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若我早有心上之人呢?”他说地我心底一沉,依着他的性子和资本,却是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去娶一个名声狼藉的傻公主。就如我所说,其他不论,一个前朝公主的身份就已让人避之不及。他手握重兵,在边疆当地享有甚高的威望。在这个动荡之世,他如有心,完全可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我抽了因着哭泣不通气的鼻子,哑哑地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仗势欺人这个词吗?它就是专门为我这种皇亲国戚发明的!”我努力重振声势,趾高气扬道:“我乃一朝公主,你那些想出墙啊、想养红杏的念头还是死绝了吧。”

趾高气扬了半天,才发现一片安静。

他走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是哪一派的轻功?这么轻巧无声,敢情他不是将军是刺客啊。我一个人嘟嘟哝哝地掀开被子,摸索着准备去倒杯茶喝。说了这么老半天,我还真是有些渴了。

脚才一触地,一只手握住了它:“小心,有碎瓷。”

“…你刚刚为什么不出声?”我被陡然冒出的他吓了一跳,颤儿颤地问。

“在发呆。”他回答地一点都不惭愧,见我抽搐的嘴角,平平稳稳道:“我在思索公主说的仗势欺人是何等仗势欺人之法。”

我哦了一声,任他替我穿上鞋,晃了晃腿:“就是一般皇家婚姻的通用手段,请旨赐婚!”

“嗯,好手段。”他似笑非笑地赞了句,随即道:“谢商说你长时空腹,醒来不得饮水还是用些粥为好。不知你何时醒,我便让厨房就没断火,隔段时间就温一次。”

我愣了下,好奇问道:“我怎么想做什么你都知道啊?”又自言自语道:“幸好我不是想出恭。”

“…”

清粥小菜很快就上了来,景晟陪我坐在一块用膳。他将盛好的粥碗放在我面前,我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边。

“公主这是?”他诧异道。

我羞涩道:“人家看不见,你喂我嘛。”我就是不喜欢他一副什么都了然指掌的模样,我气不到他我也要酸死他,恶心死他!

“来,张口。”他突变温柔的声音响起,诱人的粥米香勾在鼻下,见我呆着不动又添了句:“乖。”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颤抖着慌忙从他手里夺过碗:“我,我自己吃就好了。”咽了口粥,我拧起眉头拖长了声音:“你这哄姑娘家的手法倒是很熟练啊…”

“以前青霄不肯进食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哄的。”他淡淡如此道。

青霄,不就是那匹和我争宠的外藩小公马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更新了~~~我的七秀萝莉也升级到60啦,师兄师父什么的果然是万能的啊!亲们放心,这周更新是会保持滴,两万字榜单在呢~~看文快乐~

如愿以偿

“不吃了。”我将碗推到一边,气哼哼地扭过头。

“公主这是在威胁我,要我陪你一起绝食吗?”他那厢的碗筷也随之落了桌,我耳尖微微一耸,他怎么也在吃

“你又不会。”我对此人良心的残存度已然十分通透,再无奢望。

“于理上,公主不用饭食,末将自是不敢逾矩;于情上…”他深涧静水般的声音平而缓道:“说到底,公主不吃不喝于别人何干呢?最终也只对公主自己身体有害无益罢了。”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我端起粥碗哼了一声,

“我一直都这么没意思,药粥你把药材都剔完了还喝什么?”他冷不丁出声阻止了我偷偷往桌子底下吐小胡麻的举动,我深感绝望。

“原还有这挑食的毛病。”他似是对我说又似是自语,在我绝望时又生出了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很挑食的,只要是肉我都吃的…

他如此言语却让我我恍惚地出了神。脑海中已经淡化到快要逝去的某些记忆重新浮现了上来,紧别在腰间的白玉匕首生着丝丝凉意。

在我失明初期时,我极度的抑郁暴躁,成为国师府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只“凶兽”,连每日送药过来的方晋最后都以月事不调的理由推脱给了阿岚。我能咬方晋出气,但实在很难对同类别凶兽的阿岚下口。

抑郁的我在国师府转了几圈转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之后,只能悻悻地一个人牵着阿岚去后山吹吹风、哼哼曲,用来打发看不见的黑暗时光,顺便把药给倒掉。在某一次倒药的途中,我捡到了这把白玉小匕首也遇到了它的主人。后山里面出猛兽出毒瘴出尸体,唯独从不出活人。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人长得是如何模样,只记得第一次初遇时他很无奈地叹笑道:“姑娘,你好端端的一碗药全送给了我这才上身的衣裳。”

我睁着漆黑摸瞎的双眼立在老榕树下,愣了好半晌才哭哭啼啼、瑟缩着出了声:“这位仁兄,这位义士,小女不是故意来泼你坟头的。等我眼睛好了,一定替你烧上几套上好活计和多念几遍往生经。你你,你半夜千万不要来找我。”

我的师父是当朝国师,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以至于影响了□岁的我盲目地相信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师父说后山没有活人,那这会说话的岂不就是鬼魅妖精?我一边儿庆幸着自己瞎了,看不见这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边儿在思索,我倒了这么长时间的药,怎么偏偏今天他才出来呢?

他不禁失笑出声,浅浅笑声犹如穿林而过的清风写月,可说出的话却很不怀好意:“我就是半夜来找你,你又如何?”

听他的声音,是个稍长的少年模样。他说他是山下书生迷路到了这里,那时我年幼,对世事还抱有天真无知的信任,就糊里糊涂地相信了。反正山中生产妖精的同时也盛产迷路书生。

他也是我的秘密之一,连师父都不知道他家后院还被我偷偷养过一个少年郎。他只是长吁短叹过,为何我食量突然大增。我哀伤而文艺地回答道,上天拿走了我的所有光明,所以它补偿给了我硕大的胃口。

在我与他熟悉后,他就开始在我吃药这件事上指手画脚,日□着我将苦得舌头发麻的汤药灌入肠胃里。除了这点让我很讨厌外,总体来说,他还是个很好的朋友。各国风俗趣闻、江湖朝堂之事,他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这成功拉住了我因失明从狂暴走向疯癫的心,每一日都过得有趣而新鲜。

直到有朝一日他挨着我坐对我道:“阿衍,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带你走出这里,去看看这四海风光。”

我这颗稍微萌动了下的少女心还来不及雀跃,就听他对我又道:“但家中有事,我要先走离开一段时间。”萌动的少女心一瞬间被浇得透凉,又被严严实实地踩回了黄土地里,还狠狠跺了两脚。

那柄白玉匕首也送给我作离别礼物,等我摸清了匕首侧的二字,我终于了然。我从没看见过他的模样,想着这样也好,没准他长得歪瓜裂枣岂不是将我心中想象出的娴雅无双的模样摧毁得很彻底。我虽是个不计较姿色的人,但我好歹还是个姑娘家,但凡姑娘家总免不了把所有最好的期望加到自己心上人身上。

匕首边上的二个小字是缙德,想是他的字而非名。将军大人说的没错,他是别国皇室中人。我不愿去想他来这国师府的目的,就当他是上天安排来与我相逢一场陪我度过那段无尽的漆黑岁月。

他说他定会回来找我,这种誓言戏文里有很多,往往都已悲剧结尾。初时还有一二期盼,再长大些后不过是一笑了之。或许他只不过在哄个孩子,或许他说的是真心,但人生的每一日都会可能产生无尽的变数。例如师父抓鬼抓到一半突然撂摊子不干了,让求助者活生生被吓死;又如方晋练剑练到一半,内力大增,绝世武功无师自通;更如那个人已经死在回国路途或皇室斗争中。

毕竟我打听了许久,也未曾听过哪家皇子有缙德这样的字号…

药粥里添加了安眠的药材,喝了不久之后我就步履飘然地爬上了床,又是一场酣眠。将军大人临行前大掌探了探我的额,低声道:“我就在外间守着,公主有事就传。”

我睡思迷蒙道:“你守着作甚?不是有丫鬟吗?”

“将军府中除了伙房外院,内院皆是小厮伺候。”

我一惊,坐起身来:“原来你好这口!”

“…公主还是睡吧。”他轻柔一掌将我推回枕头,一沾枕头,睡意如水草般卷去了我所有知觉。

许是前段时间睡得太多,这次无多久我便醒了来。醒来时外阁那厢有低低絮语,几人都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不难能听出争吵的意味来。

在听墙角前,我犹豫了一下。以前与方晋看戏时,里面偷听地都会被对方一声大喝后发现,外带附送钱币、毛笔、石子等等暗器。不过既然被发现的结局已经注定,那么偷听这一剧情也已注定发生,我坦然无愧又愉悦地趴在门缝边上听起来。

“且不论你能不能就这么娶妻,就看她的身份,也是忌讳中的忌讳,于你百害而无一利。谢商,还捣鼓你的破药杵作甚,还不过来帮老子通通这犯了混的脑筋?”这嗓门很粗,架势很足,明显是久任军中的一员大将。不过看他说的话,倒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型。

“我只是名郎中,只懂救人医身,不通男女之情,这事我说不上话。哪天你要是快死了,我倒可以出谋划策。”这话说得文文弱弱的,只是后面那句不免让与他对话的人维持不住涵养来。

“我揍你个老子娘的,谢商你说你是不是还在忌恨当年那桩事来?!”

“将军,任齐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婚姻之事并非儿戏,且若传至老妇人那边,就事态非小了。”外阁里倏尔响起另一道声音,话不长音不高却让满场寂静。

我凑着耳朵一愣,怎么就突然牵扯到了景晟的娘亲身上了。说得也对,大概谁家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个傻子回了家来,哪怕这个傻子是个有着镀金外壳的公主。

心跳七上八下就等景晟他如何应答,突然趴着的门板旋了开,身前一空整个人就落了下去。

“公主想听尽可敲门进来,为何趴在这里,若是被误认为刺客误伤了怎么办?”景晟提着我一条胳膊将我捞了起来,从语气里倒是没有发现被偷听的不悦。

我眼神迷茫地看向他说话的方向:“他们为什么一个劲儿阻止你娶妻?难道,难道…”我一捂脸,悲恸难抑道:“就算你真有那样的毛病,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未来婆婆也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众人皆是一片冷抽之声。

“嗯,不嫌弃就好。”他淡淡道,将我端端正正地放到软椅上:“坐好不要乱动,该施针了。谢商,给我好好替公主施针。”

“…”我当真欲哭无泪,传闻景晟将军在边疆颇有仁厚之名,怎么对我独独就这么心狠手辣呢?

与景晟密谋商议的几个人见我来了,也不能再继续他们阻挠我与景晟的姻缘之事。一时室内气氛很是古怪,我也有些坐立不安。听他们所言,景晟似是已屈服于我的淫威,准备接手倒插皇帝门的命运;可是后面那个一听就有充当军师能力的人一开口,感觉景晟将军又是被他说服了。这事态变得很莫测,我左思右想了很久,站在景晟的角度从各个方面分析了番,得出了极不利于我的结论,我颇感失落。

相较于我们其他人的各怀鬼胎,景晟倒显得十分自在。坐在我一旁,陪我施针偶尔制止住我时不时想踹向谢商的双脚。他第六次按住我时,终于找了个话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听闻前不久是公主的生辰?”

“啊?”我松开挥向谢商地拳头,茫茫然转过头去:“你要送我礼物?”

“都过去了送什么。”他举着帕子替我细致地擦去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轻描淡写道。

“…”我鼓泪恨恨瞪着看不见的景晟:“今年双月,我还有一个就是明天!”

时至第二日,我起床后既未见到景晟送的礼物,也未见到景晟,倒是跟前添了两个伶俐的丫鬟。我欷歔着在她们的伺候下梳洗了番,看来景晟将军已经被那群没同情心的手下给说服了。为了躲开我,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性别爱好往内院添女子。

云溯大爷,我对不住你了。你的美人计以我的姿色而言,难度太大。下次建议你换秦河花魁,胜率铁定接近一百。

“今儿公主气色可真好,要不出去走走?见见太阳,去去身上病晦也好。”琴歌扶着我在房内慢慢走着熟悉摆设布局。

“这几日将军府上有宫中人来没?”我随了她的话,往庭院里去。

“宫中遣了两名太医来,不过那时公主正在休憩,便大致问了下公主病情就回宫去了。皇上派礼部郎中来将军府赏赐了公主许多珍稀的药材,将军都让人暂时替公主收好了。”琴歌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很有职业修养。

云溯并没派人过来接我回宫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苦肉计我也行了,基本上该做的我都做了。依着他的性子,怎会让我就这么待在宫外呢?还是说他又有了什么折磨我的新计划,让我颇有些不安和惆怅。早知今日我会成了他的“阶下囚”,那日我宁愿自个儿跳湖,也万不会将他推入湖中。

“殿下,微臣见你一面当真好生不易啊。古人说得好,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殿下有了新欢,可就将臣抛之脑后了。”才入了园中不久,就听见封子息虚伪的叹息声转了出来。

我就说云溯怎会轻易地放过我呢?

“你怎么进来的?”我“瞧”向他说话的方向。

“这煜京中还没有我封子息去不了的地方。”他一路走来,身上挂的金算盘哗啦啦地响。对于他丝毫不掩饰自己低俗品味的勇气,我一向多有钦佩。

“殿下如今贵体安康,可愿随臣出去走走?这将军府中沉闷肃杀的紧了,想必殿下也是不喜的吧?”他风度翩翩,进退有礼道。

“你知道的,我这人就不喜欢闹腾。”我忒淡然超脱道:“你又不是傻子怎知傻子不喜呢?”

“殿下真不愿随臣去?事后可不要后悔。”他毫无愧颜地威胁道。

等坐上了他的马车,我怨念丛生。好不容易出笼脱困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一想到回去面对那三人,真是一条无尽头的黑暗之路。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我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封子息:“这不是回宫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流仙阁。”他拨弄着算盘笑眯眯道,目光流转在我面上:“殿下的眼睛果然已经好了。”

我沉默一下,对他诚恳道:“你要是还存点怜悯心,就不要打将我贩卖到青楼的主意,人家做这行当的挺不容易,真的。”

下了马车,回到将军府时暮色烟霞伴着雪鸟斜飞在天际,脚下踩着的是干净坚实的石纹路,台阶上庭院里的积雪已被清扫的一干二净。

守门的士兵通报进去后,首先迎出来的是琴歌,她搀扶着我往院中走:“公主这一走可去了大半日,将军早就候着在了。”

我没有吱声,半阖着眼,轻轻按揉着眉心,微有些疲倦。脑子里还满是刚才与那人的谈论,他的出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应对起来不免有些慌然。

“公主回来了。”阁外庭院里的流苏树下他一身黑衣静然而立,一手握着件长锦盒。

“嗯。”此刻我也无甚心思与他嬉笑怒骂,只垂着眼小声应了下。

他执着锦盒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递了过来。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恍然一笑:“我忘记公主暂时不能视物。”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道澄黄的丝绢,龙纹翻飞。他牵着我的手将它稳稳握住,流苏树下他英朗的面容浮出丝淡笑:“公主不是要生辰礼吗?我,如你所愿。”

我的心跳得犹如钟鼓齐鸣,全身的气血都在此刻翻腾而起,脑中似幻化出了轰然雷响,一波又一波冲击得我有些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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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抉择

这一纸婚书,若是半天之前见到,我尚会惊喜万分;只是这时由他亲自求来奉上,握入我手中却堪比千斤重。

时光回溯至晨间,我随封子息往流仙阁而去。

流仙的名号听着风雅脱俗,却是这煜京中颇享盛名的一座楚馆歌坊。我私以为这阁老板取名的志趣虽是积极向上的,但未免脱俗之后反陷入了大俗之中。干哪一行当,最主要的是要突出这行的商品特色。我第一次听到流仙阁这名字时,第一反应是座道场,还感叹了句原是同道中人啊。结果和我正研究世俗风月的方晋冷汗淋漓,很有走火入魔之相。

封子息的马车并未直往流仙阁富丽堂皇的大门去,而是车轮一转,拐入了离它七八丈距离的一条深巷之中。巷道很深,两边高墙竖楼相夹,只渗出些许阳光进来。我挑开一边儿帘子,潮湿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马车驶过雪地时的咯吱声是唯一的响动。嘿,这地方忒有鬼气了。莫非封子息的真实目的是敬仰我国师府阴阳术之名,带我来抓鬼吗?

“殿下心中可是在疑惑,微臣为何带你去此处,所见又是何人?”封子息在我身后故作玄虚,卖弄神秘道。

冰冷的雪气刺激得我狠狠打了个喷嚏,我揉揉鼻梁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不疑惑。这不马上就要见到了吗?”

“殿下与将军相处不过数日,就变得如斯刻板无趣。”他怏怏不乐地耸了耸肩道。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很了解景晟?”谈及将军大人,我的兴致顿时也起了来。姑娘嘛,关注的话题永远就是那么几样,男子、首饰、衣服。有出息点、立志国家大事的姑娘也不出这个范围,只不过她们的重心偏向与男性同僚做斗争。

“殿下想知道些什么?”他像只狐狸似的眯起眼睛来,满眼的算计精光:“当初殿下与臣定的规矩,臣可还未忘记。”

马车的停顿打断了我欲和他进行的讨价还价,车外人道:“主子已经在暖香阁等着了,还请小姐公子下车。”

封子息以指抵唇,示意我不要出声。他坐于马车中动也未动,容色收敛,肃声道:“你们主子的印号呢?”他这般警惕的态度搞得我也有些紧张,这种接头暗号的场景,让我开始怀疑待会见到的是否为传说中的阴谋叛变的反动组织。

虽然我有一颗反动的心,但我着实不太相信当今反动组织们的技术实力。更何况是云溯的小狗腿、封子息带我见的人,指不定就是云溯想要试探我的一出无聊戏码。

帘门掀开小小的一角,梓木圆盘里躺着块月牙形的玉片,一个流水状的苏字若隐若现。从玉片的材质和精致雕工来看,它的价值委实不菲,算计算计,抵得上小户人家一年来的生活了。

封子息拣了起来,在手心里把玩了番,检验完毕后唇角一动:“请殿下下车吧。”

候在车外领头的是个少年,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棉衣,手抄在窄袖毛边里,见到我们眼睛弯得和月牙似的,笑得纯良无害:“封公子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还让我又往主子那里跑了一趟,取了这物件来。”

“你们主子可是不大高兴了?”封子息这会倒没有在车上时那般肃容沉色,笑得嘻嘻哈哈:“放心,像你这样得力能干的手下,哪家主子都是舍不得罚的。”

那少年笑了笑,冲我弯腰行了个大礼,随后就迈着稍快的步子领在前头,所过之处雪面上全无痕迹。若非见他谈吐时呼出的白气儿,在这阴森冷僻的地方我快要以为他是飘忽无根的魂魄了。

这条弄巷不仅深,而且极为曲折,走一段转个弯,不起眼的地方往往有一道角门。封子息不紧不慢地随在我身旁,对我道了句:“殿下可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骗了。”

眼角余光掠过某一处时,我恍然大悟:“你是说,这里被人做了阵术?”

国师府的山上,因着师父的兴趣爱好,随处可见难易程度不等的奇宫阵法。这些阵法并非为灵异玄术,不过通过特别的阵眼摆设,让人造成眼界里的错觉罢了。历史上,鬼谷子之流便是精于此道,更将其应用于兵家掠阵之中,往往会起到起死回生、反败为胜之功。传至今时,知晓并能运用的人已寥寥可数。

不曾想,这将要面见之人,不仅财大看来这势也是不小。我在心中默默将当今各方势力粗浅滤了一滤,心中大致有了些底子。

“主子就在此门后,小姐和公子请。”少年在一扇毫不起眼的对扇圆门前停下,手轻巧一推,看起来和朽木差不多的门扉缓缓开了一线。我好奇地摸了摸那圆门,下意识推去,却是纹丝不动。

“小姐别使力伤了身,这门可有千斤重。”少年温和笑道。

我突然感觉自己怎么和乡下人进城一样,充满了好奇心。我忧伤地自卑了会,决定将之归结为身为整个国家里最不平凡的国师府,除了山中阵法和后山那堆白骨外,它实在是处处表达着返璞归真的道家思想。简单点说,就是我们真是太穷了…

门后是一汪碧清的池水,在寒冬腊月里雾气娆娆、芙荷遍开,通过违背自然规律不动声色地炫富着。

“现在才到。”苍老却不显颓弱的声音响起在雾蒙蒙的亭阁里,轱辘声碾过绒毯划破雾岚,一匹小青鹿拉着的无顶小巧木车渐渐出现在我们面前。

车上坐着个老人,灰白的胡须,耷拉的眼皮,看起来十分的苍老。而当他睁开皱纹层层的眼睛看过来时,却像是有根锐利的尖针插在了你的骨脊之中,忒叫人精神了。

“就是她吗?”他慢慢地移动目光,将我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和她的母亲很像。”

“她是您的外孙,自然和您的女儿很是相像。”封子息展颜轻松笑道,他这副模样和嘴里说出的话却让我很想抽他几巴掌。

我不是没想过会是这个苏家,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并未与我接触过一丝一毫。在当年母亲被人害死在宫中,而作为娘家人的他们毫无动作,我以为他们已经抛弃了被送入宫中为那个家族带了荣耀与富贵的女儿了。宫妃三年一选,死了一个再送一个,这在世家人眼里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况且,至此我也还未想通他们要见我的目的。云溯的母亲,当今太后也是出自这个家族,就算是改朝换代,于他们也应没多大干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孩子。”小青鹿拉着马车缓缓向我走来,老者的膝盖上搭着条长毛厚毯,他的眼光落到自己的腿上,干瘪的嘴唇勾出抹笑意:“我的腿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伤,膝盖骨被戎狄的马刀给削掉了。”

他半搭着眼睛如同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中:“那算是大祁打得最后一场风光仗了,我随那时的光武皇帝、也就是你的太爷爷,出征在北疆。你的太爷爷是大祁少有的英武善战的皇帝,他待兵如子,对我们几位大臣也颇是厚待。”

“如今大祁灭亡了,孩子,你甘心吗?”他突然截止住了呓语般的描述,掩在褶皱后面的瞳眸里是慑人的精光:“世人皆说你是个傻子,可你是我的外孙,是我最得意女儿的孩子。你怎么会是个傻子?”

我蹙眉,笑了一笑,对他道:“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想必你也知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想你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我这些疑问最好的解答了。”

他的手搭在车座的一边木肘上,青色的血脉突起,他脸上的笑意加深,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我老了,可苏家的后辈们还没有几个成长起来的。新皇登基,从目前种种迹象来看,他已迫不及待对世家动手。身为外戚的苏家,就算能拖一时也拖不了一世。”

他精铄的目光刺在我面上:“孩子你想报仇是吗?等等,你先别说,看看我想的和你是否一样。”他略略歇了歇,缓缓道:“你还有一个姐妹在宫中,皇帝要立她为妃。如果你要报仇的话,也可以走上这条路,留在宫中孕出辛氏后代,然后为他争来皇储之位。”他扫过我一眼:“皇帝待你不同,再以你的本事,这条路并不多难。”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等我答话。我这回当真是嗤笑出了声,他的算盘打得到是精细。想我走一条与我母亲同样的道路,入宫为妃,有我一日就有苏家繁荣一日。待日后真生出了皇子,立了皇储,苏家简直就是如日中天。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他神色微动道。

封子息立在不远处似对那盛开在冬季的芙荷很感兴趣,听到这边动静,并未看来只是眼角笑意深了几分。

我伸过手摸了下小青鹿的脑袋,手心里一阵湿热,原是它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我道:“禽兽尚知哺育之情。”面上笑意冷了三分:“你既道我并非个傻子,又怎处处把我当个傻子看了。他云溯弑我父兄、夺我国邦,我若入宫为妃、以身侍贼,外祖…”我笑着捻重这两字,攥紧五指:“我还对得起,待你不薄的光武,乃至圣祖、太祖皇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利光如矢:“你要想清楚,凭你一人之力,想要做到你心中所想犹如登天之难。”

我缓了些口气,笑道:“外祖此番找我来不就是为了看这登天之难有多难的吗?”