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欢。”

他下意识的轻喊出声,沙哑低沉,漆黑萧瑟的楼道,顾方西踉跄的站起,慢慢摸索着前进。

闻言,她在原地震了震,看不清楚画面,只有一个人影远远的在晃动,好似许多时候梦里惊醒的那些幻想。

他没走,一直都在。

“顾方西……”

黑暗里,她喃喃的出声,薄薄的声响很轻极轻,楼道里还是很暗,她不自禁退了一步,咬着微凉的唇,抱着微冷的自己。

“恩?”他扶着一侧的墙壁,缓缓前进。眯着眼,他努力的看清她在的地方。

彼此说话都极轻,也许是怕惊醒了难得的平静。

“……别过来!”

连退两步,她淡淡的回答,喉咙略略有些紧绷。

霎时的光亮,满是亮黄色的光线。她的声音上扬一瞬间,灯光大亮。

彼此都看清了对方。

他还差一步,右手已然伸出,却只剩一步,一步之遥。屏息凝神。

凝视着顾方西墨黑紧张的瞳孔,她仿佛很认真的看着他,像是在失神,一动不动,眼前这个男人,她曾经在最难堪的日子里,在维也纳的报纸上一清二楚的看到。

所有人都以为,她迟欢是回来之后才发现,他变了的。

其实不是,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倘若他没名没钱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她也许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依旧是她的顾方西,只是不在自己身边而已。可他早已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她可以在那些报纸杂志上多少看到些影子,实在可笑,曾经是毫无阻隔的夫妻,却在后来她只能零星在报纸上看到他的踪迹,一步一步让自己接受事实。

他离开的第二年,时尚界的报纸铺天盖地的宣传在巴黎时装界崛起的风头强劲的“West”,有夜夜留宿的名媛,帮助自己事业的玛利亚,还有那个声名狼藉,不放过利用女人机会的野心家头衔。

那天,正是她听见房东背着自己说,呀,你们还不知道啊!这个女人的老公跑了!亏她还傻傻的骗我们说她丈夫只是出差而已,我看啊,估计是和女人跑了,这年头哪个男人愿意整日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啊!多没出息啊!

窒息难受,泛疼的恶心,头涨得可以裂开,却还是得逢人就笑,她告诉她自己没事,真的没事,可一个人被推翻了所有期待的东西不是心痛,而是汹涌翻滚恼恨。

她买下了所有可以买的报纸杂志,一张一张的看,一张张的看清楚,这个男人,已经变了,不再是自己付出所有,敞开心扉全新对待的丈夫。

他和天生丽质背景雄厚的名媛们调笑魅惑眼神。

他和玛利亚在一起潇洒的姿态。

他搂着一个个国际名模在灯光绚烂的T台傲视繁华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曾经,她也会有在橱窗里看那些价高奢侈的物品,一个个金色滚烫的logo,那天,她在挂着闪烁锋芒的“West”标志的旗舰店里伫立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她发现那些店员投来轻蔑和不屑的眼神,她才发现,他也成了她这个普通人一直以来买不起看不起的奢侈品。

她的丈夫,她甚至连炫耀,都无法炫耀她只是所有顾客之中的一个还是那个付不起钱看起来垂涎的人。

那些店员的眼光,轻蔑的,不屑的,那些知道她像个傻瓜一样在说谎在掩饰,那些个冷嘲的,热讽的话语,所有所有一下子就击垮了她,在那一天,就在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法负荷。

“小姐,请你不买就别碰好吗?”

下意识的,她手不自禁的摸上一件,质料很舒服,犹如破落的复古灯罩似的裙子,白色的亮片用刺绣的方式幻化成一朵水墨色的兰花,黑色纱裙和璀璨的亮片熠熠生辉,上面还有名贵的几颗切面精致的钻石点缀。

她已经想离开了,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眷恋,不由自主的留恋,所以潜意识的抓了一件衣服。

可那刺耳冷漠尖锐的女性嗓音却在告诉她,你买不起,你不配。

即使,那曾经是属于她的东西却无人再认为她是主人,无人再认为,她可以拥有。就算是留恋放不开也不配。

她淡淡的,笑浑身滚烫头疼欲裂,嘴角却上扬,走的时候不着痕迹狠狠的撕了一串亮片。没人发觉,也许就算发现了,也会有人买的,没有人介意,这样名贵的东西曾经属于谁,没有人介意他有任何过去的缺陷。

三十四破镜难再爱

迟欢,你不懂。

全世界的仰望都不及你给我一个回眸。

顾方西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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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的白鸽,蓝天白云。水清林绿。

维也纳到处弥漫的音乐气氛,曼妙的歌曲声在耳朵里变得刺耳,喷水池的水声让她觉得头疼,路过的每一个风景都让她觉得眼疼。

压抑一点点不算痛苦,可当它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你会发现,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的难受,胃里翻江倒海的酸疼,像是要爆裂一般的宣泄。

她在维也纳的朋友歉疚的对她说:“对不起,迟欢,我后悔将他介绍给你认识。”

也许,当她的朋友指着他说:“你看这是顾方西,画画一绝的,我爸很喜欢买他的画,可惜,越是完美人的越是有残缺……”

那时,在画廊。

她不经意顺着手指瞥去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婚姻会葬在维也纳。这个享誉世界的文化名城,年年都有人才辈出,却是个终究留不住要高飞的人的地方。

她不过是他高飞铺垫一个最不起眼最无用过去铺垫。

他走的时候是难过,是无所谓,还是忐忑,她心里想了无数遍,等到走到家的时候,突然无法再走下去,不想面对房东刻意的眼神,也不愿意面对曾经期待过的自己,她只想把一切放空,满腹咽下再咽下的苦涩,她不心痛,却已是恼恨。

转头,漫无目的的走,走到腿虚,走到麻木。

天渐黑了她都没察觉。

心里积压太久又被瞬间烧灼刺痛的感觉,满腹的恼恨,满腹的难受。

她的朋友找到了她,陪着她在酒吧喝酒麻痹。

其实酒并不好喝,像白水一般的,只是后劲太强了,她穿过人群去厕所,转了一圈又一圈,这天所有的画面都在灼热的脑子里重演了一遍。

她翻过的一张有一张的报纸,一篇又一篇的报道,旖旎,肆意,糜烂。

她看见他的笑脸暧昧炙热的在那些女人间辗转,鲜血淋漓。

眼睛好了,他第一眼看到又是哪一个女人,而不是他曾经承诺的自己。

最后一天的晚上,他在自己耳边落下轻吻,清浅温润的声音温柔的道,迟欢,我过几天就回来……

我过几天就回来。是吗,一年,两年,甚至再多年……顾方西,你不会回来了,我也不期望你回来。

虚软虚浮,她差点一瞬间要跌倒,在扶起时,她看见陌生男人的脸,眼前却划过他那张轮廓分明英俊的脸庞。

发泄冷阴的念头忽然就那样爆发,无法抑制的满眼。

“……如果……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心痛?”

呢喃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话语。

颤抖咬唇,铺天盖地的一切都叫她失了理智。

第二天,她醒了。

陌生,难堪,她却没有一丝丝觉得开心的念头。

原来,不止说不出的委屈才是委屈,发泄不了的痛苦才是痛苦。也许,这种痛苦其实并不用去宣泄,它只适合慢慢冷却,安静,忍磨。

没有他来对自己好,她该对自己更好才是,她买了很多本料理的书,做最好吃的给自己,她买了很多本书,都是喜剧,越开心越好,她收拾了所有他的痕迹,全部扔掉,一个都不落。她不用再为两个人节省开支,不用再跟一个人随时随地的报备自己,生病的时候也不用怕吵醒他而忍住咳嗽。

其实,这样的生活是简单自由的。

但渐渐的,她想那个失去的孩子,想曾经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想自己一直保持距离的母亲,也许是她差点要当母亲,所以开始回想,那个前卫骄傲的母亲是不是也会想自己。还有房间里曾经她扔掉却消不掉的痕迹,她想,也许,这个埋葬她婚姻的城市,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离开的时候,也是阴天,她参加完朋友的婚礼第二天便离开了。

那个家庭主妇对她说,你就是怨我把顾方西介绍给了你。

她说,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你。

其实,不能说是情绪,而是她自己身上的那段婚姻的影子,因为她和顾方西的婚姻,她在维也纳的朋友曾经一直忌惮婚姻,却也因为家里催促而终于嫁了人,她想给她多一点的信心,婚姻有时候需要朋友,有时候需要不顾虑朋友而去自己体会。

注定要走的人,一座城市都留不住。

注定要放手的男人,一个女人怎么留得住。

他是她已经接受的奢侈品,心里徒留他的logo不留多余的念头。

晚上,月明星疏。

霎时,声控灯又暗了下去,眼前一黑,有些失轻重。

她被他猛地抱住,冲上来一步就像用了许多力气,她身子晃了晃,有些踉跄,他的右手力臂强劲,脸埋在她的颈项,轻轻的呼吸吹在她的肌肤上。

一步之遥,抱住了,他才觉得稍微有些暖和。

一瞬间的感觉,只是冷,他的身子太冷,连带她都有些发凉。

“顾方西,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

“不可能。”

下意识的,她一下就反驳了他。

无声的,他其实脸色很难看,嘴唇抿着,有深深的挫败,淡淡的叹息,他沉沉低声的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倒是连听都不听……迟欢,我饿了,能不能答应我先让我进去吃一顿饭?”

“你……”

初秋的风已经很萧瑟发凉了,一阵袭来,他们都下意识的颤了颤。

她启声,本想说,既然没吃饭为什么要来,既然来为什么不吃饭,是故意还是……

是她太习惯去怀疑他了,她说着想将他靠着自己的头搬开,却不料掌下的额头一片炙热,莫名可怕的烫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意识的开口,声音微扬,她蹙眉冷声问道。

“唔,挺迟的,下午的时候。”十二点半左右,的士发票还在他口袋里,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说。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迟欢,好可惜,我坐你门口都看不到星星……没有星星月亮很孤单的……”他蹭着她的掌心,慵懒低的沉嗓音低低的呢喃,好似在说最家常的闲话。

“月亮不会孤单的,它有人欣赏它,没有星星也没关系。”

淡淡的,她毫无表情的回应。

他低低浅浅有些酸涩的笑笑,退了一步,抵着她微凉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眼神幽暗而惆然,有些说不清的萧瑟。

“迟欢,你不懂,再多的仰望,都抵不过它曾经有星星的陪伴。”

三十五一辈子失去了你

我不想老了以后来找你,然后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再也没有以后。

顾方西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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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看到顾方西的睡颜,没想到,是四年后。

她喝醉的那天,在他家里醒来,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没有仔细看过。

终于,在今天,他头烫半昏在她的身上,还是让他进了门,在她好不容易将他放在床上的时候,才看清,这段时间他似乎是又瘦了些。

削瘦苍白的俊颜,眼窝下尽是青色,肇眉,唇色发白干涩,有些青青男性阳刚的胡渣,脸颊却有些泛着病态的红晕,睫毛很长配上狭长的眼睑在如今己养成的侵略气质间总透露出一股谜一样的魅惑。

他的嘴角在这样难受的状况下却隐隐微翘,带着一抹沉浸在睡梦中的笑意。

“在梦什么… … ”

她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叹了口气,转身去柜子里的药箱找药。

半晌,迟欢勉强喂了他感冒药,小心抬着他缠满绷带的右手再给他盖上深蓝色的珊瑚毯。

暖暖柔柔的触感,他不经意的浅叹了一声,蹭了蹭,脸埋在暖和清香的毯子里睡得迷糊安然。

壁上晕黄的灯折射着夜晚迷离的光亮,她坐在床边望着他那张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睡容,怔怔的失神。

这张睡脸。

她在四年前看过无数回,在四年后在看这一回,喉咙不知怎么的紧得很,明明嘴角是在微笑,可是心里的酸意却排山倒海的涌上了味蕾。

“我也错了,可是一切都己经是这样了。

或许,是那些报纸错了,也许是相信那些报纸的她错了,他没有她认定的那样,糜烂的生活,没有那么那么多女人,可唯一的那一个却是令她无法不承认的。到底是多少个错误才造就了如今现在局面。

他的身份,流言蜚语,暖昧绯闻不断。

他的现在让媒体肆无忌惮又趋之若鹜的摆弄笔墨。他没有那么糟糕,也许他一直在保护她的顾方西,可是,媒体不遗余力的宣扬更造就了他如今的形象,也在她的眼里一步一步的逼真。

她想起他说,没有一个男人是抱着离婚的心结婚的。

是的,没有,就像在万丈高空地方,他眼色深沉的问她,如果戴安娜能听到这句话,那么她会原谅查尔斯吗… …

迟欢淡淡涩涩的笑了笑,摸了摸他头上的冷汗,抿唇敛下眉眼。

他忘了,查尔斯和戴安娜之间不止是多一个女人,还有英国那些乐于造谣生事的媒体,很多时候,夫妻总以喷不听枕边人的解释,而以喷去测听旁人的话语,于是,猜忌、失望、埋怨从此而生。

旁人只言片语的竟比自己枕边人的话语更叫人信服,有时候,爱情或是婚姻就是那样支离破碎,半点不能怨人。

“可是,顾方西,你甚至连解释都没来跟我解释,如果你回来告诉我,那些都是骗人的,如果你回来告诉我… … 你… … ”

呢喃如气声的薄薄话语清浅的漫过,迟欢摩掌着睡梦中他潮湿的额头,脸色苍白的道。说着,却蓦然戛然而止,收回了手。

告诉她什么,她忽然心里问自己,她要他回来告诉自己什么?

要他来告诉自己,他第一天就回头想回来找她,可是出了车祸失了忆,告诉自己,他认了别人做妻子,和另一个女人阴差阳错的有了孩子… …

他醒来以后要怎么样面对她,而他如果真的回来,她会相信他所有的解释,可是,她要如何接受他,就像现在一样。

她呢,她又如何,她在他离开以后浑浑噩噩了一段日子,她对他生了恨意,她想报复他而不理智的选择。她终于死了心,她终于相信,他变了,他变得不再是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在她死了心以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迟欢,其实他对你很好,那么那么好… …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忘记自己曾经做错的那一步。

“他很早就明白他己经不可能再有资格回维也纳找你,所有当你出现的时侯,他宁愿骗你也不敢承认他其实还记得你。”

夜晚静谧的房间,惠双双低沉沙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在她怔忡的脑子里反复回荡,耳膜发疼,她喉咙紧缩,指甲嵌进了掌心,略略生疼,他此刻的睡颜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朦胧不清。

“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还是我们都错了… … ”

你对不起我,我也并没有对得起你,顾方西,我们都欠了彼此,但其实什么也没欠。

如果他能真的骗得了她,或许,一切都会从头来过,可这一辈子,他唯一想骗的人,偏偏是最能戳穿他的人,每一次,她都看透他的欺骗而又乐于享受他的欺骗,可如今,她戳穿了他,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干脆的走,一辈子都不要回头。为什么顾方西你做不到干脆?”如果他真的能狠心,一切就会是路归路桥归桥。她冷声呢喃下领紧绷,神智却恍惚的摩掌着他耳后那一道淡淡的红痕,凹凸微凉,摸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惊,仔细看才发现,一直延伸到后背。

那时,他还看不见。

他要怎么求救,是怎么求救的,他是怎么样才脱离危险醒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