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讲了…”他沉吟一会儿,启唇,道,“这本书里重点说了一些男女交合的事情,大概是女子如何有孕,男子如何行房事。”

“行房事,什么是房事?”

江寻手间一抖,合上书,正色:“为夫看了一下,这书不太合适你看,还是算了。”

我大失所望:“啊?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

“女儿家,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我母后说过,不懂的就要问,不然会被油嘴滑舌的男子骗!”

他不耐烦:“所以你母后死了。”

我一愣,万万没想到江寻会说出这种话。我微咬下唇,想出声反驳,又不敢跟他对着干,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讲我母后…”

“阿朝。”

我捂住耳朵,钻到被窝里,客套地说:“明天不是还要成亲吗?待会儿就得起了,江大人也回去准备吧。我困了,想早些休息了。”

江寻没和我道歉,他帮我吹熄了灯,走了。

我在被窝里呜咽出声,不想母后的时候,我还是挺坚强的女子,一想到她,泪珠子就忍不住往下掉。

大抵,我心里也明白。这世上再无比她更疼我的人了,即使是我夫君江寻,也靠不住。

除此之外,母后还教过我一句话:男人都是贪恋好颜色,女人手里留点钱财才是正经事。我还是想逃,先把江寻稳住一段时间,攒点钱财以后远走高飞。他是个好人,在我印象里虽说是奸臣,但本性不坏,也的的确确有为老百姓们做些事情,大家都不是瞎子。所以,即使没了我,他也能遇到更好的夫人,我就陪他一段时间,就这一段时间,让他厌烦了,也就罢了。此后,山高水长,江湖不见,离开也能微笑挥别。

第11章

11

我记得我母后说,若是我到适婚的年纪,她定会为我找全天下最好的儿郎,赠我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让我风风光光出嫁。身后有她撑腰,定无人敢欺我分毫。

可惜,现在没有母后了,也无人来撑我的腰。我想了想,幸好江寻府中无婆母,也无姬妾成群,过去的日子应该还算逍遥。只是我得瞒着他,私底下赚点钱,总不能拿他府里的银钱,万一被查出来,娶了个贼,实在不好听。

这年头,赚钱真难。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还得瞒着夫君暗搓搓创业。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屋外响动许久,白柯随着一众奴仆与喜娘进屋。

白柯毕恭毕敬唤我:“夫人,该起了。”

因我不是正经农家女,来的人都是别庄的下人,外人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江寻多看重新夫人,生怕她失了脸面。江寻不与权贵结亲,实属清流。一时之间,他的名声大涨,还有童谣传出:“一世姻缘白首约,要嫁就嫁江少郎。”

喜娘为我开面,她粘着无色棉纱线,往我脸上绞汗毛。我疼得嗷嗷直叫,满脑子都是母后当年给我看的番邦野果画像,其中有一物名叫猕猴桃,就是满脸带毛,下都下不去嘴,让人费解多时。看来,正确的吃法就是找个喜娘,让她们齐心协力,细细绞去短毛再食。

我有些困,昨晚没睡够,由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装扮。折腾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消停了。

喜娘夸张地呀了一声,将铜镜摆到我面前,让我看。我睁开一双眼,迷迷糊糊端详自己。其实庶民女子,在出嫁的这一天可以着凤冠霞帔,也就是九品官服,不算僭越。就这一天的殊荣,谁不期待?

我看了一眼头上色泽艳丽的摇冠与钿璎,一袭嫣红大衫霞帔,下端坠着珠石,叮当作响,美如彩霞。

这一套下来,单单看分量就知价格,江寻为了娶我下了不少血本。看来这年头,家里没两个小钱,夫人都娶不过来。

江寻那三次催妆,我按照礼数,也应该佯装不愿出嫁,我抱着一名陌生妇人装哭。她是我名义上的娘,我嘴上喊着她,心里喊的是母后。

我想到那一天,宫里变天了。她浑身脏乱,把我推到嬷嬷的怀里。她喊我走,说嬷嬷会带我走,她呢喃细语两声,我没听清,就记得一个词:“找寻。”

母后想找寻什么?我不懂。

但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找,寻。或许是让我去找江寻吧?

的确,后来嬷嬷死了。我饿得奄奄一息,一醒来就躺在尚书府里。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他叫江寻。

这样说来,可能并不是江寻把我掳走的,而是母后把我交给了江寻。

对于母后一个将死之人来讲,活下来就是最好的。所以,即使江寻对我图谋不轨,有其他心思,但只要我能活下来,一切就都是好的。

我被人背上轿,心里存着心事,所以没怎么搭理白柯。

起轿行了一段路,白柯突然给我递进一张纸。

我在盖头下打开,细细念里头的话。纸上的字迹清隽飘逸,应该是江寻写的。

他写:“别怕。”

别怕?或许他是想说,即使我母后死了,前朝亡了,我嫁给他后,就不用怕再被追杀了。

母后为什么将我交给江寻呢?

江寻为什么冒着株连九族的罪也要护我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坏人。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当是我感激他吧,也不敢拖累他,还是得走。可惜,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能待的地方,原来死也算是归宿。

唉。

我默不作声,将纸攥在手心里,越揪越紧。眼泪掉下来,啪嗒啪嗒,手背湿濡一片。

婚礼的流程我不是很懂,都是江寻引导我,折腾了一段时间,才送入婚房。

期间,有女眷来闹过,夸张地夸了一通我。走了以后,又有江寻过来,与我行“三灼易饮”礼,也就是交杯酒。

我本来伤感得不行,一看江寻的脸,顿时被治愈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寻今天着婚服的样子实在好看,黑如泼墨的长发由金冠束着,发上抹了点桂花香膏,散发着若即若离的香味。江寻一袭红袍映唇,多了三分贵气,少了七分清雅,回眸间,风华流转,一顾倾城。

白柯喂我吃了一口汤圆,我皱眉,吐回去:“生的。”

主贺者眉开眼笑,道:“生就对了,愿夫人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孙满堂。”

江寻微微一笑,倒也没多大表示。我其实能理解他,明明不能生,新婚之夜还被嘲弄子嗣的事情,着实可怜,这是在戳人伤疤了。

礼成后,江寻道:“夫人在此等我,稍后就来。”

他说的“稍后”,时间着实有些长,我等了两个时辰,捡着被上的花生吃,吃完了,只剩壳,一个个掀过来,埋到被子里,伪装没吃的假象。

江寻是被下人扶进房的,屏风后有洗漱的隔间,他被人伺候完了,披头散发,穿一件白色里衣上榻等我。

我也卸下凤冠,由这些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不知折腾多久,我终于上了榻,爬到江寻身旁躺下。

其实我没有和人睡的习惯,但是这是成亲的代价,我必须要适应它。

我掀开被子,拍了拍左侧,对江寻道:“夫君来这里睡。”

我很上道,婚后就得喊夫君,不能喊江大人了。

衣衫太大了,我斜着躺,衣领就大敞开,露出一点肩膀。希望江寻不要误会,我没有勾引他的意思。但我自己清楚,可能在江寻的眼中,此时的我真的秀色可餐,娇滴滴唤他,媚眼如丝。这样的我,是没有任何男子可以把持得住的,包括江寻。

果不其然,他朝我慢慢靠过来,一手撑头,黑发倾泻而下,与我的绞在一起。他低声耳语,道:“夫人饿吗?”

“刚吃了花生,没特别饿。”夫妻之间不能有谎言,怕他不信,我还将床脚的果壳挖出来给他看,炫耀似地道:“你看,我吃了这么多。”

“好了好了,为夫知道了。”他好像面子挂不住,微勾的嘴角一寸寸降了下来。

“我这还藏着红枣,你吃吗?”

“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那行。”我摸了几颗红枣,捧到怀里,小心翼翼地咬着。

江寻就这样看着我,等了足足一刻钟,道:“以后在我榻上,不许吃东西。”

“为什么?”

“脏。”

“哦。”没想到江寻还有洁癖啊?新婚第一夜,我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实非我本愿。我是想做个大家都喜欢的当家主母,那种贤惠大度,对男子三妻四妾也置之一笑的类型。

他又等了一刻钟,我终于吃完了。

我拍了拍双手,道:“好了,睡吧,时候不早了。”

我觉得江寻真体贴,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要同甘共苦,我不睡,他也绝对不睡,坐着等我。

江寻拧了拧眉心,不知在烦些什么。许久,他道:“还有一些新婚夜必须要做的事情。”

“譬如呢?”终于要到重点了吗?我好紧张,没想到婚后生活来得这么快。

“你过来,咳,这种事情不能让别人听到。你坐我腿上,我告诉你。当然,这个姿势不是为夫想让阿朝做的,而是这样的距离,我们才好说些私密话,不被第二个人听到,明白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早说啊!

我很兴奋,爬过去,小心翼翼跨坐在江寻的身上。我的脸离他的胸膛很近,除了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胸肌,还能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原来他也很紧张。

“为夫…”他凑近我的耳侧,薄凉的唇带一些酒气与温度,险些触到我的肌肤。

果然很近啊!看来这事很隐秘!

我觉得下腹燥热,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充斥其中。

就在这时,我咬住唇,难堪道:“江…江寻,我来葵水了。”

江寻呼吸一窒,将我放到一侧。他不顾身上血迹,翻检柜子,终于找到了事先置办好的女性私物。他将这些东西连着干净的衣服递给我,道:“你去里间处理一下,东西都有。”

我颇有些委屈:“不喊人吗?”

“不了。”

“为什么?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在宫里都是嬷嬷帮我的。”

“那夫人要为夫亲自动手吗?你想我帮你?”

“那还是算了…”我想了一会儿,懂了,“新婚夜来葵水很丢人,是吗?”

他咬牙切齿:“对,丢人,所以不能与外人道!”

“哦。”原来江寻这么好面子,看来以后我在外都得将他描述得威猛一些,否则会伤其自尊。

台词我都想好了,到时,我可以娇羞一笑,说:“我夫君他身强体壮,特别威猛,很能生。”

第12章

隔天回门,就是走个过场,也无甚新鲜事。

我腰疼,坐马车的时候,有气无力缩在角落里。江寻见了,朝我招招手,道:“阿朝,过来。”

我是个熟知三从四德的女子,出嫁随夫,尽量不惹江寻生气,此时蹑手蹑脚挪过去。

江寻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探过来,触到我腰上,碰到我痒痒肉,我立即闪避…

江寻的手难堪地停在半空之中,他蜷曲手指,缩回去,道:“阿朝不喜欢让为夫碰吗?”

我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就是痒。

“那么,为何躲我?”

“痒,”我小心翼翼扯住他的手,往自己脊背上放,道,“你碰这儿,这里不痒。”

江寻避开脸,虽瞧不清他神情,但也能知晓他稍稍消了一些气儿。既然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那么该占的便宜自然一点都不能少。

江寻指尖微动,轻飘飘覆上去,帮我揉后腰。他的动作极缓极慢,如待珍宝,仿佛怕气力用大了便会将我碾碎。

他待我好,我也承他的情,有一搭没一搭和江寻闲谈:“夫君,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江寻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他指尖微顿,含糊其辞:“无甚特别的。”

既然是我挑起的话题,他不聊,就只能我来接后话了:“我小时候一直都住在宫里,我亲娘死得早,一直没见过她。到了四岁那年,我就由母后养了。我和母后也不熟,那时她还是普通的嫔。后来如何封的后,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我看着其他人无论侍从太监还是宫女,心里都有个能挂念的人,十分羡慕。后来,是母后看到我,说我对她眼缘,送糕送衣裳,还哄我入睡,我才跟她亲近起来,时常粘她。”

江寻对此不屑一顾,冷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不是为了巩固后位,做出母慈子孝的姿态,蛊惑你父皇?不要小看人心,既然看不懂,那就谁都别信。”

我对这个不甚了解,我虽不懂人心,但也不愿将人想得这般坏。他对我母后有意见,我早知道了。但明明讨厌母后,还给我一个家,一个藏身之所,让我费解不已。是出于单纯的怜悯吗?毕竟我身量不高,踮脚也才到江寻胸口,因着我年幼,他才想护我吗?

我问江寻:“那夫君呢?为什么要娶我?我知道是母后把我交给你的,她让我找,寻。那个寻,是你吧?”

江寻的手突然一颤,反应有些过激,厉声问我:“她还说了些什么?”

我没见过这样横眉冷面的江寻,吓了一跳,往后缩:“没说什么,就这些。”

江寻垂下细密的眼睫,冷静下来,他用指尖捻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凝视他。

片刻,江寻低语,动作狠戾,嗓音温柔:“阿朝,你要信我,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虽不懂江寻在说什么。但是他要我信,我便信。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信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侧头看帘外。

讨好了江寻,未避免尴尬,我也看窗外。马车行得慢,车夫怕惊扰到江寻,所以一路都很稳当。

我想创业,可没门道,正好看看有什么铺子合适做点小营生。

前面有集市,人多,堵住马车。车夫正要仗势欺人开口骂:“不长眼的人,敢堵江大人的…”

江寻急忙拦住:“也罢,且等等吧。”

这番话落到民间百姓耳里,不免又要捏造点好话,说江寻亲民和气。

我百无聊赖,只能掰掰手指头,看窗外。

这时,有一张告帖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我对江寻道:“夫君,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想寻些事做。”

我不奢求他能同意,就是问问。

江寻循着我的目光,扫了一眼,说:“这是县衙里招聘仵作与师爷的告帖。难不成夫人实则内里是个有神通的人,刻意藏拙多年,此番要出山了?原来一直都是为夫眼拙,轻看你了。只是,这活儿不要姑娘家,特别是尚书夫人。”

我一愣,结巴:“我想去应聘最底下这个,专门写话本故事的…”

“…”江寻沉默了,他低头,这才看清底下还有一行:洪山书店新开一期全州话本大赛,寻撰稿先生,特设三大奖项,一旦过稿,稿费从优,话本发行各大皇城书店。可用笔名,无需露面,匿名参赛。如有合适话本,请给予店家掌柜审阅,半月后出初选结果!

我期待地望向江寻,如果身后有尾巴,恐怕都欢腾摇摆了。

他看我许久,艰难启唇,道:“夫人想试试,便试试吧。”

有了江寻的支持,我决定大干一场。然而,当晚就死在了取笔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