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日里, 江寻需要与部下商议大事。安辰作为逃难者, 则和我一起宅在了府中。

我不太喜欢招惹客人,因为我患有社交恐惧症。所以坐在自己的院内剥剥瓜子, 虚度光阴。

哪知, 我不找安辰, 他却来找我。

没一会儿, 白柯来禀:“夫人, 安大人求见。”

“堵。”我懒得见外人,学了江寻那招。

“恐怕堵不住…”白柯欲言又止。

我皱眉, 朝院外望去, 只见得墙头处有人慢悠悠爬了进来, 正是安辰。

我总算知道为何李大人认定他是情夫了,就他那猥琐的样子,说不是都没人信。

“白柯,备好笔墨。你在一侧将我俩谈话过程画下来,如此当个人证, 届时好和夫君证明我清白,是安辰勾引的我!”

“是!”白柯领命, 提笔, 席地而坐。

安辰见我就笑, 道:“在府内叨扰多日,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地来和夫人道谢…咳,莫要在意爬墙这种细节。是门上了闩,在下进不了门, 选此下策,爬墙实非我本愿。”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好和安辰撕破了脸。但他胆大如斯,自然是要小惩大诫的。

我道:“昨夜,夫君与我聊起了安大人。”

安辰摇扇,作风流倜傥之姿,道:“哦?江郎都与夫人说了什么?”

“倒无甚特别的,不听也罢。”

“夫人但说无妨,在下极有兴致。”

“夫君说了,安辰这厮不是好东西。若是他敢入内宅,哪条腿先进的,那便先断哪条腿。与我说了几句话,便断几根手指头。总而言之,宁可杀错,必不放过。”

安辰闻言,抖了抖,往后缓缓移动,越溜越快:“忽的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扰夫人清修了。至于在下来拜访过夫人这等小事,能不与江郎提便不提吧,免得让他费心。哈,哈哈。那么,有缘再见。”

等安辰走后,我侧头问白柯:“方才我的怒斥安辰的英姿可一五一十都画下了?”

白柯抱拳:“全依照夫人吩咐,画下了。”

“好好好。”

当晚,我捧着热腾腾的“证据”,跟江寻邀功请赏。

他随意翻阅了一下,嘴角噙笑,道:“阿朝乖,不枉我疼你一场。”

第55章

这夜, 我在江寻的口中听闻一个惊世骇俗的阴谋。

原来李夫人的事, 乃是一个圈套。这是江寻一众部下商议多日之后得出的法子,由李大人作饵, 钓安辰上钩。

这事说来话长,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安辰乃是一代有名的隐士, 他虽年幼, 却是个天赋异禀的天才, 具体怎么厉害,我也不甚清楚, 反正是一种有一肚子聪明才智的人。曾有权贵三顾茅庐, 却没能堵到他, 因为他在人家等第三回的时候,已经翻出后院跑去喝酒了。

于是,世人传言他淡泊名利,所以不肯出山。

然而,谁都没想到, 这样一尊大佛,被江寻请出了山。江寻请他的方式也很特别, 先是断他粮草, 顺走后厨留的三黄鸡, 然后放火烧屋,终于将安辰赶出来了。

安辰刚想发难,江寻已在院外摆了一席酒宴,请他一面观山火, 一面温酒畅饮。

就这样,一顿好酒好菜招揽到了安辰。

这少年于军事上确实有奇招,然而个人有不太好的癖好,特别爱关注同僚之妻。

这个秘密还是他一好友偷偷潜入安辰房内发现了,他的房内挂着所有同僚的夫人肖像,最底下有个好感值,每画上一杠,就代表有所交集,一旦画满,就是拿到手的意思。

一时间,江寻的幕僚们相处气氛凝重,大家的帽子纷纷变绿。

不行,这种鼠辈,必须给他一个教训。站起来说这话的是李大人,他盗出江寻夫人的画像,也就是我的画像,呈与江寻看。

江寻的脸顿时就黑了,默许这些人背地里使坏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那么多。

一时间,安辰名声大减,人人喊打。

此番惩戒,他算是长了一点记性,也不敢太过嚣张。

若真如此便好了,直到安辰不要命,给我写了一封情书,还辗转到了江寻的手里。

这就不太妙了。

我从江寻手里抢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夺下情书。

我嘟嘴,娇嗔:“夫君要剁安大人的手便剁,但情书总得给我看一眼,这还是我从出生至今,第一次收到情书。”

哪知江寻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夫人这话是说,为夫先前给你写的家书都不算是情书么?里头分明也掺杂情爱,只你无法领悟。”

“那个…”趴在地上的安辰颤巍巍道,“我这手,还剁吗?”

江寻语气不善,冷笑道:“剁,怎么不剁!”

安辰闻言,昏死过去。

场面太过血腥,我很早便被江寻领去睡了。安辰这手有没有剁成,我倒是不知情。只记得江寻一面烧了情书,一面转移话题,哄我道:“夫人尚小,不能看如此残忍的场面,还是随我就寝吧。”

我觉得江寻这话说得不对,知道残忍,却还执意要做。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一封情书,却不是出自安辰之手,而是江寻。

他在情书上写了一句话,意简言骇:“吾心悦夫人,朝朝暮暮,今夜欲与夫人生个孩子。”

我看了一眼,内容太辣眼睛,急忙烧了。

嗯,这就是真正属于我的第一封情书,内容直白火辣,我不太喜欢。

第56章

没过多久, 便传来江寻要远征的消息。这个消息倒没什么要紧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带我去。

我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木讷道:“夫君此去, 若是不回来怎么办?”

江寻睥我一眼, 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就在想为夫回不来怎么办?这还没走, 就已经在为自己铺后路了?”

这厮怎么说话的?我哪有这样的坏心思。

我不满道:“我是在担心夫君。”

“你放心, 我若是回不来,你岂不是要变成别人家的小夫人了?我这人心胸狭隘, 用惯了的东西从不肯给外人碰。”

江寻说情话还是一贯刻薄, 鲜少有温柔的时候。明明当年一口一个“阿朝”, 喊得蜜里调油,外人都以为我俩如胶似漆。原来这都是戏,做给外人看的。

我呵呵一笑,敷衍道:“夫君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夜里, 江寻骤然发难,突然将我堵到房内, 欺身压上来, 将我吻得七荤八素、魂飞体外。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寻, 四周萦绕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一时间手足无措。我不知江寻为何发疯,像一只饿了三天三夜的狼一般,将我压制在角落里。

手腕疼, 被他掐断似的。我恶狠狠咬了一口江寻的唇,哪知他眉峰一蹙,一下扯去我的外衫,一点肩头暴露在外。

嘶…真他娘的冷,哪个狗奴才没烧地龙的!拖出去斩了!

算了,现在可没时间斩他,还是先应付了江寻再说。

他终于松了口,用指腹抹去唇上渗出的血珠,气喘吁吁,道:“夫人下口倒狠。”

“夫君突然发什么疯,从前不都会提前与我通个信儿吗?”

他轻笑一声,指尖捏住我下颚,道:“那为夫疼你,若是旁人,做这些夫妻间的事,还得先让你答应不成?”

“…”我经验比江寻少,这样随意一堵便无话可说了。

总之这一夜,我不太好熬。江寻使出了十八般武艺,闹到了后半夜,才肯放我去睡。

我软在他怀里,浑身无力,任由他抚弄我的头发,哼童谣催我入睡。

昏昏沉沉间,只听得江寻轻叹,道:“若是我此番回不来,你记得再嫁。”

我心中哂笑,哪这么夸张…

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老天爷才不舍得收呢!

第57章

我觉得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妇道人家, 所以江寻能被我迷得七荤八素, 终日不肯离我左右。可真当到了分别这一天,我才知现实是赤裸而骨感的, 江寻无法带我走, 他想给我一个家, 就必须浴血奋战。

我踮脚, 悄悄在他耳畔道:“江寻, 要不你别去了,我们逃吧?”

他夜里说的话, 我当时置之一笑, 事后想了想, 还是略担心。

江寻说,他可能回不来,若是回不来,他的部下会护我左右,寻个合适的人再嫁了, 有白柯在,夫家必不敢刁难我。他是挺想我陪葬的, 可我怕疼, 所以他良心发现, 放过我了。

只我知道,江寻说这话时,声音低缓低落,他是极为难过的。

我想说, 夫君别哭,可看了看他的笑模样,这厮又哪里有眼泪呢?

我倒是挺想哭的,闷头埋到他的怀里,默不作声。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我梦到江寻披着铁铠,半跪在土里。他的铠甲上满是鲜血,红的黑的,干的湿的,他的,还有别人家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风沙呼啸,拂过他的眉眼,才知眼底一片死寂。江寻的一双眼毫无神采,如同死人一般。再细看,原是腹背遇袭,血早就流干了。

我一下子便惊醒了,吓得拥住身侧江寻,主动往他怀中钻。他腰上的肉既硬朗又结实,平素我连碰都不碰,今日倒是奇怪了,唯有脸贴在上面,感受他炙热体温才能安下心来。

江寻一声不吭,只用手抚我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柔缓慢。

如同现在这般,他将我拥入怀中,薄凉的吻落在我的脸上、耳畔,不顾旁人感受。

他对我轻声道:“小傻子,你当圣上不知你身份吗?他不过是卖个女儿试我一试,当时我若遵旨,即使架空个公主府供着那女子也好,都不用君臣离心,让他疑我,遭这份罪。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我沦为夫人的裙下之臣,再也不肯负你,违背本心而活。圣上没料到我是痴情种,唯恐我叛变,只怕暗地里早留了一手。如今为夫无路可退,若是不爬上去,如何护你?等我父君离世,你我七老八十,圣上再起意发难,眼睁睁看着你遭罪吗?”

我一愣,倒没想到这么深的一层,讷讷道:“为何他要赶尽杀绝?我又不能做什么…”

“就凭你有前朝血脉,他就断不能留你。你看看宇楼王氏招揽你的样子便能知晓,有多少人眼热我有前朝皇族的血脉助力。”江寻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道,“阿朝别怕,我会回来接你的。”

“那你此去要多久?”

“不出一年半载便归来,若是战事稳定,就把你接过去。如今真刀真枪地干,你还是待在府中安全些,否则将是我累赘,届时若有人擒住你,我讨不了好,定会被硬生生剐去一层皮肉。就当是为了我,你乖乖在此地别动,等我回来。”

“嗯。”我咬了咬唇,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待江寻上了马,英姿飒爽。我鼻腔酸涩,眼角湿润,对他道:“我现在倒有点后悔,若是有个孩子多好。往后看看孩子,还能为他混混日子。”

“小傻子。”江寻爽朗一笑,“没了孩子,你日后也松快些。阿朝,若是我两年未归,你记得再嫁。”

“不要。”

“走了。”

“我说不要。”

“乖。”他策马狂奔,身后的一路人马很快浩浩荡荡跟上。城中皆是他亲信,大军驻在城外,此番长征,不出一年便有结果。

江寻料得不错,蕲州天高皇帝远,皇城烽火连天,居然没被殃及。

又过了半年,有江寻亲信来报,意简言骇:江寻他们造反成功,江寻他爹成了皇帝,我母后还是我母后。

然而,江寻在与宇楼王氏一族交战时,身陷囹圄。援军赶到时,只在万千骸骨中找到一只握着红豆香囊的断臂,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阿朝。想来他该是死了,被敌军鞭挞尸体,身首异处,寻了许久,也就找到了一只手。

我呢喃自语:“江寻死了吗?你别唬我,戏本里都说,夫君一旦成了大官,便不要糟糠妻了。是不是他造反成功,成了皇帝,我变成下堂妻了?”

“夫人,节哀顺变。”

“反正我不信。”我嘟嘴,“那你回去,转告江寻,若是他再开这等玩笑,我便不回去了。我再找个夫君,随意嫁了得了。”

亲信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我想,这等大事应该没有人唬我。这座府邸,江寻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这样倒好,我可以提前再嫁。我有母后撑腰,想寻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定是不成问题的。

母后说过,待我出嫁那日,她赠我红妆十里,良田千亩,让我风风光光出嫁。

我想了想,当我夫君的话。若是寻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倒不如从身边人下手…安辰怎么样?他这一年来待我不错,说花心倒也没那么夸张,最主要是脸好看。

不若明天问问他?毕竟他是第一次成亲,我是经验丰富者,总不能亏待他的。他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吧。

隔天,我真的去问了安辰的想法。

他很尴尬,回答我:“夫人,在下这一年来思虑良多。人妻固然好,可黄花闺女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所以…”

“那行吧。”我懂了,这是发我好人卡呢!我被拒绝了。

于是,没等我伤情几天,府外有人来禀,是母后要接我回宫了,给我安插个干女儿的身份,赐个公主的品阶。

总而言之,这段时日,我名声大噪。全皇城都知道有个不知哪来的野姑娘,因为在皇后落魄时,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对了她的眼,一下子麻雀变凤凰,大富大贵。

回宫后,我再次跟母后确认江寻的死讯。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很是伤情,好在还有个小儿子聊以慰藉,不像我,连个孩子都没有。

“若是阿朝有看上的郎君,便来跟母后说。不论对方是何身份,母后都为你促成婚事。”

我纠结:“这样不大好吧?”

“如何不好?若是处在这位置还不能肆意潇洒,那人生有什么趣味?”

“前朝便是因你恣意潇洒,亡了国。”江寻他爹不咸不淡补了一刀,母后如鲠在喉。

我干笑:“若是寻到了再说吧,近期我还不太想找。”

闲扯两句,我便出了宫。

我不愿住在宫里,皇城内分了我一座府邸,我便住在那儿。我认床,夜里让白柯将我的玉榻搬过来。

我躺在上头,突然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