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思绪百转,姜云翘犹在滔滔不绝地围绕南瑞民风高谈阔论,话题转到自己养的各式珍禽异兽,又来了劲。

“只可惜夫人不能亲眼看一看。”她挺遗憾,忽然想到了什么,雀跃道:“见过沈将军的宝贝么?”

“呃?”我一惊。“当然没有。”

她转向沈丹定:“拿出来给夫人和萧姑娘瞧瞧。”

我和小妹大骇。“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大家这么熟,有什么不能看的?”姜云翘毫不在意。“他的宝贝可不一般。”

我不淡定了,没想到南瑞国民风居然开放到这种程度…

沈将军却依然很淡定,伸手就掏。我和小妹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我扶住椅把,小妹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窥。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椭圆形黑漆漆的物事,放在手心托住。——袖中?

那物事在他手心动了动,伸了一个小脑袋出来晃了晃,随即又缩了回去。

“乌龟?!”小妹的声调很怪异。

我恍然大悟。原来在南瑞的“宝贝”是指宠物的意思,跟杞国的含义相去甚远。我跟小妹算是虚惊了一场。

小妹回过神来,止不住大笑。“哈哈哈…居然…是乌龟…男人养乌龟…”

虽然我也觉得这位面目硬朗的将军养了个乌龟还随身带是有些好笑,但小妹这番言语很显然是不怀好意对沈将军进行的打击报复。我连忙阻止她再嘲笑下去,朝姜云翘和沈将军送了个满怀歉意的眼神。

姜云翘笑着解释。“这是将军的护体神龟,每次上战场都要带着的。”

沈将军僵着脸,把乌龟收回袖子里,瞟了小妹一眼。“粗俗无礼。”

“你说谁?”小妹怒气冲冲要上前,被我手忙脚乱地拉了下来。

姜云翘眼神怪异地看了沈将军一眼,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估计她要传达的意思是:看到没,他又开始说成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沈将军…

四十一章 十三公子

小妹怒目而视,沈将军维持面瘫状,不为所动。气氛僵硬了许多,姜云翘只得起身告辞。沈将军朝站在书架上的小黄招了招手。头顶黄毛的鹦鹉不甘寂寞地从书架上盘旋而下,嘴里嚷嚷着:“无礼,无礼!”它盘旋了一圈,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元宵的头上站牢。

元宵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目露精光。

小黄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危机将至,还在得意地指点江山。“笨狗!丑女!无礼,无礼!”

元宵圆滚滚的身躯突然一跃而起,那么一伏一蹦,将小黄成功扑倒在身前,两只前爪牢牢地按住它的翅膀,扯下几根羽毛。

小黄惊慌失措地挣扎却毫无作用,只得恐惧地大叫:“救救小黄…公主救救小黄…”

元宵张大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黄尖叫了一声,居然厥了过去。

我们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真是条…好狗。”姜云翘喃喃。

小妹把小黄从元宵的爪子下提了出来,摇晃了几下,得意道:“叫你乱骂本姑娘?知道咱们的厉害了吧?”

元宵踌躇满志地朝我走来,一屁股蹲在我身前,睁大了眼看着我,仿佛得胜归来准备接受鲜花和掌声的将军。然而它刚把小黄吓晕了过去,二公主和沈将军还在旁边,我不好表示什么,只得在它头上揉了揉,暗示它待会儿再来领赏。

“实在抱歉。”我朝姜云翘和沈将军笑笑。“这狗不懂事儿…”

话音未落,在小妹手中的小黄忽然一个鹞子翻身挣脱了小妹的桎梏,反而拍着翅膀往她手上啄了一口,小妹的虎口顿时冒出了血珠。肇事鸟飞回沈将军肩头,趾高气昂。

“自作自受。”沈将军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说的是鸟,还是小妹。

小妹气得眼眶里包着泪,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然而沈将军又折了回来,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伤药。互不相欠。”说完,依然毫不在意地往外走。

小妹一把捞起来,朝沈将军的方向狠狠丢了过去,正中他后脑勺。“不——稀——罕!”

沈将军的背影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姜云翘咳了咳。“沈将军那人就这样,不懂表达。萧姑娘别放在心上。”

小妹仍在忿忿,元宵突然狂吠两声,沈将军肩膀上的小黄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栽下去。

经过这一场闹剧之后,小妹更对天底下的男人绝了望。想想也是,如果你连续碰到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软饭书生,一个外表华丽一肚子坏水的奸邪东宫,再加上一个冷冰冰毫无情趣偏偏还毒舌的面瘫将军,任谁也要崩坏了一腔少女柔肠。

元宵倒是重拾自信,在战胜了胆敢向它挑衅的鹦鹉小黄后,它走路的姿势明显雄纠纠气昂昂了许多,连饭量都增至平日的两倍,甚至以保护者的姿态进驻书斋,每日守在书斋门口对来访客进行严密的审视。

这么一来,自然使得书斋里本就清淡的生意雪上加霜。我威逼利诱装可怜,好容易才把这只自信心爆棚的狗给劝回桌子底下蹲着,书斋的生意却仍然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安家实际上并不依靠书斋的生意过活,但生意不好,倒显得我经营不善,实在不是个精明的好媳妇。公公没说什么,安锦自然更无所谓,我自己却挺自责。

我不是经营的那块料,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什么主意,只好回家向万能夫君安锦讨教。安锦趁机提出这样这样再加那样那样。

为了振兴书斋,我只得忍辱负重,答应了这禽兽的要求。

禽兽得逞之后,心满意足地在床榻上躺成个颠覆形象的“太”字型,摇头晃脑道:“人必扬其长,才能得益。”

我豁然开朗,随即悲愤不已。就为了这两句夫子早就教过的话,让这禽兽讨得不少便宜,实在无法不令人悔恨。

于是我在书斋前立了块告示牌,上书本斋特邀元宵十三公子坐镇,但凡购书者,可获得元宵十三公子亲笔签名一张;凡购书五本以上者,可获得元宵十三公子独家提供的美人相关答疑一条;凡购书十本以上者,可获得美人金笺小像一幅。

同时,我在书斋里隔了一张帘子,让雀儿穿男装坐在里头,假扮元宵十三公子。

书斋的生意骤增,超出了我的预期,第二天居然就排上了队。我完全没有想到元宵十三公子在燕丰城里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这种程度,或者说美人的吸引力已经到了如斯境地。

最多人选择的是元宵十三公子的答疑。雀儿的手里握着我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纸条分门别类,分别是关于各位美人的信息,她只要有选择性地将纸条递出就好,不用说话。这么做既不会露陷儿,也保持了元宵十三公子的神秘感。做完这些安排之后,我发现其实自己也很有进秘部做密探的潜质。

我坐在帘子外,问一个收一份,终于尝到了数钱数到手软的滋味,十分**。

来人里有不少熟面孔。对面那个包子铺的老板,羞答答地问楚女馆的秦玉,最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纸条递出。他看了一眼,欢天喜地地拿着走了。

首饰铺子的张姑娘,雀跃地问安锦会不会有纳妾的打算,被我放元宵赶了出去。当我不存在,那得付出惨痛代价。

甚至连宋思甜的大哥,那个纨绔子弟也来了。他犹豫了半晌,小声问东宫喜不喜欢男人。

我就知道这纨绔早晚走上这条道!

连平时买一本三十钱的《柳生诗集》也要还价的林书生,居然也一口气买了五本。我惊骇地望着他,他却顶住我目光的压力,毅然排在了门帘前的长队里。

轮到他时,他终于红了脸,拉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子贵庚,可有婚配?”

我发了个抖。门帘里的雀儿递了张纸条出来,他如获至宝地看了一眼,又满脸失望地把纸条捧在手心里离开了。

那纸条里的内容是:“禁止询问除燕丰美人外的问题,谢谢合作。”

还好我早有准备,专为应对狂热的“十三迷”,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到最后,居然连苏慧也来了。金步摇,玉指环,紫衫罗裙,巧笑嫣然。

苏慧的到来,在排队人群中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我只得将她带到书架旁,避开排队的人们。她笑得十分优雅,颇亲切地寒暄了几句,又提到这书斋里的火爆情景,好生称赞了一番。

我将她带到书架旁,正要客套几句,元宵忽然冲她猛吠两声。

她微惊,朝后退了退。

“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面露歉意。“我这狗,平时只对两种人叫。一种是美人,”苏慧微笑,正要谦逊几句,却听得我下一句话。“还有一种是歹人。”

她神情一僵,讪讪道:“倒挺通人性。不过一只狗,当真能分辨好歹?”

我轻笑道:“可别小瞧了它。苏姑娘来这儿,难道也是冲着十三公子?”

她摇头。“我来这儿,是为了之前在绣坊的事,专程向夫人道歉。”

绣坊的事?就是安锦被我娘好生修理,还淋了一场雨病了三天的那一次?我心中暗笑,怕是终于逮着机会,想来试探一下我跟安锦的关系究竟如何罢?

我和安锦不和的传言最近的确少了许多,再加上绣坊那回安锦明显的偏向妥协,也难免让苏慧心生疑窦。

在悍妇走向和怨妇走向两个剧本中略一犹疑,我选择了后者,随即眉心微蹙,似提及伤心往事状,幽幽叹了口气。“苏姑娘何出此言?是我娘她做得不对。”

苏慧打量了我一阵,柔声道:“夫人,我跟安大哥之间是清白的,千万别信了那些传言。”

“我信。”我猛地抬头,看得她一激灵。“苏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请你别再跟我夫君来往了好么?”

她面露难色。“这——夫人,为何非得如此?”

“我和夫君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我泫然若泣。“若有个像你那么美丽的姑娘在他身边,他更不会看我一眼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似舒了一口气。“夫人过虑了。虽然安大哥他对我一直关怀有加,但我们目前还只是友人知己罢了。夫人毕竟是安大哥的发妻,他说什么也不会不顾夫人的。”

言下之意是:没错,你夫君对我是有意思,不过我还在考虑接不接受。至于你,如果还想过得好受点儿,最好看清楚形势。

我捂住嘴,肩膀不住抽动。“我-我就知道!苏姑娘,燕丰有那么多男人,为何你就非得要安锦?”

苏慧忧伤道:“心之所至,情难自禁。希望夫人能理解我们。”

我手痒痒,又想放元宵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忍住,憋得我满脸通红。

苏慧大概是误会了,劝慰道:“夫人,人生不如意十之**。还是把心放宽些才好。”她满面同情,唇角却时不时上翘,显然心情挺好。

不如意的,很快就要变成你了。我在心中阴测测地笑。

元宵见我神情诡异,又开始朝苏慧呲牙。她吓得后退了几步,连忙转身走向帘子那边。

“这里头的真是元宵十三公子么?公子也曾替我作画,不知可见一面否?”言语之间,她已经伸手去拉那张帘子。

我阻拦不及,眼看秘密即将曝光,却从帘子后传来一声清晰悦耳的男声。“请苏姑娘遵守这儿的规矩,不要令十三难堪才好。”

我愕然。这声音当然不是雀儿的,也不属于我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

苏慧讪讪地收回手道:“失礼了。”

四十二章 夫唱妇随

客人散去之后,我关上书斋门,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帘子,只见雀儿坐在里头无辜地朝我眨眨眼。“夫人,累死人了。”

“刚刚那声音——”

“你是说这个?”雀儿明明没张口,房间里却响起之前那个清晰悦耳的男声。我惊疑不定地左右看了看,没有人。

雀儿调皮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很能唬人吧?”

我恍然大悟。听闻江湖上有人懂得腹语之术,莫非这就是雀儿的特殊能耐?然而她之前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现在却毫不遮掩,想必是因为她明白我已属知情人,所以也不再小心掩饰。

我心中多了几分崇拜,赞叹道:“厉害。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好的本事。”

“这算什么?”雀儿扬着下巴,得意地闭上嘴。

“阿遥。”赫然是安锦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

“雀儿。”又变成了我的声音。

我啧啧称奇,想让她传授传授。她沉吟片刻道:“这腹语术需要天赋,我练了十年才到这种程度。以夫人的资质——”

我满心期待地望着她。

“恐怕要二十年。”她一本正经。

我黑了脸,这臭小妮子,果然有一技傍身,胜过千言万语…

安锦曾经说过,雀儿有两门技艺尤为出众。如今我知道了其一是腹语术,还有一门又是什么?

雀儿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咱轻功好,跑得快。”

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难怪我常常觉得雀儿跑得比兔子还快,原来人家是练过的。

相比之下,我不禁自惭形秽。安府里头人人有两把刷子,就连雀儿也不简单,就我一人啥也不会,像个吃闲饭的。

雀儿安慰我:“夫人会画画,还会赚钱。”

我顿悟,又重新抖擞了精神,抱着钱匣开始数钱。这一天的进项,竟然抵得上平时一个月的。照这么下去,靠书斋致富将不再是个梦想。

回家之后,我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躺在床上养病的公公。他听说了我这一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经历,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连连称赞说:“阿遥真聪明,竟然能想出这样的点子。”他望向我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找到我的位置,拍了拍我的肩膀。

公公的脚伤好了许多,眼疾却似乎尚无进展。我试了许多明目的方子,也咨询过了柳大夫,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效果显著的疗方。然而公公却一直挺乐观,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心急。

我谦虚道:“那还得多亏了夫君的提醒。”

我还想说些细节,婆婆却在一旁向我使了个眼色,随即步出了房间。

我会意地向公公告退。他轻声道:“你婆婆她的心肠并不坏,只是不懂得表达。阿遥,别怨她。”

婆婆站在庭院里,背对着我。这还是自绝子汤那次事件之后,婆婆第一次跟我说话。

“阿遥,你可知错?”

我呆了呆,没有及时地回答。她却叹了口气。

“既然锦儿已经向你说出了一切,从此之后,你便也是秘部的一份子。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特别注意,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让他人留意到安家。”她沉声道。“你在书斋里搞了这么一出,甚至引起了苏家人的注意,实在太冒失。”

婆婆的语气挺严厉,我揪着衣角做小媳妇儿状,声如蚊蝇。“阿遥知错。可是——”

“嗯?”她转过身来,神情冷肃。

“可是我觉得这样未必不是好事。”我鼓起勇气道:“所谓大隐隐于市,也许越是引人注目,反而不容易教人怀疑呢?”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像被速冻,一寸一寸地僵了起来。大概自己是数钱数得飘飘然了,要不怎么敢跟婆婆顶嘴呢?

然而婆婆的表情居然放柔了些许。“你这论调,跟锦儿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作纯良状眨巴着眼:“咱们夫唱妇随。”大部分时候妇唱夫随。

婆婆又肃然道:“既然如此,你可愿为他分担?”

我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点头。总算我也可以做点儿什么了吗?我连自己的代号都取好了,只等着任务降临,没想到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婆婆,我要做什么?是当卧底,还是去查案子?”

婆婆的唇角终于勾了勾,顿时春暖花开。“那些你还做不了。这回的任务很简单,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十五日已过,三国竞技会中的骑猎项目在丘山举行。丘山有一片茂密宽广的柏树林,常有各类走兽出没。西凉和大杞国的祖先皆是马背上的民族,十分擅长骑射,而南瑞在这方面则稍显逊色。南瑞人多以各类飞禽走兽为友,不提倡过分猎食,故在骑射方面擅长的南瑞人并不多。

比赛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在两个时辰内所猎获的猎物最多的便能夺魁。参加骑猎的不仅有安锦,包括苏熙和苏慧也在其中。西凉参加比赛的是几名体形高大的男子,而南瑞国派出的是沈将军。

安锦着劲装,举起手中的黑漆弓朝我扬了扬。沈将军披一身藤甲上阵,英姿飒爽引得周遭一番赞叹。小妹不屑道:“乌龟将军有什么好?”

可怜的沈将军,在小妹的心中已经跟那只圆咕隆冬的乌龟划上了等号。

十二名参赛者陆续驱马入林,沙漏开始计时。我等了一阵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假称头晕乏力中了暑要回家休息,带着雀儿拉着元宵离开了看台,取道后山去了柏树林。

找到事先约定的灰岩,安锦早已等在那儿,看见我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只可以用震撼来形容。“怎-怎么是你?”

“回秘主大人,在下是新来的,负责这次接应,代号‘白元宵’,请秘主大人不吝赐教。”我一本正经地说着,将手中的包袱双手递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他啼笑皆非。“是娘安排的?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