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泽兄,在下所言,从不跑马。小金宝。

啼笑皆非的开口,谁知就让他们这般一来一往地持续了五年。

期间就是他出兵,给镐城的信笺,都不如来杨州的信笺多。不是没想着断过,只是习惯成自然,有时路遇趣事,回房就已提了笔。

更不知,蹉跎了五年的缘分,居然就这样遇上了。

谢宁池伸手去拿那信,力道把握不住,“咚”地一声敲响了鼓,惊得满场正在与傅六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都瞩目看来。

万众瞩目之下,谢宁池握着那信,抬头,看着傅挽,倏忽一笑。

他说,“金宝,是我,宁川泽。”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见面啦!相认啦!

有小天使猜测要女装见面啦,让傅爹叫破啦~~~但我们皇叔祖和六爷当了这么久的笔友,怎么可能还不了解六爷……

第28章 笔友相见

傅挽那句话才一出口, 席中就有人把她认了出来。

刘四站起身,脸上的怒气好似傅挽刚才不是跳了个舞,而是掀了他家的祖坟, “傅六爷真是好本事, 做下那等错事,却还敢口口声声来喊冤。”

他手握成拳,极力忍耐, 但想到被坏了的大计, 还是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你难道就不怕犯了众怒, 被在场的诸位唾弃吗?好好宴席,不请自到, 莫非这就是傅六爷的礼数?孙长史费尽心思的安排,就这般被傅六爷您给搅乱了。”

连珠炮弹似的话, 将震惊的众人都震回神来。

除了早猜到傅六定会在晚宴上动手脚的姜家人,其余各家都露出了愤怒神色。

刘四的话提醒了他们, 傅六的到来,会让他们失去什么。

是他们好容易到手的功劳和好不容易洗刷掉的污点,还有难得地讨好贵人的时机, 以及以后霸占傅六家产的机会。

一时间, 群情激奋, 有些个激动的,已经要从位置上蹦了起来。

傅挽等了一会儿,只看见那观察史呆呆地看着那封信, 对周遭闹起来的喧嚣一丝反应都无,心下就凉了几分,露出个冷笑。

看着隐约还是个帅哥模样呢,原来就是个傻的。

她转回身,看着这些个恨不得上来将她扒皮抽骨,然后榨干她的所有好处的人,挂着嘴角未散的笑意,低头去敲着手上的装饰金环,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爷还真瞧不见,周围原是有如此多的狼心狗肺之辈。计谋披在你们身上便叫做聪慧,披在爷身上,就叫做阴谋手段了?”

她勾唇一笑,就站在这位傻乎乎的观察史桌前,正好可以看见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脸色,“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们,当初爷以黄金千两高居榜首的那个榜单上,诸位可是排在了哪个位置上,又有着怎么样好看的数字?”

“要不然,爷再说说,当初爷去刺史府时,又遇见了多少同道中人?”

傅挽穿着与惊慌着退下去的胡服舞伎一模一样的胡服,连脸上带着的黄金面具都未摘下,只露出一双眼,气势却压了众商贾一头。

“诸位说护城是你们的功劳,可不知,当初你们是从何处来的粮食?可有凭证能证明?当初爷站在城墙上时,怎么都没在人群中看见你们的身影?喔,对了,还有那位护城有功,众所周知的周武师,今晚这庆功宴,怎见不着他的人影?”

傅挽弯起嘴角,轻轻笑了声,“爷是懒得陪你们唱戏,可不是随你们摆弄。”

早在谣言传出的最早,傅挽就派人去找了最该有反应的周存。

该出现的人不出现,谣言又在一瞬间“席卷”了全城,傅挽若是在那个时候跳出来非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会被人痛打落水狗。

所以她干脆怂着,静观其变。

只她这句话中的嘲讽意味太强,开的还是地图炮,一时间就有好些人炸了。

“傅六你还真当自个是个什么角色了!你说的这些,你有证据吗?”

“谁说不是,便是我们也曾出现在反贼余持重的名单之上,但当时我们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朝廷派来的刺史,我们与朝廷交好,积极纳税,在你傅六嘴里,居然就成了投诚的证据了,真真是颠倒黑白!”

“傅六爷若说城墙上的事,我就不得不问六爷一句了,当时那敌军首领口口声声说你傅六是他们的人,六爷你转手就将他射杀了,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再说粮仓,我家下仆当时听得分明,就是余持重偷走的那些粮食。不知是转了几个手,才到了你傅六的手里,你却非要拿它来问我们要证据!”

“若傅六你非要说那粮仓是你的,为何我们之前都从不曾知晓?单单就你傅六一人,莫不是还能养活杨州城里所有人?那粮仓来源不当,别人握在手中都觉可耻,你反倒是颇以为荣,难怪能与反贼余持重为伍!”

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句句诛心。

傅挽在这时候,突然转头去看了眼刘四。

除了一开始那几句,他都在沉默,此刻听着众人指证傅挽,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整个人都从原先的紧绷状态中舒缓下来,松了紧皱的眉头。

刘四伸手摸了下手上的扳指,感觉到傅挽的视线,抬起头来朝她一笑。

还别说,那笑里的挑衅意味明显,看来真是被她不按常理出牌气着了。

傅挽也朝他一笑,却没照他的想法,露出气急攻心或是百口莫辩地模样,她看向刘四的眼神里,传递了一个终于明确了的消息——我知道是你。

从一开始,那个据说是被余持重放在杨州城里的内奸,就是刘四。

不再看刘四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傅挽转回头来,寻到了众人说话的空隙,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接了一句,“在座谁能拍着胸脯说不想讨好了上峰,就此财路亨通,左右逢源?向余持重行贿,我认…”

她以退为进,只认下这罪名,却是为了证明此后的无凭无据。

“咚”的一声击鼓,傅六剩下大转折的半句话就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声音跟个惊雷似的响在她背后,她就是想装作不知道也难。

众人的视线都已经聚集在了她身后,都在猜测这位从刚才就沉默的观察史,此刻突然打断,是有何用意。

傅挽的小心脏跳得飞快,差点就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有一半是因为刚才那声响太近太突然,属于生理的条件反射。

但是另一半原因——她也摸不准这个傻子一样的观察史,在这时候打断她是什么意思。

她几乎是用慢动作回过头去。

回过头,就看见原本放在鼓上,都已经被她当成失败的道具了的信笺正被这位观察史像是捏着什么宝藏一样紧紧地捏在手里。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抬着头,用一种说不分明的眼神看着她。

似乎柳暗花明,终于找见了心心念念的小茅草屋。

尽管眼下情况不明,但是对着那张脸,傅挽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帅得有些犯规的脸让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就是这一瞬的空白里,她看见那红润的嘴唇上扬,开阖,说了一句话。

“金宝,是我,宁川泽。”

傅挽的思维比她更快一步对这句话做出了分析。

反应过来“宁川泽”这个已经有点陌生了的名字指的是谁后,傅挽的反应,只是稍微比刚才谢宁池从字迹中认出她来时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她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地,目光呆滞,只有耳朵还在尽职地传递着听到的话。

谢宁池方才也没完全屏蔽周围的消息,只是听到了耳朵中,却在此刻才反应出来,含着笑意看了眼僵站着的傅挽,手指颇为愉悦地轻敲鼓面。

恩,就是现在被吓呆的样子傻了点,刚才与这么多人争辩还有条有理,没堕了她谢氏皇族皇叔祖唯一的老友的脸。

看老友觉得她争气,看那些敢冤枉他老友的人,就觉得生气了。

谢宁池沉下脸,原本刻意收敛过的威压失去束缚,压得那些还在朝着这边探头探脑查看的人一个个低下头去,背后都细细麻麻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连坐在右下首,一直没说过话的姜家家主都受到了波及。

他放在桌下的手拍了下有些气弱,不自觉就在屏息的长子,思索起刚才看见的那两人对视时的眼神——傅六与这位身份不简单的观察史有旧,交情还不浅。

谢宁池扫视一圈,压得全场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放缓,才开了口。

“金…傅六无罪,有功。”

“数月前,若无傅六两封信笺,朝廷还不知江平六州连旱三月,更不知余持重一小小刺史,胆敢蓄意谋反,拥兵自重。此战短时得胜,更是得益于傅六所赠本官的江平六州舆图。杨州城得守,幕后究竟是谁主导…”

这事说深了就暴露朝廷的弊端,谢宁池无意再多说,只停留在最关键的地方,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让好几个承受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话未尽,意已分明。不说他偏袒不偏袒,单是他所知晓的事,就足够证明傅六的多数罪名都为假冒,而他们就是那编造罪名的主谋。

傅六这盘棋,翻得突然,却翻得彻底。

成功压服了众人,谢宁池一抬头,就看见了醒过神来的傅六满脸的崇拜。那眼睛亮得,比几步外的烛火都要燎人。

谢宁池别开视线,觉得有些受不住老友直接而真挚的大力崇拜。

他压住不自觉上翘的嘴角,眼睛一眨,再看向其余人时,又是端方严肃的模样,冷冽得像是地府来勾魂的判官。

“若要证据,本官就是她的人证。诸位可还需细细询问?”

孙强跪在地上,懊恼地简直要以头捶地。

昨晚他就觉着辰王给的那些讯息很像是傅六,但谁让名字对不上,他又存了私心,就装了不知道。

如今两人相认了,也不知辰王会不会治他的罪。

这担忧就抵不住了,又哪里敢再去“询问”辰王。

孙强忙不迭地就点头应下,“大人亲口说了,傅六自然就是无罪的大功臣!”

这出戏唱罢,瞧着傅六咸鱼大翻身的众人已然被吓出一身冷汗,在谢宁池表示这个宴席也没必要再吃下去时,捂着三魂快去六魄的心口,极其有眼力劲地,颤巍巍地朝着门口走去。

这般难缠的角色,还是丢给傅六应付吧!

等最后一个人也背过身去,傅挽抑制不住激动,扑过桌案,一把掀开了那个碍事的鼓,整个人趴在桌上,双手牢牢抱住了谢宁池。

她激动得几乎哽咽,“衣兄!你真是我的青天大老爷!”

流言传出不过十日,看着傅家关着大门,过得与世无争,我自安好的样子。那些为他们担忧的人自然是放了心,但放了流言的人却恨得牙痒痒。

只傅六身在府中,又是谣言的中心人物,说全无芥蒂,才真是有鬼了。

傅家所有人都在竭力避免给她压力,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家财,关于未来如何如何的话语,连几个才豆丁点大的小外甥小外甥女,都被爹娘三令五申,在她跟前只卖萌撒娇,小心翼翼地,怕再给她多添了烦恼。

有时傅爹顺嘴说起来,立刻就被傅二姐插科打诨地带了过去。

但就是他们这种小心翼翼的“不在意”态度,给了傅六莫大压力。

原本在她做的最坏打算里,大哥价值千金的画就能让傅家依旧过上不愁吃喝的好日子。日子稍久,再磨炼一二,以傅十的聪慧老成,傅九的聪颖能干,他们一里一外地撑起傅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在他们的眼神里,在每天晨起都能看见傅七跑过她院门口垫着脚尖张望,在傅九抱着枕头扭扭捏捏地说要与她同睡,在傅十算账越来越快,遇到问题也不肯再麻烦她时,她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真的是傅家的支柱。

不是赚钱的支柱,而是精神上的支柱。

傅七他们三个,就差没把“六哥你千万别出事”写在脸上。

她还未被流言动摇,她的家人已被吓成了惊弓之鸟,唯恐她出了意外。

傅挽原本还真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意味在其中。

杨州城在江平六州中最是风平浪静,她就不信朝廷没有注意到这边,注意到了一查探,就能发现背后是何人在做主,那她傅六的罪名就洗清了。

就是那些个跳梁小丑再想作乱,在官方言论面前,都撑不了多久。

但全家人的“慎重”,让她不得不慎重起来。

甚至连藏得最深的,基本没怎么用过的有才书院的人脉也用上了。

却不料这信还在半道上呢,她误打误撞的这一波,却是撞上了大熟人。

而且熟人极其给力,快速相认之后,立刻就证明了她的清白。

由是,傅挽这个拥抱给得极其热情且真挚,势必让衣兄感觉到她真诚的谢意。

但谢宁池从他爹曦太宗逝去后就再没被人这般搂抱过。

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皇帝谢郁,最多也就是七岁之前抱抱他的大腿,还要可怜兮兮地避着人,免得丢了他皇叔祖说的,“谢氏皇族的脸面”。

感觉到被人抱了满怀,鼻尖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香气,接触到的地方也是不同于他自个的温度和触感,谢宁池差点就抬手将傅挽甩了出去。

只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还没退干净的人,都瞠目结舌地回过头来。

看着里面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被人注视着,谢宁池倒是开始犹豫要不要将人甩开了。

他在宫里长大,最是清楚这些人都是如何跟红顶白的,他刚给金宝撑了腰,若是这时候把人甩开,他们定然觉得方才不过是人前做戏。

权衡利弊之下,他将一只手松松放到了傅挽的背后,做出揽着她的模样,抬头冷冷地朝着那群僵站在门口的人看去。

眼神里的意思就是——还不快滚!

接收到视线的人自然是屁滚尿流地滚了,有个格外机灵些的,还识大体地关上了门,受到了一个略带赞赏的眼神。

偌大的雅间里只剩他们两人,谢宁池握着傅挽的手臂刚要用力把她拉开,就听到了她的抽泣声,有颗眼泪不打招呼地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再一次,他的动作顿住了。

傅挽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自动后退两步,和他隔着张矮桌对坐。

不知手上擦到了什么,傅挽刚才伸手按了下被面具刮擦到的眼角,想把面具摘下来,眼睛就被辣得受不了,滚滚眼泪流下,把她眼睛弄得通红不说,差点还害得她的鼻子一起失态,流出某种液体。

缓了下控制住不听话的鼻子,傅挽抬头朝谢宁池笑了下,又趴回桌上。

“衣兄,能帮我把面具取下来吗?”

万一再碰着眼睛,她就真的要涕泪横流了。

刚才吸了鼻子,这会儿声音都被影响了,软绵绵的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

谢宁池照顾谢郁惯了,虽有些不适应她一见面就这般亲近,却也不好一见面就给满心依赖他的老友脸色瞧,只能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揭下面具来。

马上…就要看到金宝的模样了。

如果说刚才的见面是猝不及防,没有多余的时间紧张和准备,那么眼下,由他揭开面具看见的第一眼,突然就让谢宁池有了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好像…

“衣兄,你稍微快点行不?别磨磨蹭蹭,像是新婚之夜掀新娘子的盖头似的。”

心中刚转过的念头被傅六一语道破,谢宁池冷了脸色,扣住她的面具掀了下来,甩手扔到一旁,“是你弄的什么玩意,粗制滥造!”

脸上的束缚被扔到一旁,傅挽愉悦地挑了下眉,完全就是习惯性地,抛过去个媚眼,那些信纸往来积攒的熟悉感,在与谢宁池的两句斗嘴中迅速被找了回来。

“就是粗制滥造的东西,在小爷我天生丽质的脸上,也是难得的珍品。”

她眉眼生动,长得又精致大气,大眼高鼻樱桃嘴,浓眉酒窝美人尖,一口熟悉的腔调,就像是他熟悉的字迹一个个鲜活起来一般。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海角终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