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秘主大人尽快动身!”我见他不动,有些着急。“时间不多了。”打开包袱,其中是一套普通的布衣,以及一只人皮面具。

安锦略一思索,点头道:“回来再说。黄雀,保护好夫人。”

雀儿点点头。“秘主请放心。”

安锦换上布衣,戴上人皮面具瞬间成了路人。最后握了握我的手,深深望了我一眼,这才脚步轻点踏叶而去,如微风忽至,拂柳分花。

雀儿满脸崇拜道:“秘主大人实在是人中之龙。”

我没心思自豪。安锦临走前那一眼,正可谓含义无限…我发了个抖。

雀儿半是同情,半是嘲笑地看了我一眼。“也难怪夫人看见秘主大人,就像老鼠见了猫。”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听说秘部里还有个叫‘螳螂’的,难得那么有缘,不如我让秘主大人做个主,让你们做一对天敌夫妻如何?”

雀儿脸色大变。“千万不要!夫人行行好——”

我窃笑不已。

这回的任务,是给安锦做接应。

之前秘部已经查到消息,南瑞五公主的确被藏在苏府的密室里。然而平时苏府的守卫齐备,再加上苏荃也是个善用机关的人,密室中一定有不少机关,要想在尽量不惊动苏家人的情况下找到并带走五公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安锦选择在骑猎比赛这天行动。苏熙和苏慧都要参加比赛,而苏荃也同样有要务在身,这一天,苏府的守卫必然会松懈下来。再加上安锦和苏熙,苏慧都在参加比赛,是个最自然的不在场证明,正好可以打消苏家对他的怀疑。

本来安锦没有必要亲自参与,然而这次的行动必须一击即中,否则一旦惊动苏家,他们必然会将公主转移。再加上在燕丰城的秘部暗探中,最精通开解机关的便是安锦。出于这种种考虑之下,他决定亲自上阵,带领几名暗探深入苏府,找出南瑞五公主。

我和雀儿的任务,就是接应他,并猎些禽兽充作安锦的成绩。

当然,接应是我的事,猎些禽兽则是雀儿和元宵的事。元宵兴奋不已,得到我的应允后便一头钻进了树林。

雀儿穿上与安锦类似的劲装,套上箭筒提起弓箭正要走,我却一眼瞥见苏熙和苏慧正朝这边而来,似乎已经看到了我们。

雀儿忙躲在岩石后,然而已经来不及。苏熙和苏慧下了马,朝我们走来。

我急中生智,朝雀儿递了个眼神,凄声道:“夫君,你好狠的心!你走啊,有本事走了别再回家!”

雀儿会意,立刻模仿了安锦的声音朗声道:“不可理喻!”

苏熙和苏慧明显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像是有些困惑。雀儿立刻翻身上马,迅速地策马而去。这整套行动如行云流水,发生在一瞬之间,我偷偷看了苏熙和苏慧一眼,他们应该也没有反应过来。

苏慧走近我问道:“夫人,你怎么会在这儿?安大哥他怎么那么生气?”

我叹了口气,黯然神伤道:“一言难尽,让二位看了笑话。”

苏慧还想问什么,苏熙却道:“妹妹,我们该走了。夫人,这林子里野兽多,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我含泪,掏出一张手帕朝他们挥了挥。“多谢两位。”

苏熙和苏慧上马绝尘而去,我舒了口气,朝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却发现南瑞的沈将军正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见我转头,他朝我拱了拱手,调转马头而去。

我不禁有些忐忑,但这位将军行事看似磊落,应当不会坏了我们的事。

我在灰岩旁等了许久,雀儿才策马而回,仅仅带回了两只野兔,反倒是元宵不时地叼回些猎物,竟然有一头黑狐,两只锦鸡,甚至最后还衔回一只肥肥的小獾。

元宵挺直了胸脯,淡定地接受了我的表扬。以打猎为天职的细犬,终于在此刻展露了真正的实力。雀儿觉得挺没面子,嘴硬道:“要不是因为我得躲着那些人,哪会只有这么点儿收获?”

算算时间,两个时辰已到,安锦应该也快回来了。我让雀儿先带着元宵离开,自己则守着一堆猎物在原地继续等。

安锦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面色凝重。此刻日头偏西,天色渐晚。

“怎么样?”

安锦皱紧了眉,摇了摇头。

“没找到五公主么?”

他又摇头。“找到了,也带出来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她死了。”

四十三章 怨偶典型

我还来不及细问,树林里闪起隐约的火光,嘈杂之声由远及近。

“糟糕。”我心中一沉。

安锦回归的时间超过了预期,也已过了两个时辰的比赛期限,想必是见他迟迟不归,苏荃特地派人来寻。我四处看了看,且不说这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算有,安锦这么一失踪,不在场的证据显然也打了折扣。怎么办?

安锦略一思索,取下发间的灼丝道:“阿遥,你先离开这儿。”

我见他动作蹊跷,拦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安锦的眼神闪烁。“放心,我不会有事。”

我从他手里一把夺下灼丝,怒声道:“少糊弄我!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弄伤,好以此为由应付那群豺狼虎豹?”

安锦敛眉,冷声道:“白元宵听令!”

“是!”

“把灼丝还给我,立刻离开这里。”他盯着我的眼。暮霭沉浮,令他幽黑的眼眸里明暗交替,朦胧不清。

我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梗着脖子咬牙道:“报告秘主,在下现在不是白元宵,是你的老婆萧遥!”

“你!”他怒极反笑,作势要夺我手上的灼丝。我赶忙抱着灼丝团团转,他无奈,逮住我的腰,重重地朝我屁股上来了一记。“你这不听话的臭妖怪——还不放手?”

我拼命摇头。

此刻再走已经来不及。不远处,几匹马的嘶鸣清晰地传来,马背上的来人中正有苏熙和苏慧,以及几名参赛的大汉。

我灵机一动,猛地推开安锦,展开双臂挡在他面前,眼里蓄满泪水。

“我不会让你走的!”

安锦一愣。

我听到身后马蹄声渐歇,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匆匆而来,已经很接近了。

“我绝不会让你赢得这场比赛!”我大声嚷嚷着,带了点歇斯底里的劲儿。“你是我的夫君,怎么能想着去讨别人的欢心?”

安锦很快会意,脸上的神情一转,变得怒不可遏。“你究竟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简直莫名其妙!”

身后的苏熙和苏慧等人已经在身后站定,距离不远,显然将之前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苏慧疑惑的声音传来:“安大哥,夫人?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灼衣,你们就一直在这儿争吵?”苏熙狐疑地问:“时间已经过了,怎么还不出去?我们还当你出了意外,特意来寻。”

“还不是因为她!”安锦忿忿道:“我刚猎到一半就让她给拦住,死活也不让我走。”

我憋出满眼泪花,蓦然转身,正对上苏慧惊诧的脸。“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苏慧和苏熙齐齐地朝安锦看了看,又朝我看了看。“夫人,你在说什么?”苏慧不解道。

我仇恨地瞪了她一眼,转向安锦。安锦显然也有些莫名,不过配合我做出了一副忿忿然又苦恼之极的表情。“你想赢得比赛,还不就是为了替苏慧求得藏在宫里的那张‘太古遗音’么?”

众人哗然,纷纷将视线转向苏慧。苏慧脸颊微红,显然有些喜不自胜。

安锦随即顺着我的话头恼羞成怒道:“萧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想让大家看咱家的笑话?实在是蛮不讲理!”

我抽了口凉气,悲戚呐喊道:“世间薄情郎,十有**。当初跟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候,就唤人家小遥遥,如今新欢胜旧爱,就唤人家萧遥了?!

安锦黑了脸,那眼神分明在说:别演过了…

我赶紧低头做抽泣状,对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个由头还编了那么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感到发自内心的自豪。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走无理取闹的悍妇路线,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众人看热闹看了个心满意足,苏熙和苏慧似强忍笑意地对视了一眼,看样子是信了。苏熙清咳了一声道:“灼衣,家务事还是得在家里解决才好,别误了正经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复命罢。”

骑猎比赛的结果是苏熙拔得头筹。但他并没有为她妹妹求取那张名琴“太古遗音”,而是请求圣上给他夫人的明熙绣庄提了一道匾。苏夫人面若桃花,笑意温甜,又引得一干妇人姑娘们艳羡不已。

而我和安锦,诚恳地接受了陛下的批评以及众人嗤笑的目光,寒碜得很。燕丰城夫妻恩爱的正面典型春风得意地站在左侧,负面典型灰头土脸地站在右侧,对比十分鲜明。但凡家中有未婚儿女的人们趁机进行教育:努力向苏家夫妇看齐,绝不做安家夫妇那样的怨偶。

我挺憋屈,然而牺牲本来就不咋样的名声,为安锦免去一次皮肉之苦,当然是值得的。只不过爹娘和大哥小妹那边,就不怎么好应付了。

显然那群寻来的人中有好事多嘴者,将我跟安锦大吵一通的过程添油加醋地传播了出去,最后传播的版本有十数个之多,传到我爹娘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我疑神疑鬼争风吃醋偷偷跑进林子里,跟安锦打了一架,导致原本取胜机会挺大的安锦错失夺魁之机。

打了一架…难道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彪悍?

娘把我狠狠数落了一番,说是疑心生暗鬼,信任是婚姻的根本,我这么做无异于把安锦推向别的女人那儿什么什么的。小妹在一旁力挺我,认为打架没错,唯一错的只是带的人手太少。

还是大哥贴心,沉默了半晌道:“阿遥不是这样的人。”

我稍感欣慰。

末了大哥正儿八经地说:“她向来欺软怕硬,从不跟比自己强的人打。”

回家之后,我蹦到安锦的怀里求安慰。他抚着我的背脊,对我的灵活应变表示了肯定,然而请他对我的演技进行评断时,他只说了四个字:

“略嫌夸张。”

我更加苦闷。

然而真正该苦闷不甘的,大概是莫名其妙就香消玉殒的南瑞五公主。

对这位公主的离世,我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愧疚难过。据安锦所说,他当时带了几名暗探潜入藏着公主的密室,却发现公主已经被勒死,尸首放在密室中,还没完全僵硬,应该死了不到两个时辰。尸首已经运了回来,进行防腐处理后入棺,放在了秘部的暗室里。

我去看过一次。她脸上的神情痛苦惊恐,去得很不平静。也许她至死也没有明白,为何自己全心交付的情郎,会成为夺去自己性命的凶手。

安锦说,苏家也许从来就没打算放公主离开,从一开始就存了杀人灭口并趁机彻底摧毁大杞南瑞两国邦交的心思。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此时杀害公主,无非是想趁三国聚齐时将公主的尸首曝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激怒南瑞。如果能再早些行动,也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救了公主的性命,只可惜如今后悔已来不及。

虽然此刻将公主的尸首运出,破坏了苏家的设计,但可怜的五公主,却是再也无法醒来。安锦为他没有预料到苏家的作为而深深自责,连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的愧疚也没有丝毫减退。

我也同样愧疚。当初东宫大婚之时,若不是我的帮忙,也许她已经被拦了下来。哪怕是做了东宫的新妃,也远远好过这样的境遇。

然而愧疚之后,我更加愤怒。无辜的五公主,成了三国斗争的牺牲品。她的爱情是一场阴谋,她的爱人是掩在俊朗外表下的一头豺狼。为什么这头豺狼,在利用并杀害了一个无辜痴恋他的少女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做一个众人称道的温良夫君?

偏偏我们还什么都不能做。光凭一张假造的户籍,还不足以证明苏家就是西凉奸细,而南瑞一旦知道五公主的事,必然会与大杞发生冲突,说不定还会引发战争。这么一来,全如了西凉的意。不能对付苏家,甚至连五公主的尸骨也不能现世。

安锦与杞皇陛下商议之后,将五公主的棺木暗中运到了皇宫里。也许在杞皇陛下看来,这样天大的秘密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

公主的尸首失踪,令苏家自乱了阵脚。虽然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已隐约可见人心浮躁。比赛之后,苏熙和苏慧与安锦的来往更加密切了些,时不时在言语中夹杂试探,向他打听吏部是否有所异动。而苏荃亦有所行动,与刑部和兵部的一些官员频频接触。

“他们就快要按捺不住了。”安锦伏在黑暗中,双眸幽幽发亮,一股肃杀之气。“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秘部的暗探分层列级,从初到高共分六层,第六层是直接向安锦汇报的各分部首领。而我经此一事后,光荣地从最底层的探人升到了探卫,领到一块镶金的小牌子。我欣喜若狂,找了条红线把这小牌子拴在了脖子上。

看我这动作,安锦的表情十分复杂。连他送我的玉坠我也从没这么戴过,现在却对这只小牌子如此看紧,也难免他有想法。

他忍耐了许久,终于爆发了。起因是某回“谈心”时,他正全心投入努力耕耘,哪知道一抬头看见我偷偷对着小牌子看得不亦乐乎。他当时就脸色发青,一把扯了我的小牌子,把它随手一扔。他扔得用力,小牌子突破窗户飞了出去,引得元宵一阵嗷嗷叫。

我欲哭无泪,心疼得直哼哼。然而安禽兽威胁我要是再惦记它就彻底把我从秘部除名,我只好噤声。

有个做上级的夫君实在很麻烦。一不小心,就是个家庭事业双落魄。

所幸我还有元宵。第二天,元宵照例把我领到院子里的那颗桑树下,双腿猛刨,刨出了我的镶金小牌子。小牌子重归之际,我猛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对付苏家的办法。

栽、赃、嫁、祸。

四十四章 暗算颜或

既然秘部的暗探有属于自己的身份牌,南瑞人有鱼符,那么西凉的暗探必然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种标志。如今苏家已乱,如果又“恰巧”被发现藏有西凉的信物以及和西凉来往的信件,自然能顺理成章地以叛国罪论处。

西凉的信物和信件,虽然之前秘部一直没有找到,但伪造起来并不难。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信物和信件偷偷放进苏府的某个地方,再找个顺理成章的机会,用一个合适的人去“发现”。一旦定了苏家的罪,自然也能把他们谋害南瑞五公主的罪名公诸于世,将苏家交给南瑞处置,以示大杞国的诚意。

我思前想后,越来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然而我将此妙策进献给秘主大人的时候,他却摇头笑道:“这个办法,我早就想过了。”

我十分气馁。上级果然是上级,脑筋的确比我转得快。然而这个我看来天衣无缝的主意,他却最终没有付诸实施,只因为西凉与南瑞和杞国不同,但凡暗探都由当今国主统一管控,关于暗探的秘密知情者寥寥,而秘部派到西凉去的暗探,至今也没有查到西凉国所用的信物是什么。

安锦的思维向来缜密,大约也是得了先祖的遗传。苏家一事关系重大,他每做一个决定必然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若随意伪造一份西凉信物,苏荃一看便知是假,自然也就知道了大杞国并未能掌握他通敌叛国的真正证据,以苏荃一家的狡猾和对西凉的忠诚,不仅不会认罪伏法,可能还会趁机再次挑拨南瑞和大杞的关系。唯有当他们以为自己的秘密当真暴露于人前,才会心神大乱,令我们有机会找到真正的信物所在。

所以要实施这一栽赃嫁祸的首要条件,是得搞清楚西凉国的信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秘部派出的暗探,想尽办法也未能真正接近西凉国的核心人物,也就是现任西凉皇帝颜或。

颜或其人,狡诈程度超过了苏荃,与安锦不相伯仲。当初他扮成西凉商人与我交往时,愣是没让我有丝毫的怀疑,如今又能从安锦暗地的重重安排中脱身,见缝插针地跑来见我,有意无意地提及对安锦的怀疑,可见他无论从演技到心机都很不一般。也许连苏熙和苏慧一开始与安锦接近也是出自颜或的授意,想借机探一探安锦的底,看他是不是当真如表面那样单纯,谁知却反被安锦利用找到了南瑞五公主的下落。

现今安锦虽然瞒过了苏熙和苏慧,却未必已经令颜或打消了怀疑。因此,虽然安锦推测他一定将信物藏在自己身上随身携带,但想接近他找到西凉国的信物,却是难上加难。

安锦接近不了颜或,不代表我不可以。三国竞技会还没有结束,现在正是趁机接近颜或的最好时机。安锦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威胁我说若再去见颜或,不仅要被秘部除名,还得承受与元宵相同的命运——元宵之前为我捡回了那只小金牌子,被安锦喂了三天的胡萝卜,最后双眼发红耳朵直竖,就像只巨型白兔。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保证绝对不去找颜或,这才让安禽兽稍稍平静下来。他还不放心,吩咐雀儿跟牢我,绝不让我有任何异常举动。可怜的秘部同僚们有这么个阴晴不定又动不动喜欢给人喂胡萝卜的上司,想必日子过得都挺艰难。

然而安锦百密中总有一疏。我答应了不主动去找颜或,却可以让他来找我。

在着手实施这件事之前,我犹豫了一阵子。坦白说,我对颜或并没有什么芥蒂,他也没做过什么有负于我的事情,就这么算计他似乎对不起我们从前的那段交情。但我的心刚有放软的迹象,南瑞五公主那绝望痛苦的脸庞就在我眼前晃了晃,又重新令我硬了心肠。

或许是因为对她抱有内疚,也可能是因为她与我长得有几分相像。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去得安宁些。而将杀害她的凶手绳之以法,无疑是对她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

我照例每天去书斋看店,由于婆婆的反对,元宵十三公子自然只能销声匿迹,店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在这片冷清的掩盖下,我动手以颜或的五官为参考,画出了元宵十三公子有生以来的第一幅类****画。

之所以说类****,是因为我摒弃了之前****太过直接粗糙的不足,采用了半遮半掩的形式,让西凉的皇帝陛下披了件露出胸膛和长腿的丝袍,长发披散,重点部位一丝不露,十分引人遐思。他身侧半跪着一位露出背脊的少女,云髻半挽,纤臂微舒,透着**后的慵懒。白描完成的时候,我捂住热血奔腾的鼻子,将它塞到了一本诗经里。

不久之前,颜或曾要求要入我的画。以这副画为引,他必然会主动来见我——只要他还不想成为更多****画的男主角。

我本想趁雀儿不注意的时候找人将画送到晒月斋的陈画偶那儿,但苏慧和苏熙突然来访,我忙着装悍妇赶这两人出去,再回去的时候那本藏了画像的诗经已经没了影儿。雀儿眨巴眨巴眼,说她刚刚看我不在,便自作主张卖给了林书生。

实在是惊天大雷。林书生向来古板,恐怕很难承受书中画像的尺度…我提心吊胆了许久,生怕林书生前来退货,怒斥书斋挂诗经******,传播不健康思想,违背圣贤之道,严重威胁了杞国人民的美好生活。谁知那日过后书斋的生意突然变得好了许多,尤其是诗经的销量猛增,很快断了货。我尚在疑惑,林书生又来了,拿手遮着脸,以同伙接头式的语气低声问:“那个——还有没有?”

“哪个?”我呆了呆。

林书生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立刻又遮住脸,垂目低声道:“就是诗经里头的…那个。”

我似有所悟。“其实那个不是——”

他不耐地挥挥手,掏了些银子放到我面前:“再来几张,最好是多角度多方位的…对了,除了西凉国主的,有没有别人的?”他往四周看了看,索性也不遮脸了,满脸期待地问道:“比如东宫殿下?雅琴公子?安——安大人就算了。”

果然是看上去越老实越古板的,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最多。我怒上心头,恶从胆边生,放元宵咬他,愣是把这个平日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咬得捂住屁股落荒而逃。

这阴错阳差的一场乌龙,居然最后还是引来了颜或。

颜或来得挺突然。因为大哥的婚期将至,我带着雀儿去了布庄,想做一件合身的新衣。谁知刚跟裁缝进入房间准备量身,颜或却走了进来,朝我笑了笑。

他手里捏着那张本应在林书生手里的十八禁绢画,看上去皱巴巴的,大概是被人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暴力对待了。

“十三,这就是你所说的全新人物画?”他拎起那张绢画,俊雅的脸庞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盯着那张绢画,脑子里转得飞快。机会终于来临了,我该怎么做?

“怎么不说话?”他施施然朝我走来,衣袂迤逦,翩若行云。“我不明白,这上面的——形态,难道真是你凭着想象画出来的?”

我低下头,声如蚊蝇。“近来无所事事,所以就自己琢磨了出来…真没想把它卖出去…”这倒是实话。

他已走到我身前,语气戏谑道:“其实我挺开心。”他忽然轻笑一声。“连我的身形轮廓都描绘得这么准确,说明十三的心里并没有忘了我。”

这暗示意味极浓的言语要是被安锦给听到了,我一定彻底完蛋。其实我挺冤枉,对他身形轮廓的把握完全是出自一名绘画从业者的天性,没有丝毫旖旎暧昧的意思在里头。

我半垂着眼睑,慢慢红了脸。在颜或的眼中,大概正是一副春杏引蝶粉面含羞的荡漾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