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看得懂,他心里越是紧张:“殿下、殿下真要起事了啊?”别看他平时大咧咧的啥也不怕,其实他以前就是个屠夫,能混到现在已经很感恩戴德了。如果殿下事成,妈呀,他岂不是成了一朝元老?

想想好害怕,可是又有点小激动。

顾乐飞侧头,瞥他一眼,淡淡道:“怕了?”

“怕到不是,殿下一句话,我刀山火海都敢去,”田大雷挠了挠头,犹犹豫豫道,“可是,可是若真是他的人在追杀你,那岂不是…没起事就暴露了?”

“不是司马诚。”

顾乐飞笃定道。

“可是这牌子…”

“真正的牌子,不是长这样。”想起在左甫身上搜到的那块和这个几乎别无二致的牌子,顾乐飞不得不感谢自己心细,不然还真让那老匹夫骗过去了。越想他的脸色越冷,眼神也越冰寒:“除了司马诚和他的杀手,还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牌子是什么模样。”

第101JJWXC章

“是你派人去杀顾乐飞!”

镐京某处的僻静小院充满肃杀之气,永远优雅从容的陈庭竟冲动地抓住高延衣襟,将他从塌上生生提了起来。

高延的卫士,和吃喝玩乐所带领的人,齐刷刷亮出刀剑,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寒光四射,杀意逼人。

陈庭将顾乐飞的情报网发展到除了皇宫之外,镐京各处的消息无一不探听准确的地步。他不知道顾乐飞那里出了事情,却查出高延派了一队秘密人马出京之事。

而时间就在顾乐飞给他寄消息,说司马妧被刺但已经无事,并且告知他自己将从河北道返回的消息之后!

很显然,在他与高延分享了这条消息之后,高延后脚就派人去追杀顾乐飞!

这个老匹夫!

果然不能留!

面对难得暴躁的陈庭,已经眼看就要杀起来的双方人马,高延拍了拍陈庭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慢悠悠道:“陈大人稍安勿躁,且听老夫解释。”

陈庭冷笑一声:“高相背地里放得一手好暗箭,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老夫承认,此事确是我派人去做的,而且事先没有告诉陈大人,也是老夫的错,可是…”高延注视着陈庭,眯了眯眼,浑浊的双眼射出锐利精光,“陈大人难道不觉得,顾乐飞迟早是大长公主的一颗绊脚石吗?”

陈庭的心猛地一惊,揪住高延衣领的手也一松。

高延继续慢悠悠道:“此人城府甚深,心智狡诈,且对大长公主影响甚大。如若事成,难保他不会借着大长公主的信任,将权力收归于自己手中,到了那个时候…”高延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庭一眼:“你我可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了啊。”

陈庭沉默着盯住高延看了片刻,忽然手一松,冷笑一声:“我现在相信当年的前太子被刺一事确有你的‘功劳’了。”

“对付外敌不成,算计自己人倒是一套一套。”

陈庭讥诮的意味那样明显,弄得高延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陈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不,我们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故而结成暂时的利益共同而已,”陈庭冷冷道,“你是担心顾乐飞和我共同协助殿下将你未出世的外孙赶下台来吧!上一个是顾乐飞,待到司马诚死,下一个就轮到我和殿下了!”

高延的脸色忽青忽白,明显是被陈庭说中心思。但是他的反应很快,脸色不多久就恢复如常:“陈大人说笑了,我确实是在为大长公主考虑。娴君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还不一定,我怎么会将宝压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自然还是为大长公主一人马首是瞻。”

陈庭对这番虚假至极的话不屑一顾。

可是此时时机未到,他还不能和高延撕破脸,唯有继续和他虚以委蛇,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脸色:“高大人这一次瞒着我做的事情,我便不说什么了,还望大人老实将追杀者召回,陈某如此要求,这完全是为大人好。若顾乐飞死了…”他紧紧盯着高延,阴寒的字句从牙齿间缓缓说出:“若顾乐飞死了,大长公主必以命抵命,以血偿血!”

他的语气狠戾,饶是老辣如高延,心中也突地一跳。

陈庭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高相,不要以为大长公主是只软柿子。”

“你是没有见过她真正发怒的时候。”

“当年的北狄王呼延博,生生被她割下头颅,尸身悬在嘉峪关口风干三月。”

“想必高大人,不会希望此事重现。”

×

顾乐飞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春日的太阳暖融融,大夫说多晒晒太阳能帮助伤口愈合。

自他到田大雷府上后,那些追杀者已经消失无踪,不知道是被田大雷都灭了,还是他们的主人召了他们回去。

不知道陈庭知不知道这件事?

是高延独自所为,还是陈庭有意相帮?毕竟他的行踪,除了告知过司马妧之外,便只有陈庭知晓。

可是…陈庭不像还没过河就拆桥的人,或许这些追杀者的突然消失,和陈庭对高延的施压有关。

不管怎么说,高延是绝对不能留的了。

守在院子里看护的侍女和小厮,不知道这个长得特别俊美的公子是田将军的什么人,太阳光撒在他身上,金光闪闪一般,好看得不得了。只是这位公子似乎心情不好,脸色很阴,仿佛永远在考虑什么事情,令人不敢接近。

就如此刻,春日阳光虽暖,可是他的眼神却冷得令人打颤。

就在此时,侍女和小厮们听见自家主人爽朗高扬的嗓门:“顾…呃,那谁谁,你看看谁来了!”

因为顾乐飞的身份不便于暴露,田大雷总是喊他“那谁谁”。好在他如今模样也没人能认出来,不然就光凭田大雷简单粗暴的“那谁谁”,怎么可能掩盖得了他的身份。

春日的阳光很是晃眼,顾乐飞眯了眯眼,见一个一身白袍掐金丝的熟悉身影踏门而入。那人一入门,田大雷便将院中所有人屏退,只留下他们三人。

“呵呵,小胖别来无恙?”骚气得令人讨厌的语调,一口一个“小胖”提醒顾乐飞曾是个“胖子”的事实,如此讨厌的人,天底下除了司马无易,不会再有第二个。

顾乐飞一见此人就有火气,按捺着性子道了一声:“十二皇叔别来无恙。”

“我无恙,不过你好像有恙,”司马无易自顾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袖袍一甩,笑道,“从云南回来便遭了追杀,还让我最心爱的甲殉职了,感觉如何?”

最心爱的甲…

顾乐飞听得一阵恶寒。

“此次是顾某大意,连累了甲。”打落牙齿和血吞,因着有求于人,顾乐飞不得不忍,忍,忍。

司马无易笑了笑,倒也看出来顾乐飞的头顶已经快要冒烟,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你急匆匆遣田将军联系我,竟也不怕暴露行踪?到底有何要事非急着寻我不可?”

顾乐飞看了他一眼:“自然是鸣冤。”

“鸣冤?”司马无易一愣,蓦地有不好的预感。

而对面的顾乐飞却缓缓笑了起来:“此事非皇叔莫属。”

第 102jjwxc 章

天启五年应该是个好年头吧!

很多大靖的老百姓这样想着。

随着河南河北两道的赈灾结束,大批难民得到安置,治水工作也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来自江南道的新型农作物占城稻因为产量高、口感佳,开始在大批土地条件适宜的农田试种推广。

春天来临,大靖帝都镐京的皇城之中亦传来好消息,端贵妃为当今天子诞下一位皇子。虽然这是天子的第三个儿子,可是由于前两个儿子是天子还是皇子之时,由通房所出,身份较低,一直未告太庙,名不正、言不顺。

故而,端贵妃诞下的这名孩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之子,听说圣上要为这个孩子亲自告太庙、入族谱,让他成为名义上的皇长子。

这意味着大靖的帝位后继有人了。

而西北哥舒那其将军也传来大捷的消息。去年腊月被雅隆部人追击入侵河西走廊的劣势一扫而空,雅隆部人被哥舒那其率领西北边兵前后包抄,整个包了饺子,精锐尽损,狼狈逃回老家,还被哥舒那其俘虏了一个族长之子。

过了半月,西南也传来好消息。定国大长公主将亲自押解南诏王罗逻阁回京,同时将南诏纳入云南版图,并奏报陛下,请求设立大靖第十一道——云南道。

捷报频频,不仅驱除外敌,还开疆拓土,定国大长公主的战神之名再度传开。一时间大靖百姓自发地举行各种庆祝活动,庆祝大靖胜利,也祈求老天保佑今年能丰收、平安过年。

在这种时候,似乎大家都忘记了年前年后萦绕在皇城周围不散的前太子冤魂,关于前太子死亡的议论传言也少了,倒是为当今皇上歌功颂德的多。

百姓们的这种欢乐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端坐皇城的九五之尊。自高娴君为他诞下麟儿后,司马诚每天都是咧着嘴笑,高兴得不行。

即便他收到司马妧非但没死,反而将南诏彻底打下来的战报,他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生气的情绪。

没关系,开疆拓土的功劳最后会算在皇帝头上。

至于司马妧,一次杀不死,还有下一次。前段时间不是前太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么,司马妧和司马博二人的母亲可是姐妹,他们二人的血缘关系那样近,就说是她对当今皇上心存不满,怀念前太子,故而借此闹事好了。

只要她乖乖交了兵权回来,司马诚有一百个办法收拾她。

司马诚志得意满地如此想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入高娴君的宫中,望着躺在床上的母子,他的心简直高兴地要飞起来。

“来,来,朕的小麟儿,快快笑一个。”司马诚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小婴儿白嫩嫩的脸蛋,熟睡的娃娃胡乱挥了挥手,没醒,懒得理他。

司马诚哈哈大笑,他伸出手来,本想抱一抱孩子,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皇家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他不愿为此违例,也不想太宠这个孩子,免得他母族仗着孩子的宠爱气焰嚣天。

高家现在的气焰已经很高了。

思及此,司马诚的笑意淡了些,他望向坐在床头静静望着自己的高娴君,柔声道:“旨意已经拟好,我答应你的后位,待麟儿百日宴那天便向天下宣布。”

高娴君微微笑了笑,其实自从有了这个儿子,她对后位反而没有那么执念:“多谢陛下。”

“先别忙着谢,”司马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笑道,“你若知道我还打算在那天再颁一道立太子的旨意,岂不是不知道如何谢我才好了?”

高娴君的眼睛缓缓睁大,满脸惊讶之色。

“陛下、陛下莫逗臣妾玩儿!”她似嗔似喜,半是试探半是心里真的欢喜。

司马诚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低笑道:“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这巨大的欢喜来得太突然,高娴君喜得快懵了,但是她还来不及谢恩,便听身边的男人转口道:“不过,朕有一个条件。”

高娴君的心头如同被一盆凉水泼下,她就知道,司马诚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那么好。

即便如此,她依然装作十分欣悦的模样,柔柔道:“什么条件?”

“你的父亲,该告老还乡了,”司马诚又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这一次的语气却不是那么温柔,“你父亲一向是聪明人,趁我还没向他动手之前,他最好知道什么时候见好就收。该给你们母子的,我都会给,可是那必须是我自愿,而不是他逼着我。娴君,你明白吗?”他伸手为她捋了一下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至极。

可是高娴君的心却很寒。

如果没有父亲在朝坐镇,司马诚很快就会一点点剪除掉高家势力。这样一来,即便她是皇后,即便她的儿子是皇太子,也只是空占名头,毫无势力,只能仰仗司马诚过活。

以两个随时可以用圣旨裁撤掉的虚名,换掉她父亲的宰相之位,甚至以此消灭掉高家的势力,司马诚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是…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敢不答应吗?

“娴君?”

司马诚温柔的呼唤仍在耳边,却令高娴君觉得一阵阵恶心。她垂眸思索着,竟想不出什么推脱法子,只好动了动嘴,刚要开口答应——

却听得外头宦官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陛下,陛下不好了!”

司马诚眉头一皱,没人喜欢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子在自家门口叫不吉利的“大事不好”。

他起身沉声道:“何事喧哗!”

拿着拂尘的宦官气喘吁吁,急急行了个跪拜大礼,磕头道:“回陛下,十二、十二王爷往大理寺递了诉状,正赖在大理寺门口鸣冤不走呢!”

“十二王爷?”司马诚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上前道:“你说谁?”

“便是陛下的十二皇叔,守陵的十二王爷,他、他归京了!”

司马诚回过神来,顿时火冒三丈:“没有朕的命令,他敢回京!”

“不止如此,”那宦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身体哆嗦着道,“王爷他、他向大理寺状告的人是、是…”

“是谁?”

“是陛下您!”

*

“我的大侄子死得好冤啊!”

大理寺门口象征清平公正的神兽獬豸石像前,一名人到中年依然气宇轩昂的男子正趴在石像上…

撒泼打滚。

大理寺一干少卿乃至正卿都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这撒泼打滚的中年人正是多年不曾露面的十二王爷司马无易,虽然众官员都不认得他,可是王爷的腰牌玉牒做不得假。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而且递诉状要告皇帝的十二王爷,大理寺的官员们都很发愁。

随着时间流逝,大理寺门口聚集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其他官署翘班来看戏的,也有好奇的平头老百姓。

毕竟,这叔叔告侄子不少见,“王爷告皇帝”可少见!

眼看着大理寺的“人气”越来越旺,大理寺卿觉得一阵脑门仁儿疼,他走过去悄悄劝司马无易:“王爷,要不咱们进去说?”

司马无易瞥他一眼,大声嚷嚷:“进去说?大理寺卿的意思是接了本王的诉状?”

他一声吼,惹得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大理寺卿身上,搞得他一阵尴尬,讪讪道:“这…这下官不能接啊…”

“为何不能接!”司马无易吹胡子瞪眼:“状告当今圣上勾结北狄谋杀前太子,本王可是有确凿证据,人证物证俱在!”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不由得一阵交头接耳,众人议论纷纷。

恰在此时,一声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竟是司马诚亲自来了。

他正好听见司马无易最后那一句“人证物证俱在”,恼羞成怒,御辇还未放下,他便怒气冲冲吩咐禁军:“将司马无易拿下!”

“本王乃是你叔叔!你有何罪名可以抓我?饶你是当今天子,这也是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司马无易挺胸直背,目光如电,气势逼人,与刚刚那副撒泼打滚的模样判若两人,竟是一副豁出命来的架势。

禁军侍卫居然暂时被他唬住了。

司马诚气得不轻:“你犯的就是欺君之罪,拿下!”

皇帝一发话,禁军自然要听令,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有谁算准了时机似的,禁军还未将司马无易抓起来,便听见一阵马蹄疾驰:“报——!”

镐京城中策马狂奔是决不允许的,除非是紧急军情。

望着匆忙下马的士兵,司马诚无端端觉得不祥,恰在这时,他和自己这久未谋面的叔叔的目光对上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