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将我和家人送往南瑞,寻求南瑞皇室的保护。同时,他自己动身去了西凉,落下最后的一步棋,彻底与杞皇和东宫决裂,誓要让皇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呆愣着,周遭一片寂静。

“他——去了西凉?”我喃喃道:“他究竟还想做什么?”

婆婆闭上眼,手指搭上额头轻揉,像在纾解之前的激动。“锦儿要做的事,我已经管不了了。”她拉了拉唇角,疲惫而无奈。“虽然知道秘部和皇室早晚也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彻底解决…彻底解决…难道安锦他要联合西凉对付杞皇和东宫?

难怪婆婆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杞国数百年的江山基业,难道要这么毁于内斗?难道安锦真要从此背上叛国的罪名?

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反而宽慰我说:“放心罢。大杞国江山,最终还是姓夏的。”

马车略一颠簸,渐渐停了下来。雀儿朝外头瞧了瞧,转向我道:“夫人,他们已经到了。”

“去吧。”婆婆伸出手替我理了理鬓发,微微一笑,难得的柔和。“到了南瑞,要好好照顾自己。泓帝虽然是你的亲舅舅,又一直在探寻你的下落,却未必就如表面上那般守礼谦恭,你自己多加小心。”她迟疑了一下子,又补充了一句。“你和锦儿,总有再见时。不要担心。”

我愣了愣。“婆婆,您不跟我一起走么?”

“不了。”婆婆笑着摇头。“我得留在杞国,为锦儿做些事。你公公他也在这里,我不能离开他。”

我的胸口仿佛被猛力朝四面八方狠狠拖拽拉扯。从容善良的公公,用冷酷掩去满身温柔的婆婆,笑语温存的夫君,好好的一家人,终于四分五裂。原来只有在离别时,才知道每天能和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用膳是过一天便少一点的福分。

“去吧。”婆婆正襟危坐,朝我点了点头。

我最后望了她一眼,终于跟在雀儿身后下了马车,站在燕丰城郊外的林间小道上。车夫调转马头而去,铜铃轻响,渐渐远离,遁入轻纱般的夜霭中。

“夫人,他们在那儿。”雀儿带着我往前,朝两团柔和的淡黄色光线所在处走去。

走得近了,依稀可见两辆朱门马车,马车前还有几个骑着骏马的高挑人影。雀儿快步前行,骑着马上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纵身下马,跟雀儿打了个招呼,朝我走来。

“夫人,事不宜迟,请及早上路。”

这个人,正是我曾见过数面的唐惟。

我并未太过意外。婆婆提及安锦的谋划时,我已经想到了唐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原来唐家才是安锦在杞国留下的最后一手棋。杞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唐门势力,却是秘部安排已久的后招。没有什么比身在江湖又被杞皇所信任的唐门更好的掩护了。因此安锦安排了唐门来做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我和我的家人送出杞国。

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忽然明白了当初开国皇帝为何要将秘部交给安家。这样缜密严谨的谋略手腕,大概是神明赐予安家人的天赋。

爹娘,大哥,妙音,小妹,元宵,甚至还有当时逃之夭夭的小黄,一个都没有漏。我们乔装改扮,听从唐门的安排,日夜兼程地赶路,十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大杞国和南瑞边境处的遥镇。

重归故地,爹娘颇有些感慨,没想到难得回来一次却是为了逃命。关于安家的身份,他们也知道了个大概,只叹世事无常,苦了我们这两个孩子。小妹从小在燕丰长大,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对各地风光都感到新鲜好奇,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在逃亡,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但妙音的情况就大大不妙了。她身怀有孕不过两个月,又经过这番颠簸,身子明显虚弱了不少。虽然准备了安胎的药汤,她依然吐得厉害,东西也吃不进去,反应相当厉害。若不是因为我,她和大哥想必已在燕丰开起了酒楼,两口子过得要多安逸有多安逸,哪儿会受这些颠沛流离之苦?

将一家人连累至此,我心中十分愧疚。妙音却反过来安慰我,只说大家是一家人,理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乡下的亲人们大多已去世,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自然也不方便探亲。但娘却偷偷带我去了一趟镇中的墓地,拜祭了当年的那位嬷嬷。

在遥镇只呆了一天,杞皇的通缉布告便已经贴到了遥镇。布告上不仅有我和家人的画像,甚至连元宵的画像都有,可见杞皇和东宫气急败坏到了何等情况。我们只得继续动身,往南瑞边境疾驰而去。只要到了南瑞境内,我们便算得安全了。

哪知道接近边境时,出了一件小小意外。元宵跟小黄闹别扭,蹦出了马车追撵打闹,被守在边境的护军逮了个正着。

护军一手举着通缉布告上的画像,一手抓着元宵的项圈,仔细比对,大概是觉得像,狐疑的眼神已经转到了马车这边。我赶紧放下帘子,嘱咐大家戴上人皮面具,多加小心。

“天底下白色的狗不都长一个样子,这样他们也看得出来?”小妹嘟囔着戴上面具,分给她的是张面黄肌瘦的脸,令她极度不满。

唐门的人在外与护军寒暄了几句。唐门在三国都有些旁系分支,又经营些镖局兵器的生意,经常出入边境,与护军来往也算得密切,所以护军虽然对元宵起了些疑心,却只是掀开车帘看了看便放了行。

不能不说,安锦安排唐门做接应,实在是聪明之极。尽管最终没出什么纰漏,我依然把元宵和小黄给狠狠教训了一通,一犬一鸟耷拉着头,终于老实了下来。

马车顺利离开大杞国边境,正式地驾入了南瑞国境。第一站,是南瑞边境的澜城,也就是我的亲生娘亲宣帝难产过世的那个小城,我出生的地方。

澜城不大,城门口的牌匾也有些破损,城门下却站了一队人马,仪仗肃穆。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英挺。小黄拍拍翅膀,朝他飞了过去,停在他肩上,兴奋地大叫着:“将军,将军!”

小妹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他?”

沈将军落缰下马,从容不迫地向我行了个揖礼。“在下受陛下相托,特意在此迎接夫人一家。除此之外,陛下还有一句话特意命在下转告夫人。”他顿了顿,神情稍柔。“欢迎回来。”

我心头微热。即使我对南瑞之行尚存忐忑警惕,这句话却还是入了我的心。

既然已进入南瑞,自然不必像之前那边小心翼翼。我们在澜城待了几日,等妙音的身体稍好些后才又开始放慢了速度继续上路。南瑞皇室准备了齐全舒适的马车,夜里又宿在客栈,实在比之前好过了不少。小妹和沈将军依然是闹闹僵僵,闹的是小妹,僵的是将军。有了将军替它撑腰,小黄也加倍努力地跟小妹作对,把她气得是七窍生烟。

离开故土,逃亡异乡的愁思,离开在这场喧闹中散去了不少。连一路上一直挺沉默的爹爹也展颜舒眉,添了几分笑意。

爹爹寒窗苦读近十年,才终于进了翰林院做了编修,算是仕途有成。这么一来,不仅丢了仕途,更离开了家乡故国,对于他这个满腹史书的保守学者而言,不能不成了心中一道难以迈过的坎。

就这么停停走走,走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南瑞的都城奉朱。

奉朱城地处南方,气候炎热湿润,多林多鸟兽。城里的普通居民的房屋大多是木竹修造的两层或三层小楼,道路两旁长着高大的椰子树,与杞国的景色大不相同。南瑞人嗜养鸟兽,爱好种植花草,四处鸟兽低鸣,遍地花草幽香。元宵兴奋得撒开腿狂奔一阵,又折回来到我腿侧蹭蹭,像是爱极了这个地方。

我的家人被安置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客驿好生休息,而我则没有丝毫停歇,跟随沈将军进了皇宫。

其实早在南瑞二公主和沈将军到燕丰参加竞技会与我相识之时,他们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甚至还派人暗中潜入安宅和我家试图查探,被秘部的人给挡了下来。我拾到的那枚鱼符,也正是南瑞派出的探子与秘部人争斗中无意掉落的。如今安锦已安排好一切,自然也将他所查到的那些线索一一转交给了南瑞泓帝,说明了我的确就是当年的宣帝之女,为我的身份奠定了根基。

南瑞泓帝,看上去的确称得上温良谦和。见我走近,他蹬蹬快步下了台阶,因为步履过快甚至踉跄了一下,颇有些失仪。

也许是因为始终有血缘之系,看见他时,我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然而杞皇不也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更何况,婆婆在临别时对我的叮嘱犹在耳边,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心中留几分戒意。

将初见时的亲近之意压下,我带着满怀猜度再看时,又觉得泓帝的神情有些夸张,动作不够自然。

“民女参见陛下。”

我朝他正儿八经地行参拜之礼,却被他一把扶住。“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声调颤颤。我不由得抬头望他,只见他湿了眼眶,凝视着我的脸。“真像——果然是皇姐的女儿,朕的外甥女…”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去了西凉。

很快,他的消息就会来鸟…咳咳,做夫君真不容易

五十七章 南瑞风云

南瑞寻回昭华大公主,在奉朱城大庆三日,同时颁布赦令,与民同喜。

“朕真悔,真的。”泓帝拉着我的手,双目迷蒙,脸上的神情哀伤。“若不是当年朕没有想方设法阻止你母皇的婚事,你母皇也不会跟你父后成婚;若你母皇不跟你父后成婚,她也不至于为他荒废后宫被他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后把持朝政,他也不至于有机会谋逆;若不是他谋逆,你母皇也不至于仓皇出逃…”

这番语无伦次的肺腑之言,我已经听了一十八遍,泓帝每天和我聊天必定以这作为开头。我一开始还挺悲凉伤感,满心感慨,到后来每听到“朕真悔”这三个字,就开始下意识地神游天外。

难怪几位公主皇子进宫觐见泓帝的时候都要多快有多快,行完礼便假借各种各样的理由遁逃回去,怎么也不肯跟泓帝多说几句。谁想到这温良谦恭的泓帝,私下里是个话痨?

所幸我有个一提到史事便滔滔不绝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的爹爹,从小便已经习惯了应付此种情形。泓帝见我愿意常陪他说话,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泓帝的几位公主和皇子均已成家建府在宫外居住,我却被赐住在宫内的**殿。**殿是历来南瑞储君居住的地方,泓帝坚持如此安排,显然相当于向天下宣告已将我视作储君看待。与此同时,他还为我请了两位老师,专门讲授南瑞皇室礼仪和修身治国之道。

虽然我自认不是块治国平天下的料,半路出家实在学得辛苦,奈何泓帝厚意不好违背,只得乖乖地跟着两位学者上课,课业繁重苦不堪言。

泓帝后宫中嫔妃只有寥寥数名,共育有三位公主一个皇子,其中三公主和四皇子均已封王赐邑,不久之后便将前往各自的封地,而五公主早已嫁到大杞失了踪,唯有二公主姜云翘尚未有封地。姜云翘尚比我大两岁,从小被着重培养,若不是因为找到了我,这储君的位置原本该是她的。然而她却似乎对储君之位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时常与我亲近,带我在奉朱城四处游玩。

至于五公主的秘密,我一直按捺在心底,没有向泓帝说明。安锦的设计我尚且不知,泓帝二公主虽然是我的亲人,但毕竟皇室多是非,我尚不敢完全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心中对五公主深感抱歉,等时机成熟,我再想办法将她接回故土。

自从来到南瑞,我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我并不一定要做女帝,但至少得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要安全无恙地与安锦重见。若一定要手握权力才能做到这一点,那我只能去争。

南瑞泓帝找我回来,真的只是出于亲情那么简单?即使我几次三番地说明自己并无意做储君,只希望能跟家人平凡度日,他却依然坚持地将**殿赐给我,高调地宣扬我将是下一任的储君,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阴谋?

躲是躲不过了。泓帝如此执着地要将皇位归还给我,若真是一片真心,我推辞不了;若背后有什么谋划,我更无法脱身。为今之计,只有步步为营,顺着泓帝的安排走下去,警惕行事。

假设泓帝当真一无所图,一心只想将皇位归还给宣帝的女儿我。那么我还将面临哪些可能的威胁?

毫无疑问,一定是姜云翘。

虽然她表面上毫无异样,但皇室的虚伪我已看过太多,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那些表面功夫。正好姜云翘也时常与我来往,我便也顺水推舟,想看看她这葫芦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样的药。

姜云翘住在宫外的昭月公主府,府内养有珍禽奇兽无数。二公主对那些鸟兽出奇地爱惜,在整个奉朱城也很是闻名。她的驸马姓岑,是当朝太宰家的公子,生得清秀文雅。两人很早便已奉旨成婚,育有一子。她的驸马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虽然身为太宰公子和二公主驸马,他却没有从仕,只在公主府里主持内务,教养他们的小儿子,称得上贤内助。

我原以为姜云翘跟沈将军有些情意,却没想到她早就成了婚,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后来跟她熟络了些,提起这番猜测,还令她嗤笑不止,说自己与沈将军不过是朋友。虽然身为公主可以纳侧驸,她却显然没这种想法,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那些宝贝动物身上。自从我来到南瑞后,她身上受到的瞩目少了许多,反倒是显得轻松了些,一有闲暇之时便拉着我带元宵和小黄去跟她的府上跟那些禽兽们戏耍。

元宵跟公主府里的几只狐狸犬很快打成一片,整日嬉戏甚至都不愿跟我归家;而小黄则恋上了姜云翘最喜欢的一只白孔雀,整日里跟在人家的尾翎后头转悠,时不时地衔些果子讨好,那狗腿样儿让我看了也汗颜。

它恋孔雀跨类别也就罢了,偏偏它还恋的是跟自己同性别的雄孔雀,此番断袖情深怎不叫人啼笑皆非?

于是我回到家里,对小黄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再次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它一开始还收敛着不动,只是小眼睛幽怨地往白孔雀雪遇的方向跑,我刚放心了不到一刻,白孔雀抖了抖羽毛,它便不顾我的阻拦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哪知白孔雀丝毫也不理会它,昂首挺胸地踱步离开,看也没看它一眼。

小黄垂头丧气地飞回了元宵的脑袋上,萎靡不振。这场景被姜云翘尽收眼底,似触及心事,满腹感慨道:“也难怪小黄会喜欢,雪遇的确很美。对它而言,也许雪遇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鸟,明知道无法得到,却还是一心恋慕。”

她的神态语气都有些异样。我听得疑惑,正待发问时,却听得软软糯糯的一声呼唤:“娘娘,姨姨。”

云翘六岁的儿子阿福颠颠地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阿福也要吃茶。”

这孩子披了一件明红的绒线斗篷,头上戴了只深红色的虎头帽,看上去就像只红毛丹。驸马带着奶娘从后面追上来,无奈地对姜云翘笑道:“这孩子闹着要找你,只得带他来了,没有打扰到你们罢?”

姜云翘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

我亦对驸马笑笑表示无妨。这两口子都成婚那么多年了,居然还那么客气。以姜云翘的脾气,实在不像是会跟自家相公相敬如宾的那类女子,颇有些怪异。

我将桌上的茶饼拿了一只往阿福的面前送,他乖巧地一把接住,朝我憨憨地一笑,露出一边的小梨涡,可爱极了。“谢谢姨姨。”

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我把他抱了过来,替他擦了擦满嘴的碎屑,又喂他喝了一口茶。姜云翘看在眼里,微笑道:“阿遥很喜欢小孩子?以后多生几个便是。”

我微愣,又想到了安锦。此刻他会在何处,会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我?我们究竟要何时才能重逢?

若能与他重逢,哪怕这辈子都没有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姜云翘见我沉吟不语,示意驸马和奶娘把阿福给带了回去。待他们走远后,她朝我凑了凑,神情关切地问:“听闻安大人至今下落不明。阿遥,你且放宽心,我们已派了人在西凉和大杞国查探,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我勉强笑笑。“我明白。让你们费心了。”

“这是哪儿的话。”姜云翘摆手道:“咱们是亲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幸亏是找到了你,遂了父皇的意,我才能乐得清闲,整天跟我的心肝宝贝们待着。你也知道,我只爱跟这些鸟兽们打交道,对这些朝务政事丝毫也没有兴趣。”她朝我挤了挤眼:“以后可就辛苦你了。”

她这么说,是在表明自己并无争位之心,对我并无排斥之意?难道我对她的提防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我勉强笑道:“其实我也不想——”

她忽然肃容道:“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那些本来就是你的。父皇的主意已定,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我愕然,她却扑哧一笑。“这都是注定的路,你别想逃避责任,把重担留给我。”

我讪笑一声,转开话题道:“你可真会享福,有良人佳儿大宅宠物,还想要大把的闲暇时光,这人生的美事可都被你给占全了。”

姜云翘闻言微笑,笑容中略带惆怅。“话虽这么说,但——”

我挑眉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怔了怔,摇头。“正如你所说,该有的我都有了。如果还说有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只可远观却不能触碰的镜花水月罢了。”

与姜云翘交往得越深,我就越觉得她似乎正如表面上一般对权势并不在意。她的心中的确装着渴望的东西,却并不是那个天子之位。我虽然不知道她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但只要她待我是真心,没有伤害我和我家人的意思就好。

在南瑞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暖意融融。泓帝在宫外不远处为我家人建了一处大宅子,全都按照杞国的样式,连摆设也跟从前的萧宅类似,让爹娘感激不已。妙音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肚子里的胎刚稳下来,又在跟大哥筹划着开酒楼的事;小妹风风火火地融入了南瑞的淑女圈,尤其逍遥。我们之前所受的流离之苦终于渐渐平复,一家人又重新过得平静美满。

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许是幸运的。不是所有的皇家都如同杞皇,东宫,三皇子和颜或一般,为了权势野心可以虚情假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择手段。

不久之后,泓帝正式地让我参与政事,在朝堂上为我留了一个位置。虽然我经过了两位老师的授课,但毕竟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一开始也只能旁听,没有真正地参与。尽管如此,我依然留心,刻意地对南瑞朝堂的形势做了些功课。

南瑞的朝堂上以太宰岑元和御史柳画为首分成两派,态度鲜明。而这两派在对我的态度方面,也有很明显的对立。太宰岑元很显然对我的到来不以为然,他提出立储当立贤,才算是对国家社稷负责。而我从小自杞国长大,没有受到过做为储君的正统教育,从这一点上来说很明显不及二公主姜云翘。御史柳画的看法却相反,她认为应当遵循南瑞的传统,顺应天意,按照泓帝的意思将储君之位传给我。

南瑞人相信神授皇权,我的亲生娘亲宣帝据说也是得到了神明庇佑,承继了乌金符这才做了女皇。于是岑太宰趁机提出要让我拿出乌金符,通过神明的试炼以确认我的确是宣帝之女,南瑞皇位的承继者。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连柳御史也无话可说。

然而乌金符早已不在我身上,我当然不可能交得出来。泓帝只宽慰我说他已经派人去寻访查探,但我心里却明白,那乌金符落在三皇子夏之淳的手里,如今他不知所踪,能找到乌金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转念一想,夏之淳既然与颜或合作,那就算他没有将乌金符交给颜或,他的下落颜或也一定知道。也许从颜或身上下手,便能获得乌金符的所在,若我能去一次西凉,成功取回乌金符,通过什么所谓的试炼,自然也就能堵了岑太宰的嘴,令百官心服口服。

这个想法,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从种种迹象看得出,乌金符对于南瑞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信物,而岑太宰提出交出乌金符进行试炼,百官附和,泓帝为难,这一切看上去实在太像是个做好的套,只等着我傻乎乎地往里头钻,说出乌金符的所在。我尚未完全相信泓帝和姜云翘,而岑太宰是姜云翘的公公,他的这番作为,会不会正是出于姜云翘的授意?

我想得头疼。猜忌谋算果然是一件耗心耗力的事。安家人短命,多半不只因为那祖传之毒,更多是因为他们为谋划而耗尽了心力才对。而比谋算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是连对自己的血脉亲人都不敢轻易信任的无奈。

唯有去一次西凉。除了想办法拿到乌金符之外,我私心里也希望能找到安锦。也正在这时,来了个绝好的机会。

五十八章 小妹之心

西凉新帝的嫡长子出生,普天同庆。泓帝打算派使者出使西凉,以示两国交好之意,我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前往。泓帝有些犹豫,说是听闻这回杞国东宫也将前往西凉,怕我与他对上,触及伤心往事,又担心我会再次落入他们的算计中。

泓帝当初知道杞皇和东宫曾以我的家人为筹码要挟我与东宫成婚,无比震怒,誓要让杞国为此付出代价,不仅将杞国货物入境的关税提高了三成,还限制了对杞国的盐运。三国之内,唯有南瑞产盐,南瑞限制盐后,杞国只好从西凉高价购买转手盐,搞得民怨载道。因为我的缘故,南瑞和杞国的关系已经十分僵化,这回若在西凉碰见杞国东宫,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实他的担忧并没有必要。我如今身份已定,这回去西凉更是代表了整个南瑞,他们就是心里再恨,表面上也得做足了功夫,也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我不利。虽然我把这些道理都讲给了泓帝听,他却还是忧心忡忡,直到后来姜云翘替我说话,他才勉勉强强嘟嘟囔囔地同意了,还唠叨了半天要我小心这个小心那个。

如果他不是皇帝,倒真是一位慈祥可爱的长辈。虽然我告诉自己要对他存有戒心,却还是下意识地喜欢他,就像忍不住喜欢姜云翘和她的阿福一般,实在矛盾得很。

虽然泓帝应允了,他却一股脑儿塞了一大队宫廷高手与我们同路,还命沈将军随行,务必要保证我的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泓帝似乎刻意地在撮合我和沈将军,临行前还特地向我暗示沈将军尚无家室,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实乃居家旅行生儿育女的不二良伴。难道他觉得安锦大概是找不着了,所以要把沈将军塞给我?

真是哭笑不得。姜云翘见我无奈,挤眉弄眼地替我出了个妙策,让我把小妹也带上。

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有些觉悟。小妹和沈将军闹归闹,却从没真闹出什么岔子,更也没见两人从此不相往来,反而像是越闹越熟悉。这不就是欢喜冤家的典范么?

小妹生性好动,又喜欢游山玩水,能去西凉她求之不得,而沈将军似乎也对此没什么意见,就此成行。

才上路一天,我便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小妹每天没事便找沈将军岔子,非要跟他斗上几句嘴,看到他脸色发黑地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才肯罢休。

同样的场景每天上演一次,我都看得有点儿审美疲劳,于是不得不找小妹欲进行深度谈心。谁想到我刚旁敲侧击地问起她对沈将军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特殊的情怀,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大眼炸毛般跳了起来。

“我跟他?!二姐,你也想太多了吧,我明明是讨厌他的好不好?”

我挑眉,盯着她的脸看。

她大概被我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你-你看我干嘛…”

“想当年,我也很讨厌你姐夫来着。”我回忆往事,感慨万千。“要不也不会把他欺负成那样,还常常抢他的糖饼和玩具。”

她抖了抖,鼓着腮帮子,手指缠在一块儿绞来绞去。“那可不一样。”

我置若罔闻,继续追忆。“年轻真是好。遇到喜欢的人,就要跟他作对来引起他的注意,虽然幼稚,但也挺甜蜜的是不是?”

她捂住耳朵大叫:“谁说我喜欢他了?!谁会喜欢一个养乌龟做宠物的男人啊!”

“真的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她斩钉截铁,满脸决绝。“他长得又不算多好看,也没什么文采,更别说还一天到晚板着张泥人脸,还动不动就说那些冷言冷语,到底哪一点能让人喜欢啊?”

“原来沈将军有那么多缺点?”我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你的确对他没意思?”

“当然没意思!”她睁大眼努力与我对视,大概是为了表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就好。”

“嗯?”她的杏眼里装满疑惑。

“沈将军,”我指了指门外。“刚走。你说的那些话,他一定都听到了。既然你对他没意思,也让他心里清楚清楚。”

小妹的神情瞬间一僵,飞速地转头去看。

沈将军当然不会那么巧正好在门口听到这些话,但我这么一试,却让小妹的心思展露无遗。我心中有数,暗暗发笑。

“这样也好。”我舒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姐夫如今下落不明,怕也找不到了。泓帝陛下他也一直觉得沈将军不错,想撮合我跟他。现在想想,倒也不是不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