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她的贴身宫女在外头轻轻敲门,唤道:“娘娘!娘娘!”

“等一下!别进来!”高娴君激动的心情被人蓦地打断,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她对着外头威严发问:“大半夜的,出了何事?”

“宫里进了贼,陛下命令禁军搜查,每个宫都要搜呢。”

宫女如此回答的时候,高娴君便将目光看向顾乐飞,从刚刚的激动到如今眼神里充满警惕和探究,她转换自如,毫无压力。

关键时刻,这个女人想到的永远是自己,而绝不会顾念任何旧情。

顾乐飞了解她的自私、利益至上,故而才敢来她的宫中躲避,因为不需要和她谈感情,只用和她谈条件。

“娘娘?”宫女在外面继续喊。

“外头候着!”高娴君吩咐一声,然后又转头看向顾乐飞。他在昏暗光线下好似会发光的俊美相貌令她又是一阵恍惚,高娴君咬了咬舌头,强令自己要镇定,然后冷冷道:“你不怕我把你交出去?”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他如此大张旗鼓要抓贼?”顾乐飞负手,从容地微微笑着:“司马博的事,你是知情的吧?恰好,我探听到司马诚的一些秘密举动,和你父亲、和你都有关系。”

司马博。

这个许久无人提起、最近却在宫中重新热门起来的名字,令高娴君的眼皮一跳,按捺不住追问:“是什么?”

顾乐飞笑而不语,只对着门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应付宫女、引开禁军。

高娴君不动,眼神探究:“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

“哦?”顾乐飞唇角含笑,目光却淡淡的,对她道,“难道在独居一室的端贵妃寝宫,发现一个年轻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娴君捏了捏被角:“你,敢威胁我?”

第 86jjwxc 章

注视着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了,高娴君不知不觉竟然发呆了半宿。

自司马诚登基之后,这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

屋中的另一个人已经离开,一夜过去,清晨有朝会,宫门将重开,他自然能想办法混出去。

但是他告诉高娴君的秘密却令她心神不宁。

前太子司马博被害的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司马诚竟打算拿她的父亲顶替所有罪状,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么?

他未必想得太美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高娴君有自己的判断,她知道顾乐飞探听到的这个秘密很可能是真的,因为这就是司马诚能干出来的狠事。而且当年参与这件事最深的除了司马诚自己,便是她的父亲,若司马诚想保住自己的皇位,不找高延替罪,还能找谁?

即便她已经知道司马博的事情就是顾乐飞捅出来的,那也于事无补,因为如果她告诉司马诚,司马诚必定会追问她如何得知。

难道让她说实话?是顾乐飞亲口告诉她的?以司马诚的多疑,他会怎么想,难道还不清楚?

更何况,替她诊脉的那个大夫就是公主府的人,司马诚现在不知道,可是想查便能查出,说高家和大长公主没干系,他会信?

顾乐飞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令她心惊胆战:“你要替自己肚中皇子想想,谁才是最能护住你的人。”

最能护住她和孩子的人,难道是司马诚?

怎么可能。

当然是自己的父亲。只有高延,只有高家,才会永远站在她的背后做她最有利的后盾,因为他们拥有一致的利益。

如果她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儿…不,即便是女孩儿也不碍事,只要能生出来,她就有办法…

高娴君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神深邃阴鸷。

是时候给父亲去信了。

*

这一夜,顾乐飞过得跌宕起伏、颇为狼狈,不过收获也很丰富。

第一,皇宫里有前太子阴魂缠着皇帝的谣言,靠着诸多见证者的力量,已经成功插上小翅膀飞出宫墙、飞向帝都以及大靖的广大区域;

第二,他凭借探听到的只言片语,大致猜到司马诚想做的事情:像谋害司马博一样让妧妧被人下黑手而死,并且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高延头上,还有哥舒那其可能也遭殃,不过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第三,成功挑拨了高娴君和司马诚的关系,就算高娴君知道他是有意挑拨,也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来,毕竟只要她的孩子一出世,司马诚就成了那个挡道的石头;

第四,梅江吃的那颗小丸子,里头有一点让人暂时身体不适的药,他已经出现了症状。顾乐飞趁机厚颜无耻地警告他,那是许老头配的毒丸,他必须一个月找陈庭拿一次解药,吃上十二个月方能解毒。

面对梅江“我早就知道”的平静眼神,顾乐飞还是颇为愧疚的。不过梅江毕竟不是自己人,他待在宫中,和司马诚见面容易,若他有意想透露秘密,那他们的事情便全完了。

陈庭本来的主张是杀人灭口,梅江把顾乐飞等人送出宫后,立即就把梅江给杀了。不过顾乐飞觉得以后还有能用得到这老宦官的时候,而且梅江既然能主动将暗卫的事情相告,冒险为他们策划闹鬼的事情,便能证明他还是较为可靠的。

虽然如此,他还是装神弄鬼搞了一颗丸子骗他,其实这种一个月解一次毒的□□,他手里压根没有,许老头也做不出来。

此外,这一次铤而走险入宫,他这边是有牺牲的。

那个去拦住司马诚的人的暗卫大叔——顾乐飞连姓名都能没记住的大叔丙,在御花园的瀛洲湖中和追捕他的那个人同归于尽,把命永远留在了他最熟悉的这片皇城。

暗卫大叔丙是因他而死。

顾乐飞想问大叔丙可有亲眷,他会代为照顾,可是随他一同回来的三个暗卫都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们自小便是孤儿。”

并且一辈子孤独如斯,直到终老,或者意外殒命。

没有亲眷,没有朋友,接触的人只有主子、任务目标和他们彼此。

顾乐飞愣住,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头一回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突然觉得先皇那个老头子虽然神志不清、办事糊涂,但取消暗卫的培养,确实是件好事。

而从皇宫中逃出来,并不意味他能喘口气。顾乐飞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到陈庭所在的康平坊那个小破院子,将一夜发生的事情如数相告,然后道:“我亲自去找妧妧。”

他敢肯定司马诚一定偷偷往司马妧身边放了暗杀者,可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她,信鸽到了洞庭一带就会止步,不会再往更南处飞。

要通知司马妧,只能派人前往。

而关乎她的安危,顾乐飞认为没有谁比他自己更让人放心。

对此陈庭并不意外,他一直在心中思虑着如何将事件进一步发酵、如何帮助司马诚和高家彻底对立,听见顾乐飞要亲自去找司马妧,他开口道:“如果情势好,这一次她带兵回京,便可登基。”

登基?

顾乐飞一惊,失声道:“你要她带兵逼宫?可是那些兵不是她的嫡系!”

“不是嫡系又如何?”陈庭冷冷道:“她掌握大义,为前太子复仇,那些兵只要给官给赏,自然会愿意为她卖命。她刚刚平定西部,声望正高,这时候再请十二王爷出山控诉司马诚残害手足亲长之事,天下大义都在她处!”

“河北、江南和剑南三道都是她的旧部,其余几道必会犹豫着看事态发展,只要他们一犹豫,我们便立即让殿下登基。名分一定,他们岂敢叛乱?难道还有哪道的经略使以为自己打得过殿下?”

陈庭越说越激动,苍白的面上竟泛出红光,显然畅想到了未来大长公主登基的盛况和无上荣耀。

顾乐飞却沉默着,冷眼瞧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伺机暗杀者,不解决他们,都是徒劳。”

陈庭看了他一眼,一针见血:“你对我的计划不感兴趣。”

顾乐飞默了片刻,方才道:“是。”陈庭的计划太完美、太理想化,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陈庭完全忘了考虑整个计划最核心的因素——司马妧本人,她是不是乐意这样做。

而且楼家和顾家的人都还在京中,陈庭让司马妧逼宫,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家人和她的家人该怎么办?

“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们各凭本事,看殿下最后会听谁的,”陈庭平静地看他一眼,“既然你选择在这种时候瘦下来,便该小心些了,殿下她…”句子没有说完,他笑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仿佛带着无尽的寒意,莫名让顾乐飞觉得不安。

自己这副样子,好看是好看了,男人是男人了,可是精明如陈庭都差点认不出来,妧妧会不会根本不认他?

那…他岂不是连近她的身都困难,还怎么和她说悄悄话?

顾乐飞望着西南方向的天空,内心一时间充满忐忑。

第 87jjwxc 章

大帐之中。

罗逻阁阴着一张脸,注视着函匣中睁大眼睛、张着嘴巴,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的人头,一言不发。

他环顾四周一圈,扫了一眼下头每个部落的首领,冷冷道:“你们说,该怎么办?”

这个人头,是云南都督府的太守张鹤为——这个人,当年以罗眉入宫作为交易手段之一,扶他登上南诏王位,后又狮子大开口向他数次索要美女金银,给了他侵略大靖的借口。

罗逻阁占领云南大部分地区后,张鹤为拖家带口匆忙外逃,他也不派兵去追。毕竟,张鹤为是他出兵的好借口,能让他在大靖面前也占理,就这么杀了着实可惜。

可是这个他有意放走的云南太守的首级,如今就被蜡封着、装在函匣中,瞪着眼睛一脸惊恐,可以想见当时杀他是多么突然。

这是大靖皇帝新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派人送来的。

当然,由于南诏王的军队隐秘,驻扎地方不明,这个函匣不是亲自送到他手中,而是由目前驻守下关城的将领转交。

和函匣中的人头一道转交的,还有一支镂空雕花簪,和一封信。

信来自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信中写得很明白,云南太守张鹤为中饱私囊、欺压南诏人、浑然一个地方土霸王,犯了大靖律法,现已诛杀,呈给南诏王看。大靖不希望两国彼此征战,望南诏王出来,双方一道和谈。如果和谈,那么可以考虑以现在两国占领的地区为界,一边为云南都督府,另一边为南诏。

这个条件太具有诱惑力了,如果这样分,南诏的地盘足足扩大一倍还不止。

“大王,要不…我们和谈?” 施浪诏的族长有些心动地试探道。

浪穹诏的族长亦附和:“是啊大王,听说那个大靖皇帝新派来的将军是个女人。娘们嘛,胆子小,肯定不想打仗,要息事宁人,早点回家带孩子。”

越析诏的也连连点头:“打到现在,弟兄们都疲了,金银和地盘都赚够了,再多来一些地方,咱们现有人马,恐怕吃不下啊。”

罗逻阁阴沉着脸,不说话。

南诏并不如大靖是一个以皇帝为唯一君权的国家,它最初有部落六诏,互相纷争,是崛起的蒙舍诏最终统一了广大的洱海地区,收归军权。可是原本的部族制度还有所残留,族长们在自己族内还很有威信,罗逻阁是这群人中最年轻、资历最浅的,若不是主动发起这场战争、并且获得胜利,根本不可能如此之快让众人服气,坐稳“南诏王”这个位置。

那个女人…真的是想和谈吗?

罗逻阁把玩着和信件一道送来的簪子,不说话。

这根簪子他认识,是罗眉走前自己亲手交给她的,让她务必拴牢大靖皇帝的心。如果不行,便用簪子中的东西给他下药,这样他必定离不开罗眉。

这是南诏上层贵族中一些女人曾经用来争宠的手段,后来发现此药对人体有害,才大力禁止。不过这玩意用在大靖皇帝身上,他毫无负担。

既然这根簪子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大靖人已经知道了罗眉下药的事情?

可是,明明信上说,如果和谈,连南诏王女也可以一并送还,只字未提皇帝被下药的事。

莫非他们真的不知道?

罗逻阁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叫司马妧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送这根簪子纯粹只是巧合而已,司马妧只是想找一样能证明罗眉身份的随身之物,恰好选中这根具有南诏风情的簪子,如此而已。

这位年轻的南诏王把玩着这支含有秘密的特殊簪子,眉头微皱,半死不得其解。司马妧是想和谈,或是想把他引出来一网打尽?又或者…分化其他族长与他的关系?

很遗憾的,在罗逻阁冷静缜密的考虑之中,并没有半点想到罗眉的安危。

少有人知道他和罗眉的秘密关系,名义上他们只是兄妹而已,没人知道罗眉在他夺位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也没人知道他其实是罗眉的表哥,乃是自小从罗眉母亲的母族过继而来,知道的那些人除了罗眉之外,都已经死了。

他觉得自己对罗眉已经足够宽厚,在这种关乎全军胜败的事情上,罗眉的分量根本不足计。

“此事容后再议,” 下头几个族长说得差不多了,罗逻阁方才缓缓开口,“和韦恺不同,司马妧在西北的名号极响,连雅隆部也退让三分。我不是怕一个小娘们,而是必须提防她有阴谋。”

几个族长互相看了看,现在罗逻阁掌着兵权,他说不理司马妧,他们便也只有点头:“大王说的是。”

而这一边,一直盯着下关城守将动静的大靖斥候,循着他们的轨迹,勉强搞明白了南诏军队的大致藏身位置。却因为担忧打草惊蛇而不能更进一步,只有折返回来复命。

司马妧对这个结果却已经表示非常满意。

“大军留守原地,五千兵马随我开拔,目标就是这片山地。”她在斥候报告位置的山川图上插了一面小旗。

韦恺在旁边看着,听她只带五千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五千,会不会太少?我们还不知道罗逻阁的具体位置,万一又像上次那样…”突袭不成反被围攻,怎么办?

司马妧看了他一眼:“韦将军,我命你打前锋,可有信心?”

韦恺一怔。

“打仗么,哪有不冒险拼命的,一次不成,再试一次便是,大丈夫岂能气馁?况且…我们想找到南诏军的详细所在,也是有办法的…”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手下将领纷纷抬头,均十分好奇地看着她,司马妧方才狡黠地笑道:“我们不是还有一个南诏王女么?”

*

赵岩在后方大营里焦灼不安地踱步,这里属于韦恺之前收复的羁縻府州,位置比较靠近和剑南道交界之处,和他一起留守的还有两名将军,司马妧已经带领五万余人离开半个多月。而她给他们的命令是保证已收复地区的稳定,并且负责后勤补给。

这里相当安全。

可是、可是没仗打啊!

大长公主带着韦恺和齐熠去打南诏,为什么不带自己呢?

她让自己在这里守着几个将作监来的老匹夫,说他们会根据图纸做出一种叫做火蒺藜的东西,是很危险的武器。让他务必看着,尤其是保证火药库的安全。

好吧,这大概是殿下信任他的一种表现,可是为什么不让那个伤兵齐熠留下来,反而让他留守呢?

他不就是比我多打了几场败仗,多学了一点南诏的土话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赵岩表示不服。

“赵校尉,赵校尉!”两个小兵忽然气喘吁吁地从军营外的塔楼下跑过来:“有、有人!”

赵岩双眼一亮,提刀就要出鞘:“有敌来犯?”

“不不、不是!”说话有点大喘气的小兵连连摇头,很激动地望着赵岩,结结巴巴道:“那个人说、说自己是驸马!”

哦,不是敌人啊。赵岩意兴阑珊地把刀送回鞘,表情顿时变得懒洋洋——

等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

赵岩猛地跨一步上前,揪住小兵的衣领,大声问:“他说自己是谁?”

小兵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一跳:“驸、驸马啊…”

“谁的驸马?”

“大长…哦不,大元帅、大元帅的驸马…”小兵战战兢兢道:“伍、伍长觉得古怪,没让他进来,在、在军营外候着…”

赵岩严肃地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

他也觉得古怪,顾乐飞这时候来找殿下干什么?殿下又不是那些纨绔子弟,出去打仗还要美人暖床,更何况顾乐飞也压根不算什么美人…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