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有什么,”说话的女子声音如飞花游絮,如冰绡轻纱,却又带了丝坚定和倔强,“司琴你可知道这百花中,我为何最是喜欢那寒梅?”

不等丫鬟回答,女子缓缓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语气中带了几分傲然和高洁,正如那‘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梅花,清幽绝俗。

“好一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谁?”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让女子语气中带了丝慌张,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公子这般偷窥行径可不是坦荡荡的君子所能为的?”

“哈哈,本公子只是被一首字字珠玑,惊艳绝伦的咏梅词给吸引而来,不自禁的附和了出来,没想到唐突了佳人,真是罪过罪过。”说着一锦衣华服的俊秀男子从海棠树外走了进来,金冠玉带,狭长的眼角有天生的微微上挑,一笑起来便是满目绽放了的妖娆桃花。

待看到沈明嫣又是一怔,倒有些痴了。

被这样俊秀男子直愣愣的盯着看,沈明嫣恼怒道:“你看什么!”玉颊因恼怒染上几分如海棠花般的绯红,添了几分娇媚动人的风情。

“词美人更美。”华服男子十足十的风流倜傥,刹那间就是好一梨花压海棠,轻佻的话反而让人生不起气来。

“竟是不知珹郡王府会有这般的登徒子,难道公子不知这是女眷所居的内院么?哼,司琴我们走。”说着站起来挺着背脊,满脸被轻慢对待的不平和隐忍,正和了她所作的那首词。

留下海棠树下华服男子怅然若失,嘴角轻翘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弧度:“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转过假山楼阁,再走几步就到了这次赏花宴的花园,司琴低声道:“姑娘,刚才那位公子真是太过分了,竟然直勾勾的盯着姑娘瞧,若是被说了闲话去…”

沈明嫣明眸流转,道:“这可是郡王府,你以为寻常男子能轻易进到内院来,看他腰带上绑着黄带子,再加上咱们得到的消息,这位怕是皇五子珹郡王了。”

“那,姑娘刚才还那般说…”

“呵,他没表露身份,我自然当作不知,只能当他是登徒子,怕是这位皇子长这么大没被人说过登徒子吧。”沈明嫣淡淡道,“据说珹郡王风流,府中姬妾不知凡几,正妃并不受宠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必珹郡王见惯了女人主动痴缠吧?

沈明嫣重新出现在花厅里,倒惹得一些人侧目,打量她的视线里带着不屑,沈明嫣心里一顿,她脸上重新挂起从容淡泊的笑。

“待会儿就是诗画会了,你有没有准备?”

“我画作不行,倒是准备了两首诗。”

“我也是,没想到真用得上…”

“那我还是作画好了。”

周围的闺秀或多或少的都提到诗画会的事儿,沈明嫣站在湖石后面,侧耳倾听,微微撇了下嘴,挂着自信的笑。

司琴回来脸色微沉,低声道:“姑娘婢子打听了,王妃把大姑娘和三姑娘招到跟前问了好一会儿话呢,明明是招沈府的所有姑娘,只没想到她们竟是不知来寻姑娘,这般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沈明嫣抿嘴道:“你且闭嘴,这里是郡王府,她们想去王妃跟前奉承讨好就由着她们去,我却是不屑的。”一想到要在沈王妃面前要用伤自尊的奴婢自称,沈明嫣就一阵膈应,她是不稀罕这些个的,反正待会儿的诗画会她会惊艳绝伦给她们瞧瞧。

赏花赏草,写诗作画。

沈王妃和悦道:“…无论是题诗还是作画,皆凭个人喜好,昨儿我和几位妯娌也说起这事儿,她们也等着欣赏各位贵女的才华…你们且随意。”

这话儿更是调动了贵女们的热情,花厅里热闹了起来,明秀瞧了眼万暖从中一点冷的沈明嫣,她仍旧一派从容淡定,没急着挥洒文墨,但她潋滟眼眸里却迸发出势在必得的自信。

明秀捂着脸,一旁的沈明雅关心的问道:“明秀你没事吧?”

“大姐,这诗画会不是每人都要参加,我就不献丑了。”实在不忍直视,“我去更衣。”

沈明雅并不勉强她,叮嘱了绣凤好生顾着明秀才罢了。

明秀捂着脸往外撤,绣凤忧心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明秀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蛋疼。”

“…”绣凤无辜的看着明秀。

明秀:“…”

招来一边服侍的紫衫丫鬟表明自己的心迹——她要去净室——大姨妈来的波涛汹涌,古版折翼的天使要霸气侧漏了T_T紫衫丫鬟好奇的瞧了明秀一眼,道:“可是沈参将沈府的三小姐?”

难不成去个净室还要查户口?

验证身份后,紫衫丫鬟恭顺的带着明秀从花厅的侧门往外走,走了一段路,又走了一段路,再走了一段路。

明秀嘴角抽抽,心道:万一有谁尿急可如何是好?

等明秀进了净室,紫衫丫鬟对着等在外面的绣凤笑道:“不若这位姐姐到偏厅里吃杯茶,沈姑娘这里我自会带她回去。”

绣凤知道这位紫衫丫鬟是沈王妃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倒不疑有他,跟着小丫头走了。

等明秀磨蹭着出来,没见到绣凤,紫衫丫鬟解释和跟绣凤说的差不多。

明秀扬眉,嘟嘴道:“我见不着她不安心,你去把她叫回来,我在这等着。”

“…沈姑娘难道觉得婢子服侍的不好?”

“是不好。”明秀点头。

紫衫丫鬟:“…”

“沈姑娘这里婢子脱不开身,若是奴婢去叫人,只留您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失礼了。若是让王妃知道怠慢了客人,婢子可得受罚,您就体谅体谅婢子吧。再者王妃是您的族姐,按理说不是外人,难不成姑娘在王府里头也不安心么?”

明秀眨眨眼,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她从善如流道:“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就算了。”

紫衫丫鬟:“…多谢沈姑娘体恤婢子。”

明秀笑的娇憨:“我一向如此。”

紫衫丫鬟:“…那姑娘请随婢子来。”

“等等!”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以古版折翼的天使起誓,这丫环额头上的青筋凸凸了。明秀低头道:“其实我不想参加那劳什子诗画会,我什么都不会,不像二姐她什么都会,诗词歌赋手到擒来,文采斐然的,我就算啦,省的回去还被父亲训斥。”语气低落,原本明媚神采染上了黯然。

浸淫在宅斗数载的紫衫丫鬟瞬间了然,觉得刚才小姑娘娇蛮些也没什么的,顺着道:“那不若婢子领姑娘在园子里转转,看看景,花厅那边儿不参加也无碍的。”语气都柔和了些。

明秀毫不吝啬的给了个灿烂的微笑,发了张好人卡,反正都不要钱。

玫瑰花瓣儿凝就的两瓣红微微牵动嘴角,颊上漾起了两道浅浅的梨涡儿,煞是动人。

珹郡王府的花园修建的很雅致,九曲回栏嫣红,雕梁画栋富丽,亭台楼阁缦回。

明秀越来越疑惑,从这个紫衫丫鬟问起她的名号就有问题→再有七拐八拐的到那么远的净室→紧接着支走绣凤→邀请她不客气的在花园里溜达==绝壁有问题。

劫财劫色?

先艹后杀?

先杀后艹?

杀人越货?

花园藏尸?

泥垢了!

世界上最苦逼的事,不是买泡面没有调料包,也不是折翼的天使侧漏,而是你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就是猜不出原因。这种主观和客观相违背的感觉太尼玛难受了。

第011章 出门接客(四)

一个是白衣玉带的翩翩公子,容颜清俊,凤眸含笑,端的是陌上年少足风流。

一个是黑衣锦带的精壮青年,周身凛冽,薄唇紧抿,端的是一双眼光射寒星。

腐之魂一瞬间烧得无比猛烈,明秀忽然想到了李后主那句以轻佻而闻名的词:“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许是脚步声打扰了两人的对视,白衣公子微微侧头向这边顾盼,明秀连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脑抽的又加了句:“别客气啊。”

白衣公子:“…”

黑衣青年:“…”

紫衫丫鬟:“…”

明秀突然感到背脊一凉,她震惊了,黑衣青年的全貌展现在她面前。卧了个大槽,难道她夜有所梦日有所见了吗?

春梦里的汉子,骑马的汉子,云居寺里的汉子。不觉得见面的几率太大了些了吗?

明秀突然觉得蛋疼了。

骄阳,无风,燥热。

对于看到穿着衣服的活生生的貌似搞基的春梦里的男主角,明秀稍微淡定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黑衣男子腹部以下修长大腿之间的部位看过去。

猛男,快到我的碗里来。

嗷嗷嗷,四十五度望天,下面已经放血了,上面可不能再流了。圆润的脸蛋儿绯红,眼含春水荡漾,晶莹的耳垂跟火烧云似的,轻咬红唇。

…无我境界开启。

空气渐渐凝结起来了,默然,寂静,尴尬,无语。

“咳咳——”白衣公子以拳抵唇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莫名其妙神展开的诡异气氛。

紫衫丫鬟闻弦歌而知雅意,伸手拽了拽明秀,明秀舔了舔嘴唇:“我渴了。”

白衣公子:“…”

黑衣青年:“…”

紫衫丫鬟:“…婢子这就去沏茶来。”

明秀:“…”姑娘别介,求带走。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白衣公子笑着开口。

黑衣青年:“…”

明秀:“…”

白衣公子干笑两声,“明秀——”

明秀怒目圆瞪:“本姑娘的闺名是你能随口叫的吗?不要败坏本姑娘的闺誉!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的名字?”妈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沈明秀’记忆力压根就没有这号人物好吗!明秀蹙眉,虽然她原文看的不仔细,但可以肯定文里就没有黑衣青年这号人物,话说酱油君一个接一个往出跑,这真的好吗?

“还有你们是谁?刚才你们在干什么?”

白衣公子:“…”

黑衣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这句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这时候有那么点不对劲。

陆旭尧也就是白衣公子觉得他今天贸贸然的过来是不是太莽撞了,想不明白原本该是温馨感人的认亲画面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的。看着对面一副无辜浪漫的少女,他觉得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大概。

“正、事。”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陆旭尧发散的思维。

陆旭尧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旋即摇了摇折扇微笑,开始讲正事。

“所以说你觉得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姑妈的女儿?”明秀从陆旭尧长篇大论中扯住重点反问道,得到对方确认后,真心给跪了,这矢志不渝茫茫人海千里寻亲的狗血故事是闹哪样啊?

“所以说今天这所谓的赏花会只是个借口,让丫鬟把我引到这里来,害我虚惊一场,就是为了让我们…”明秀瞥了一眼至始至终就只吐出两个字的黑衣青年,又瞧了眼厚颜无耻摇着折扇笑的天地失色的白衣公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你想过没,如果我不是怎么办?”

明秀淡定如常,浅笑如风。

陆旭尧摇着折扇的动作一顿,道:“表妹——”

表你妹的妹!

明秀心里一股儿小火在看到陆旭尧挂着温和笑意,丝毫不觉得这么叫有什么不对的俊脸几乎‘咻’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当然了是几乎。

陆旭尧在这种情况下很有本事的继续开口亲热的唤了声表妹,笑容可掬:“表妹不必紧张,若是没有万分把握,我们也不会贸然认亲,万一坏了姑娘家的名声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嘛。今儿这事是表哥我考虑不周,介于我迫切的想见到至亲的激动心情,再者我也是想给表妹一个惊喜——”

明秀眉心跳了跳,惊喜,有惊无喜。而且这厮脸皮钛合金做的吧,好厚。“表哥是吧?”

陆旭尧一顿,长篇大论被这一声软软糯糯的‘表哥’噎住了,很不优雅的捶胸挠背的咳起来。

眉眼飞舞,明秀面有忧色道:“哎呀,表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被口水噎住了呀,真是的那谁怎么沏个茶需要这么长时间,郡王府的下人得好好调\/教调\/教了。怎么能这么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怠慢尊贵的客人呢?”如果不是那幸灾乐祸的口气,这关怀表亲的一幕就很完美了。

被排除在表亲相亲相爱氛围外的叶子睿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眯起一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的明秀,略带了些揶揄,明秀打了个机灵,这汉子果然是记得吧,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狗吃翔,那火辣滚烫的眼神,那活色生香的猛男出浴图…

此刻紫衫丫鬟端着梅花式雕漆小茶盘摇曳而来,行礼后道:“世子爷,陆公子,沈姑娘请用茶,后头儿赏花会可是热闹的紧,这会子王妃和贵女们正相互评定,不知是谁能拨得头筹呢。”——变相提醒他们要注意时间,明秀出来的时间可不短了。

陆旭尧留意着乖巧的捧着青色薄胎瓷盏轻啜的明秀,感叹不愧是他家妹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斜睨了坐在一旁岿然不动的叶子睿,嘴角轻挑:“妹妹,父亲几日后就会上到京城来,妹妹且忍耐几日,到时候有舅舅和表哥给你撑腰,怎么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明秀嘴角抽抽,用不用叫的这么亲热啊?明秀→表妹→妹妹,要不要来一句秀儿妹妹啊口胡!

看着要上演十八里相送依依惜别的半路杀出来的厚颜无耻的打着扇子装纨绔斯文的不知道名字的表哥,明秀眉心跳了跳,笑盈盈的开口:“表哥,人家还不知道你名讳呢?”

陆旭尧慈爱和煦的表情顿时裂了。

“噗。”叶子睿扭过头去,冰山咧开一条缝。

别以为这囧人囧事就这么完了,就在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的紫衫丫鬟领着明秀回花厅时,叶子睿又开口了:“血。”

天雷滚滚,乌云罩顶。

脸皮厚如明秀在这一刻也端不住她淡定如常浅笑如风的行为准则,红晕迅速在俏脸上蔓延开来,明秀恶狠狠地磨牙脸上硬挤出来一丝僵硬的笑容:“先、告、退、了。”嘤嘤嘤,真是够了,这货是来克她的吧,是吧!装什么冷艳高贵!装什么酷帅狂霸!

被腹诽的叶子睿看着跟炸毛的小狐狸一样的少女,竟是眼底滑过一丝趣味,唇角轻翘。

陆旭尧惊讶的看向叶子睿:“你,你…”

叶子睿面无表情,云淡风轻道:“走。”

陆旭尧眯起狭长的眼睛,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说明秀是他表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表兄妹俩眼睛轮廓很相似,尤其是稍稍眯起的时候,跟偷吃了鸡的狐狸似的。

***

换了套衣服的明秀又悄悄的回到花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所作的作品以及沈王妃被簇拥着评鉴闺秀们佳作的身影上,所以基本没谁发现明秀的小动作。

绣凤拉着明秀道:“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明秀简略解释:“紫衫领着逛了逛园子,现在情形如何了?”

绣凤比划道:“今日参加赏花会的贵女里最出彩的当属沈王妃的妹妹沈月茹,勇武伯爵府的嫡小姐魏芷兰,还有户部尚书的嫡次女林雪菲。只不过二姑娘在诗画会上表现的很出挑,写了一首诗,就连林姑娘都甘拜下风呢,被好些闺秀传阅,不过大姑娘瞧了之后脸色很不好。”

明秀挑眉,到底沈明嫣创作了什么惊艳绝伦的诗作,凑到面沉如水的沈明雅跟前,沈明雅见是明秀,脸色稍霁,勉强笑了笑:“明秀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明雅深沉而冰冷的盯着沈明嫣所在的位置,袖子里手指用力攥着泛白,其他贵女投来的或打量或蔑视或不屑或同情的视线投在她身上就像是针扎一般的疼痛,可再难,也得咬牙顶着。这里是郡王府,若是这诗传了出去,沈府和母亲的名声就被抹黑了,而且明年就是大选之年了,容不得半分差池。

等到明秀看到沈明嫣的大作后,恍然大悟。为何沈明雅脸色难看,这首诗不是其他,是林黛玉的《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尼玛你以为你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吗?这‘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又是怎么回事?沈府是多冷酷无情还是迫害虐待你怎么的?‘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是多么的高洁和坚贞不屈啊。妈蛋有本事把随身空间给我啊凡愚!啊啊‘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你怎么不去死啊快去啊!

槽点太多就不一一历数了,明秀阖下眼帘,遮不住眼中的幸灾乐祸,沈明嫣犹不自知这首诗捅了多大的娄子,在那儿沾沾自喜,淡泊而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