着这个有着舒服平静的瞳仁,一张干净微笑的脸的女人,然后忽然像是抛下了包袱,终于整个身子都松了下来。

眼泪在眼眶里四处打滚,她只是狠狠的抓住迟欢的手,哽咽再哽咽,然后说一句:“我明白。”

“你会……怪我残忍吗?”迟欢的语气轻得如耳语,瞬间就轻飘飘的消散在空气里,但苏暖暖却浑身一震,抿着唇笑着摇头。

“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可我明白,就算没有,也好过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做不到爱他,更做不到以后能成为他的好母亲……”其实苏暖暖只是需要一个人替自己说出口,做下决定,而在这一天,她碰上了迟欢,于是,她想,幸好,她身边有她,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好。

怨恨太容易摧残一个人,特别是女人。苏暖暖只是一个比迟欢年轻的孩子,迟欢也年轻过,她十九岁遇见顾方西,二十岁和他结婚,二十八岁的年纪,甚至再过几个月就要再长一岁了,诚然,她现在已经不算年轻了。

而其实每一个人都年轻过,每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也许都会为了一份残缺的感情付出沉重的代价,以这种代价跟那个人同归于尽,但其实,都没用,最终只是两败俱伤,甚至是千古恨。

医院的温度不太高,甚至冷得可怕。

迟欢抿唇微笑,却只是摸摸苏暖暖的头,不再言语,眼窝的地方有些凹陷,很疲惫。

苏暖暖话落的那一瞬间,她也想起了那个被他们意外忽略的孩子,她那时甚至还不知道他的性别,她有时想,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也许顾方西不会走得那么干脆。可转念,再涩涩的想,其实不是的,也许幸好没生下来,否则,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否对那个孩子太不公平了。

迟欢回国了以后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家有儿女》,是部家庭喜剧。四年时间,她不知不觉开始看喜剧了,而不是那些爱来爱去,你死我活的电视剧,赚她的眼泪只有自己擦,自讨苦吃罢了。

她忘了是第几集,刘星跟妈妈吵架说:“那您生我出来有经过我同意吗?!”那时,正好放假,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她看刘星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嘴皮子功夫一流,她看他和自己妈妈吵架吵得惊天动地,她笑,笑得翻来覆去,可是不知怎么的最后一抽一抽的,哽咽得胃都是疼的。是啊,谁经过谁同意啊……来来去去,谁问过谁?

最后,是迟欢陪着苏暖暖做了流产。

她在发抖,她也在发抖,明明是一块肉,却让她们都心里沉甸甸的,阴霾得可怕。

苏暖暖在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有一个电话,电话铃声倾泻而出,悠扬婉转。迟欢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听,心一窒,便知道那首歌名是《I Will alays love you》。

歌名是多美好的字眼。维也纳是音乐之都,可她的丈夫偏偏最烂的就是唱歌,那抹清泓的眼眸很温柔浅淡,唱出的歌却是真真五音不全,只有她一人是听得下去还会说好的,特别是他只会唱这一首。他说,以前唱给妈妈听,迟欢,现在和将来都唱给你听。

她笑得眉眼都弯了,直说,好啊,你可别骗我。

他说,不会。

后来她想,她真是荒唐,怎么就信了他……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会骗她的人。

敛起了自己的情绪,迟欢拿着苏暖暖的手机追了上去问:“接吗?”

她不说你有电话,而是问你接吗。她是看见苏暖暖听见了铃声后那一瞬间的滞留,震住的,甚至脸色刹那一白。

“是他,他今天要陪他继母出席他们品牌的发布会,没想到还能想起我……”讪讪笑笑,苏暖暖死死捏了手机一下,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这是她的选择,迟欢点点头,然后并未做声回到了座位上。

“你……”苏暖暖在门口又回头看她,仿佛想要确认迟欢的存在。

“迟欢。”迟欢微笑,向她挥挥手,满脸轻松指指自己。

苏暖暖眨着湿红的眼,胸口消散了些郁气,也艰涩的扯开嘴角对她道:“苏暖暖。”话落,她也笑着指指自己。

等苏暖暖真的进了手术室,迟欢怔了两秒,呆滞,喘息,然后像无力的一般笑意消淡的坐在椅子上,双手绞着,微微颤抖。

她很久没来医院了,其实她是个健康的身子,第一次去医院是为了那个不小心离自己远去的孩子,第二次没想到是为了让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离开。

苦笑两声,迟欢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男女的婚姻爱情总是和生命、死亡、恨意联系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等苏暖暖一步步走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迟欢深深了一口气,然后朝自己淡淡的微笑,很平静温良,令她心渐渐踏实了下来。迟欢让苏暖暖搭着自己的手,然后摩挲几下她的脸颊,走着。

“疼么?”迟欢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

“其实,不疼。”

语末,迟欢突然笑,她也笑。更疼的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比那些更疼的。

那天,很累,就像生了一场病,从头到尾,迟欢还是习惯性的微笑着,看着苏暖暖絮絮的说着她听不太懂的往事呢喃,她只是摸摸比自己小的女孩,然后两个人就窝在床上睡着了。

这天晚上,迟欢的手机是静音的,几十未接个电话都是陌生的,同一个号码,她根本没有去看。苏暖暖第二天醒来以后想喝酒,迟欢摇头制止,但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因为那房子里到处都是酒瓶,足以可见苏暖暖对酒精的依赖,她不罢休,迟欢知道酒精可能对刚做过流产的人不利,但苏暖暖死活不依,这样一来二劝的,迟欢不小心喝了点进去,头渐渐晕晕眩眩起来,索性也就放开喝了。

女人总说男人喝酒不要命,其实两个女人在一起喝酒更是不要命。

头疼欲裂却莫名的很畅快,也许酒精真的是个好东西,她甚至连今天日期都模糊了,迟欢傻傻的笑,笑得有些莫名的冗长低沉,苏暖暖也傻笑,憨憨的,干杯,碰酒,好不快活。

灯光暗淡微凉的室内,有男人沉沉的呼吸。

顾方西敲着桌面一遍又一遍,凝着手机的屏幕,眼眸冷然不定。

终于电话铃声响起,他浑身一抖,下一秒在看见屏幕显示的名字后,敛起神色,淡漠魅惑的眼眸眯起,薄唇轻启:“舅舅。”

“方西,你到底怎么回事,Season的发布会玛利亚夫人不是通知过你要你陪同吗?怎么后来她的男伴变成她的继子了?!你疯了是不是,你是要彻底跟她撕破脸这么不给她面子?!还是你觉得现在的你要对付她轻而易举,你别傻了,这些年你是羽翼丰满了,可要跟她作对,你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无声的森凉冷淡的一笑,顾方西瞳仁幽暗,嗓音磁性浅淡:“舅舅,我为什么要跟她作对,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我想要做的计划里没有她。”

“那么……有谁?”顿了几秒,方正阳绷着嗓子问。

“我自己。”

话落,他挂上电话,头一下子靠向椅背,重重的一下,眼眸敛下,不再森冷有些苍白失血色的脸上平添了些脆弱独孤。

揉了揉酸涩疼痛的眼睛,血丝布满,顾方西有些失神的望饭桌上的奶白色水果蛋糕,柔柔甜腻的气息,上面插着八根彩色的蜡烛,没有点燃,孤零零的在那儿。

有人扣了扣门,良久,顾方西都没有反应,那人只好小心翼翼的进来,轻声的道:“顾总,反动物皮草组织已经向我们工作室发来信函,称如果我们巴黎时装周上的服装材料不让他们明确检验是否是人造皮草,他们便会拿所有可扔的东西到那天展会上闹事。”

“人造皮草已经全换成了真的皮草了吗?”

“是的,按您的要求,用真的。”

“很好,就让他们砸,让模特们做好保护措施,顺便提供点扔的东西给他们,通知那些保镖,对他们放行。”

闻言,那人还是轻抽了口气:“顾总……好的。”艰难的点头,他转身缓步离去,眉间紧皱还是摇着头叹气。

那批疯子一样的人,对反对设计师轻蔑动物的生命而用来做衣服的行为已经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巴黎时装界几乎所有的大牌都对那些人忌惮不已,深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这些年所有的设计师都是用人造皮草来代替真的动物身上的皮草,个个都怕会背上滥杀动物的罪名导致品牌形象跌滑,可像这么找死的设计师,恐怕就只有他老板一个。

……

又过了许久,隔壁还是没有任何响动。攥得手心略微有些泛疼,“啪”的一声,桌上亮色的灯光一下子打量,顾方西的脸孔愈加清晰分明,刀割的纹理线条,下颚又尖削了不少,唇上有些胡渣,黑色的衣裤让他整个人显得颓废凌厉。

“迟欢……”如果你知道我愿意用多大的代价跟你重来,你是不是会对现在的我好些……好一点点都够了。

他半勾着一遍的嘴角,淡淡的苦笑,又开始一遍复一遍的打她的电话。

……从现在开始,就从巴黎时装周开始。

他顾方西把自己所得的一点一滴的瓦解,替她来惩罚自己。不用她恨他,甚至不用她报复他,他做错的,他会替自己的妻子亲手惩罚自己,一并毁去那些丢弃她才换来的一切。

十九婚姻葬身回忆里

她说:“你回来了啊,方西。”

他心都提了起来,忐忑心惊飘忽,终究抱紧了她颤抖着嗓音,怅怅隐忍激动的道:“恩,我回来了,迟欢,我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晚上,她对我这一刻的宽恕,只是这一晚就足够把我打得毫无招架之处,仅仅那一句。迟欢,你不知道,这句就够了,就可以让我毫无退路的去辜负所有的人,不会反悔的毁掉除了你,我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顾方西札记

漆黑寂静,房间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月色被乌云掩盖,她拿着电话,头脑虽然清醒却有点怔忡。

“她人呢,在哪里?”

一声淡漠微颤的声音划过苏暖暖的耳际,她的酒量很好,那么些年都在混混的度过,所以迟欢躺下来了朦朦胧胧的眯着惺忪的眼睛咕哝着什么,她却还醒着。夜间关上了灯,她才发现迟欢的衣袋里那静静闪烁不停的手机亮光。而她只是“喂”了一声,仅仅一声,本来该解释的,结果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质问,连错认都没有。

她想,有一个人担心自己是件多好的事情……

她报出了地方,却在看到来人时,脑子“嗡嗡”作响,错愕震惊了半晌,她眸中划过轻蔑的情绪,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阴柔俊脸,冷冷的说道:“West,真没想到是你,迟欢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怎么,今天没跟在那个老女人的身后吗,哦,对了,我忘了这个光荣的机会被人抢了对吧。”她不说那人是谁,因为不想说,那个人名她只希望在脑子里变烂然后稀释。

话落,顾方西不做声,一身黑灰色的简单轻薄的风衣,里面只露出单薄V字型的T恤,气息微紊乱,轻轻缓和着呼吸,眉眼深幽沉然的远远望进里面躺着的人影,然后淡淡的瞥过苏暖暖,脱下质地精良的皮鞋,赤着脚侧身掠过她走进屋子。

眼神下意识随着顾方西的动作一垂,苏暖暖立刻眼皮一跳,入眼的是两双明显不是一套的鞋子,一黑一灰。

作为一个设计师,搭配是这个职业的天性,这个从来深谋计划的男人竟然会穿着这样一双鞋来寻人,她若有所思的转过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伫立在迟欢身后的背影,眉头紧锁,心里暗忖。

诚然,她是认得他的,她的未婚夫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男人,她也曾不止一次在她未婚夫的身旁见过这个男人,何况在这个时尚之都法国,她如何能不知道这个也身为公众追捧的设计师的男人是怎么样的。

寡情、花心、冷漠、有野心,甚至依靠女人上位。她对他没有好感,更因为这个男人和她最憎恨的女人有关系。可她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交集,也没想过,这个男人在公众面前永远游刃有余姿态不恭,如今却有些狼狈的出现在她的家里,看着一个女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无奈又深沉。

良久,他小心强势的抱起醉醺醺的迟欢,对上苏暖暖复杂的眼神,冷淡道:“她把你当朋友,否则她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的,所以,我无所谓你怎么说。”嗓音磁性低沉,他略有薄茧的手指轻轻下意识的拂过迟欢滚烫的脸,有丝藏不住的宠爱与眷恋,眼神依旧魅惑却多了分温柔的性感。

苏暖暖一怔,认认真真的看了顾方西一眼,嘴唇微张,却无法说什么。

“不过我希望,没有下一回,苏小姐,你能答应我吗?”

在门口的时候,顾方西转身,正色且慎重的问,清晰分明的侧半边脸在巴黎楼梯一贯复古的淡黄色灯光下,黑如夜色的绅士英俊。

没见过这样在巴黎的顾方西,苏暖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总是暧昧的与那个老女人调笑轻语,恣意毫不在乎的留情风流,在那些女人追逐的目光里,他就像一阵邪肆霸气又冷雅的风,席卷众多愿意为他心甘情愿付出的名媛政客。

“我,答应。”

怔忡如梦,苏暖暖朦胧呆愣地点点头,姣好却暗淡的脸孔苍白但有些许的色泽。

她在这一天遇到一对男女,认识一个疏朗温和的女人,认清了一个可以变得温柔认真的男人。

而就是这一面,只是普通的一个见面,让她和迟欢成为了朋友,同样有过伤痕的女人,在将来的确相伴了很久,但也因为这一天后来的一次遇见,注定了她们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人和人之间总有些许可以隐瞒很久很久的隔阂和秘密。

在很多方面可以相伴的女人,也许就在那一个不经意的秘密下背叛对方,然后渐行渐远……

但这一刻,苏暖暖爱迟欢甚至是敬爱的心是真的,迟欢也是心疼苏暖暖的,仅此而已。

夜色愈加暗了。

暗得可以隐藏著所有深埋在岁月里的破碎记忆,寻着几丝尚且温暖的月光,稍稍寻回些许残留美好时光的记忆。

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迟欢,回到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那滴滴答答的钟敲得他胃里酸疼翻滚,顾方西长长吁了一口气,怀里热热暖暖的,让他回了神,深色狭长的眼眸注视着这一张早已摸起来不再丰腴的微削的面容,潮红的颜色滚滚在她素净的脸上一层层的渲染,他看着,很认真的看着,然后慢慢将她放在了床上。

“你忘了我不让你喝酒的吗?”

顾方西刮着迟欢软软的鼻子,她的鼻子不挺,正好让他磨蹭两下软软的很烫手也很温暖。

她在床上无意识的转了个身,咕哝着“嗡嗡”他听不懂的话,抱着他窄瘦的腰身安静的不再动弹。

无奈的摇头,他只得轻轻叹一口气,他让她不喝,其实很简单,这个外表看似开朗知性的女人其实很多时候都习惯自我防备,也许这个是很多人的通病,也是迟欢她的。但只有在喝酒的时候,那防御能力会极度下降,甚至好几次他都会听见她不假思索的说心里真实的梦话,也分外会依赖别人。

蛋糕上的烛光隐隐跳动,他狭长的自身眼线眯得很紧,眼里的幽光闪烁着许多情绪,最后渗出丝丝温浅的笑意,指腹不禁擦着她白净的颈项上下摩挲,那久违的温暖就像潮水一般的用来,几乎快溺毙了他,仅仅如此就够淹没他。

第一次知道她喝酒的习惯是在新婚之夜的第二天,他从画馆回来得有些晚,刚放下助行走的拐杖便迎来了火热纠缠的怀抱。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模模糊糊的,摸清了她的脸,才清了清喉咙,按下她不安分伸进他衣服内的手,沉声温柔的道:“别这样……咳,一股子的酒味,你喝酒了?”

“恩……方西……顾方西!不喝酒,不喝酒我问不出来……”她傻气的摸摸自己的头,烫烫的,摸摸他,也烫烫的,轻笑,深深吸几口气,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想把藏在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昨天,昨天……顾方西,你是不是‘不行’?你昨晚为什么都没碰我呢?你说!你说!”

头疼欲裂,神经一蹦,他身子微颤,挺拔的身姿突然一弯,无力的接住她四处动弹撩拨他的火热身躯,柔腻淡淡体香的味道蹭得他全身僵直起来,她的问话也令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是哪个教授的评语说他的妻子落落大方知性通达的,是谁说他怀里的女人礼貌客气从不逾矩半分的,是谁……心里暗叹,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对他永远强悍,而且他霎时就明白起来了,她喝醉了酒更加肆无忌惮得坦白!

“迟欢,乖,听话。”他勉强艰难的拖着她纠缠扭动的身躯走到茶几旁,托起她圆润的下巴,倾倒着杯里的水喂进她有些干涩烫人的口中,她却像是撒泼了起来,抿着唇不喝,只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举手投降,他只是拥着她压抑着对她的渴望,轻声在不安分的她耳边喃喃如梦幻的低语:“昨天我怕你紧张,而且我忘了准备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