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倾国的美貌在哪里都如同夜晚的月亮,是藏不住的宝石和惊艳,一旦落入帝王的眼中,后果,只有一种。

他死了,死在宫廷侍卫的剑戟下,他不能一生守护她,只有在死时,深深看一眼她的方向。然后将自己投入船下的河流中,留一个明净的灵魂,在天上依然不离不弃的遥遥注视她的方向。

她也死了,在辉煌的彩船里,她纵身跳下了冰冷的河水。生同裘,死同穴。他们不能同穴,就同河而葬,也让她今生的泪、她的心、她的一抹香魂,所有她的一切,不变的追随他。

她死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希望这个孩子和她一样,不让仇恨蒙蔽双眼,幸福的活下去。

无论那夺去我们幸福的人多么罪恶和残忍,他也没有资格让我们用一生的快乐做交换,来让自己因憎恨而生存。她这样说。她知道,自己可怜的孩子,若要憎恨,他恨的会是一个帝王和一个朝廷。她一直到死,也不曾说过一句憎恨的话。尽管,那个宝座上的皇帝和他的父亲,毁灭了她的国家,又蹋碎了她的家。可,能和他生死相随,她只觉得幸福。憎恨不配与她为伴,不配与他和她、为伴。

那孩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似有冥冥天意,短命的隋王朝覆亡了。杀死他父亲和母亲的那个皇帝,自缢在了自己的深宫中。悲剧,总在上演,自己的,别人的。他却并不觉得快活。

他遵从了母亲最后的愿望,不能爱他所爱,不能恨他所恨,他渐渐成长时,知道这需要怎样的宽容——和强大。他怀抱着父亲和母亲留有余温的爱的记忆生存,他对人群宽容而疏离。他也,从未快乐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在黑暗和火光中牵住了他的袖子。

她的手纤小而温柔,纯洁得如同黑夜里的灯,把那一片血雾黑暗划开,她眼里的泪意,仿佛是看尽一生一世的执着…

“对不起!对不起!”九儿打断了他,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的固执是种残忍。

尽管她相信,她要温暖他寒冷的梦境,让悲伤渐渐淡去,让他心中清冷如碎的水痕如同蒸发在阳光下的水滴,慢慢消失。可这记忆被挖掘时,那长久的创口突然揭开的阵痛,那记忆割离骨肉的痛苦,她为他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看到他的眼睛里,那比流泪更让人心碎的眼神。

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她要替他流下泪来。

这泪,是温热的,混合了阳光和生命的。从此,她不允许他的内心,还有这温热的、阳光的眼泪淌过,而温暖不了的地方。

太子府内。

李建成坐立不安,形色焦虑。

世民只要将这件事向皇上奏明,父皇不会轻饶他。不,李世民也许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的忠臣死士不计其数,要除掉他这个太子,原本就比参奏他一本容易得多!

建成浑身都开始寒栗,仿佛周围已经布满了潜伏的暗杀者。

“大哥!”看着几近疯狂的建成,元吉凄声喊道:“放手吧,大哥!去向父皇请罪,父皇和二哥会放过我们的!”

什么?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担惊受怕的去过下半辈子?从小,李世民什么都比他强,他忍了。但这嫡长子应得的太子之位,他决不放手…

建成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寒冷的光。

“公主…”小太监似乎有事要禀,九儿用手抵住唇,示意他小声。云重伤未愈,又经历了这番折腾,刚刚才睡着。

房外。

九儿轻轻关上门,才问:“什么事?”

“禀公主,太子殿下的人来请公主,说太子有话要向公主解释。”

“大哥?”九儿抿了抿嘴,“好,我正有话要问他。”大哥请二哥喝酒,然后就是岑云受伤,两人还在后山被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更要问清楚。

“要通知秦齐舒华四位将军吗?”小太监征求九儿的意见。

“不用。”她是去见大哥,自然无须保护。他们四个整夜不停的找二哥和岑云,后来又护送二哥回秦王府,也很累了。

进了太子府,九儿不由得诧异,太子府的守卫如此森严,仿佛等待着什么。

建成颓然闭目坐在椅子上。

九儿从未见过大哥这样憔悴、颓丧和苍白,她担心探上建成的额头:“大哥?不舒服吗?”

建成睁开眼,那眼睛却是九儿所陌生的,痛苦而寒冷的光芒。看到她写满担忧的脸容,建成的目光有些混乱浮动,但终是冷却下来。“九儿,你知道大哥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九儿被这陌生而冰冷的视线注视得不自在,着急的说:“大哥,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生病了吗?”

建成冷冷的笑浮在嘴角。我是病了,也许,我根本已经疯了——是你们逼我的!

“你们在江南遇到的寒伶教的人,是我收买的。”建成不顾九儿神色里的震惊,冷冷道:“朝中大臣鼓动父皇改立太子的,都被我用借口调的调、贬的贬;苏长衫偏袒二弟,所以这个表面上不问朝政的苏家,我只能用江湖中人的方法,来给他们一点颜色。不过,苏鸣筝这个无才无德的小人,比起苏长衫倒是识时务得多,所以我向父皇举荐他做驸马。”

九儿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只是睁大了眼。

“昨天,若不是岑云坏我的好事,二弟已经死在了太子府。”他眼中的疯狂撕去了最后一丝儒雅:“有江湖术士说,二弟天命所归,如秦始皇之于搏浪沙,汉高祖不死于栢人,决不会横死。我——不——信——!”

建成声音嘶哑大吼道:“天命是在我这边的!”

九儿一步步后退,不可置信的摇头,任自己的泪水汹涌而下。

侍女端着晚膳进来了,见床上的岑云醒来,笑道:“岑公子,你醒了?看来晚膳准备的正是时候,公主命我们不能吵醒你,吩咐等你醒了,让我们伺候晚膳。”

“公主呢?”岑云试着起身,他的声音有种醉人的磁柔,和让人心动又不敢轻易亲近的清傲。

“公主去太子府了。”

岑云神色突变,一下子从床上挣扎起来:“什么时候去的?”

侍女被他突变的神色和举动吓到:“已…已去了几个时辰了。”

小太监来禀:“太子命人送了信来,给岑公子。”

岑云接过信,慢慢的展开。

岑云,欲交换公主,取李世民项上首级。

雨满长安岑云的视线停在这一行字上,目光里如潮汐般的汹涌,胸膛微微起伏。然后,他将那信折起来,缓缓问:“秦齐舒华四位将军呢?”看得出,他在极力镇定自己。

“四位将军?”小太监禀道:“公主去太子府后,四位将军不一会儿也都不见了人影。不知是不是跟去了?”

岑云的脸色又苍白一分。

秦齐舒华四人决不可能是跟去了。没有公主的吩咐,能让他们擅离职守的,只有一个人——何隽。

不管她的手段是软是硬,只有她,能做到。

秦王府内。

李世民注视着将军们凝重的眼,慷慨的脸,紧握的拳,聆听着他们的刀在鞘中热血奔涌,感到些微的震撼和更大的伤感。

“诸位——”世民扫视了众人一周,正要开口。却突然间,门被“砰”的撞开。

众人神色一紧。这样关键的时刻,竟有人敢擅闯秦王府的议事厅?

世民看着风尘仆仆的来者,却诧异的站了起来,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岑云,你怎么——”

他怎么会来秦王府的?从宫中到秦王府,这一路守卫森严,重伤未愈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凭世民敏锐的直觉和洞察,他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而且,这事和九儿有关——只有事情牵涉到她,才能让岑云这样方寸大乱,不顾一切。

岑云压抑住喉间要涌出的鲜血,这一路过来,到现在,他才觉得胸中排山倒海,全身冷寒如冰。

世民正伸手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他,却被一柄秋水寒剑架在了颈上!

众人皆大惊失色。

尉迟敬德、候君集等已抽出腰间佩剑,大喝:“何方刺客?放开殿下!”

侍卫们惊动,从门口围了上来。

世民却厉声止住他们:“都住手!”

这一声威严不可抗,众人都不敢妄动。

“把剑放下。”世民目光笃定而沉稳,有种安定人心的威仪。他的目光落在岑云胸口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襟上。

岑云开口:“我的剑,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话一出口,他知道自己又错了。

他一说话,原本勉强聚集在胸中的真气迅速离散,血已要从喉间涌出。

“九儿出了什么事?”世民厉声问道。他已确定,如果这世间能有什么事让岑云这样理智尽失,只有一个可能:九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