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的气焰短了三分,却仍然有些不服气。“就算是安大人的夫人,也不该乱瞧别家的男人!”

安锦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我欲哭无泪。

老板发急,抬手就往他老婆手臂上拍了一下。“你个傻婆娘,人家安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安大人的夫人会瞧上我?你个不长脑子的傻婆娘…”

凶悍如斯的老板娘,此刻竟然红了眼眶。

真是恩爱的一对夫妻。我竟然有些羡慕。无论那男人再怎么粗鄙,再怎么丑陋,在他的女人眼里,就是无人能及的一朵奇葩。思及此处,我忍不住偷偷朝安锦看去。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特别好看,我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欢喜,仿佛心中那粒油盐不进的老姜疙瘩破天荒发出了一颗新芽。

安锦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红。他右手微握举至鼻端,清咳了一声。“不要紧。老板,给我们来二十个包子。”

安锦的心情似乎好得不同寻常。先是买了二十个平日里我和他均不爱吃的大肉包,接着又把肉包分给了街边蹲着的小乞儿。乞儿们得了肉包,开心得满街乱窜。我对他的这番善举摸不着头脑,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快要被升阶提俸,他只是笑而不语。最后被我问得烦了,他才无可奈何地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叹了口气道:“傻阿遥。”

最近他很喜欢说我傻,偏偏每次这么一说,我的心就成了下锅的面片儿——软作一团。这样不好,不好。

东街的早市被称作“点心市”,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吃食都能在这儿找到。我吞了两张春饼,一碗豆浆后尤觉不足,又瞄上了不远处的槐叶冷淘。那店里生意红火,早已排了老长的队。安锦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排队,那身紫色官袍在一片灰衣布裙中格外显眼。店主亲自出了门请他进去,他却摆了摆手,说夫人叮嘱过不可以权谋私。

我在不远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跟安锦出来这么一次,那些关于我们不和的谣言想必都不攻自破。我暗自盘算着与他和好之后要如何逐个击破地掐断他身边那些千姿百态的烂桃花们,想得踌躇志满,斗志激昂。

正在这时,我无意中发现一名故人。

这名故人身旁跟着一位美妇人,妇人的怀中还抱了一名大约两岁红袄女童,一家三口坐在路边吃馄饨,亲密无间。

我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名故人,正是我十六岁那年结出的断袖桃,段常段公子。我思量了一番,看来是我们和平道别之后他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取向,回到了娶妻生子的寻常道上来。

我有些感慨。若他在与我相识之前便认清这一点,说不准现在坐在他身边抱着孩子的那妇人就是我。然而我想象了一番,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般场景。只能说姻缘这东西果然玄妙得很,哪怕当时我认真考虑过要与他共结连理,现在回顾,却觉得这段过往确然只是我这颗树上抽的一杆旁枝,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安锦仍在队伍中艰难地朝前挪动着,不时回头看我是否还在原处。我深感欣慰。

段常一家子吃好了馄饨,付了钱起身,不偏不巧正好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本想低头装作没有看到,视线却与他碰了个正着。只见他神色微讶,跟身边的妇人说了句什么,便朝我走了过来。

那妇人站在原处,在他身后朝我展开一个友好的微笑,我亦回了笑,向她点头示意。段常坐到我身边,坦然道:“许久未见。”

我与他寒暄几句,才知道他的确是在与我分道扬镳之后不久便成了婚,娶了个家世相当的官家小姐。夫人贤惠,弹得一手好琴,两人很快如胶似漆,又生了个宝贝女儿,过得很是惬意。

他知道我嫁给了安锦,称赞他年少有为风采绝伦,胜出自己许多云云。我谦逊道:“他不过也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

段常连连摆手,直说我实在过谦。“杞国史上还从未有一名官员能在入朝三年之内升到二品高位,安大人实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说罢,他又略带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做他的夫人,想必也不轻松。”

我倒觉得轻松得很。

我们又闲聊片刻,他便起身告辞。我瞧了瞧他等待在不远处的妻女一眼,忍不住多嘴规劝了他一句:“如今有佳儿美妇,千万别再去玲珑馆了。”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怪异,犹豫片刻之后,他才道出原委。

原来他竟不是断袖。那日去玲珑馆,是稀里糊涂喝醉酒被人拉进去,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谁想到这么巧被我撞见。后来他本想跟我解释,却看我并不伤心难过反而像有几分解脱的样子,才明白我其实并不那么喜欢他,只得悻悻离去。

我很意外。段常带着他的妻儿离开后,我还久久未回过神来。原以为是他负了我,却没想到是我自己散了这段姻缘。虽然谈不上遗憾悔恨,却有所觉悟。原来男人有时比女人更需要被爱的安全感,一旦失去这种感觉,他们可能会选择离开。

那么安锦是不是也一样?

我低头努力地思考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注意到安锦正站在我身前不远处,眉头越来越紧。

第八章 纳妾无门

安锦将手里的面条放在我面前。在风里站得久了,他的唇色略略发白,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了几许。我回过神来,见他脸色不太好,忙拉他坐下。触到他的皮肤时,凉意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

“很冷是不是?”我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捂着,呼了一口热气。他替我排队买冷淘,我替他捂手,投桃报李报得心安理得。“今年的春天特别冷,看来会有个凉夏。”

他的神情稍稍舒缓了些,从筷筒里拿了双筷子递给我,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

“是段公子。”我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继续往下说道:“我爹上司家的儿子。”

“我知道。翰林院段修撰的二公子段常,现任刑部五品主事,年方二十五,已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特别用力。

我钦佩无比。难怪段常称赞安锦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原来他只消看一眼便能知此人来龙去脉,官职品阶,甚至连婚否都了然于心,真不愧是掌管全杞国官员聘用考核的吏部侍郎。

大约是我这钦佩的目光太过直接,他竟然别开了眼,似乎有些尴尬。“我只是…”

“我懂的。”我拨动着筷子,哧溜哧溜地刨了一筷子面条下去,碧绿微凉的槐叶面入喉,舒爽一片。“难怪你升得这么快,是不是所有官员的身家资历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呆了呆,埋下头喝了一口豆浆。

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之前与段常的对话,对他的妻女大加赞赏。“当年我还以为他是个断袖,谁想到如今连女儿都有了,夫人也很美貌…”

安锦笑了一声。“慢些吃,当心呛着。”

我说得兴起,将冷淘吃了半碗下去,渐渐觉得撑得慌,剩下那一半是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了。安锦主动挪过碗,稀里哗啦吃了个一干二净。我看着空空如也的面碗和掏出丝帕优雅擦着嘴唇的安锦,感到十分满足。

然而我又看了一眼。丝帕上没有绣遥花,不是我送给他那一方。

我如狼似虎地盯着他手上的丝帕看,安锦慢条斯理地把丝帕叠好又放回了袖中。于是我继续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的袖子看,到最后他大概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你送我的,在这儿。”

我立刻收回如狼似虎的眼神,朝他柔情似水地一笑。他打了个寒颤。

用过早膳后,安锦先将我送回安宅,才步行去了吏部办公署。我从前面进了安宅,换了身衣服又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雇轿子去了晒月斋。

雀儿和陈老板已经等了有一阵子,见我终于来到,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的神色。陈老板命人取了蜜饯瓜果招待雀儿在外间候着,自己则挑开帘子,请我去内室商议。

陈老板本名陈奇,字画偶,据说在行业内相当有名。他年过中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终日与书画相伴,乐在其中。虽然长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实际上却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生意做得相当大,不仅在杞国各地有分号,甚至连西凉和南瑞的书画业都有触及。

尽管如此,他时常称自己先是一名“画痴”,然后才是商人,想与他做生意,需得是知情识趣的风雅之士,否则免谈。

对于这一点,我表示出了极大的怀疑。既然如此,何以安锦的画像会让宋家那个纨绔给买了去?

陈奇面露歉意,讪讪道:“失误,是失误。”

我明白,做生意最不可得罪的便是为官当权者,也怪不得陈奇,所以只嘱托他今后但凡安锦的画像只接受定制,不再另外加绘。若是碰上纨绔好色之徒,直说元宵十三公子休笔不画了便是。

陈奇知道此番理亏,赶忙应诺,也顺道提及了另外的两张订单。这两张单与安锦无关,却都来得有几分离奇。

其一是东宫殿下派人上门,要元宵十三公子入宫为他的一名舞姬作画。没错,正是那位新婚之夜妃子跟人跑了的绿帽东宫。这位东宫平日自诩风流,豢养了不少姬妾,据说那些姬妾个个貌美且各有所长,在起凤殿里一字排开,十分壮观。我以为他会被人撬走了老婆,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到第二张单,陈奇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是否还记得,两年前在晒月斋遇到的郑或郑公子?”

我心中咯噔一响。陈奇解释道:“郑公子与我素来有些生意往来。他此番来信,托我——”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其实是托你——”

“他想要什么?”

“他说,想要一幅夫人你的画像,聊寄相思。”陈奇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皱眉。虽然两年前,我的确与他投合,也动过那么一些心思,但自从他走后至今,从未有只字片语,也未曾有丝毫口讯传来,我只当他家逢变故,早已将我抛诸脑后,当时还黯然神伤了一阵子。谁想到两年之后,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他不知道我嫁人了么?”

“知道。郑公子说了,虽然无缘与夫人共度余生,但对夫人的心意未变,只求夫人赐予画像一幅,以慰这些年的相思之情。”陈奇一面说着,一面看我的反应。

我嗤笑了一声。“画偶,你我相识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往事已矣,不如相忘于江湖。替我把这句话转述给他便可。”

“夫人,当年的事,郑公子也不得已——”陈奇还想劝告,被我摆手止住。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我没有让步的余地,便也不再继续劝说。

至于第一张东宫的单子,倒是为难得很。他指名道姓要元宵十三公子进宫画画,若是换个别的人去,万一被他从画风细节处看出端倪,可是个不小的罪名。难不成还真让我进宫画画?这么一来,我的身份多半暴露无遗,实在太冒险。

我思量了半天,让陈奇想办法推了这张单子。陈奇一脸苦大仇深状,意思是得罪了东宫,不亚于拆了他的晒月斋。我只好安慰他东宫为人还算得仁厚,应当不会为这点小事难为他。他唉声叹气,神色颓唐地喝了一盏茶,答应试试看。

到最后,两张单一张也未接。雀儿听说之后颇有些失望,我宽慰她几句,一同起身回了安府。

谁想刚一回府便遇上一桩闹心事。工部宋夫人,也就是那纨绔的母亲偕同媒婆上了门,要为宋家的三小姐提亲,说是愿嫁与安锦做妾。

我十分胸闷。这宋家是跟我八字不合哪还是不合八字哪?他家儿子抢了我大哥的准媳妇儿,他家女儿又要来抢我的相公,难不成我家挑的人都是香饽饽,大家都来抢?

宋家也算的名门,名门闺秀主动要做人妾室,实在令人费解。宋夫人基本当我不存在,跟婆婆倒了半天的苦水,说小女儿对安锦死心塌地,又说安锦的确人才出众,对她那小女儿也挺上心,否则也不至于自降身价主动提亲。最后顺道还暗示我与安锦成婚一年有余尚无子息云云。媒婆也会来事儿,趁机将那宋家三小姐吹了个天花乱坠。若不是碍于婆婆冷着脸坐在上首,我真想操起门后那把扫帚,将这两人直接扫地出门。

婆婆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婆婆不喜欢我,该不会被她们说动,真想为安锦纳个妾?

谁知婆婆最终揉揉额,冷冷地瞥了宋夫人一眼,声调平淡。“这事儿我管不着。由他们自己决定。”

看到宋夫人和媒婆吃瘪的样子,我心中大快。婆婆瞥了我一眼,便称疲倦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振奋精神,端起雀儿特地为我倒的提神茶,大大喝了一口,准备好好表现,打赢这消灭安锦烂桃花的第一役。

宋夫人见状,只得又转向我,只说她家女儿乖巧,嫁过来之后必不会与我争宠。

我表面上沉吟,心中却暗想信你,当我是傻的?

宋夫人以为有戏,又暗示我只要答应这桩婚事,她可以劝她儿子把我大哥那准媳妇还给我们。

我瞥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那倒不用,我大哥的婚事我们自会操心,这等朝三暮四的姑娘不适合我大哥。呃——跟贵公子就相配多了。”

宋夫人脸色发青,咬咬牙脸色又一脸恳求道:“我那小女与安大人情投意合,如今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她眼眶发红,呜咽了一声。

媒婆同情地附和道:“安少夫人,宋三小姐与安大人真心相爱,您又何必非要棒打鸳鸯?”

这么一来,好像我倒成了个恶人。

这一年多来,虽说未曾刻意阻止,但安锦的桃花我却一笔一笔从头到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来也算是运气,他的约会地点通常都选在人多之处,或茶坊,或杨柳堤,或白鹤原,十分便于跟踪偷画。他什么时候与谁约会,我能尾随就尾随,不能尾随亦有远观,不仅将安锦系列画完成得淋漓尽致,顺便也将他的桃花史摸了个透彻。

这个宋三小姐跟安锦压根儿都没约会过,只是跟着她哥哥跟安锦见过一次面。安锦大概跟她说过不超过三句话。

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平日里见过的男子少,难得遇上个长相俊美又待她温柔的男子,便以为是遇上了良人,开始日思夜想自以为已情投意合,多半还把我当成个阻碍他们相爱的假想敌咬牙切齿地唾骂了不知道多少回。

婆婆不在,我索性也不管仪态,满不在乎地让雀儿端了一盘糖糕过来,一边听一边吃。

宋夫人脸色终于彻底地青了。她愤愤道:“安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吞下最后一口糕,拍了拍手。“宋夫人,对于此事我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决定送您三个字。”

“什么?”

我对她恳切地笑了笑。“没门儿。”

第九章 宋三小姐

这天黄昏的时候,安锦破天荒地按时归家,后面还跟了一只细犬,肥头大耳浑身雪白。

我惊喜无比。大白狗见了我,撒着欢儿朝我猛奔而来,伴随着轻快的犬吠。

安锦眉头微皱,沉声道:“停。”于是它憋闷地停住了腿,蹲在地上看看我,再看看他。

我站在原处,扭着手朝安锦瞅了瞅。“它…”

安锦的唇角微翘了一下,立刻又压了下去,显得有些僵硬。“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看到它蹲在门口朝这儿望,样子挺可怜。所以…”

我终于忍不住欢呼一声,俯身抱住元宵的大头。元宵抬起两只前腿搭在我肩上,脸上的白毛不住地往我脖子里拱。

安锦静静地看着,也不再掩饰脸上的笑意,居然真有几分温柔。

蹊跷啊蹊跷。元宵它蹲在门口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以安锦恰好在这个时候大发慈悲把它给领了回来?我一边揉着元宵的背脊,一边阴暗地揣测。难不成安锦他知道了宋夫人上门提亲的事,想讨好我以成功纳妾入门?

我越想越生气。元宵感受到了我心情的变化,疑惑地嗷呜了一声。

“灼衣。”我正色道:“这事儿没得谈,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

安锦微愣。“什么事?”

元宵见状,蹲在我身前不畏强权地朝安锦发出威胁的低吼。

“今儿个宋夫人上门,为宋家三小姐提亲,说要嫁给你做妾。”我试探地看他的神色。

“我知道。”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果然知道了?我继续往下说:“我拒绝了。”

他的笑意更深。夕阳的余晖照进他眼里,平素深邃乌黑的瞳孔显得通透。

我狐疑地看着他,试图找出些恼羞成怒的迹象,无果。“最后我让雀儿把她们赶出了门,还警告她们来一次我赶一次。”

他终于低低笑出声,像是十分舒畅。头顶上束着发的鹿皮小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再配上那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令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花枝乱颤”这几个字。

“你不生气?”我试着再一次确定。“我又替你得罪了人。”

他朝我走来。元宵迟疑了片刻,夹着尾巴躲到我身后。“你做得很好,我为何要生气?”

我呆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那身紫色官袍上的衔绶双鸾像是活了过来,悠闲地在他身上缓缓地盘绕游移。

安锦到我身前一步的地方停住,垂下眼轻声说:“我很高兴。”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心想他果然不喜欢那宋家三小姐。然而一转念,却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夫人上门的事。”

安锦似乎正伸手要拉我,听我这么一问,手指僵在半空中缓了缓,悻悻地收了回去。“归家途中偶遇宋大人,他向我说起了此事。”

这话十分经不起推敲。但我也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跟安锦认识十余载,深知他不想说的事,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出来的。

安锦难得回家用晚膳,公公显得十分开怀,席间也没忘了问我们打算何时让他抱上小孙孙,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婆婆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元宵在饭桌上穿来穿去,最后守在公公腿下,惬意地吃着公公不时递给他的带肉骨头。

一家人已经许久未有如此和谐的时光。夜里,安锦伏在我肩头微微喘息,低声问我是否真的愿意为他生个孩子。我觍着脸,直接勾下了他的脖子。

实在怪不得我,要怪只怪他意乱情迷薄汗覆体的样子在月光下实在显得太过美妙。

这场房事,从感官上来说仍然算不得多么美好。诚然他的手指在我身上滑动的时候,令我领悟到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滋味,但后期却依然疼痛,只是锐痛变作了钝痛而已。其间元宵甚至还好奇地试图跳上床榻旁观一番,令我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最后安锦气喘吁吁地将我拥在怀里,吻了吻我的唇,安慰我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虽然我不明白他当时指的是我们两人的相处,还是房事的感受,但此番过后,无论哪一方面似乎都日益和谐了起来,偶尔的几句拌嘴,也只不过是情趣罢了。他渐渐按时归家,即使公务繁忙不能回来时,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

他心中那只张扬舞爪的猫终于收去的爪子,向我露出温柔依恋的一面,时不时还弓着身子往我身边蹭蹭以示亲密。

我几乎觉得美满了。然而闻名燕丰的风流公子安锦忽然变作居家好男人,令燕丰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让不少心怀不轨之人生出了不满。

比如眼前这位。

少女二八佳龄,一双秀目如新月弯弯,偏偏苍白瘦弱,楚楚动人。荷叶裙拢在身上,那小腰不盈一握,连我看了也忍不住要多怜惜几分。只可惜,她要的不是我的怜惜,而是我夫君的。想到这一点,我就忍不住要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狠狠蹂躏这朵娇花。

原本我实在不想赴会的,奈何这朵娇花守在半路上苦苦哀求,差点儿都要跪了下来,场面实在有些难看。

她泪光盈盈,双手握着茶盏。“姐姐…”

“叫夫人。”我纠正她。

她抿了抿唇,一双红红的兔子眼委屈得很。“夫人,娘亲说,你不同意我和安大人的事。”

“没错,我是不同意。”

“夫人,我是真心喜欢安大人!”她的眉头抽了抽,看样子又要哭。

我无奈。“我问你,什么是真心喜欢?”

她呆了呆,甚至忘了哭。

“好罢,我换个方式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她想了想,迟疑地说:“他…俊美,又有才华。还很温柔。”

我起身推开窗,指着街上摆摊卖书画的书生。“那个书生长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