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还没走开两步,就有个公子哥追了上来,支起一只手臂挡住了傅挽的去路,朝她笑得毫不遮掩,“小兄弟,一起玩玩?”

傅挽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低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下,“不用了,你肾虚,我怕弄出人命来,平白浪费了良辰美景。”

她这话一出口,那人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他的手刚要举起,就看见墙上有了身影一晃而过,然后他的手就被抓住,整个人都被推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撞上了墙才险险站住。

而傅挽站在原地,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还不走?继续来打?”

她这笃定又丝毫不怕事的模样,说后面没有个厉害的人撑腰都没人信。

那磕疼了的少爷看了眼,站起身,往后后退着走开,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你最好别让小爷遇见第二次,不然小爷我给你好看…”

出门一趟还遇见了这样的事,傅挽第二日差点就睡过了头。

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大朝会结束之前,将陈情的帖子递了上去。

守着宫门的那几个侍卫小哥,原本一个个都板着脸刀枪不入,等傅挽塞过去几包“乡下上不了台面的小礼品”,再知晓她就是新晋的那位县子后,终于舒缓了几分神色,也不再凶神恶煞地要将她赶走了。

这里一磨蹭,傅挽正要摇着扇子回去补上午膳,就看见宫门口急匆匆跑来个小太监,站定还来不及喘气,就青白着脸,扯着那侍卫小哥连声发问,“那从杨州城来的傅县子,是朝着哪个方向走了?走了可久?是否追回来?”

侍卫小哥一怔,转头就要朝着傅挽这边看来。

可那公公却不放人,一扯那侍卫的盔甲,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力道,居然就这般将人给扯了回去,“咱家可不是与你说笑的,陛下可是急着见那位傅县子,再晚上个一时半刻,吃亏的人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傅挽走到那公公伸手,用扇子在他肩上一敲,“这位公公…”

那公公不耐地转过头来,张嘴就要呵斥,好在那侍卫赶在他之前叫了一声,“傅县子,您晚着些走,这位公公可是替陛下来宣旨的。”

这声称呼惊得那公公立时转了脸色,竟是立即就在脸上挂了真诚而不谄媚的笑意,“原来是傅县子,陛下可正在议事殿等着您呢,就有劳您与咱家走一趟?”

这些宫人们自来有着最快的消息来源,能让他们如此谄媚的,定然都是陛下眼前再得意不过的人。

几个侍卫对看一眼,都在心中庆幸方才并未将傅挽得罪彻底。

而这厢傅挽跟着那公公往宫中走,一路默默地记着路线,一边就转头小声与那公公说话,“不是说等陛下召见还需要几日,怎不知这次为何…”

“旁人自然是要看陛下的心情再决定见与不见的,可傅县子您可是辰王亲自封赏的,王爷方从杨州城回宫就催促此事,紧赶着才给您定了下来,此番若是王爷知晓您亲自来谢恩,怕是还不知道有多惊喜呢。”

这小太监年纪虽小,认的干爹却是小皇帝面前一等一得意的人,且他自个也得辰王看重,被留在了小皇帝身边陪着,对许多事却是了解的。

如今这位傅县子,就是辰王那日日盼着的信的主人。

这般的人物,他们又怎敢轻慢了。

“辰王?”傅挽听了这话,轻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辰王也去了杨州城?”

小太监眼睛一眨,伸手打了几下嘴巴,“瞧奴才这张破嘴,连个地名都念不清楚,辰王那是在榴州城留了好些时日,却是没去过杨州城的。”

虽不知为何辰王不肯说他去过杨州城,可他若说漏了嘴,就算是对着辰王极尽信任的傅县子,怕是也讨不了好。

眼前就已是议事殿,小太监再不敢再多说,做了个手势前引,“傅县子,陛下可就在里面,您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皇叔祖就要掉马了…

然而最近掉得最厉害的是我的收藏…

第61章 堪破隐秘

去年多事, 整个腊月,镐城的世家大族忙也心慌,就怕在前线的辰王出个什么意外, 让那已成气候的反贼更加猖獗, 更怕家中有人涉案其中,连带全家受罪。

好在辰王果然不负盛名,真的就将余持重那反贼困在了江平六州, 未让战乱四散开来, 触及到他们好不容易创下的祖宗基业。

眼下虽余持重还未被擒,只他已是丧家之犬, 定然成不了气候。加之辰王回镐都之后竟主动退守王府,他们之前所谋算的种种□□之事也可暂缓, 竟是一时之间都空闲下来,除了日常点卯, 竟都在家中品茶会友。

家中主人有了空闲,各家都竞相办起了各类宴会。

冬日风景虽单调乏味, 可赏赏梅花,拿出家中珍藏的宝贝来让人观赏一番自也是倍有脸面的事,好几个世家大族竟像是较上了劲一般。

半月前方侯爷家的小孙孙过满月, 请出个白玉雕成的胖娃娃, 再五日前陆大人有女及笄, 除了送了支点翠镶宝的簪子外,竟是大手笔地送了两幅留客居士的画作给女儿做压箱宝,让好些个观礼的诗书之家都艳羡不已。

姚国公刚送走了嫡次子, 窝在府中沉寂了好些时日,连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姨娘都被嫡妻闹得没了心情去碰,这会儿正闲得要长草,就听闻了镐城中竟在他不知晓的时候掀起了这样的浪潮,立时就要跟着半个像模像样的宴会。

他悄不作声布置了三四日,等沉寂在丧子之痛中的姚国公夫人知晓,那往来的客人都已上了她家的门,闹得府里处处喧嚣。

姚国公夫人左右不过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在幼年时便因病夭折,如今好不容易养大的命根子又去了一条…若不是怕她去了,大郎没了她的护持会被那个狐媚子养的欺负了去,她真是恨不得一头磕死在幼子灵前。

偏就是她挖心掏肺的疼了,那老不休居然还能在幼子尸骨未寒之时大宴宾客。

姚国公夫人从嗓子眼里嘶吼了声,竟是不管此刻自己瞧着有多狼狈,站起身就朝着前院疾奔而去。

正要出门迎宾的姚国公被她拽了个正着,被她拽着大力摇晃,“我儿才走了十三日,你居然就敢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大宴宾客,你到底是怎么当爹的!”

怒急交加,姚国公夫人全然没了平日里贤淑和善的模样,那保养得精细的长指甲更是毫不留情地挠上了姚国公的脸,挠出一道道的血痕来。

姚国公自小便养尊处优,又因是唯一的嫡子,铁定的继承人而被小心看护着,哪里受过这等胡搅蛮缠的伤,登时气得破口大骂,伸手就将姚国公夫人推了出去,“你这个泼妇!天底下哪里有当爹的给儿子守孝的道理,我给你两分颜面,你竟是不要脸地爬到我头上了不成!”

指着姚国公夫人大骂了一通,姚国公才整了整衣裳,又在脸上露出点笑来,“今日这赏宝宴,可是连辰王都赏脸来了,你这无知妇人又知晓些什么!”

他说完就走,留着姚国公夫人狼狈地坐倒在地。

好似过了许久,才有人匆匆而来,去扶坐在地上的姚国公夫人,要将她扶回房中休息。

而姚国公夫人回过神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辰王可曾来了?”

她披头散发,眼里却骤然间爆发出光芒,“那凶手背后定然有人,我要找出人来,为我儿报仇,我要求辰王为我儿做主!”

前院,姚国公也转头询问,“辰王怎这时都还不来?”

明明前日他让小厮将拜帖送到辰王府上,那回复的小厮可是说他们辰王对他今日要展示的玉貔貅好奇得很,必然会亲自上门的。

他如今都已将这消息放了出去,若是辰王不来,那这定然成为他日后的笑柄。

可他一转头,就露出了脖子上崭新的血痕,还不等那被询问的小厮回他的话,便听见坐在他下手的方侯爷笑了一声,话里不知藏了多少揶揄,“姚兄啊,你昨夜过得可甚是不错啊。可不知是从何处讨了这么一房美妾?”

姚国公夫人在镐城中出了名的贤淑,却也是出了名的有福气——姚国公后院的美妾不少,却是一个个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没一个能越到她前头去。

因而方侯爷这话里,那几分揶揄意味就有些引人发笑了。

姚国公却是脸色不变,在脖子上一摸,丝毫没有之前面对姚国公夫人时的怒气,反倒是笑呵呵地应了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与众人笑了两人,忽而就转了话题,“我今日出宫之时,诸位可知我在宫门口遇见了何人?”

这话题转得突兀,方侯爷还有心嘲笑,“怎么?莫不是个美人不成?”

“还真是个美人!且还是个雌雄莫辩的美少年。”

姚国公连着两次挑衅都像是没听进耳中,那双有些浑浊的眼在方侯爷身上轻飘飘地瞧了眼,“我这人的德行,诸位也是知道的,瞧见那美少年在宫门口找那些个侍卫聊天,我就多问了一句,可就问出了了不得的出身来。”

他抚掌一合,拔高了音调,“原来那就是辰王之前执意要给封县子的那位傅县子,据说这次是特意来跟陛下谢恩的,在那宫门口等着陛下呢。”

话音落了两息,方侯爷从鼻子里冷哼了声,“果然便是下里巴人,还谢恩,陛下怕是连他是谁都不知晓,那帖子递上去,放个几日被扔到何处都不知。”

“方侯爷你这话就错了。”

姚国公露出个笑,“我离那宫门两三步时,可是亲眼看见了陛下跟前得脸的小宫人跑来,八成就是陛下召见了这位新晋的傅县子…”

“召见了又何用,不过是个立过点小功劳的五品县子,陛下也就是将她当成阿猫阿狗瞧个趣,你真以为她能讨得了什么好?杨州那地方,最出名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又能养出个什么傅县子…”

“方学海!”

骤然而来的一声怒喝止住了方侯爷之后未尽的话,更是将他骇得跌下凳子。

厅中的众人皆是面色青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又跪倒,撑着忍不住要打摆的身子,向突然出现的人行礼,“臣等见过辰王…”

辰王卸了摄政王一职,原本是当不得重臣的跪拜了的,只这时厅中的众人都被他难得一见的外放怒气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谢宁池大步上前,连身上的大麾都未曾脱下,伸了一只手,拽住方侯爷的领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笔直地盯着他。

“若是你的嘴这般不干净,孤就帮你处理干净了。”

谢宁池可是十三岁就上了战场的,经年下来,便是那些最野蛮的夷人也因他的名号而腿肚子打颤,又何况是这些在镐都中养尊处优已久的世家大族们。

方侯爷不敢辩驳,只闭上嘴,脸上一丝血色都无。

谢宁池扫过厅中众臣一眼,甩手将方侯爷扔在地上,随着他落地的撞击声,扔下了一句话,“傅挽是孤的人,想惹她,先掂量掂量自个的分量。”

说完,谢宁池就疾步出了姚国公府的大门。

他今日来,不过是听说姚国公有个精致的玉貔貅,想到了之前金宝送给他玉貔貅时一脸肉疼的神情,就想着将这玉貔貅换过来给她送回去。

可谁知在院门外听见金宝来镐城面圣谢恩了,正要转身去宫中拦住很可能作乱的谢郁,就听见了里面这般污糟的话。

谢宁池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就朝着皇宫疾行而去。

而这时,傅挽已经坐在议事殿里,回答了小皇帝层出不穷的数十个问题,还大都是,“杨州城的糯米糍真的这般好吃?”“杨州城的花灯是不是真的很好看?”“江平六州的美人是不是很多?”之类的问题。

好在傅挽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一一都将问题答了上来。

小皇帝坐得累了,又有些嘴馋肚饿,干脆就将双脚收起来盘坐在龙椅上,不知不觉就放了三分戒备心,右手往后一摸,摸到她最近宝贝得不得了的珠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小声嘀咕,“难怪皇叔祖那般乐不思蜀…”

傅挽这是却是没心思再凝神听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视线,呆愣在了那个被握着的珠子上。

如果没认错,这个是她之前让扶书偷偷放到了谢宁池的那封信里,作为给那个无辜受骂的小辈的赔罪礼。

小皇帝刚才提到的杨州城的种种,若是她没有记错,都是她在信中和衣兄提到过的…还有方才那小太监说漏嘴的,辰王曾在杨州城逗留过很久…

便是她再不相信,事实也已摆在面前。

衣兄,怕就是当今辰王。

而他那个经常挂在嘴边的小辈,就是当今圣上。

傅挽看着面前那块雕玉镶金的地砖,长长地叹了口气。

难怪衣兄又那般慑人的气势,难怪当时在城门上孙长史那般怕他,难怪那么多的杀手一次次冲着他来,难怪他一出手送的都是那么厚的礼。

也难怪,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只做了那么件小事,就成了县子。

她傅挽也真是好本事,不傍则已,一傍就傍上了如今最宝贝的一棵大树。

那可是皇族辈分最高的人,这么些年来皇族一脉单传的血脉的最大意外。

傅挽垂头难以分辨自个如今的心情,倒是连小皇帝叫了她两声都没听见,直到小皇帝下了御座,站到她面前来挥一挥手,才恍然回过神来。

谢郁第一次见皇叔祖的好友,心里多了几分隐秘的快乐,连带着看傅挽都觉得她顺眼得很,也就没计较她方才的走神,只背过身来,走回到御座上,“朕对杨州的风土人情还好奇得很,你在与朕好好说说。”

“对了,听闻当初你与余持重还有过交锋,你还是第一个瞧出他不对劲的人,与朕说说,你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小皇帝背对着傅挽走,她自个没感觉,傅挽却略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穿着的月白色常服后摆上慢慢晕染开的一片鲜红的血迹。

那个位置…怕只会是女子的天葵了…

傅挽猝不及防之下又窥破一个惊天大秘密,目光就直愣愣地放空了。

正好方才因着小皇帝饿了而去传膳的大宫女端着几盒糕点进门,发现她的不对后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立时骇得险些神魂俱灭,“陛下!”

她扔了糕点扑过去,飞快地在小皇帝耳边说了句话。

“陛下,您来了葵水,怕是被傅县子瞧出女儿身了。”

谢郁脸色一沉,飞快地转过身来盯向傅挽,后退几步在御座上坐稳,伸手将桌案上的奏章往地上一掀,朝着外面大喊,“来人,护驾!”

紧闭的房门立时打开,禁卫军进门,雪亮的刀尖直指殿中唯一陌生的傅挽。

谢郁坐在御座上,看向傅挽的神色意味不明,却是没有一分犹豫,飞快地就下了指令,“傅县子对朕不敬,先将她压入天牢,待朕…”

雪亮的刀尖之下,傅挽回过神来,握拳忍住心中的震颤,等着小皇帝说完。

她虽是无意,可撞见了这样足够动摇江山社稷的大事,小皇帝便是立时让人将她处决在这里,她也绝喊不出一声冤枉。

只心中已懊悔万分,眼前闪过傅家的众人。

不行,她飞快地将那与死前诀别无异的画面驱赶出去,沉下心神思考——她并不是只能束手就擒,只要衣兄肯救她,肯相信她不会将这种事宣之于口。

有辰王作保,她定能逃过一劫。

只是在天牢中要如何见到衣兄,和他求救…

傅挽的念头还未转完,小皇帝已将重新思量过的决定说出口,“先将傅县子压入死牢中,不准她与任何人见面,等朕与皇叔祖商议后再行处置。”

禁卫军领命而行,笔直雪亮的剑尖渐渐逼向傅挽,像是瞄准了猎物的利箭。

作者有话要说:六爷:衣兄,快救命!

皇叔祖:来,到孤这来,孤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个熊心豹子胆…

谢郁:不是,皇叔祖,我没有…她知道我是女的了…好吧,我们是一家人,但我也没说要把她怎么了呀,我说了要与您商量的…皇叔祖母,我错了…

啊,一字千金的剧透小剧场又来了…所以,食言而肥没有双更的事,看在正文四千加小剧场的份上,原谅我吧…

今天的我,是属于床和淘宝的…

有什么茶很好喝又能润嗓子的,请务必推荐给我…我怕是快要失声了…

第62章 欺君之罪

谢宁池匆匆赶来, 连在宫门口都没下马,反倒一抽马鞭,一阵疾风般从侍卫们面前刮了过去, 纵马奔到了议事殿前, 下了马快步跑上层层台阶。

他在殿门外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一群禁卫军将傅挽围住,锋利的剑尖直指她。

那些个禁卫军们有多仗势欺人, 傅挽瞧着就有多弱小无辜。

谢宁池上前一把拽开一个, 又抬脚踹开两个,破开个口子走到傅挽面前, 将她挡在身后,抬眼扫过这一群人, “孤看谁敢!”

四个字里,浸满了杀气。

连被他护在身后的傅挽都被他的杀意吓得一颤, 刚才瞧见他站起身来的激动平复了些,察觉到两人间的距离太过相近, 立时就要往后退开一步。

可不知谢宁池是会错了什么意,居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方才一路疾驰, 他的手心里都浸出湿热的手汗, 完全不似他的裘衣般满浸寒意, 冻得她鼻子发痒,忍着不打喷嚏都要忍得流眼泪了。

谢宁池原本以为她是被这些个莽撞无脑的禁卫军给吓着了,握住她的手正想安慰她一句, 半转过头就看见她的眼眶都发红了,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有个念头飞快地在他的脑海中划过,偏偏他这时无心去关注那念头,只转过头来看着傅挽,皱紧了眉头,“他们方才对你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几已认定了这群无辜的禁卫军有罪。

禁卫军里,已经有好几个抖着手,都握不住兵器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