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相信我能把东西找回来?”她一抿嘴。

“不必了。”

“你…”

秦观雪怕这位大小姐又要生事,立刻上前道:“白天是我们冒失,请岑兄海涵。这几坛酒,就当是我们赔罪的。”四人之中,最含蓄有礼的秦观雪,有种让人一听之下便愿意相信的冷静诚恳。

但岑云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这次连简短的回答也省了,倒是很不客气的将面前的两坛杜康酒倒进杯中,自斟自饮。

目瞪口呆看他一杯一杯将两坛酒喝完,忘同心里不禁发怵。

她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满脸胡茬的粗鲁汉子才能这样快、这么多的喝酒,而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教她没法置信。

偏偏看他喝酒,喝得这么豪气,却是要命的优雅。

“你…”她底气不足地瞪着他。

原以为他又要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见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里有了隐约的笑意。

酒香醉人。

是这杜康酒迷醉了心志?可对方的沉敛光华,即使挟三分醉意,仿佛也能脱颖出竹林七贤的清渺洒脱。

“姑娘,”他的眼里笑意浅浅融化,便似涟漪荡漾,眼神分外明亮,一池流泉水声,一轮明月辉光,静淡照人心:“多谢美酒。今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自会参加三日后的比武招亲,将玉佩取回。”

说话间,他淡淡拱手,船帘轻轻一掀,人已不见。

好高的武功,好云淡风清的性子!

四人面面相觑,舒揽月摸着下巴道:“公主,好像有人不买你的帐。”

好死不活的,华予霁补了一句:“喝了你的酒就走,连酒钱也没付。”

忘同回过头来,眼神让四人风脊背嗖嗖发凉:“不要东扯西拉,三日后的招亲,我们去定了。御风,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让我丢脸。”

“可是,公主…”齐御风急了。

“公主,我们此行本不宜张扬。这样的麻烦,还是不惹为好。”秦观雪开口劝说。

“偷溜出宫已是不对,公主还是收敛些以防旁生事端。”舒揽月应和。

“不如我们早日起身回长安,以免皇上和几位殿下担忧。”这次是华予霁。

他们四人默契非常。

“要回去,也要等御风去取回了母妃赐的香囊再说啊。”一句话让四人语塞,“难道你们想让御风被治罪?”

趁热打铁的摆出了公主的架子,“或者,你们不听我的话了,想抗旨不遵?”

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说不出话来。

在这伶牙俐齿、聪敏慧黠的小公主面前,他们只能服从她的任性。

第二回、比武招亲

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

招亲之日,县令府中。

一个小仆领着众人穿花寻路,再步入一间湖中小亭。说是小亭,也可容纳十多人,四周荷叶田田、清莲泛波,十分养眼。

忘同一身男装,优雅的站在亭中放目四周荷塘,竟也让侍茶的侍女目光流连。

小仆恭敬道:“应亲的公子这边请。其它随行人员请在此稍候。”

齐御风无奈的在她的点头示意下,跟随小仆过亭而去。

一晃已是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忘同百无聊赖,见亭中案几上搁了琴,便坐下,随手抚了起来。

幽窗棋罢,古桐三弄,除却江南吴越水墨清秀之地,还能有什么地方更为适合?

一曲终,却有人击掌叫好。抬眼见回廊里走过来三人。一个老者,身后是齐御风,还有一个,是他——?

“公子的琴技臻于化境,动人心神,老身佩服。”击掌叫好的正是那老者。

她对这老者的身份猜出了八九分,笑着起身:“何大人过奖了。”

视线却悄悄扫了一眼他。

他仍是那身素衣如雪,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何县令满意的捋须打量着面前抚琴的年轻人:“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李忘同。”她犹豫了一下,落落大方道。

“李公子,小女今日招亲,已有齐御风和岑云两位公子经轮番筛选而胜出,你如不嫌弃,可愿直接进入最后比试,与两位一比高下?”

忘同眨眨眼:“这样不是不合事先的约定吗?”

“李公子气质高华,才情过人,老夫愿为你破例。不知你意下如何?”何县令说话间,一招手,已有两个侍婢掺着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款款走来。看那身形娇美,步如清莲,不看容貌,也知定是个美人。

“小女貌庸才浅,还蒙公子不嫌。”何县令话语虽然恭谦,语气却分明带着骄傲。

忘同一时玩心大起,不顾秦观雪几个拼命朝她使眼色,应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公…”秦观雪低声险些失言,机智转口,“公子,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忘同一面眼神示意他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候。”

小仆领着几人来到一处竹林,四周静寂,空气清新如洗。风过时,沙沙的竹叶声浅柔低语。

“何大人,不知我们要如何比试呢?”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场的三人,兴致最高的就是她。

“文才武功,缺一不可。”何谨捋了捋须。

“既然如此,”忘同笑着提议,“我觉得先文好。何大人这里有上好的云子,不使一使,岂不可惜?”

秦观雪、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除了武功绝世,且琴棋书画各司一艺,臻于完美。

御风自从十一岁出师以来,无论多少慕名而来的棋士雅客、高官名将,没有一个不是自信而来,铩羽而归。

只除了一个人。

她在心中笑了一下,齐御风的棋艺,天下能敌的人即使存在,也至少不在这里。

岑云并未反对,同时以目光征询齐御风的意见。

“齐某没有意见。”齐御风一脸无奈。她特意替他的安排,他还能反驳什么吗?

“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你们二位先比。”

岑云淡然一礼:“阁下是棋中的飞将军,攻必取,战必胜。请指教了。”

齐御风目中一动。这岑云仿佛看人一眼,便能通透。

棋形初现端倪时,忘同眼里露出了笑容。

行棋需果断,齐御风是真正的名士,而岑云的白棋姿态温和,缺少霸气。

又经数十步的变化,棋至中局,她却不太确定自己先前的估计是否有些自满了。御风的黑棋行得攻守自如、棋形舒展,而岑云的白棋,不举锋芒、不带凌厉,却无形中将黑棋的步子牵制。两人各有千秋,实力难分。

四周的环境静谧无声,棋枰上却是千军万马、厮杀震天。

局为宪矩,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方错列张。

还未到收官,齐御风却突然停了手。

“岑兄,我输了。”

一旁的何县令没有看出其中二目半的差距已经无可扭转,眼里只是惊诧和疑惑。

高手对弈,赢者大度,输者风度。

齐御风诚心推枰,而岑云的眼里,亦微微露出欣赏之色。

也许二人,都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尽兴的一局。

岑云眼中风云不起的一抹清傲,得失无谓的一份悠然,让忘同不知不觉想,如果将他的眼里那一泉月色的平静扰乱,会是什么样子?

又是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他失色、狼狈?

与其说她是不服,不如说是面对他的宁和,她心中一丝逆反的任性,一点恶作剧的调皮。

“岑兄好棋艺,好才情,下面的武比,就由我来奉陪!”清越的声音还未落定,她已一把抽出齐御风腰间的长剑,向他攻去!

剑光如秋水,交织间之间人影重叠,鹅黄的绚烂,素白的出尘。

旁人看来,两人相斗正酣。

齐御风却能看出,有一方只守不攻,分明在谦让,却不着痕迹。

两人极不公平的拆招,一个攻、一个退,很快离齐御风已经有了些距离。岑云既然完全没有伤人之意,齐御风只有一面无奈,一面放下心来。

或许,碰上了公主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那种所谓“纵容”的情绪,总会不经意升起吧。

剑光交错,少女的眼睛便是晨雾中草尖顶着的露水,盛得阳光一晃一晃,乌黑的眼睫疏疏的覆盖着它们,像虚虚遮阳的竹帘,将流光水色筛得平添些迷离多情。这绝不是柔娇的细芽儿,而是带了小刺的初生玫瑰,会刺得人手心痒一刻细痛一阵。那手里毫不客气的剑招仿佛在警告对方,来揣她的心时,会措手不及她的娇憨;来捕她的笑时,却要当心了她的狡黠。

齐御风看一眼在一旁紧张观斗的何谨,轻松道,“何大人,你就静观其变,看哪位能有幸成为你的女婿吧。”事已至此,既然公主执意要闹下去,他不如放宽心,等待她玩得尽兴。

连皇上和几位殿下对这位小公主都只能有心无力,他也只能如此了。拂她的心愿惹她不高兴,不仅是不能,更是不愿。

两人已在十丈开外,一股凌厉的剑气突然破空而来!——

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忘同,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岑云反身搂住。

身体一下子被凌空带起。

“哐当!”一声脆响,是剑与剑相碰的声音。

睁眼回神时,自己的人已在三丈之外稳稳落地,岑云收剑,那剑带着冷丽的风华,仿佛轻吟一声。四周的树叶被刚才两支剑电光火石的一撞震得簌簌掉落。

那白衣的怀抱温暖而有种好闻的竹子般清幽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竟然脸红了。

三丈开外,一个少年被齐御风一掌击中,踉跄后退两步,手中的剑也落到了地上。

齐御风目光冷冷,扫视眼前的不速之人。

这突然的袭击是有预谋的行刺,还是其它的原因?

公主的身份不可能这么容易泄露,但此时他不得不怀疑,这“招亲”,也许并没有那么单纯。

在问题出现的时刻,人的警觉和敏锐都会提高。

忘同的神情里却掩不了好奇。涉世未深,无知者无惧。刚才的情形十分惊险,但她只是事不关己般的看着凝重起来的气氛。

“你是什么人?”齐御风凌厉的视线直逼那华服的男子。

“哼,你想知道?”对方眼含怒意,傲慢道:“我乃苏家长子!”

第三回、君子同罪

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

“这,苏公子…”何县令也不复刚才的稳持,老脸上十分狼狈忙乱,左右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前这一位,是何县令得罪不起的人物。

苏家名门望族,皇恩亲宠。苏长衫才冠当世,曾在武德元年晋阳起兵时护驾有功。又传言他能未卜先知、通晓古今。虽无官职,比他这个小小县令气象何止高出百倍?

打狗要看主人——苏家少年再骄纵,人人却看在苏长衫的神话上不得不敬畏三分。

“何大人,你既然派人偷取了我的传家玉坠,便是硬要将女儿嫁给我了?”苏家少年语气傲慢,全然没有把这位县令放在眼里。

齐御风却因他浅薄的言辞,目光有所缓和。前后联想,面前这人的武功不像身怀绝技的刺客,举止倒像身无所长的纨绔公子。蓄意行刺的可能很小,争风吃醋来闹场的解释倒更为合理。

“这…”何县令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怪那灵手童子自作主张,去惹了这苏放的独子苏鸣筝。早听闻这位公子为人傲慢、性情乖戾,自己即使有心攀结,也心有顾忌。今日招亲时辰已到不见苏鸣筝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心中更是暗暗松了口气。只等事完之后亲自登门向苏家的老爷苏放致歉。从之前的结交看,苏放却是平易谦雅之人,是好说话的。却没想到苏鸣筝半路闯了进来,而且遇到了这般高手,一招便让他败下阵来。他如何能罢休?

苏鸣筝果然转眼向齐御风:“你拳脚了得,便以为我会怕吗?我苏家蒙受皇恩浩荡,家中宅院为皇上亲赐。我苏鸣筝今日便是娶定了何千金!”

齐御风冷冷一笑。自己的猜测并不错,只是没想到江南名门苏家,竟有这么浅薄轻狂的后人。

忘同听着苏鸣筝的话,已是忍不住:“何大人既然订立了比试的诺言,你技不如人,何须在此逞口舌之快?”

“大胆!你又是谁?”苏鸣筝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竟敢这样针锋相对的反驳自己,面上怒气更盛,挥手欲出,却已被齐御风轻易制住。过人的腕力捏得他呲牙咧嘴。

“再对我家公子无礼,别怪我手下无情,听清了吗?”齐御风面冷如铁,斥道。

“齐公子,请看在老夫的面上,不要伤了和气…”何县令急忙前来圆场。

齐御风顿了顿,冷冷松开了手。

苏鸣筝手一自由,却猛地推了一把何县令,“少在这里做和事佬!”

何县令被他一推,步下不稳,跌倒到地上。齐御风正欲伸手去扶,却已见一个罗衫女子惊慌跑过来,声音已是泪意:“爹!”

齐御风一愣,她低头之间,面纱轻然滑落,一张清冷柔媚容颜一览无余。

貌美出尘,如冰似雪,传言竟丝毫不假。

她含泪转脸向前:“几位公子,爹爹已年迈,请各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他老人家。今日的不愉快,各位要责罚,小女子愿一力承担。”

齐御风张口欲言,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安慰她,却怕愈描愈黑。握剑的手甚至有了为她拭泪的冲动。

忘同却已扶住她的肩膀,“何姑娘,你不要怕,谁也不敢为难你!”说话间,瞪了苏鸣筝一眼。

何隽被她的举动吓得身上一颤,“…”

忘同见她惊惶神情,才想起自己身着男装,尴尬一笑:“那个,其实我…”

正思忖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齐御风扶住手边的竹子,身形不稳!

“御风?”

齐御风心中一惊。为何突然手脚绵软、全身乏力?暗运真气,竟是内力涣散,像极了中了化功散的症状!

不好!

自己是怎么会毒的?

两个不会武功的县令父女,不可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下毒于无形,可能的只有苏鸣筝或是——

抬眼望向一旁神色无异的白衣岑云,心中涌起寒意。

如果是苏鸣筝下的毒,为何岑云安然无恙?

电光火石之间,苏鸣筝已跨前一步,封住了齐御风几处大穴!

情势急转。

刚才还怒惧交加的苏鸣筝,此刻脸上浮出了得意之色:“我非要为难她,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忘同并不清楚整个的状况,但隐约也知道了事情不对。

“你趁人之危!”她生气。

“闭嘴!”苏鸣筝毫无忌惮,一掌向她打来。

谁知忘同虽然武功平平,但身手轻捷,那一掌被她灵巧避过,丝毫无损。

不过,凌厉的掌风过处,闪避之间,一头青丝铺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