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非马 作者:李惟七

《驸马非马》内容简介:“我愿为她而活,决不轻言生死。一生相守,不离不弃。”她是大唐的宁阳公主,男扮女装逃出宫,在江南的一家酒肆误打误撞,把白衣如雪、淡然忧伤的男子岑云误当成小偷,却因此害两人均意外身陷一起“比武招亲”的阴谋。单纯天真的她浑然不知杀机步步逼近,身份神秘来历不明的他被卷入驸马之位的争夺中——她似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他清冷、远离尘嚣的世界;险恶江湖、诡谲朝堂,他却只愿为自己心爱的她,放弃三千繁华,带她远离血染江山,给予一生幸福与温暖,让她如公主般被疼爱与珍惜。

锲子、琴棋书画

外面将是怎样一派浅醉山水,一片灵阔天地?这宫墙深庭容不下她小小的张扬的心。

时值唐初战乱方歇、天下初定。

宁阳公主自幼活泼好动,不仅书画诗词一点即通,飞檐走壁、习武弄剑亦天赋过人。四位近侍由圣上亲命,保护公主左右,他们不仅武艺卓绝,且琴棋书画各司一技,那些握剑的手或能悠然抚出五弦天籁,或能驰骋黑白所向披靡,或能对酒狂歌挥毫,或能临窗泼墨写意,在宫中朝中皆为传奇。

秦观雪。

齐御风。

舒揽月。

华予霁。

琴棋书画,风月霁雪。

风之清,月之皎,霁之淡,雪之皑。

四人人如其名,雅量高致,骨清神秀,皆由当世皇上亲自挑选,高人名师从小训练。

但,是否有了这四位高手,公主就真的安全无虞了呢?

当年仅十一岁的宁阳公主问起她的二哥这个问题时,秦王李世民回答:“在皇宫中,这话自可确保,但若是出了宫,只恐怕江湖高人隐没,险恶难测。”

“那,我好想出去看看!”在承乾殿的屋顶上,小公主仰面望星,稚气水灵的眼眸层层叠叠都是向往。

“胡闹。”李世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故意微沉下端凝威仪的脸孔,唇边却有宠爱的笑意不经意漾开。这承乾殿的屋顶是整个皇宫最好的观星之处,天空银河如同江南水色莲影,这丫头是这么说的。她从未去过江南,小小的脑袋里如何生出这许多梦境般的幻想与比喻?

小公主将头偏向一边,小嘴嘟起哼一声。她想起了许久之前,一样繁星如水的夜晚,母妃起身推窗,让一屋中都落满星光,然后轻轻的拥她在怀里,给她讲起江南的美景,杭州的荷塘,江都的龙舟。在她小小的梦境里,混合着星光月色,种植下江南水乡的烟波幻渺。

她声悦如铃,自信宣布:“我要去江南。”

这粉雕玉琢却不安分的活泼娃娃,美丽灵莹如一道清澈阳光,谁又忍真的一言断开她的向往?

但,这向往未必太胡闹了些。

李世民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含笑道:“忘同,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然,宫外的大猫将你咬成可怜兮兮的鱼骨头。”

宁阳公主小名忘同,从小一直怕猫。

“二哥是骗我的,我才不信呢。”小小人影轻身跳下屋顶,琴棋书画四个侍卫已经等候许久了。

出宫去,外面将是怎样一派浅醉山水,一片灵阔天地?

这宫墙深庭容不下她小小的张扬的心。

李世民微笑摇头,只当这慧黠顽皮的妹妹一时童心戏言。

谁能想到,第二天,一封留书,一身轻衣,背着小包裹的公主,就在偷偷跃出宫墙时被抓获!

这个十一岁的小公主,竟然差一点就成功了!

从此,大唐皇宫戒备加倍森严,不仅要防刺客高手,更要防三天两头就想着新法子想偷溜出宫的公主。

屡禁不止这危险大胆的荒唐行为,皇上已是后悔当初允许这唯一的女儿学武了。

雪融春归,雁回花开,在六个年头的“出逃”与“反出逃”的无数次交锋后,终于在某一天,宫中悄悄掀起了轩然大波:公主偷溜出宫了!

第一回、苏郎顾曲

那修长清明的手指,和指下美酒倾落的姿式,把河里的满月都搅碎了。

这月若是人心,必已碎成万劫不复的支离。

南方从数年战火的烟呛中渐渐恢复,街巷间重现出三分清宁闲适与悠然。

江南城市从水一脉,缱绻风情温软润泽。除了战乱,这里总是天下最安定富足的水乡。时值初夏,盎然清雅的情趣,雕琢在园林水榭竹轩中,荡漾在荷塘藕色鱼影里,幽散在女子发鬓清香云衣水袖间。而浩荡三千里的大运河与河中奢华如梦的锦帆浮载,前朝亡国之君一夕看尽琼花山河破碎,使江南杨州,生出了三分内怀的北方气质。

摒退了风月诗画的缠绵婉约,一股清远气质牵系兴衰荣败。隋炀帝三下江都的龙舟四重,千舟万帆,锦彩袍袖如水中繁花。在江山易姓的寒暑十载中,湮灭成南柯一梦。叹息还未走远。

“烟波江南春来早,苏郎顾曲,一弦三叹,素琴随波帆,锦瑟无端,泪湿罗衫…”不知哪里传来女子宛转幽怨的歌声。

“歌声真好听,”清越欢快的声音好奇的的指着河中船舫:“是从那里传来的。”

船上的歌女的琵琶清音溶解在如醉的春波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在唱苏郎。”岸边一个青衫男子答道。

“苏郎是谁?”清越的声音又问。

“听闻江南有句民谣:有井水处,皆有女子歌咏苏郎。”另一个黑衣男子说:“江南苏郎,国士无双。”

“原来是诗画双绝的长衫先生!”方才问话的女孩回过头来。

笑容仿佛二月春风裁剪而成,衬着灵动的眉眼,把花香鸟语的气息都聚了过来。闪动着笑容的乌眸如清澈见底的潭水,鱼虾于潭底灵动畅游,清净中握一怀生气、一捧雅趣。

四个清俊的男子无奈的交换了眼神,一个上前一步:“小姐,走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不然回客栈怕是你又要喊浑身酸痛了。”另一个也上前来:“这里有家客栈,不如小姐进去喝杯茶?”

“好吧!就先休息休息,听说酒馆里,是江湖消息最多的地方。”忘同兴致勃勃地朝门口的小二道:“有位子吗?”

店小二连忙殷勤招呼:“几位客官里面请!”

几人正要进门,眼前人影一花,只见一个小孩猛冲过来,“砰”的撞到了桌子,闷哼一声,立刻滚爬起来接着往门口跑。

忘同吐吐舌头,看那小孩拼命奔跑,莫不是后有恶狗追赶?

确是后有追兵——但不是恶狗,是人。

一道白色身影飞掠而出!

衣袂如雪,飘然出尘,看得人心中一惊,眼前一清。

“还给我。”背影拦在了小孩前面,声音磁柔从容。

话音未落,小孩藏在怀里的物件,已经落入他匀称白皙的手中!那出手没有习武的戾气,更无星点霸道。

小孩眼珠一转,突然皱着脏兮兮的脸“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抢我的东西!”

不少路人的视线被这闹哄哄的一幕吸引,众人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摇头而过。

“哇!——哇!——”小孩的哭声更响彻云霄。

白衣男子却视而不见,自顾的转身回客栈。

“小姐…”不顾秦观雪开口阻拦,忘同已大声喊:“枉你一身武功,竟然当街欺负弱小!”

男子并未回头,自顾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倒了一杯酒。

“姐姐,姐姐,帮我!”小孩满脸眼泪鼻涕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坏人抢了我的东西!”

齐御风赶了过来,想拨开小孩。

这位小姐最爱管的,便是闲事。而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和立场,最不该惹的,便是麻烦。

“呜呜,哥哥!”小孩却很识时务,松开她,转而一下子抱住了冷峭的黑衫。

其它三人也赶了过来,这种情况,他们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把东西还给小孩子!”他们的小姐发话了,生气的瞪了那好整以暇坐下来的背影一眼。

四人踌躇着还没有动,她却再不罗嗦,几步跨上前,玉手拂出!他身形微动,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将她一连攻出的十几招从容化解,杯中美酒竟分毫未洒。

“你们几个,拿下他!”

秦齐舒华四人面面相觑,小姐的声音里动了真气,恐怕这麻烦他们不惹是不行了。

一身青衫的秦观雪跨上前,“兄台,得罪了!”

同一瞬间掌风如电,攻了过去,对方身形一侧,从容避开的同时掌力轻吐,让秦观雪不得不转攻为守。一招既出,秦观雪不禁暗惊,这人的身手了得,即使是自己,也未必有胜算!

普天之下,能做他们秦齐舒华四人对手的,寥寥可数。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秦观雪与白衣人都不使武器,数十招之间,却斗得旁人眼花缭乱。客人早已吓得纷纷逃走,掌柜的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大侠们!大侠们!你们不要在我这里打架啊!我这小本生意,都让你们把客人吓走了…”哭诉间,脚下绊了一条板凳,肠肥脑大的掌柜咕噜摔到地上,摔得“哎哟”一声。

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见状,互望了一眼——再斗下去麻烦更大,绝不能引人注目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不能怪他们以多欺少了。

掠身上去,四人默契非常,出手如一!

四人都是当世高手,那白衣男子纵有三头六臂,也终于应接不暇,被秦观雪一掌拍在臂上,手中一松,齐御风乘机飞身夺了那落下之物,竟是一枚莹透玉佩。

他见玉佩被夺,身手一滞;其中两人立刻前后夹击制住了他突围的退路。

“做得好!”她开怀一笑。接过齐御风递过来的玉佩,塞到脸上还有脏兮兮的泪痕的小孩手中。

“谢谢姐姐!”小孩破涕为笑,急忙爬起来,跑出了客栈,转眼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纵使是急,一个小孩子也不该跑得这么快啊。是轻功。这孩子,有很高的轻功!

在酒馆里一阵议论纷纷中,只听齐御风惊诧道:“我的香囊!”那香囊是当年蓉妃娘娘亲手所赐,已经贴身不离许多年了。

忘同往齐御风的腰间望去,只有一条彩线空空挂在那里,哪还有什么香囊?

难道是刚才的小孩…?

如果说她从出生到现在十七岁,竟能有事能让她扫兴到要打人,又无处可以出气的话,就是现在了。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尴尬,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它人的神情也,多少有那么一点,耶,尴尬。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破窗之声,那白衣人已跃出酒馆,轻身追赶而去!

躲在柜台底下的小二战战噤噤的爬了出来,犹豫着来到几人身边,不想过来,可又不敢不过来。

“对不住了,这锭银子补偿你们今天损失的客人和打坏的桌椅。”秦观雪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小二拿了银子,放在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确认货真价实,立刻眉开眼笑:“几位客官,看你们面善,我给你们提个醒,你们啊,惹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您几位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吧?我们扬州城的县令早一个月前就贴出了告示,为他的千金招亲。这城中被相中的年轻男人,要有贴身之物被取到,便要参加招亲比试。”

“啊?这么怪的事你们听说过吗?”忘同好奇的扫过几人。

回答均是摇头。

只听说扬州风景如画、水秀人灵,却不知县令有这种选婿的怪招。

一个酒客从旁解释道:“扬州县令何谨的千金何隽,貌美出尘、知书达理。何小姐性情孤高,已到出阁之龄却屡次拒绝提亲。何县令心急,此次便立下了招亲的诺言。全扬州城内,凡是才情出众被相中的男子,便有何县令重金请来的高手将其贴身之物取去,届时这些候选人再同台竞技,是为‘招亲’。”

原来如此。

“刚才你们遭遇的是扬州城内赫赫有名的‘灵手童子’,这号人物虽具‘童子’之名,更切‘大盗’之实,据这里的百姓传言,只要他要取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

那小孩果真不普通。难怪他竟能在齐御风丝毫不觉的情况下,取走香囊。

忘同嘿嘿干笑了两声:“灵手童子偷的,就是刚才那个白衣人的贴身玉佩?”

小二连连点头。

“那…”妙目又转向齐御风,“御风的玉佩也被偷了,就是说——”

齐御风一脸黑线,哭笑不得。

其他三人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事已至此,忘同毫不介意地一挥手:“御风,既然这位何小姐貌美才高,你不如顺此机缘,将她娶来!”

“公…”齐御风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将一个“主”字生生压了下去:“不要开我的玩笑!”

“我说真的啊!我娘赐给你的香囊丢了,你一定要去讨回来呀。既然要去,凭你的文才武功,难到会输给别人不成?”

说这话时,她望了那人坐过的座位一眼,淡淡酒香仿佛仍在。

只有白衣背影如画,却连那个人的脸也没看到——他,竟然能和秦观雪交手不相上下。既然是招亲,那灵手童子偷的都是美男子吧?

“你们说,刚才那个人长得怎么样?”大唐宁阳公主双臂环胸,像个小色女般笑嘿嘿问。

月满西楼。

河面宽广,波光笼月,船只浮缀在水面。

“阁下请现身吧。”白衣人双手都拿着酒坛,声音清淡。

“没想到你要在河边喝酒。”黑暗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小丫头笑眯眯地跳上前来:“我不是为了跟踪你才来,是来帮你找回东西的。”

在酒肆起冲突时,还是晨光温煦,跟踪了他一整天,已是月华清潋。

“不必了。”对方手中一倾,酒缓缓淌入河中。

忘同先是一诧,随即惋惜地摇头:“你怎么将好好的酒倒掉了呀?”

白色的人影没有回答。

此刻的天地只有他一人。酒淌入河中的姿式,像一行眼泪。

月光皎洁得悲伤。他的背影依然淡然无波,月色、河流、岸边的草木却都染了霜色一般,悲伤得要透明过去。

那修长清明的手指,和指下美酒倾落的姿式,把河里的满月都搅碎了。

这月若是人心,必已碎成万劫不复的支离。

一坛淌尽,他又取一坛,酒以同样的姿式缓缓注入河中,看不清他手掌不哪是月光,哪是波光。

直到酒都倾入了河中,那人突然转过身来。

眉长远山,惊艳清绝起月色一掬。

宁阳公主顿时呆住。她的兄长,甚至几位侍卫都容貌俊美,但若和面前的人比起来,生生都逊色了下去——那样的眸子,就是最挑剔的人也会觉得舒服;那样的脸容,就是最精致的月华也会自惭形秽。

“对月祭酒…你有伤心事?”忘同傻傻地问。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忘同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只听那好听的声音说:“有些往事。”

“往事不要放在月亮底下晒,我娘说,月亮会把思念越晒越长。”忘同仰头看着他,认真的说。

白衣人怔了一下,倾下的酒和月光,似是渗柔了他淡远的疏离。

“如果有人现在请你喝酒,你愿不愿意去喝一杯?”

大唐的公主懂得怎样去好奇,也懂得怎样去抑制好奇;懂得怎样和人搭讪,也懂得怎样请人喝酒。

一条小船划了过来,青衫的秦观雪站到船头,挥手:“小姐!”

轻舟,渔火。

月华在舱外清冷,而船舱内明起的火烛,温暖而热烈。

小丫头抱来了杜康酒,摆上酒具,毫不客气地问:“我叫李忘同,你呢?”

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的一身离尘不俗,话语简单,将酒味都淡雅成了仙酿琼浆。这样的气质,却让人觉得有暖意。

“岑云。”

简单的两个字,让忘同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她看着对方如画的眉目,信心满满地说:“好,岑云,今日你丢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

“既然丢了,何必再多牵挂。不如喝酒。”他倒了一碗,自顾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