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仪式正式开始。四名身穿白衣的少女祭司抬着一张黑檀木案缓缓地从台阶走上祭祀台,庄严肃穆。黑檀木案上乖乖地伏着一只雪白的孔雀,它仰着头,姿态优雅闲适,金色的羽冠闪闪发光。少女祭司们恭敬地跪下,将头顶的木案靠近祭祀柱。那孔雀动了动翅膀,悠悠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踱上了祭祀柱。

神鸟离开木案之后,少女祭司们才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朝我们鞠了一躬,这才徐徐退下。此刻祭祀台上只剩了我,姜云翘,祭司长和那只神鸟。

祭司长终于停止了祷告,朝神鸟跪下,双手举到空中,咏唱了一大段我听不明白的诗歌,最后终于大声道:“伟大的凤凰神鸟,请您为我南瑞臣民选出下任君王,带领南瑞共赴荣光!”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地停留在雪白的孔雀神鸟身上,仿佛它一动作便会引发天崩地裂。我也盯着这只神鸟看,它眨了眨眼,却懒洋洋地摇头晃脑了一阵,迟迟未有动作。

祭司长大概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亦有些慌乱。连忙又请求了一次,这一回,神鸟终于动了,它在祭祀柱上站起身,抖了抖羽毛,小脑袋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找了一会儿,它盯着云翘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锁定了目标,跳下祭祀柱。

我揪紧了心。难道它真选择了云翘?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我偷偷瞟了云翘一眼,见她毫无讶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确定神鸟会选择她?我脑子里全是这个疑问,心跳如擂鼓。难不成这一次我真要输了,还输了个不明不白?

神鸟抬起小爪子,朝云翘的方向走了一小步,慢慢地,又走了一步。

我闭上眼,看来这一次,真的要输了。

正在这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声呼唤。“公主!公主!”

小黄?!我愕然睁开眼,果然只见小黄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祭祀台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上,正歪着脖子朝我叫。小黄不是在云翘的公主府,怎么会来这儿?

我呆呆地看着它,忽然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云翘的设计,竟然真落在这只孔雀身上。这恐怕根本不是原来的神鸟,而是云翘府里的那只白孔雀雪遇。小黄跟雪遇向来形影不离,雪遇到了这儿,它自然也跟来了。又不是自家养的,谁能判断出两只白孔雀有什么区别?至于羽冠的颜色,一定被他们动手脚,染上了金色。

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包天到连“神鸟”也敢亵渎。但就算我知道了真相有又能如何?已经来不及了。雪遇被云翘养大,当然会跟她比较亲,会走向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还有什么胜算?

我从心底叹息了一声。接下去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小黄见我不理会它,张了张翅膀居然径直朝我飞来,落到了我的肩膀上。“公主,公主!”祭司长和姜云翘大概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只愣在原地看着。我无奈地把它从我肩膀上捉下来,正要让它离开,却无意中发现白孔雀雪遇歪了脑袋正朝我这边看来,大概也看见了小黄。

这回更糟。雪遇本来就对小黄的疯狂追求避之唯恐不及,小黄落在我这头,它当然更不会过来。我破罐破摔,摸了摸小黄的翅膀道:“怎么,把自己当神鸟了?”

它转了转绿豆小眼看了我一会儿,又转向雪遇,扇了扇翅膀,好像在打招呼。

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白孔雀思考了一会儿,居然改了前行的路线,坚定地朝我的方向踱了过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我脚下,乖乖地趴了下来,仰头看着我手里的小黄一动不动。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看了看小黄,又看了看雪遇,喃喃道:“小黄,这几个月你都对它做了些什么啊…”

它是什么时候把白孔雀雪遇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小黄似乎挺骄傲,我不知所措,姜云翘的脸色大变,一副万万没有想到,悔之莫及的样子,祭司长更是连站也站不稳了。想必她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转折,更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黄会变成扭转整个局势的关键。

台下爆发出一阵震耳发聩的欢呼声,民众们连成一个声音,喊着我的封号。泓帝在不远处,微笑地朝我颔首。

我忽然很想笑。原来世上真有天意二字,凡事总有因果。云翘这番设计,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天意已定,民心所向。没过多久,泓帝下旨,将我立为储君,并宣布来年开春后就为二公主姜云翘择邑,让她迁往自己的封地。

然而这时却谣言四起,说我在试炼中动了手脚,证据就是那只鹦鹉,一定有问题;甚至已有人称我有痼疾,不能生儿育女。

七十二章 相爱相杀

流言传了好一阵,泓帝不予理会,也丝毫没有改变对我的态度,也没有让人出面澄清。而我和安锦则神态如常地出席各类场合,并出席主持了奉朱中秋盛会,在民众面前频频露面。没有证据,也没有进一步的话题,这些谣言也就这么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中秋之后不久,奉朱又连续迎来了几桩大事,更让这些传言渐渐地被民众所淡忘。

首先是小妹和沈将军的亲事。沈家在奉朱城很有声望,沈将军更是受人爱戴,这桩亲事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甚至每户居民的门口都挂了喜字红绸,堪比皇室大婚。小妹现在名义上算是我的义妹,因此这场婚事间接地也令沈家跟我沾亲带故,使得原本中立的沈家显出偏向于我这边的趋势,无意中又令我这个储君在民众心目中的位置提高了不少。

远在杞国的宋思甜原本也想来参加婚礼,奈何她刚被诊出怀了身孕,不能长途奔波,只得让唐门的人送来了贺礼。

成婚的那天,小妹穿着娘亲手替她缝制的喜服,娇美动人赛过初夏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我和娘心中感慨万千,说着说着居然都落了泪,最后三人抱头大哭了一场,小妹肿着眼眶上了花轿,乖乖地被沈将军带去了沈家。娘舍不得,又是一阵嚎啕大哭,被妙音和大哥勉强劝了下来。

喜事刚过,又出了件震惊全城的大事。在人们心目中与神明最为接近的祭司长大人竟然被发现与男子在神殿私会。此等亵渎神灵之举引发了南瑞上上下下一片讨伐之声,盛怒之下的泓帝陛下将祭司长废去职务关进监牢,待御史台审查明真相之后便做处置,看来是难逃一死。

这件事在民众中造成的影响还未平息,由宁王姜云翘负责的吏部又出了一桩牵连甚广的受贿案,涉案的人员品级之高,人数之多,可算得上南瑞近十年来朝堂丑闻之最。宁王被撤去职务,勒令在王府禁足反省,这么一来,宁王姜云翘一边的势力已元气大伤。

云翘被困在了王府,夏之渊亦踪迹难觅。我很想去看看她,却最终还是没有成行。我们之间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无话不谈,而我的探望如今也只会被解读成一种示威,更何况,我心里始终还放着一件心事。

她与夏之渊的纠葛,她换了白孔雀,散布流言,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曾试图置我于死地,在金杯上动手脚。虽然我相信安锦不会骗我,但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误会?安锦派出去的那个人,是不是可靠?

我思量了许久,决定找安锦商量,然而他却提议趁现在这个机会,再想办法给姜云翘最后一击,让她再无翻身的机会。

平心而论,我不想这么做。她毕竟已经输了,何必再让她输得那么难看?

安锦却意味深长地笑道:“要成大事,有时必须抓住所有的机会,该狠绝时,不可留丝毫余地。要知道你的对手就如同原上野草,一旦有一丝机会,便会死而复生。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输。”

他的话没有错,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狠心。按照安锦如今行事的风格,这一回他要让云翘失去的不仅仅是储君之位,更可能是她的皇族身份,甚至可能是性命。她一人受难也就罢了,如果还牵连了阿福和驸马…

“让我再想想罢。”我摇头,握住他的手。“答应我,先不要动作。”

安锦无奈地望着我,许久之后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我找到柳画,让她替我安排秘密见了一次被囚禁的祭司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祭司长的容貌。她十分苍白,连嘴唇也只浮着淡淡的浅色,干燥脱皮。一双大大的眼,没有神采,看人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

柳画屏退其余人,给了我们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祭司长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美好的回忆,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祭司长大人。”我叫她的名字,对她笑了笑。

隔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才聚焦到我身上,立刻显得有些恐慌。“是-是你?你来做什么?你们还想做什么?!”

“别紧张。”我盯着她的眼。“看来你过得不太好。”

她渐渐回过神,畏惧和怨恨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少在那儿假惺惺,既然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还来找我做什么?”

“祭司长似乎对本王有所误会。”我皱眉道:“什么目的?”

“不是你还会有谁?!”她恨恨地嘶声道:“没想到你表面看上去简单软弱,做事却这么狠!不就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你?”我冷哼一声。“难道你没有在神殿里私会情人?是被栽赃了,还是嫁祸了?”

她语塞,喃喃道:“不…是误会,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不认识?”我盯着她。“这么说,他是私闯神殿的恶徒?这等罪大恶极之人,理当被立刻处斩,不如本王即刻请旨诛杀此人如何?”

她脸色煞白,浑身颤抖道:“不——”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你瑜王殿下,之前我是做了错事,请瑜王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低头瞟了她一眼。守在神殿的祭司是不可以成婚的,祭司长更是如此,需恪守清规戒律至死方休。然而她却破了戒,不仅有了情人,还常常与之私会于神殿。这一回之所以会暴露了行迹,虽然不是我让人做的,但多半也跟安锦脱不了关系。

安锦的这些布置动作,他愿意说的我便记着,不愿意说的我也没多问。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太多这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我心如明镜。

“放心,其实本王来这儿,是想向祭司长确认一件事。”我装模作样地抿唇,带着倾斜角度双目微眯地俯视她。这个姿势是我从安锦身上学来的,能让人看上去更有气势,在心理上压倒对方,乃是逼供的最佳选择。“只要祭司长肯如实地回答,本王也许会想办法保全你的情人,并妥善安置你的家人。”

她果然往后缩了缩,犹疑片刻问道:“什么事?”

“本王第一场试炼时,你在金杯上动手脚,究竟是谁的意思?”

她愣了愣,想了片刻才道:“是宁王。”

“你能确定?”

她低下头。“是宁王亲自找我商谈的,千真万确。”

安锦果然没有骗我。不知为何,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像放下一块巨石。然而随着这巨石的放下,又生出些失落。没想到云翘她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她对我不仁在先,我是否要对她不义在后?这个问题还没容得我多想,因为我见了祭司长之后的第二天,突然传来另一个重磅消息。

这位祭司长突然交代了新的供词,承认曾与宁王姜云翘和岑太宰密谋,试图在储君的两次试炼中动手脚使其失败,却阴错阳差地都没有成功。这又是另外一个重大案件,牵连的一个是当今宁王,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大人,泓帝命御史台,大理寺司,刑部三部会审,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查明属实,必严惩不贷。

我愕然无语。我暗中见这位祭司长,其实只是为了知道云翘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件事,谁想到我见了她的第二天,她就什么也说了?

柳画私下里对我赞不绝口,说没想到瑜王一出手,便又给了他们一个重重的打击。这一回,他们怕是再难翻身。我只能苦笑,即使我说不是我做的,会有人信么?

正在这时,泓帝忽然命人召见我。

他召我觐见的地方,是一座被火烧毁之后又重建的宫殿。这座宫殿里没有主人,却一尘不染,殿中的花园里长满了绿色的藤萝,与别处的景色很不相同。泓帝站在花园中央,仰头看着满墙的藤萝,沉吟了许久。他不说话,我也不便打扰,只抬头打量着这座花园。

“这些是紫藤花。”泓帝忽然开了口。“春天的时候,这院子里就像生了一大片紫云,好看极了。”

我伫立在他身边,隐隐已猜到些因果。

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阿遥,这儿原本是你母皇的寝殿。”

我也曾设想过自己的母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已没有人知道当年沸沸扬扬的那场宫变的细节,但史书的细微记载,年老宫女们的描述,无不在还原当时的一些真相。

“你的母皇,生性善良宽厚,这一点,在皇家里尤其少见。”他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她遇到了你的父后。”

“皇舅。”这场景,无法不令我触动。“您还恨我父后么?”

“恨,又有什么用?”他摇了摇头,表情悲戚。“逝者已矣,再怎么懊悔,也来不及了。”他忽然转向我。“阿遥,你觉得你的父后是个怎样的人?”

“都说他是阴狠毒辣,为权谋不择手段,无情无义的逆贼。但我不信。”我走到围墙边,拂过纠缠的藤。“父后应该是爱着母皇的。”

父后和母皇曾经深深相爱过,毫无疑问。他们在七夕的情人桥下相遇,一起放过天灯,走过奉朱的雾中竹海。他们也曾琴箫合奏,羡煞旁人。在史官的笔下记录过父亲曾在母亲的寝宫里种满紫藤花,只因为她喜欢紫色,也记录过母亲为了在父亲生辰时给他一个惊喜,假称出巡,却提前带着父亲一直渴望的巫山红鱼归来,让他怔怔地落了泪。

这样的爱,丝毫也不亚于我和安锦。然而这样的爱,却最终还是走向了绝望。

泓帝感慨万千,频频点头。“不错。这一点,朕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

父亲的家族,当年也算得南瑞赫赫有名的显贵。然而这家族世代筹划的,却是要如何对姜氏皇族取而代之。父亲从小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就连他与母亲的相遇,也是家族刻意的安排。那一场逼宫后,母亲出逃,一把火烧了印刻他们无数回忆的宫殿,烧尽了那片绵延不绝爱意深沉的紫藤花,也烧死了父亲心爱的巫山鱼,烧毁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我有理由相信,之所以后来皇舅那么容易便一举攻破了都城,歼灭了父亲那一族的叛贼,也是因为父亲在失去了母亲之后的痛苦和悔恨。我甚至猜测,也许父亲在得知母亲难产而亡的那一刻,便已经心灰意冷一心赴死。所以他选择在已经烧毁的宫殿中自尽,试图追随母亲的脚步而去。

“再怎样的相爱,也有可能会酿成悲剧。”泓帝突然转头看我,目光锐利。“阿遥,你说在这场悲剧里,谁错得更多?”

我怔在原地。

他继续道:“是你母皇。若她能及早察觉你父后家族的阴谋,及早地阻止他们,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那样。是她过度的宽容和盲目的信任害了她,不仅酿成了这个悲剧,险些还葬送了江山。”

他顿了顿,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阿遥,难道你还要走上你母皇的老路么?!”

七十三章 我的夫君

我挽住泓帝的胳膊,笑了一声。“皇舅,你多虑了。我不是母皇,安锦也不是父后,怎么可能走母皇的老路?”

他在我手背上握了握,叹道:“你这性子,跟你母皇一样。不是不够聪明,不是看不见,就是不肯面对现实,以为蒙住眼,捂住耳朵,一味地信任,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么?阿遥,我知道你跟安锦之间的羁绊很深,但安锦这个人,实在是太不简单了。”

泓帝微眯着眼,带着我一起在花园中散步。“朕担心的是,他不仅仅是有手段而已。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在来了南瑞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能左右南瑞朝堂的局势?祭司长被揭发,吏部受贿案,祭司长突然供出云翘…表面上毫无关联,背后却都被同一股势力所操纵,真以为朕看不出来么?!”

我心中惊诧,原来这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安锦说得没错,虽然泓帝对我慈祥,但他毕竟是一个帝王,有自己的手段和智慧,我们的这些动作,在他眼里也许只是小儿科罢了。

“朕原本想,这样也好,你生性淳善,在权利倾轧里难免会落了下风。帝王权术,向来有明有暗,有他在暗处,也能替你好好地守住江山。然而现在看来,他想要的还远远不止是做你背后的男人。朕可以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掌控。阿遥,你将来便是南瑞的女帝,想必你也一定会让他做帝后,若你制不住他,可以想见,必定会重蹈你母皇的覆辙。朕实在不忍,也决不愿当年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说到最后,他竟已声调颤颤。“阿遥,听皇舅一次。皇舅知道你不忍心除了他,但至少别让他做你的帝后。待你即位后,若一定要留着他,就得斩断他的爪牙,把他困在深宫,永远不要令他有机会参与政事。记住,对他多加留心警惕。”

我柔声道:“不错,安锦他做事很有手段,他的那些秘密我都知道。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可能会安然无恙地从杞国脱身。皇舅,虽然他有手段,但我相信这些手段永远都不会用到我身上。他只会帮我,不会谋算我。”

“你真觉得他不会谋算你?”泓帝满目痛心。“阿遥,你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假装看不见?”

“我…”我语塞。

“好,你看不见,就让皇舅给你看个清楚。”他冷哼了一声。“从安锦来到南瑞的第一天,他就在谋算你。他来了南瑞,又是你相公,为何不直接上萧家找你,却揭了皇榜要求面见朕,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了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他是要逼朕答应给他一个身份。”泓帝面色发寒。“你那一场病,御医都说你其实是郁结于心,皇舅心里明白你是挂着他,离不开他。他正是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和那枚乌金符为筹码,要让朕答应在全南瑞国民众面前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驸马身份。若他直接去了萧家,通过萧家来找你,朕顶多让他做你的侧驸,他心里可算得明白得很。”

这件事,我心里也明白。但我并不觉得安锦的这种为自己争取的小小心机有什么错,我甚至觉得庆幸,要不是他这么做了,说不准我现在正被皇舅逼婚,乱点鸳鸯谱。

“朕知道你向着他。这也就罢了,自从他来了南瑞,在暗中做的那些动作朕也可以不计较。但他挑拨你跟云翘的关系,逼你下定决心把云翘赶尽杀绝,足可见其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不可小觑。”泓帝瞥了我一眼。“阿遥,云翘的确做了错事,朕也会给她足够的惩罚,但朕看不得有人居心叵测,要令你们姐妹反目,从中得利!安锦也好,云翘府里藏的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也好,谁这么做了,朕绝不会放过。”

我愕然道:“皇舅,你误会他了。挑拨我和云翘关系的不是他,而是——”

“别说了。”泓帝叹息了一声。“很快你就会明白。来人!”

两名宫廷侍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朝泓帝跪拜。“陛下请吩咐。”

泓帝扬手。“把人带上来。”

“是。”

我眼睁睁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祭司长被侍卫们给拉了上来,扑通一下跪在了泓帝和我面前。

泓帝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说吧,把你之前跟朕说的话,在瑜王面前再重复一遍。”

“陛下…”祭司长看了我一眼,明显有些犹疑。

“放心吧。那个男人,朕已经让人把他带了出来,你不必有顾虑。”泓帝面色平静,不怒自威。“把真相说出来。”

祭司长低头,沉默了一刻,终于开口道:“瑜王,之前我骗了你。其实跟我见面密谋,在金杯上动手脚的并不是宁王本人,而是…岑太宰的手下。”

我心中已是雷雨交加,十分勉强地维持了表面的镇定,但一开口,我几乎都能听出自己的嗓子在抖。“为什么?”

她嗫嚅道:“之前我受人威胁,所以才对你说了谎话。后来指认岑太宰和宁王,也是这个原因。”

“谁威胁了你?!”我终于克制不住,冲到她面前厉声问。

“我,我也不知道。”她犹犹豫豫,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是个狱卒。”

“一个狱卒就把你给威胁了?”我气急。

“好了,把她带下去吧。”泓帝挥了挥手。“阿遥,让朕跟你解释。”

一个普普通通的狱卒,拿了祭司长心上人的贴身之物,以那男人的性命威胁她对我说谎,之后还逼她指证岑太宰和宁王。泓帝明察秋毫,把那男人从牢中转移了出来,又让他们见了一面,这才让她说了实话。

“如果阿遥你还不信,朕可以让人把岑太宰的那个手下也带过来,两人当面对证。”

我浑身发冷,像是出了一身汗之后被寒风吹上身,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战栗。这熟悉的手法,忽然令我想到了当年杞国那一桩冒名买官案,那个与安锦谈过一次之后便改了口不再指认苏熙的吏部主事。尽管我不想承认,但却不能再欺骗自己。

泓帝目露怜悯。“这个狱卒是谁的人,看来朕也不必多说。阿遥,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初冬的黑夜,总是来得特别早。雀儿早早地替我准备了暖炉,我却还是冷,裹着被子坐在踏上一阵又一阵地发抖。

“夫人,要不要叫御医来瞧瞧?”她有些担忧。“怎么会抖成这样子?该不会是染了风寒吧?也不知陛下究竟带您去了哪儿…”

“没事。”我朝她笑笑。“雀儿,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要不我去找大人,让他回来瞧瞧?”

“别。”我摇头。“我有些累,缓缓就好。”

在雀儿的心目中,我依然是从前那个夫人,而安锦依然是从前的那个大人。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么?

雀儿终究还是通知了安锦。没过多久,安锦推门而入,带着淡淡的酒香。

“阿遥,怎么不让人点灯?”他立在门口,显然有些疑惑。

我坐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看他的黑色的身影。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影竟然也让我觉得陌生?

安锦找着一只火折子,点了一只宫灯。柔和的灯光把我从黑暗和追忆中唤醒,也照亮了安锦的脸庞。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却依然带着关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身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那么冷?”他皱眉。“雀儿说你不舒服。是不是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