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宁这会儿已在震惊中回过神,听着他的话,自然也明白他的苦心,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低着头摆出个安静聆听的样子,然后在心里飞快盘算着。

关于七皇子与太子的皇位之争,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老皇帝共生有

十子三女,如今只剩下四位皇子一位皇女,其余全部夭折。

四位皇子,一个是七皇子裴璋,穆贵妃所出;一个是九皇子裴瑾,宫女所出;一个是十皇子也就是太子裴琳,皇后所出;还有一个是十三子裴珉,年仅三岁,母妃也无甚靠山。

裴瑾为人淡泊,对皇位并没什么兴趣,只做个闲散王爷。裴璋却是个野心勃勃的,且母系势力庞大,又与后系不合,因此一直觊觎着皇位。

在这几年间,两股势力的争斗愈演愈烈,朝中大臣都已经纷纷择立队伍了。

而康华郡主把颜世宁嫁给太子,也不过是把注都压在了太子这一方。

“另外,九贤王虽然在六年前有过门亲事,但女方未嫁入便没了,之后他一直未娶,说是心中悲痛,如此可见,也是个重情意的…”说到这,颜正脸上浮现出愧色,估摸着又是想起了自己的忘恩负义。

颜世宁听着这话,却是嘴一抽。

心中悲痛?重情意?才怪!六年前他来宣城的时候,人前是一副忧郁哀伤的样子,人后,那可是扬着一张欠抽的脸一个劲的欺负她折磨她啊!

嗷!往事不堪回首啊!

“九贤王人品相貌都是好的,他也保证再三,你嫁过去他定不会委屈你的…世宁,你意下如何?”见自己说了那么多,女儿始终没个反应,颜正不由问道。

不会委屈么?只怕他会下死里整。更何况,颜世宁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心里冷笑,你都为他说了半天好话,是已经拍板了吧,现在还来问她意见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颜世宁便点了点头柔声道:“父亲做主便是了。”

虽然她比较厌恶裴瑾这厮,不过她也是个能认清现实的人,既然他都来提亲了,只怕这门亲也是拒不了的了!

再者,颜世宁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嫁给裴瑾真是再好不过的出路了,既不失了身份,又不搅入是非,正好应了娘亲给她取名时那个“只愿你衣食无忧一世安宁”这话了。

那么,就这么决定吧!

至于以后的日子,最多斗智斗勇斗心机,比虚伪比脸皮厚比谁先把谁恶心死吧!

男方提亲,女方同意,老皇帝再凑一脚指个婚,于是这门亲就这么定下来了。之后又看了下黄道吉日,发现年前大好的日子也就两个,一个是下月初六,一个要等到三个月后。

老皇帝拿着两个日期问裴瑾,裴瑾则温

和又恭谨道:“那便下月初六吧,三个月后也快过年了,到时候十弟大喜,只怕影响了他。另外,最近南线战事吃紧,国库稍虚,儿臣的婚事,简单便是。”

老皇帝听着这么谦和懂事的话,是连连点头,四个儿子中,虽然他最没存在感,但无疑,他也是让人最省心的一个。

而裴瑾走出门时,嘴角却露出一丝狞笑,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折磨调戏小狮子了。

合八字,定吉日,下聘礼,做衣裳,办嫁妆…一样样事情办下来,一晃就到了八月初五。

秋已至,暑气未消,颜世宁敞着衣领躺在床榻上,想着心事。明日就要出嫁了,怎么都觉得荒唐,不过那厮一定得意的很。

想着想着,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张温和又无耻的笑脸。

天下女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要遭惹我呢!

从六岁到十八岁,每次见着你都没好事!

回顾这十来年的几次见面,颜世宁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可怜的老鼠,被裴瑾这只狡猾的猫抓住,也不一口吃掉,只不停用爪子挠拨着,戏耍着,真是气死人了!

不过幸好,她也不是十二年前那个颜世宁了!

突然间颜世宁又觉得有些奇怪,按照裴瑾这性子,这一个月内也不该如此安静啊,他们有了婚约,来往也没那么多讲究,那么他总该想法设法的寻着她消遣的,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也就下聘礼那天露了个面,其余的一次都没来过相府。

这厮究竟在搞什么鬼?

颜世宁正奇怪着,突然听到窗口传来了细微一声响,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正从窗口爬进来…

错把酥胸当蛮腰

黑灯瞎火之中,颜世宁见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是吓得腾得坐起,脸色大变。

小偷?采花贼?诸多猜想纷纷闪过,眼看他就要爬进来了,颜世宁再顾不得别的,顺手抄起枕头就往那人砸了过去。

而后,连续三声传来。

“砰!”——那人躲闪不及,被砸中脑门。

“哎呀!”——那人被砸中脑门后,重心一失,从窗口掉了下去。

“砰!”——那人掉到了地上。

颜世宁深知不为那对母女所喜,所以来到相府后自己挑了个靠墙的僻静小楼居住。而从楼上这么摔下去…颜世宁咧了咧嘴,赶紧跑到窗口看那人死活。

楼下是条青石铺就的小路,那个人已经爬起来,却也不走,只小声喊着什么,颜世宁正想仔细听,却听到外间丫鬟听到动静醒来了。

“大小姐,你没事吧!”

而在这时,颜世宁终于听清下边那人喊什么了,“小狮子,是我!”

“…”颜世宁看着那人捂着屁股的模样,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擦!就知道这厮不消停!

那现在怎么办?

她的脑海里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大喊“有贼”,然后全府出动把这家伙逮住,从而揭穿他一贯虚伪的表象,让他的脸彻底丢尽!——什么谦谦君子,其实就是个半夜爬窗的淫贼!

不过…

想到什么,颜世宁赶紧对着外边道:“我没事,起床喝水的,你睡吧!”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颜世宁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就算这厮被抓住了,他也一定会摆着个诚恳又委屈的表情说:“明日大婚,心情甚是激动,辗转难眠之下,便想见她一面。此举甚是不妥,可实在是思念得紧,便也难以克制了,还请颜相原谅则个!”

到时候,非但不能剥下他伪善的面具,还能成就他深情的美名啊!

这厮就是这么狡猾的!

嗷!颜世宁想想都想踹他一脚。

而外间的人听到后,咕哝了声,翻个身又睡了。

这咕哝自然是极不耐烦的,对于底下人的阳奉阴违甚至干脆的冷言冷语,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听着也就蹙了下眉,而后转头再往窗下看去。

这一看,又无语了,只见裴瑾又开始爬墙了。而那手脚,真是相当之利索啊,一看就是个惯犯!<

惯犯?!

眼看着他的半个身子已经到窗台,颜世宁赶紧阖上半扇窗户不让他进来。

“你来干嘛!”颜世宁低声道。

裴瑾一手撑着窗台,一手将枕头递来,笑道:“明日大婚,心情甚是激动,辗转难眠之下,便想见你一面…”

颜世宁翻了个白眼。

“可你也不该拿枕头砸我啊!你看,我这额头上都一个大包了!明天可怎么办哦!”裴瑾委屈道。

“活该!”颜世宁接过枕头,又道,“你该庆幸这只是个木枕!”要是石枕玉枕之类的,只怕就不是个大包这么简单了!

裴瑾见她严守窗口也不让他进去,又道:“你再不让我进去,我坚持不住就又要摔下去了,到时候摔个下半身不遂,你这下半生的幸福也悬了啊!”

“去死!”颜世宁见他又开始说浑话,一把就想将另一扇窗也关上。

这一关,可真要摔下去了,裴瑾腾出一手赶紧拦住,无意瞥了一处,又笑道:“你是不是没穿肚兜?”

颜世宁一听这话,意识到什么,忙低头看去,果然,敞开的亵衣里,酥/胸半露——因为天热,所以晚上睡觉之时她都是解了肚兜,只穿个宽敞的亵衣。

而在她双手忙着拢紧衣衫的当里,裴瑾纵身一跃,已跳了进来,而后,又一把窜到了床上躺下。

“你给我起来!”颜世宁见状,跑到床边就要将他拉起。

裴瑾笑得躲闪,一下滚到了里边。

这时,外边又传来了声音,“大小姐,你这又是怎么了!”

颜世宁立马噤声,不敢再动了,而裴瑾见着,则是支起身揽过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滚到床上,脸上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你再叫啊!再叫啊!”裴瑾说着,又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颜世宁被他抱着,本来就已经身体绷紧,再被他在耳边这么暧昧的一吹,脸瞬间红了,不过她庆幸着夜黑,脸红他也看不出来,不然准又被他嘲笑。

谁知这想法还没落下,一只大手已经摸上她的脸颊,“呀,脸这么烫,别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颜世宁眸一沉,抓起他的手就咬了下去。

“嗷!痛痛痛痛!”裴瑾痛得直吸气,见她野性又上来了不会松口,赶紧又伸出一手掐向了她的腰间软肉。

那可是她的死穴啊!

r>

本来裴瑾的本意是挠她腰间痒痒的,可这边颜世宁边咬边还挣扎着,因此一个不小心,这手就放错了位置。

额,她什么时候长那么胖了,这腰上怎么这么多肉?

而颜世宁被那么一掐,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时,外边的丫鬟见半天得不到回应,打着哈欠就要推门进来查看。

裴瑾一个警觉,弹起身就扯过系帘帐的绳子,于是在丫鬟推门而入的瞬间,见到了就是帘帐放下正好密合。

“大小姐,你没事吧,我怎么老听着屋子里有声音呢!”

颜世宁已回过神来,看着趴在身边眨着眼睛无比老实的裴瑾,深吸一口气,沉沉道:“没事,我打蚊子呢!”

说着,挥起一掌,就打向裴瑾的胳膊。

“啪!”声音清脆又响亮。

那是火辣辣的疼啊!

丫鬟听着,见屋内确实没什么异样,打了个哈欠,又转身出去睡去了。

见外面没了动静,裴瑾舒出一口气,“好悬,差点就被发现了。”

颜世宁冷笑,“你还怕啊!”

裴瑾侧身微笑,“当然怕了,这万一被发现了,明天一传,都说颜家大小姐寂寞难耐半夜偷会野男人那可如何是好。”

“…”颜世宁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又道,“你还不走?”

“走?当然要走了!”说着,裴瑾起身,脱下鞋子,又扯过被子躺下,“不过得到明早!”

颜世宁闻言一把坐起,见他闭着眼睛睡得坦然,气得肺都炸了。不过很快她又沉住了气,这块狗皮膏药只怕是贴在这了,赶也赶不走了,倒不如随他去,反正她就不信,这厮还真能睡一夜!

这么想着,也继续躺下了,不过是离这狗皮膏药很远的位置。

“话说,你怎么都不来个逃婚的?我这么晚来,其实就是想看你有没有偷偷跑掉的!”半晌后,裴瑾挪近身子笑道。

颜世宁看着他,心中疑惑,他是为这原因来的?一想这厮嘴里的话十句能有九句是假的,便又道,“多谢九王爷提醒。”

“那看来我还真是走不得了!”裴瑾说着,干脆又开始脱起了外衫,一副长睡的打算,“反正明晚开始就睡一起了,今晚就当是攒攒经验,嘻嘻。”

“…”颜世宁气噎。

本来以为他还要跟刚才那样动手动

脚,所以颜世宁也不管热,抱紧被子就把自己裹严实了。

裴瑾看得分明,不由嘴角咧笑,小狮子看着无畏,心里紧张着呢!

哈哈哈,太好玩了!

“小狮子,你真的愿意嫁给我?”裴瑾见她半天不说话,又开口道。而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声音轻快像是调侃,目光里却是无比的认真,只是被黑夜掩盖,让人看不真切。

颜世宁睁开眼,瞅了他一下,本来想说“我能说不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事到如今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只会让他更为得意,便转而柔声笑道:“能嫁给王爷是我三生有幸。”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裴瑾挑眉。

颜世宁继续微笑,“自然,王爷身份高贵,相貌堂堂,文武双全,又温文尔雅,不知多少闺阁女子想嫁给您了。我薄柳之姿,又无甚才能,嫁给您,实在是祖上积德,自当感激不尽。”

这番话颜世宁说得好生流畅,那表情那语态更是真诚之极。

裴瑾听着不由失笑,“你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那也是跟您学的。”颜世宁继续笑若春风。

裴瑾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住后,又正色道:“原来你那么想嫁给我啊,可惜啊,我是逼不得已才娶你的!”

颜世宁侧目:“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跑去求亲的!

裴瑾看她神色,忍住笑,只叹了口气,哀声道:“你也知道,太子要娶你妹妹,你这个姐姐挡人道了,准得当炮灰!本来吧,你也就被随便找个人下嫁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可谁知我一脑抽,偏偏在这时候从南疆赶回来了。看着他们惆怅,我一想,不好,只怕这事最后要落我头上,我也得被炮灰!结果,我还真被炮灰了!”

“你想啊,你也好歹是丞相之女,妹妹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这婚事自然是宜上不宜下的。我没回来之前,是京中没个合适的,只能往下里挑,可我回来了,就不一样了。你没见着他们瞧我那眼神哦,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一个无权无势的丞相之女,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说到这,裴瑾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所以啊,我就这么被逼无奈的来娶你了。”

说完,一瞬不瞬的看着颜世宁。

颜世宁也在盯着他看,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落入耳里,砸在心上,堵得人难受。她也知道自己不管指给谁,对方多半也是不情不愿,可没想到有一天竟被当

着面这么说出来,还是被这个家伙。

不过很快,她又轻轻笑道:“那可真是为难王爷了。”

说着,转身睡去。

懒得理你!

然而裴瑾见状却是急了,他本来还以为听完这些话小狮子能跟之前一样暴跳如雷然后飞起给他一脚呢!他编了这些听上去太像真的的假话也不过是想惹她生气,天知道看着她虚伪的笑他有多别扭。可谁知居然是这平淡反应,那这是生气了?

唉,赶紧上去哄着吧!只希望还跟以前一样好哄。

“哎呀,我说着逗你玩的,你可别当真啊!我是听到消息说太子跟你妹妹好上了想着你准得立马被嫁掉所以才急忙从南疆赶回来的!你都不知道南疆那米老头见我撂摊子要走是死活拦着我不放!甚至还抱着被子搬到我住的地方去了,生怕我偷溜了!我是半夜爬墙跑出去的啊!快马加鞭一刻不得停啊!我的小狮子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天知道我等你长大等了这么多年!”

听到这最后一句,颜世宁刷的回过了头,咬牙切齿道:“你不说假话会死么!”

类似的话,她已经听了很多次了!以前每次见着,他都要拿这些花言巧语来调戏她!她要再跟第一次那样轻易就信了,那她也真是太白痴了!

“额…”裴瑾听着这话,摸了摸下巴,“是哦,这些话我好像都说过了,下次得再想想新鲜的段子。”

“去死!”颜世宁终于忍不住,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裴瑾闪得极快,又抱住她的大腿将她拉进了怀里,眯着眼笑道:“对嘛,这才像你。”见她还是气呼呼的,忙道,“我以后对你说真话还不成么!”

颜世宁一脸不信。

裴瑾扫了一眼她的胸,道:“比如…我刚才掐到的是你的胸吧?嘿嘿,感觉比小时候没大多少嘛。”

嗷!颜世宁欲哭无泪。

谁来把他干掉啊!

娘子洗洗就睡吧

街上敲起二更的锣时,颜世宁看着身边男人睡得香甜,戳着也不动了,终于招架不住倦意,扯过被子睡了过去。

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裴瑾却睁开了眼。他蹑手蹑脚的起了床,走到了桌案边。

桌上,摆着一个香炉,薰香已燃尽,香味却依然存在。

淡淡的,幽幽的,很是好闻。然而裴瑾捏着灰烬,却是面沉如水。

上次在宫中见着颜世宁,他就在她身上闻到了这种香味,当时只觉熟悉,并未多想,而在刚才他又闻到时,突然想起这熟悉的缘故。只是生怕猜测有误让颜世宁担心,所以他一直闭口不提。

裴瑾捏着香灰闻了又闻,确认跟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时,拳头猛的攥紧了!

这就是当年珍贵妃宫里用的香啊!

裴瑾虽为宫女所生,但宫女在生他之时就血崩而死。当时入宫多年始终未有身孕的珍贵妃见他无依无靠,便请旨收养。

珍贵妃虽然性子温和柔顺,身子却极为硬朗,并在将近三十那年又怀有身孕。只是没想到随着胎儿一日日长大,珍贵妃的身子却一日日虚下来。宫里太医多番诊治皆无果,于是“噬母胎”的传说便在宫里流传开来。

噬母胎,厉魂转世,夺母性命,危害亲人。当时这句话,传遍了宫中每个角落。

而像是验证这句话似的,在胎儿四个月后,珍贵妃油尽灯枯,一命呜呼了。

此事已过去十几年,可珍贵妃临死的那一幕始终浮现在面前——她抓着香炉,字字泣血的说:

——“是有人害我!”

的确是有人害她!

珍贵妃死后,裴瑾也生了场大病。而当一个刚入宫的年轻太医给他诊治时闻到空气里残存的香味时,他自言自语道:香有问题!

只是等到裴瑾病愈想要问清楚时,却被告知这位太医家中有事,已经辞官了。

当时裴瑾留了个心眼,将香灰藏了起来,并且跑到太医院里学起了医术,为的就是能察清这到底是什么香。可是还没等到他查个清楚,那香灰就不翼而飞了。至于这香到底是来自何方,一查之下,竟也是个无人知道的结果。

于是珍贵妃之死,彻底成了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