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没睡,问我:“夫人在想什么?”

“笔名。”我愁眉不展。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不如取个偏男相的,反正不需要抛头露面。”

他说的在理,我思索许久,敲定一个:“就叫风华绝代的江公子,若是我红遍大江南北,其中也有夫君的功劳,所以冠你之姓,扬我之名。”我费尽心思讨好他,果然,他很受用,微微一笑,艰涩道:“都好。”

说干就干,当晚我就开始写稿。故事不算特别有新意,刚开始崭露头角,只需写一篇旷世情恋,以悲剧为主,便能吸引人眼球。

于是,我完成了第一本话本鲛人心,吾之泪,里头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大抵是一个凡人爱上鲛女,最终被鱼性大发的鲛女吃了。情爱片段浪漫,剧情跌宕起伏,肯定能赢得评委的掌声。

我很满意,让白柯代替我投稿。

我在府中等了七天,毫无音讯。

江寻看不过去,问我:“夫人很想出售书籍的话,为夫可以帮你自费印书出售。”

我皱眉,拒绝他:“怎能如果心急?那些商家都苦心经营多年才变得富可敌国,我只等了七日就放弃?不可不可,即使是农户家想卖鸡赚钱,也得先等鸡崽长大吧?”

他无语,不理我,翻身睡去。

又等了七日,我憔悴,我心碎,终于等不住了,抱着江寻大腿,道:“夫君之前说给我自费印书,我想了七日,可行。”

江寻睥我一眼,冷笑:“怎么?夫人的鸡崽子养不大了,就打算来求我了?”

“…”我语塞。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坏处,但凡我有点闲钱在手,也不用沦落如此境地。

我打算哭求,而白柯在外敲门,隔门道:“夫人,你的大作选上了!”

啊!劲爆!

第13章

13

我清了清嗓子,收回不小心落在江寻腿上的手。

彼时我是一个凄苦无依的妇人,现时我已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不可再做小女儿姿态。

江寻的眼神,嘲弄意味更足了。他啧一声,抬起我下颚,道:“怎么?夫人小人得志,立马换了脸色?方才不还温声软语求我吗?”

我皱眉,移开他的手,正色道:“夫君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是那种人吗?只是方才一瞬间觉得,即使鸡崽子养不大,我也不可抛弃它,还是得坚持一会儿的。”

“哦?难得夫人秉性‘纯良’,为夫心甚慰。”

这夸奖,我听了很受用。

从白柯那里得知,初选赛被选中的话本要进行一个投票,他们会将话本贴在书铺前的榜单上,由民众投票,喜欢,就拿笔戳朱砂在话本上戳个点,十日后,凭点数竞选前十名,进入决赛。决赛获胜的前三名,一人二百两白银,还能独家为皇城书铺撰稿,稿费从优。

哇,二百两。

我抖了半天,从身上抖出两个铜板,还是一日帮江寻拾掇常服,从他袖里捞出来的。

当晚,我就想了点作弊的法子,让白柯替我出府,帮我用朱砂笔多点几个红印。

等白柯回来复命的时候,场面极为尴尬。她与我大眼瞪小眼多时,轻咳一声,问道:

“我让你办的事情呢?如何了?”

她不语,我以为她是在心里鄙夷我,顿时皱眉:“白柯,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为人处世,需要变通,你明白吗?这并不是作弊,这是策略,有勇有谋,方能成大事!”

白柯单膝下跪,道:“夫人,是属下无能。到场时,已有别家暗卫蘸朱砂戳点,试读纸都被戳烂了。属下自是不服输,与他们比起了戳点技法,几个来回下…”

我欣喜若狂:“终于赢了?”

“告示板烂了。”

“…”嗯,这似乎就不太妙了。

我做痛心疾首状,问:“怎么会有这等小人?比赛比的就是光明磊落,我生平最厌恶这起子背后搞手段之徒了。算了,不怪你,是敌人太狡猾,我们中计了。”

白柯退下以后,我陷入了深思。事情棘手到这种地步,并不是我能应付的。

所以,我打算去找江寻,让他动用自己私人的权力力挽狂澜。好吧,我是真的想要那二百两。

是夜,我亲自下厨,煮了火锅。汤底是腌菜鱼头汤,加了点辣子,底料滚了豆腐。汤沸腾了,一个个泡从豆腐洞里钻出来,像是一张人嘴,咕咚咕咚讲话。我尝了一口,辣度适中,吃起来大汗淋漓,酣畅之极。

不仅如此,我还让人温了两壶酒,打算与江寻望月对饮。

我殷勤地给他夹了一块豆腐,摆在颗粒分明的米饭上,道:“夫君尝尝看我的手艺,这豆腐是我亲自烫的。”

“哦,为夫还以为你要说,这汤也是你亲自熬的。”

我正色:“是我亲自看着熬的。”

“算了。”江寻咬了一口豆腐,即使是吃东西,他也这般清俊文雅。

“为夫翻阅了一些文献,实际上,你所制的火锅在北边又称为古董羹,因食物落水发出咕咚咕咚声而就此命名。南面江南一带又称之为暖锅,并非你原创。”江寻抿了一口酒,风轻云淡道。

“哦。”江寻这样,其实我很伤心,不过就是撞脑洞而已,还想碰瓷我抄袭别人。

他看我一眼,仿佛瞧出我伤心的样子,安抚道:“不过火锅一次,倒很新鲜。锅底煨着火,的确贴切。”

我点头,深以为然。

吃了一会儿,我惆怅道:“近日,我有点心事。”

原以为江寻会问话,哪知他闻言,只淡淡“哦”了一声,不太关注。

这就不妙了,我总不能自己说吧?

我心里实际上是有点抱怨江寻的,堂堂尚书大人,竟然不懂揣测人心,听不出我话中的请求之意吗?

我决定说得再明显一点:“唉,不知二百两能做些什么?”

江寻终于停箸,道:“为夫也没花过二百两,真不知能做什么。”

“…”骗人!

我惊讶道:“相传尚书府富可敌国,如何连二百两都没花过?”

“我只用过三百两。”

“哦。”真是个令人伤心的答案。

我们又相顾无言,四下寂静,唯有火锅沸腾声。

我忍不住了,开口道:“今日我让白柯帮我去看看投票结果,哪知道,那些初赛入选者都是小人,他们竟然私下作弊,用肮脏手段赢得赛事。想我今朝居然出了如此罪大恶极之事,我实在痛心。”

江寻轻笑一声,淡淡道:“夫人不也让白柯去戳红印了?都是一丘之貉,谁瞧不起谁呢?”

“哦。”我竟无话可说。

“不过…”

“不过?”

江寻撩了撩常服下摆,慢条斯理道:“为夫也不想见夫人忧心此事,帮一帮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条件么,总得谈一谈。”

“夫君?”我大喜过望,娇滴滴地道。

江寻凑过来,他的脸离我很近,鼻尖险些要贴到我额上。

他戏谑道:“不如,夫人亲我一下?”

主…主动索吻吗?

我有点紧张,绞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我咬牙,踮脚凑上去,吻上了江寻。

我本想蜻蜓点水吻一下,哪知江寻不按照常理出牌!

他突然一改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形象,扣住我腰,将我按住,加深这个吻。

说好只亲一下,你居然伸了舌头,卑鄙!

他撬开我牙关,一路攻城略地,扣住我唇齿,与我舌尖绞杀纠缠,津液交融。

隔了许久,江寻才心满意足松开我。他用指尖轻轻捻去嘴角的湿濡,微笑道:“既然夫人有求于我,那为夫定当不择手段帮你促成。”

第14章

14

隔天,告示板被人恶意损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怀疑,这是别州书铺对皇城书铺的报复,生怕他们选出更加才华横溢的话本先生,垄断话本界的生意。

要知道,这潭水很深。特别是别州的话本想放在皇城书铺卖,吸引皇城的民众,都得付高额的寄卖金,不达标的作品都只能被拦在皇城外,永世无缘得见权贵大臣。

这就是商业阴谋啊,我也深有所感。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江寻和圣上提议整顿民间风气,杜绝书铺明面上贩卖伤风败俗的话本。因着这个,此次大赛还有许多选手被撸下榜单。因为被查出他们特意写一些桃色剧情讨好评委,混得初选赛的晋级资格。

就因为这个,还招来礼部侍郎的小儿子不满。他就是写桃色篇章的选手之一,好不容易混进初赛,竟然还被江寻刷下来了,怎能不气?

于是乎,他蹲在尚书府门口多日,虎视眈眈,意见江寻出来…就抱着江寻上朝的官轿哭诉。

他坚持不懈许多日,江寻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江寻从轿上下来,弯腰扶起他,温柔道:“小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江大人,你莫非同意…?”

江寻但笑不语,摇了摇头。

片刻,他指着角落道:“小公子看那儿,是谁来了?”

对方瞥了一眼,拔腿就跑。

原来是他爹礼部侍郎被江寻连着几个折子投诉,终于带棍棒堵儿子了。

写色情话本就算了,你还昭告天下,生怕有人不知?不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吗?我今儿个就打死你好了!

嗯…这事之后,也没人敢再提反对意见了。

一时间,大家都很紧张,不敢再写限制级题材,因为某条捷径已经被虎视眈眈的江寻给扫除了。

我长吁一口气,不得不说,江寻就是厉害。初选赛刷下几个人,余下的不过就十五六个,我晋级的可能性增加了许多。

为了感谢江寻,当晚我又请他吃饭。

这次倒不是约在府中,上次说我抄袭火锅创意的事情让我耿耿于怀,我不会给他机会再提的,于是我们约在了府外。

说起来,这是我和江寻第一次约会,我满心期待。

成亲至今也快一个月了,依旧算是新婚燕尔的时期。虽然我日夜能与江寻相见,实际上,我和他了解得并不多,这就是盲婚哑嫁的坏处。

江寻先派人去皇城有名的鹤翔楼订座,为了保持神秘感,我让他换上常服先行一步,而我在府中妆点许久,稍后再来。

府里什么都不缺,新样式的衣衫,新款的发簪吃食,江寻都有派人准备好,存放库中。唯有一点让人不太开心,那就是没有银钱,要买什么得过账。想典当府里东西也是痴人说梦,上面有江府的印记,谁敢收官家的赏赐,怕是手脚都不想要了。

堂堂前朝公主,一亡国就穷得响叮当,也是够丢人了。

我叹一口气,所以我才千方百计想赢得比赛。做女人,总得藏点私房钱。

白柯唤来擅长梳发的侍女为我绾发,我素来喜欢较为雍容华贵的装扮,可以展现我公主风范。此番,我在发上簪了朵烧出的彩瓷牡丹,个头不大,内部是镂空的,并不重。我选了一套桃粉长裙,裙面印花特殊,在烛光下漾起光华,颇为华丽。

外头起了风,下了鹅毛大雪。我畏寒,只得再披上一层白狐裘衣,匆匆躲入马车中。

我手里拖着灌了水的暖袋,一边哈气,一边问白柯:“这白狐披风,我见夫君也有一身?”

白柯在外头骑马,朗声回答:“回禀夫人,这是大人特地让人寻的雪地白狐皮,就那么点大,一寸一金,做了两身。大人自己留一身,另外一件,估摸着就是留给夫人的。”

我“哦”了一声,对江寻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不少。原来他那么体贴,知道我怕冷,做大衣也多备了一身送我。

我问道:“这裘衣是什么时候制的?”

“哦,大概是在夫人进府之前。”

我沉默一会儿,那时候前朝应该还没亡,也就是说,这衣服还真不是为我准备的,白感动了这么久。

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白月光小表妹吧?我黑了脸,顶着一身表妹味上了鹤翔楼。

鹤翔楼不愧是皇城第一大楼,来往的人都是穿金戴银的富户豪门。我戴着帷帽,帽檐上一层绯色薄纱,借以来遮脸。毕竟是尚书府夫人,江寻占有欲强,不太喜欢我抛头露面。也可能是我容貌倾城倾国,容易被各路小狼狗惦记。

我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来了一只小狼狗。看他的样子是喝了几杯,走路踉跄,醉醺醺的。

一见我,伸出了手,道:“哪家小娘子如此标致?”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出现了江寻。

江寻依旧微笑,冷硬道:“我家的,萧将军若是敢碰拙荆一下。在下便是不要这官职,也得将你的手指剁下。”

被称为萧将军的男人见江寻,如见豺狼虎豹,他尴尬一笑:“原来是江夫人,是本将军冒昧了,给你陪个不是。”

江寻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扯到身后来,依旧笑得恬淡:“不必了,只是将军下次对女子有意,也得瞧清楚姑娘家是不是绾的妇人髻。若是看不清,那这双招子又有何用?不如挖去算了。玩笑,萧将军懂我,我平素最爱玩笑了。”

“哈哈哈哈…”萧将军一面笑,一面往前走,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江寻开玩笑的时候也颇有气势。我仿佛都看到他拿着匕首,一面笑,一面往萧将军的眼睛处扎去…扎了以后,还殷切捧给萧将军看:“你瞧,这双招子多美?”

想完,我抖了一抖,这确实是江寻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江寻带我进隔间,背对着我,道:“夫人平日出门记得带上白柯,再遇到这种人,碰哪砍哪儿,算我的。”

我心中一喜:“是指,往后我可以仗势欺人?”

“…”他一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几个意思?”我不太懂这些弯弯道道,我只知道,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若不是江寻权势滔天,恐怕还护不住我。

我母后当年也说了,若不是我父皇权势滔天,她也没必要被人掳过去,背着妖后的罪名,背井离乡一世。

我突然觉得江寻也挺可怜的,他站在这个高处是身不由己。因为他想娶我,护我,就必须将绝大多数人踩在脚下。

唉。我又叹气了。

江寻问我:“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夫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