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了很久的天终于下起雨来。倾盆如注,电闪雷鸣。

岑云迷迷蒙蒙听见雨声,想要动一动,意识却十分沉重。感觉有人在往他口中喂药,有恍惚听着熟悉的声音说:你放心,九儿没事的。语气是让人可以仰赖的笃定。又仿佛有什么力量推着他,让他渐渐放弃了黑暗里意识的挣扎,任自己沉沉睡去。

义断玄武(大结局)

这一夜的雨不时被闪电劈出雪白的影,宫殿的青石台阶上,是拼命碎裂的雨声,每一下,似乎都欲水滴石穿,亦碎亦清。

世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出他的眼睛里,一道犀利幽冷的光如同闪电,劈过他深邃的瞳仁。

长安街上,夜宵的摊点酒肆都急急的打烊。

“这暴雨,下得真急。”有人一边忙着,一边抱怨道。

“六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明早一定是个好晴天。”有人应和着。

雨点又急又快。

一颗一颗如同砸在地上的弹珠。

“你为什么要帮我?”一家小客栈内,一身仆从打扮的人将低低遮住脸的帽子脱下,露出一张俏丽粉嫩的脸。

都怪自己脚步太急,被大门的侍卫拦住,这个黑衣人却瞬时将她带起,摆脱了那些妄图追赶的追兵。轻功如鬼,她猛然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轻功。

背对着她的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将蒙面布取了下来。

“何姑娘?”九儿失声脱口而出。

“不错,竹伶筑里你们遇到的人是我——寒伶教教主何隽。”她清冷柔媚的脸容折出一痕爱恨交织的红云来:“我并非受雇于太子,也不是帮你。只是要逼一个人出手。”

“我与你的母亲沈蓉一样,为这个男人活了半生。”

——九儿愣了。

“这个人,就是苏长衫。”她冷冷的语气在说道那三个字时,竟有了一丝温柔喟叹的味道。

“你母亲一生挚爱苏长衫,虽得不到他的情,但得了他的三根银针…”何隽的语意中有种酸味,她本是大气爽达的江湖女子,说到那微不足道的三根银针时,却如小女人一般斤斤计较。

蓉妃冠绝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绝美的容颜却总是寥落——

在静静的夜里她时常幽然推窗,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拥着童年的九儿在怀里,给她讲江南的美景,杭州的荷塘,江都的龙舟。

九儿顿时明白了。

夜夜在母妃的梦境里,种植着江南水乡的烟波幻渺,和一个布衣男子的背影。

“烟波江南春来早,苏郎顾曲,一弦三叹,素琴随波帆,锦瑟无端,泪湿罗衫…”那宛转幽怨的歌声仿佛又唱在她的耳际。

“你恨我母妃,却也同情她,你们都——”她没有说下去。

苏长衫这样相貌普通的男子,竟让一个倾国红颜、一个女中枭杰痴妄半生、憔悴辗转。世间情起心动,永远没有理由。

“他仿佛不爱任何人,可他的眼底分明有情,刻骨铭心在千里之外。”何隽轻声慨叹,很久没有人听她的倾诉,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咏唱苏郎。可是,她真的将他忘记了吗?她真的能放下吗?她也许是这世上最了解苏长衫的人,她一步步逼他,只为了——让他看见她。

雨,依然劈劈啪啪的下着。

夜正在流失,不知不觉,天已要亮了。如那街坊百姓所说,雨,停了下来。

“好了,雨停了,天也亮了,你走吧——放心,李建成不会发现你逃走了的。”何隽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寒伶教的易容术真假难辨,你刚从西门逃走时,便有一个我安排的‘公主’在北门被侍卫拦住。”

“还有——”何隽沉吟了一下,“齐煜四人是我的人带走了。”

九儿唇齿微张,何隽的身影已消失。只有空气中留下一句:“记住,不要走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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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

阳光…

视线里似乎有阳光。

岑云一惊坐起。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侍女端着药进来:“岑公子,请用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云已望见了射到床前来的阳光!

“午时。”

他的手脚一下子冰凉。

“秦王给我喝了什么?”他大声喝道。也许他一生中的失态和绝望也不如这几日经历的多。

侍女惶恐的摇头。

答案已不重要。他挣扎起身,冲出屋去,跨上一匹马。秦王李世民,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玄武门前。

刀光剑影,沙尘中尸横遍野。

秦王的伏兵重重将太子和齐王包围。甚至在太子惊恐的环顾四周时,仿佛从地底冒出一般,门旁的野地里又有大量兵卒涌上。

到现在,太子和齐王大势已去,身边只剩下少许兵力在惶恐的试图突围。

汗水混合着沙尘在李建成脸上滑下。他突然将剑架到了自己马前被点了穴道的九儿颈上:“李世民!你不要妹妹的性命了吗?”

李世民神色一动,目冷如霜。

“停手。”他缓缓的挥手:“放他们走。”

“殿下!”尉迟敬德大喊。

“放太子和齐王走。”世民幽冷的眼中,寒光闪过。

建成几分惊喜几分惶恐的调转马头,正欲逃走,一箭已射中他的背心!

秦王箭法,百步穿杨。

他难以置信的回转头,垂死的眼中写满愤懑与不服,然后拼尽全力狠狠将剑一紧,马背上的九儿登时颈上血流如注,“李世民…我要你知道…是你害死了妹妹…你会做一个夜夜被噩梦折磨的帝王…”

两具尸首一齐倒在了沙尘中。

血喷了过来,几滴溅在了马背上的元吉脸上,他动也不动,似已震惊呆滞。

“九儿——”城墙上的世民肝胆俱裂,被身旁的尉迟敬德拦住。

九儿策马奔到玄武门前,看到的便是眼前的景象——两具倒在沙尘中的尸首。她跳下马去,抱起建成的尸首,凄厉的大喊:“大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那尸首睁着不瞑目的眼,血将她的手染成殷红一片。无论她怎样摇他,他也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旁边和她一摸一样的尸首,突然疯狂一样哭叫了起来:“你要杀我吗?大哥?你真的要杀我吗?你活过来杀我呀!求你了…只要你活过来,你杀了我吧!”

“住…”世民的命令还未发出,混乱中,一刀砍来,呆呆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元吉如同突然被推倒的柱子,直直倒落。鲜血飞溅,身上的铠甲与地面相碰,发出闷重厚钝的一声,仿佛地狱里的控诉。

九儿的哭泣停止了,声音停止了。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寂静。

太子和齐王的残兵还在疯狂拼杀,一匹被剑射中的马狂奔起来,眼见就要踩到她,她却一动不动,也不躲闪。

“不——”世民双目尽赤,但他已来不及!

却有一个身影一把推开九儿。不,确切的说,是两个身影,一个布衫,一个黑衣,布衫护住九儿,黑衣却猛地将他们一起推开。

噗——狂马踩中了黑衣人的胸口,鲜血涌出。

“苏长衫…今日,你终于——”

“你…这又是何苦?”苏长衫搀起何隽,一向平平的声音竟有了一丝波动,在他怀里的女子,生命正在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