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世民才收回掌,自己也靠在洞壁上,闭目调息。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世民问。

“天亮时。”

黑暗中,敌暗我明、伏兵重重,决不是出逃的好时候。

???岑云伤重,世民的内力的确帮了他的大忙,让他能护住真力不消散,留住体温和气力。不过,这样一来,两人一个重伤,一个内力耗损,出去都毫无抵御能力,一个小兵卒都可以要他们的命。

秦王是聪明人,可他却因为义气而做了件不明智的事。

世民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救不救你倒无所谓,我只是不想九儿伤心一辈子,找不到一个和你一摸一样的人去嫁。”

岑云不禁微笑。

“这后山的地形,从我们入口的原处折返,便是山坡树林;从山洞的另一端出口而出,便是皇宫北门玄武门。”

“玄武门?”世民惊讶,略一沉吟,“我们却不能从北门绕出。这山洞幽长,等我们走到玄武门,体力耗损更多,这一夜的时间,大哥有足够的时间在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门都布下伏兵,以逸待劳。所以,虽有此道,逃出宫却决不是个好主意,不如原路折返——”

岑云眼里有欣赏的笑意。英雄所见略同。

一个令你交心的朋友,往往是一个才智令你心折的对手。

“我们只能期待天明时,皇上或九儿比太子更早找到我们。”岑云微笑如同月色,清凉从容。

自从相识了她,每到死里逃生的时候,他的运气都出奇的好。他也许不是个快乐的人,但他愿意沐浴在她阳光般的快乐和乐观中,无论形势怎样险恶,心中总对前景充满生的希望和信心。

月色浅了。天已亮。

岑云和李世民相视一眼,不知前面是生是死。

但两人都不是胆怯惧死的人,所以,同样从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正的朋友才有的,互相鼓励的微笑。

“二哥!”

头顶上隐隐能听见大声的呼唤。

是九儿!

两人出了山洞,头顶的光线一下子有些刺眼,岑云不觉视线一眩。

却见那焦急的熟悉的身影已奔了过来,那写着疲倦却仍然生动的脸容在见到他一身血迹时,泪立刻落了下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她不要害怕。

他不能开口安慰她,任何一个会让自己情绪波动身形不稳的动作他都不能有。

因为,几丈开外,李建成一行人冷眼看着他们。

没有料到,九儿和太子是一起来的。他把最好和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但这样的情形,或许——

岑云扫了前面不远处的人一眼。太子身边,雷无涉、韩绪垒、红小梨执绺而立,几十个侍卫严整待命。有九儿在,他自然有些忌惮,但有多大的忌惮,却很难说了。李建成其人,他也清楚。这场赌局,是他最后杀手锏的一招,他志在必得,不计一切后果。

“二弟,岑兄,你们平安我就放心了。”李建成向上微微勾了勾嘴角,笑里却不带温度,朝这边走了过来。

“惊扰太子费心了。”岑云微微笑着,将九儿的佩剑“哗”的抽出来,寒光立现,李建成神色一凛,止了脚步。

“九儿,当初你不是说要给这绝尘剑做个剑穗吗?”云淡定的语气仿佛是在花间亭下与九儿闲话一件漫不经心的事。

九儿不知道气氛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状态,她只担心他的伤势,但他的眼睛仿佛在向她暗示什么,她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她会乖乖听他的话,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她对他的仰赖和默契。

“煜说要弄来鹭鸟毛的,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多,就忘了…”她回答,同时忍不住要看他的伤。

“不碍事。”岑云强提一口真气,逼迫血色涌上面颊,微笑道:“太子和二殿下都在,你再抓着我的衣衫不放,会让两个哥哥笑话的。”

岑云加重了“哥哥”两个字,李建成的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然后便是冷漠下汹涌的杀意。岑云,你不仅武功了得,还能临危不乱,谈笑用兵、攻心为上,这样的人才,也给了李世民,他能不成功吗?

李建成犹豫着,因为他不知道岑云还有多少力量,几个高手和众多侍卫能否有胜算过了这一关来杀世民。

否则,他已经动手了。

远方,有人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秦齐舒华四人在前,大队禁军紧随其后。齐煜见状,欣喜道:“二殿下,岑兄,可找到你们了!公主急得奔波了一夜,皇上也派大队禁军四处找寻。”

岑云将视线对上齐煜,“煜,二殿下受惊甫定,请你们几位护送二殿下回秦王府。”视线交接,秦齐舒华几人已知这件事不简单,从岑云不着痕迹的一眼中便了然话中的深意。煜朝九儿道:“公主,那我们护送二殿下回府。公主与岑兄就跟随张统领回宁阳宫。”

九儿点点头,虽然她有些奇怪,但既然是云的安排,她自然信赖的听从。

李世民不无担忧的看了岑云一眼,在得到了安慰笃定的回视之后,跟随秦齐舒华四人而去。

李建成的脸色转为铁青。

禁军里有他的人,如果由禁军来护送李世民,他还有可趁之机。但秦齐舒华四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这样一来,是彻底让李世民逃过了!

禁军张统领先向李建成行了礼,又恭敬道:“公主,岑公子,请。”

身为禁军统领之一,对皇子间的不睦不可能全无听闻。但真正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位淡定从容的公子。他竟然能够直接命令秦齐舒华四将!这四人武功奇高,而且在皇上的默许下,他们只听从小公主的命令,就是三位皇子,也使唤不得他们。可以说,他们官阶虽不高,但在宫中朝中的地位,是令人敬惮的。

岑云竟然可以直接吩咐他们做事,而且,从他们那么自然的对答中可以看得出来,并不是因为有公主在支持他,而是,那四人从心里愿意服从他!

所以,张统领原先对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物心存的一点点小视也化为无形,必恭必敬的态度对上岑云。

李世民一行人应该已经下山行远了。岑云露出一抹微笑,仿佛在阳光里融化一般,失去了知觉。

好美的地方。

雾气未散的破晓,坐在溪边的女子,一头如瀑如缎的长发水色流泻,唇边的笑轻柔似水,眼中的忧郁淡雅如雾,宁静的眉睫是画师也画不出的雪姿花容。

“娘!”他欢喜的要奔过去。

分明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却跑了好久,跑得好累好累。眼前突然横起了一条河流,五彩的龙舟前后相接,管乐齐奏,天地间却突然暗了下来。

他冲进河里,全身冰凉,河水渐渐淹没了他,淹到他的眼睛。他极力想将眼睛睁大,看清娘的方向,却被冰凉的河水刺的眼睛好痛。

好痛…

“云!云!”他怎么了?伤口痛吗?还是在昏睡中被什么恶梦纠缠?她想将他垂在床外的手轻轻执起,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到,有泪,自他紧闭的眼睫间滑落。

慢慢的,如同一只悠然如叶的水鸟,从湖面优雅的滑过,留下一道水痕绵延。

泪…?

无论何时,他都让她全心的信赖和依靠,也许,没有谁能永恒的强大,但一个人,却可以不变的执着。他给她的,永远是淡定不惊的从容。而现在,她却看到他在梦中——

流下泪来。

是什么样的梦境让他这样悲伤?

只是悲伤,纯净如水的悲伤。

她突然很想钻入他的梦中,温暖他的梦境。他的梦境,一定很冷。他那一滴泪,清冷如碎。

她要把自己化作阳光,将他温柔的拥围。

她的唇附了上去,轻柔的吻上了那一滴泪滑过的痕迹,顺着那水痕的方向,直到她花瓣般的唇将温度传递给那苍白如冰的唇角。

她闭上眼,也用一只手蒙上他的眼。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让她舍不得离开。她想传递她的温度,分享他的清凉。只有,唇与唇的轻柔交织。

却突然感觉到手中眼睫的颤动,她恍如一场梦中醒来,猛然知晓自己身处何处。她在做什么?赶紧将自己的脸移开到离他安全的位置,松开轻轻蒙住他眼睛的手。

那仿佛本能般的脸红如烧,羞涩着的张扬的颜色,让她的美丽清澈而自由,如最温暖的阳光大片的盛放在他的灵魂上。

“我,我…什么也…”她慌忙解释,“不是,是你…”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微笑,“你蒙住我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让我看见,是么?”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直觉般的,她脸更红了。

他执起她的手,示意她坐在床边。不能再逗她了,不然,她会将整个粉妆玉琢的脸燃烧起来。

“云,”她默默的低头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就近在咫尺的看着她,尽管他在对她笑,但他的眼睛里有种疼的东西让她想去融化。

“我从未问过你是什么人,”九儿抬眸道:“可你的梦那么冷,我想要进去看看你的过去,我不是好奇,我只想看看——看我能不能温暖它。”

他的眼神飘渺起来。

十八、江南往事这个故事与水有关,江南水乡,缘起于水。那时隋灭后陈,四方统一。有一个少年,在河边捡到了一个流落的女孩。那女孩形容苍白,却有双高贵美丽的眼,有着她的年龄不该有的被忧郁笼罩的温婉。他收留了她,抚养她长大。

等女孩长到十六岁时,她要嫁给他。

曾经的少年,已长成了彬彬君子,有温雅的面孔和磁稳的声音;而那捡来的女孩,竟成长出倾国的美丽。

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他无比惊讶的知晓,他娶到了一个怎样的女子。一位公主,一位国破家亡的落魄公主。他的妻,竟是陈后主最小的妹妹:无忧。

无忧公主。

她经历了从琼楼玉宇到青瓦白壁的变故,眼见过亲人的死亡和家园的焚毁,目睹过政权交替的血腥和漫野的尸骨,但她心中没有恨。从他将她从河边救起的那一刻起,那温暖的眸子给了她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爱的明净,宽容的平和。

他们有家,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安宁本应继续下去,这平静不该被破坏。

隋炀帝龙船行至江都,召善乐工者助兴。他的一手琴艺棋技竟成了祸起的根源。隋炀帝强命这些被选中的乐师才子随船返至西京。他无奈,携家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