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直到吃了早膳,她也未曾想出个能用的好主意来,反倒还从晏迩口中,知晓了个了不得的消息,“你说,有才书院关了山门,不准任何人进出了?”

晏迩点头,将她空了的粥碗拿过来,舀了半碗粥,又放了点糖,远路推回去,“许是因着藏着的秘密太大,而你我又先后逃了出来。”

在傅挽昏睡刚醒来时,晏迩就说了他被困有才书院的缘由——是收到了有才书院寄出的求救信,说是书院里的有几个夫子与学子染了怪病,遍寻医者无效,才按着主子的吩咐,冒昧来打扰神医。

晏迩早知有才书院是傅挽的地盘,自然将那主子当成了傅挽,正好当时人也在榴州,吩咐跟着的小药童接手之后的治疗,就独自背着医箱去了。

进了山门,遭了暗害,才知晓原来那主子是指逆贼余持重。

他知晓那逆贼曾狠狠坑过傅挽,又差点害了傅家人,就在余持重的药里动了些手脚,硬是将原本只是罕见的毒,变成了无药可解的剧毒。

偏那余持重能下床走动后,还当自个是大好了,竟得寸进尺,要他为其所用。

甚至不惜用毒□□射死了几个学子,就是为了逼他动手解毒。

傅挽点头,赞同他,复又皱了眉头,“但如此一来,我又要如何进去?”

“你不用去。”

突然插入的话音打断了她的思考,谢宁池沉着脸,对着她不虞的面孔,没有丝毫的退缩,“涉及反贼,已是朝廷所辖范围内的事,该是我考虑如何进去。”

他完全是用陈述的口吻,全然不留余地。

傅挽惯常都是听他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的,突然被这么顶了一次,虽理智知晓与昨日的画像无关,可心情立时便糟糕了,丝毫不肯相让地怼了回去。

“那有才书院是我的地盘,里面哪些个夫子可靠哪些个夫子该疑,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你要来我家查案,凭什么不准我去!”

谢宁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一时看她面前那碗白粥,一时又想到自个昨日竟傻站在她房门前半日,再想到她中了箭从马背上摔落,虚弱苍白地倒在他怀里,躺在床上好似就此一睡不醒的模样。

他更坚定了几分,“你已经暴露过一次了,不合适。”

呵呵,听听他这辰王爷发号施令的口吻。

傅挽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突然就传来了敲门声,门外是一脸尴尬局促的农家婶子,身后还站了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

看见来开门的天丑,婶子红着脸一笑,壮着胆子说明了来意,“原本前几日将这屋子借给诸位暂住时便说好了,这屋子本来是留给我那要上有才书院求学的外甥用的,怎料我那外甥竟早早了结了家中琐事,比预计早了半月来,您看…”

这方圆之内,有才书院声名赫赫,各位学子都以到此处求学为荣。

但有才书院选学子也格外别致,不以身份家世论,不以权贵布衣分,只统一举行考试,选取那些有德有才的人入学。

能选中者,莫不是百里挑一。

故而婶子说起时,嗓门就格外大了点。

天丑正要掏银子将人送走,就听见身后传来声清冽的嗓音,“让那学子进来。”

得,六爷的话,他主子都不曾驳倒几次。

天丑从善如流地将那学子放了进来,稍稍盘问了下,就知晓那学子姓曾名让,是今年才靠近有才书院的人,本应该在前半月开学时便去书院报道,可谁知家中老父亲重病,他特意去信告了假,未入学就得了一月的宽限。

骗着这小子将那入学帖拿来一验真伪,傅挽就握在手里不肯还了,嘴角一勾,想出个绝好的主意来,“我拿崇文书院的入学名额与你换这帖子,你换不换?”

崇文书院是曦朝一等一的大书院,又是在镐城那最繁华之地,每年培养出来的官员才子数不胜数,可谓是曦朝学子心中最神圣的去处。

因而曾让连犹豫都不曾,就点了头。

傅挽心满意足,也就完了方才才吵过架,笑吟吟地就朝着谢宁池看去,“劳烦衣兄写封推荐信,给这位曾学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额了。”

她往前不好意思求谢宁池,这会儿认清心意,彻底将他当自个人之后,却是毫无顾虑了,连先斩后奏的事都干得极其顺手。

偏谢宁池还真去桌案前写了,还用了个小小的私印。

只他拿了那张薄薄的纸过来,却没给望眼欲穿的曾让,而是朝傅挽平坦了手掌,眸子定定地瞧着她,“给我。”

傅挽将唯一能进山门的帖子往后一藏,想起方才的争执,气咻咻地瞪过去,“那是我的地盘,这是我抢来的,凭什么要给你!”

“凭这是我帮你抢来的。”

谢宁池只消想到她曾处于何等危险的处境,便觉心如刀割,又哪里肯让她再去一次,“你原本与书院有旧,他们都已认得你的脸,去了又能如何?”

“谁说我要顶着这张脸去了?我可以让小耳朵给我换张脸!”

傅挽说着,还得意地朝晏迩挑了个眉。

谢宁池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手里那薄薄一张纸握碎了,“你不会武,若是再遇险情,你还想谁能及时前来救下你?”

“那也好过衣兄你两眼一抹黑,顶着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学子的气势去得好。”

“你一人前去,若是被人起了歹心,连自保都不能。”

“你去也是一人,且若是你伤了,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且衣兄是要娶妻生子的人,可千万别让这点小事耽搁了。”

“我何时说过我急着娶妻,那是天丑他擅自做主去查的…且经史子集,你一篇不会,去了也会立即露出马脚…”

“琴棋书画,你太过精通,一看就不是正常水准,更加是马脚!”

两人一来一回,谁也不肯相让,吵得好不热闹。

只可怜了曾让,眼巴巴地瞧着那一张快被捏碎了的崇文书院的入学引荐,艰难地听懂了两人是在争吵何事,终于找到个空隙,弱弱地开了口,“其实,在下还有个娘子,原本就是说好了与在下一通入住书院的,夫子也都知晓…”

傅挽此刻才想起来,她定的书院规范里,好似真的有允许学子妻儿陪读一条。

于是刚才争得口干舌燥,大脑缺氧的问题瞬间没了意义,傅挽坐下,一手拿起晏迩递来的茶水猛喝了一口,另一手就把那帖子塞给了谢宁池。

“既如此,由我装扮成‘曾让’,也就是衣兄你的娘子,这问题便能解决了。”

说到此处,傅挽便有些洋洋自得,“左右那些人也绝想不到,我原本便是个女儿身,怕是水落石出了,都怀疑不到我头上。”

再想余持重知晓又是她堪破了他的大计时的模样,傅挽便觉着那口堵着被拉上贼船的气,终于能散了。

她正想快活地笑上两声,忽就后知后觉到周遭的情绪不对。

方才,她说了什么来着?

“左右那些人也绝想不到,我原本便是个女儿身…”

她递出去塞给谢宁池的那张帖子,“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那不是帖子,那是她原本披得牢牢的,此刻却被她自己揭开扔掉的马甲。

堂堂傅六爷,自爆女儿身。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这一章,可要了老命了…

虽然晚了点,但也是今天不是,恩,五千多,算是双更了…

想不到吧,六爷就这样掉马的……

第80章 好友欺瞒

不过方寸大的农家屋子里一片寂静。

傅挽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看谢宁池的脸色, 只能求助地看了眼晏迩,收到个“需要我把他毒傻吗”的询问眼神,狠狠摇了摇头。

她“哎哟”一声, 捂住自己的伤口, 全然忘记了方才与人争执得中气十足的人是谁,虚弱的往前踉跄一步,边说着话就边朝床边走去, “不行, 伤口好疼!”

说这话时,傅挽已经转过身去, 晏迩瞧不见她的口型,却也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猜出来她说了什么, 抬头看了眼还怔愣在原地,连神情都不曾变动过的谢宁池, 抬脚走到门边,吩咐药童, “阿挽不舒服,将人都赶出去。”

药童脸色一苦,摄于主子往日的威严, 只能听令而行。

可他走到跟前, 不过才吐出几个字, 那往日里就慑人的大爷,突然间就好似变成了醒来的雄狮,一个眼神吓得他立即往后退了三步。

却不妨他身后正好就是坐在椅子上不敢动的曾让, 突然被撞了下,原本就胆小如鼠的曾让往后一仰,“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发出凄惨的痛叫。

这头刚躺在床上的傅挽“嗖”地坐起身来,探头朝这边看。

正好对上了谢宁池瞧着她的视线。

放在之前,傅挽是不惧与谢宁池对视的。

因为不管旁人如何说摄政王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且不近人情,如何说辰王高不可攀,威严肃穆,在她所见的衣兄身上,似乎都并无多少重合。

谢宁池看她,即使是她在插科打诨,甚至故意惹他生气时,都是温和而纵容的眼神,就是他自己曾说的,在他面前,她可以任意地发脾气。

但这一次,傅挽真的被他看得打颤了,下意识就想躲。

不用再多一个字,也不用再多一句话,她就知晓,谢宁池定然怒了。

不是生气,而是愤怒,被欺骗,被隐瞒,甚至是被玩弄的愤怒。

看那个什么神医的反应,应该是早就知晓了此事,而且之前他抱着金宝回来,那神医扯开金宝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口时,还故意将他赶了出去。

青梅竹马知晓,他这个老朋友却被死死地蒙在鼓里。

想到自己昨日那般纠结忍耐地站在她的房门前,想到之前辗转反侧,羞愧难当的夜晚,想到一次次被她弄得仓皇而逃的窘境,谢宁池就觉着愤怒几乎要将他脑子里的所有理智都焚烧殆尽。

昨夜被他自己抠破的手掌心在此刻突然生疼。

谢宁池转过身,大步出了院子,随手牵过一匹马,利落翻上马背,扬鞭想要朝着远处的树林里疾驰而去。

就在马儿迈开马蹄,立即就要跨出农家小院的门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唤,“谢宁池!”

焦急而有担忧,好似他在她心目中有多少分量。

但相交五年,他自认除了身份上稍有隐瞒之外,对她可谓是掏心掏肺,可她却连这般大事都瞒着他,让他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谢宁池头也不回,想就此将那扰乱他心神的声音甩在门口。

偏那马似是听懂了呼唤,停在原地不肯动,气得他又抬起手,甩了下马鞭。

可他急怒之下选的这匹马,正好就是当日傅挽骑着逃出书院的那匹,虽背后的箭伤已经被药童简单处理过,可谢宁池一鞭抽下去,却让它疼得嘶鸣不已,在原地颠了许久,左右晃荡,死命地想将谢宁池甩下。

变故来得突然,马背上的谢宁池尚能仓促应对,却不妨那马儿转过身来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傅挽,猛地就朝她那边扬起了马蹄。

距离还有,傅挽虽心骤然一紧,却也知那马蹄万万不会落在她的头上。

只是她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个曾让缩着,瞧见这一幕,立时就惊呼了声,叫得好似谁家过年杀猪一般,“啊,出人命了!”

谢宁池往前粗粗看了一眼,好似心脏被谁猛地捏住,顾不得细想,一只手狠拉住缰绳,借力在马上侧过身,另一只手抱住马脖子,猛地用力,将整匹马都拽得狠狠砸在地上,惊起了一大片灰尘。

这一瞬的变故,来得比惊马更快。

傅挽倒抽一口冷气,快步下了两阶楼梯,冲到躺倒在地的谢宁池身侧,伸手就要去扶他,“衣兄,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眼眶发红,却又不敢贸然去碰谢宁池,只问了一句,就转过身,朝着房里大喊,“小耳朵,小耳朵,快出来,救命了!”

“所以,”谢宁池撑着手坐起身,离她极近,鼻息之间竟都是从她身上传来的融融暖香,却暖不了他分毫,“你说伤痛,又是在骗我。”

傅挽略一顿,“没有,我只是紧张你,我怕你要回镐城…”

她这解释,因被谢宁池极冷的语调所伤,听着也干巴巴的,丝毫没有说服力。

“呵,”谢宁池冷笑了下,撑着站起身,“你觉得,我还应该相信你吗?”

他朝着这几日栖身的马车而去,走了两步,却觉着心中除了原本的愤怒以外,竟漫上了不甘,让他再也憋不住,“我自小从未像信你一般去信过旁人,只是不想尝到被至交欺骗隐瞒的滋味,谁知…我再如何避讳,该来的,也总会来。”

当朝辰王,辈分最高的皇叔祖,这荣耀的背后有多龌蹉,谢宁池自来不提。

因而他早早就知晓,便是血脉同宗如长兄,也有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之时,只因他是谢氏皇族的唯一例外,是也能承袭皇位的皇子。

便是他那励精图治,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皇侄,在唯有一女的情况下,想的也是如何瞒天过海,将女儿带上皇位,而不惜给他扣上了觊觎皇位,虎视眈眈的罪名,步步引导着朝臣站在他的对立面,一心辅佐幼帝。

与金宝相交,原本是他枯燥而尊荣的人生里的最奇特的意外。

他从她笔下见识到了市井人家的鸡零狗碎,看到了杨州城的繁华,窥见了她日常生活的种种,也尝到了有一个至交好友的千万般滋味。

盼着她的来信,曾一度是他最想做却又最不想做的事。

等待的时间很是美好,可等待不到,却又很是焦躁。

因为他们是好友,所以在谢郁的秘密被发现时,他毫不犹疑地保下她;也因为他们是好友,在察觉自己心里隐藏的龌蹉心思时,他千方百计地按捺住,就怕将她也引入歧途,受人指点。

她养伤,他就陪着住在这简陋的农家,甚至连个屋子都无,只能在马车里将就着闭一闭眼,等着天亮时分,会不会有她醒来的消息。

过去几日过得有多难耐,在她醒来之后,他一个瞬间都不想再去回忆。

但她却骗他,连是女儿身这样的大事,竟也欺骗着他!

明明,曾有好几次,她都有机会说明的。

谢宁池窝在马车之中,越想越觉着愤怒难当,整个人就好似被烈火焚烧,抓了身旁桌案上的一物,猛地就朝外面砸去。

天丑刚靠近马车边,就差点遭了祸害,抚着心口长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马车边,将手里的画卷往帘下递了递,“主子,这是从六爷那拿回来的画卷。”

回答他的,是突然被从车帘里扔出来的一幅画卷,还有一声暴怒的,“滚!”

天丑倒是很想滚,但他方才莫名其妙地被傅六爷叫到屋里去时,狠狠地被傅六爷坑了一把。

当时傅挽瞧着笑眯眯的,又未束发,苍白的脸衬着黑色的发与樱色的唇,柳眉弯弯,大眼明媚,全然便是个温婉和煦的姑娘模样,让他在心里啧啧称奇,面对着傅挽的疑问,一不留神就点了头。

“既天丑你早早就闹着要见我,那定然是对我了解甚深,知晓我的女儿身了。”

啊?!天丑听着六爷轻飘飘得出的结论,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我只是好奇是谁能在只言片语之间逗得主子又笑又气,又听说您极善美食和讲故事,想到见见瞻仰一二,绝对不知您原是…”

傅挽却不在意他否认得有多坚决,只来了句,“你说,衣兄是信你还是信我?”

如此憋屈的问题,天丑极想闭了嘴不答,可偏偏谢宁池上午时才说过,这不过过了半日,他想装傻,就只能成白痴了。

“且,我还会告诉衣兄,你故意在我面前说他娶亲一事,目的就是让我死了对他的那条心,故而我才破罐破摔,与他戳破了我的女儿身。”

傅挽一句比一句无耻,听得天丑瞠目结舌。

他之所以会将那些画卷拿来,是因着天字卫说六爷与主子之间有些暧昧不清,需早早将主子引回正途,这才催着他当着六爷的面说了那事。

可偏现在在六爷口中,再想想那凑巧的时机,好似还真是那回事。

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数十句诸如“为商必奸、老奸巨猾”之类,天丑才停止脊梁低了头,“不知六爷是想让我…”

傅挽将桌上的一张画卷递给他,又抬了下巴示意那被扔在地上的一堆,“很简单,你只需将这堆画给衣兄送回去,再将这幅在他面前展开就是。”

因而,天丑便将那需得展开的画卷放在了最上一层。

可偏偏,被谢宁池扔出车厢,狠狠砸入雨幕的泥坑中的,也是那一幅。

想到傅六爷坑人的本事,天丑赶紧飞掠而去,将那幅被打湿了些的画捡了回来,解开束绳,也不敢多看,飞快地就扔进了车厢之中。

“主子,这是六爷说了定要给您瞧的!”

说完,怕被车厢中的谢宁池暴打,赶紧就躲到了最远的一棵榕树上,全然顾不上剩余天字卫们瞧他的鄙夷视线。

不被六爷坑过的人,哪里能懂他的忧伤。

殊不知,在车厢中的谢宁池,拿起被砸到肚子的画瞧了一眼,双目瞪大,脸颊飞快地发红,整个耳垂更是如血滴,竟在几息之间,都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