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笑,笑而不语,那张沉寂如水的俊颜,狭长的眉眼温柔极致的舒展开

来,厚厚薄茧的手仲向她的额间,拨了拨迟欢的发,看着她起起伏伏的胸口,轻声

低沉的问:“撒完气了吗?”

怔怔的坐躺着,她一身沉重的婚纱礼服,白色兰花在发髻上摇摇欲坠,他伸手

按了按紧,调整了下,然后端详了会儿,薄唇浅勾:“好看。”

指腹的温度触在她失温的脸上,刹那让她不适应的哆嗦了一下,削瘦的下巴微

抬,她听见他淡淡柔柔的两个字,忽然心就那么塌了下去,眼泪从眼角不知不觉流

了出来,连悲伤都来不及,只是觉得似难受又似欢愉。

“十字架,找不到了,你扔了它,我也扔了,再也找不到了……”她喃喃的,

失神,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梦在极尽破碎了以后,经过八年的岁月,然后在这一夜

全然重现,她的情绪实在有些乱得无法克制。疏朗的眉眼淡淡的,心绪稍稍平复了

些,只是眼神还是有些恍恍惚惚。

顾方西一手捧着她的侧脸,;令热交替的触感,双目对视,迷蒙了彼此的眼,说

不清是恨,是难过,是惊喜还是恼怒,迟吹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尽了冰窖里又被人狠

狠的扔到了温池,不知道何时是尽头,也不知道日子是不是就这样了,毫无头绪,

甚至无路可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感知那双手,小心温柔的捧着她,然后轻轻的摩挲,薄茧的粗糙在细腻的皮

肤上留下些许印记,然后她听见眼前那个不知是幻影还是真实的,那个人,俊美如

沉水,内敛暗色的气质,菲簿的唇徽翘,浅浅低哑的轻骂她:“傻瓜。”

她瞪眼,猛抽一口气, 然后屏着气见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直到捂

在被她用水打湿的衣服上,胸口的位置。

想抽回手,他低声道:“别动。”

掌心是一片湿濡冰冷, 渗得人发慌。

“我扔了它是有原因的,你还不明白吗,迟欢,你就是我的信仰,我不需要

其他的东西。”

凑近抵着她冰凉的头,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吸一口气,全是他深沉的

味道。

“为什么。”她失措了几秒,下意识的问,那么大的年纪,他的脸贴在自己的

前面,还是感觉到面上潮红一片,迟欢,你不是小姑娘,咬牙暗自骂着,却到底明

白,她少妇生活在生命里并不那那么多。

他知她平素最爱的是刨根问底,记者总喜欢问清真相,仿佛乐此不疲,留不得

一丝混淆。稍稍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他额上青筋一跳,心房猛地一抽,眼中闪过

一丝极淡的沉重。

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在巴黎走进机场的时候,方正阳打来电话抖着声音在

说:“方西,司徒快不行了,她让你在她死了以后,小心,小心法兰克。”

他明白的,那一刻,全身冰凉,脚底发冷,重心不稳,可是过了半响,他还是

低头拿了行李就走进了安检处。

如果最好,他可以一辈子不会来的,比起巴黎这儿才是危险,可到底他还是抵

不过他心里的信仰,他卑鄙,甚至爱骗她,可是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

么。

“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但是现在,别问。”敛下眉眼,他额上作疼,晕黄

的灯光笼罩在他伟岸的身躯上竟然有几分脆弱和无措,他埋在她的颈项,汲取她的

温度,抵着她的唇,手指堵着,轻柔温和,语调温存极致,像是毫无隐瞒,“嘘,

什么都别说,就让我在你旁边安静睡几分钟就好。”

闻言,她怔愣了半秒,本以为会推开他,可是等她回过神来,手已然覆盖在他

浓密的黑发间,温和细碎的触感,麻麻的在手上,传递着细微的温度。

“这些你很累吗?”出乎她自己,开口的竟是平静的问句。

“不累,但是很怕,每次醒来发现无路可走的时候觉得很害怕。”

他就靠在她的身上,静静的阖上眼睛,嘴带笑意的睡着。

那是很多年后,第一次的好眠。

朦胧间,他细细的睁眼,看见灯光下两个成双的人影,眼角酸涩,舌苔上涌上

苦涩和甘甜两种味道反复交叠。

伸出手,他由反抱过她,看她也疲惫不已的脸落在自己的胸膛里,鬓间的几丝

发丝不那么光亮,有点发黄干枯,他轻轻拔了一根,见她下意识颤了颤,赶紧

偎近了点,在她的额上落下细碎的吻,麻麻痒痒的,她梦里缩了缩,眉眼舒展,神

色安详。

这是第一个新婚之夜, 直到第二天。

璀璨的朝霞,光亮温和的阳光,这是他新买的顶楼,采光极好,她一醒来就

见他卫生间,嚷嚷着:“迟欢,我有白头发了,怎么办?”

这一个早晨,似乎是无光痛痒,平凡到平淡。

原以为醒来,怔住,惺忪过后,是一连串的对峙,可没想到,这一句的开

头,竞让这一天,包括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如水般平淡如常。

“有白发很正常,你又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嗳,我看看。”恍恍惚惚好

像还踩在很软没有重心的地方,可是,这很轻松,难得的轻松,莫名的不想理会什

么,迟欢凌乱着发,面容白皙没有太多的血色,探进头,入目的是一个漆黑的头

颅,还有那个男人蹲下挺拔的身子,弯曲似臣服的姿势。

“干嘛?”

“拔一下,难看。”

低哑磁性的嗓音,渗透出几许期盼和欢愉,他凝着眸,注视着卫生间的地板

上,她的一双浅绿色拖鞋,还有他墨黑色的绒质大上几倍的拖鞋,咧嘴无声的轻

笑。

微瞪着他的头颅,她愣了愣,然后没好气的勾起唇角.轻轻失笑了一下,低下

头,仔细的在一丛黑色密林里,找寻白发的踪迹,其实不多,但有几根,她一连拔

了好几根,惹得他轻声叫疼。

“忍着。”

一拍,再无怨言。

随后,她也被他拔了好几根,几根头发被放进了抽屉里,和那枚戒指一起静静

的躺在那儿。

过了一段时间,当顾方西参加艾伦模特公司开幕的会时,刚巧碰到zK集团的

尉董和夫人,他算起来是晚辈,敬了一杯酒,然后谈了几句天。

那时看起来尉夫人的身体状况不那么好,整一场皆是尉董陪着,从未离开,手

扶着她,甚至是小心翼翼的保护。

几句言谈,也不知道谈极了什么,尉董说:“她年纪大了,有我扶着比较

好。”所以也不假于人。

有人问:“功成名就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顾方西见尉董笑了笑,那张俊容隐约还是可见当年年轻的风姿,眉眼流转问皆

是成熟俊美,只是多添了些皱纹,可瞳仁看向夫人的时候是炯亮温柔的。

肘董回的是:“到我死的那天,都能一直扶着我夫人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旁人多是艳羡亦有不懂,他却是忽然豁然了解,顾方西黑眸一柔,嘴角泛笑,

然后见尉董再次问起他的时候,他亦心有戚戚焉的道:“能一直睁眼看见她为我拔

白头发的样子,应该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只见那位长辈一愣,然后抿嘴淡笑,见他的夫人也是倏地精致微乏的脸上露

出几抹笑意

晚上,回去晚了,他轻手轻脚坐在床沿看着迟欢的睡颜,静静的,不出声

音,只是淡淡的瞧看。

如果当初能够赶回家, 也许今时今日,会少些苦楚,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为

了这一刻,那么我是甘愿的。迟欢,我是甘愿的。

拨开她额前遮住羽睫的发,他轻轻的将发拨到她的耳后,然后侧头在细细端

详了许久,月色静如岁月,似水温和,顾方西黑眸在月色下黑如琉璃,低敛深沉。

回来的路上,伊内丝打电话给他,忍不住的问他:“顾院,为什么,为什么

是这个女人,比她年轻比她美丽有很多,我也年轻,而且我爱你那么多年……”

低哑止不住的啼哭。

他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薄唇轻抿,淡淡的回答:“恩,比地年轻女人真的很

多,你也是,伊内丝,可是除了年轻还有什么,她除了老,有什么是比不上你们

的?”

何况,他连她的年纪都一并爱着,还有什么是比不得的。

八十二 她要他余生不幸福

我要你活得比我长,这样你能惦记我长一些,难过长一些,我要你活得不那

么开心,全当是我最后自私自利。

一一司徒萧如

像是舒服卧室的病房, 蕾丝花纹金色的窗帘布,薄薄的隔看光线,一应俱全

的设备,床边还有精致复古的黑胶唱片机,靡靡懒懒的唱着粤语歌曲,保真清哳的

歌声,矜贵怀旧的风格。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热热的,几乎能摸得到头皮了,她素来爱美,却想

不到等到要死的那天,竟然如此这般的狼狈。

因为化疗而已然快变成秃顶的她,脸色也很难看,瘦骨嶙峋,胃里还是很不

舒服,本精致艳丽的脸孔如今变得如鬼魅一般吓人。

“我没想过,最后陪我离开的人,竟然还是你。”恨意消退,混沌不清的眼

晴眯起,褶皱的眼皮看起来分外疲惫,说话的H寸候虚弱无力却还是像她平日里的风

格,半带讽刺。

“萧如,别说话,你累了。”

忍住喉咙的酸楚,方正阳半染白发的脸看起来不并那么好,灰色而阴暗,黯淡

的瞳孔努力的很镇定。

“我是累了,真的很累。”拿了毕生的精力去换一个输赢,多累啊,她想那么

多年,她赢了却忘了好好珍惜自己,等到病魔来的时候,空前的无法抵挡,才回

首,这些年,她的姿态有多不堪狼狈。

脂粉未涂的睑,摸起来都是粗糙的,司徒萧如躺在病床上,是这几年难得的好

精神,嘴角笑得也很开,提起手臂来很有力气,摸着自己的脸,她喃喃自语的

问:“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对吧。”

“不难看,一点也不。”方正阳低眉垂眼,眼见她今天难得的好心情,心底却

莫名泛开一阵阵的恐慌,可是还极尽的遮掩,手放在膝盖上,寸寸都在发凉。

“你骗我……”她失笑,然后猛地咳了两声,长长虚弱的吐了一口气,“否则

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怔怔的,方正阳也甚是虚弱的脸一抬,她一对上,霎时看见他眼眶里湿润没有

流下的水影,一下子也正愣住了。

“你哭什么,都是要一脚踏进棺材的年纪了,你应该比我明白,生死本来就那

么回事情。”她出奇的心情好,天色很蓝,采光极好,黑胶唱片滋滋滋的转动,连

听力都那么妤了,女声婉转低沉的嗓音如醇厚的酒唱出最如陈旧的老歌。

前几天,她连话都说不出口,舌苔都是红得渗血,今天,她竞吐字清晰,那是

什么,回光返照,方正阳心里很明白,想必司徒萧如心里此刻也明白,否则哪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