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一件事,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而他,根本没有针对朝廷的理由。”

忘同不禁惊诧。

“蒙面人的目标,最有可能,是苏家——和朝廷。”

忘同已来不及将这话问得更仔细,一阵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竟是在一个山洞里,四周都是岩壁。

岑云躺在自己身旁。

“岑云!岑云!”将他扶起来半靠进自己的怀里,忘同着急的大喊,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呵。”一声干笑。

有人走了进来,赫然是那天的蒙面人!

“你是什么人?你对岑云做了什么?”她厉声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虽然着急,却并不慌乱,更无惧色。问话间有种天然的尊贵。

“我什么也没有对他做。我只是让你们小睡一觉,带你们到这里来。”

“那他——”

“他中了我的‘六道轮回’还能强装那么久不露破绽,连我也瞒过。在内力只剩三成的情况下仅凭招式与人打斗,我是否简直要佩服的说一声了不起呢?小姑娘,你是否知道,在‘六道轮回’还未发作的这三天内,中毒者也不是安安稳稳度过的,他的内力每天还要再减去一成直至消失,这种过程的全身煎熬的痛苦恐怕你连想也不到。而且,他似乎还受了箭伤?纵使再坚韧的毅力,也终有极限。”

“他不会死的!”忘同大声打断他的话。她没有任何要流泪的意思,眼睛是笃定的凌厉光芒。

“好一个小姑娘,我以为你会吓哭咧。看来,我低看了你。”

“把解药给我!”又一次打断他的话。

“哈哈哈…”笑声转大,几乎成了声嘶力竭的大笑。

她在命令他交出解药?

“我本是未尝不可将解药给他,无奈他太聪明。”蒙面人停止了笑:“有时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你——”看他一步步逼上前来,忘同不由得抱紧了岑云:“你要对他怎样?”

“不是对他,是对你。我对有胆识的小姑娘最有兴趣,你若听我的话,也许我会考虑放你走也说不定呢?”蒙面人的手已经向忘同身上探了过去。

“放肆!”忘同急怒中一记耳光打过去,却被蒙面人抓住了手腕!

“好傲气的小姑娘,我喜——”

“欢”字还未出口。

因为,他的胸前,赫然有一柄寒剑抵住!

“以同样一种方式犯两次错误,是阁下太笨呢?还是在下太聪明?看来,有时聪明未必是件坏事。”

岑云的人还是半躺在忘同的怀里,但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把剑。

那蒙面人腰间的剑!

“带我去找解药。”

“为了你自己求药?”

“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兴趣,对朝廷的事情,更没有兴趣。”

“你之前并未在意自己的生死。”蒙面人的声音很冷,却多几分谨慎。

“此一时,彼一时。”

蒙面人望了一眼一旁的忘同,似已了然。是为了这个小姑娘?他没有问出口,因为这是与他们的交易无关的废话。

“你可以再考虑。只用这两成的内力,我一样可以一剑刺下去,让你感觉不到痛苦。”

对方在考虑。

岑云总是给人充分的考虑时间,而且在对方思考时,决不打扰。

此刻,他的人已慢慢坐了起来,剑却如同钉在了蒙面人胸前一样,稳稳未动分毫。

他只用剩下的两成内力,一样可以杀他,这决不是在威胁他。

那日在牢中,他唱的,也决不是空城计。

这个年轻人的定力太好。

即使空有招式,他一样可以使出完美的剑法。即使武功全无,他一样可以绝境求生。他的意志、反应、心境和智慧,是比剑法更有力的武器。

忘同的眼睛睁大了。

不知何时,已有十来个同样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了山洞里。不知他们是何时进来的,因为他们的脚步轻得没有任何声音,他们的存在也没有任何的‘存在感’,让人感觉仿佛只有眼睛能看到他们,却感觉不到他们。

就像鬼。

黑衣人在靠近。

没有任何压迫感和存在感,只是黑色的影子在靠近。

岑云的剑锋突然一倾!

忘同瞬时玉手拂出,制住了蒙面人的穴道!

寒剑抽身而出,剑光如一池秋水,横扫而过。

蒙面人的剑,是世间罕见的好剑。虽挥剑的人只有微弱的内力,但精湛的剑法使剑气已伤人于无形。

那些“人”急速后退!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两人已有默契。

她的武功虽平平,悟性却好,反应更快,他确信这一点,所以毫不怀疑这一击能够成功。

“好,好得很!”被制住穴道的蒙面人竟突然冷笑起来,大喝一声:“都退下!”

他这一呵斥,那些人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气,他们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这时退走却如同正常人一样,有脚步声,有存在感。忘同才惊觉,不仅是前面的十多个,在他们身后,原已被黑衣人包围。

他们是人,不是鬼。

世上竟有这样的轻功!

她一直自诩轻功了得,到现在,才知山外有山。

“这交易,我做了。”蒙面人冷哼一声。

“岑云,我们要如何带他走?”忘同问。

她没有问岑云如何知道蒙面人身上没有解药,也不问他为何肯定蒙面人能带他们破竹伶筑的迷宫。

她原已十分聪明,与岑云相处两日,更见乖巧。

聪明人也许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想得明白,但和一个什么事都想得明白的聪明人在一起,相信他,便足够了。

“总之不是我背他去。”岑云微笑。

“你要雇轿子抬他去?”忘同巧笑。这么阴惨惨的山洞里,她若不开开玩笑,也会觉得闷得慌。

他摇头,“我身上的银两还要留着喝酒,怎么可以用来雇轿子伺候这位仁兄?”

说话间,已转向蒙面人:“我们的交易既已达成,我解了你腿上的穴道,你的腿会用来走路,不会用来使毒,是吗?”

第九回、执子之手

“岑云!”眼见他的手已无力的滑落下去。在空中,他与她,十指相交。

生死一线。

她纤小的手,竟有那样坚韧的力量。

这一句仍是缓缓道来,但平静清冷更为慑人。

蒙面人也笑,笑声说不出的怪异:“当然,我们先前达成的交易,也依然算数吗?”他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视线在他身上打量的忘同。

“你放心!”忘同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既然云答应了不追究你的身份,我也不会好奇到掀开你的蒙面布来瞧瞧的。我对看丑八怪没有兴趣。”

蒙面人发出了一声怪怪的哼声:“你说我是丑八怪?”

“你不敢见人,难到还要我把你想象成宋玉潘安呀?”伶牙俐齿决不饶人。

“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忘同的目光严肃起来:“齐御风他们是不是你抓走了?”

对方冷哼了一声:“不是。”

蒙面人带路,两人跟在后面,出了山洞。天竟已黑了,半轮素白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显得格外清冷。脚下的山路崎岖不平,忘同一步步小心着脚下,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他的手很凉,可手指修长,将自己的整个手都包裹了进去,使她感觉整个人都在他的保护之中,一种安全的放心从掌心传递开来,她不禁脸红了。

山路险而漫长,月光却清冽如洗。

他牵着她踏月而行,白衣在似水的月华里飘然出尘,他的侧脸看起来那么清傲、那么忧郁、那么美丽。她的步子也不知不觉和他的一致起来,俏丽活泼的脸容是少见的宁静如水。

蒙面人的步子缓了一些。似乎是这月色让他想起了什么。这种苍凉美丽的景色,总是容易让人想起些往事的。

岑云却止住了忘同想要催促的举动。

她的手在他的掌心动了动,终是很听话的跟在蒙面人后面慢慢的走。

她也许还不知道,此时他的胸中正有翻腾一般的痛苦,他的内力便在这痛苦中又减一成。换了别人,此刻即使不大声的叫喊出来,也绝无这样步履不变的定力。但他做到了。因为她在他身边,需要他给她的安全感和保护。他哪怕是一个痛苦的表情和颤抖,也决不能有。不能让她担心。

不能让她害怕。

所以,他甚至感激蒙面人慢下来的步子,使他不至于因抬步时强烈的痛苦而被昏眩主宰,使他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和步子的稳定。

等山路终于走完,夜色也退了下去。

山脚下的景色竟是截然不同的生机盎然。小溪清浅、鸟语啁啾、云展风和,清晨一抹朝阳、满地花荫。

四周赫然是一片竹林。

进入竹林,路看似笔直,但无论从哪一个方向、哪一个地方看去,看到的景色竟都是一样的。那远方的溪流、云影,近处石头的姿态、质地,甚至连每一根竹子,都长得分毫不差。

两人讶然对视一眼。

原来,他们早已身在竹伶筑之中。

路直,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蒙面人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

忘同走了这几乎一天一夜,也觉得疲累不堪,抬头看一眼岑云异常苍白的脸色,心不禁揪紧了。自己都觉得累,更何况是中了毒的他?日落之前,如果再取不到解药,岑云就绝然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到了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蒙面人的步子不停,却有冷冷的声音答到:“到了。”

前方,一间朴素的竹屋已清晰可见。

竹林小屋,纤尘不染。

没想到这么清雅的地方,竟会是奇毒解药神兵奇器的藏地。

里面的摆设也很直观,蒙面人走到药架前方一丈的距离,十分熟练的开口:“右边药架第三层,银色的瓶子。

忘同急忙要去取来,岑云拦住她,“我来。”

他走了过去,手触到药瓶,脚下却突然一空!竹子的地板仿佛有生命一般,裂开一个大口,瞬间将他吞了进去!

若在平时,以他的轻功或许还能跃开。但此时他气力耗尽,纵使反应并未迟慢,体力也绝无配合的可能。

“岑云!”忘同大叫。那蒙面人只有腿能移动,行动却迅速如风,拦在了她面前!

“你卑鄙!”忘同怒斥。

“我与他的交易,本就做完了。我只答应带他找到解药,至于找到解药之后的事,我并未承诺什么。”声音冰冷带了一丝嘲讽,“进了这间竹屋的,绝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忘同…快走…”却有低弱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是岑云的声音!

“岑云!”忘同朝那药架看去,只能看见一只修长的手紧扣着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的运气不错,反应够快。还没有掉下去么?”蒙面人向那边冷望一眼,“——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他的眼睛里浮出浓浓的杀机。

“下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世上最毒的蛇和蜈蚣,只要被咬一口,不仅仅是死,而且死时全身溃烂、容颜尽毁。小姑娘,你不怕吗?还想过去吗?”

岑云已没有力气说出话来。他决不可以死在这里。他死在了这里,她该怎么办?但人的精神可以忍耐痛苦的极限,而肉体,它的耐力却是有限的。他无法再去阻止意识的流失。他的手已渐无力。

忘同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和愤怒!

她不允许他死,决不!

“让开!”

蒙面人冷笑:“你不怕?你总是用命令的方法与人说话吗?”

“让开!”忘同心中已乱、心思已碎,但她的眼里没有眼泪。因为,她的纤手已挥出,一排银针朝面前人射去!

她的武功平平,这暗器却因了凌厉和愤怒而破空如电,直射蒙面人的咽喉!

银光闪过,那蒙面人只有两腿能动,动作却仍快得出奇。

移步如风。

银针“唰唰”钉入了他身后的墙中。蒙面人只露在外面的眼睛却突然天惊地动!

忘同飞奔过去,他竟然震惊之间没有阻止。

“岑云!”眼见他的手已无力的滑落下去。在空中,他与她,十指相交。

生死一线。

她纤小的手,竟有那样坚韧的力量。

下面,是无数恶心的蛇吐着血红的信子,还有比她的手臂还长的蜈蚣在蠕动。若在平实,她一定恶心到不敢再看一眼,可此时,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和厌恶,只有感激!

感激上苍,让她的手握住了他的!

“这银针是谁给你的?”蒙面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颤抖得混沌。

忘同咬紧牙,她现在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抓住岑云的手,另一只手扣在地面的开口处,以她的内力,这的确太过牵强了。即使她现在愿意回答他,也决不能开口。只要她一松劲,他和她就会一起掉下去。

她决不允许。

他不能死。

她也不能死。

谁都不许死!

从未面临过这么惊险、这么恐怖的情形,她却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没有在混乱中掉一滴眼泪。

她才知道,流泪是种求助。当一个人无助到只能向自己求助,又决不肯放弃时,她的泪便可忍下!

蒙面人已知她决不会回答,声音竭力平静却无法做到:“你再不放手,你们两个死在一起!”

他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